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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送我许多甘蔗,洗净斩段装箱的。
甘蔗一般是当水果来吃的,可它有“水”而非“果”我正为它的属性犯愁呢,看见箱上写着“果蔗”字样,不禁会心一笑。
我特别怕酸,家人动员我吃橘子时,我怕橘里埋着小炸弹似的连连后退,小儿子遍尝橘子、认真鉴定之后,把一些橘瓣递到我嘴边,说:“老妈,这些确实不酸的。”我才敢吃。
而甘蔗是绝对不酸的。
小时候,家乡有些个卖蔗郎,都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身背一捆沉甸甸的甘蔗,哪儿热闹往哪儿赶。他们一手举着一株削根去顶的甘蔗,另一手持一把半月形的短刀,长一声短一声的吆喝叫卖,引得馋嘴的孩子跟着他们乱转。这时候如果我能讨得一分钱,便忙忙地跑到他们前头去,指着甘蔗问:给多少?卖蔗少年把刀口往甘蔗上一搁,示意这个长度。我就把他的刀往里推半寸,对方又把刀往外挪几分,就这么推推挪挪的几个回合,生意成交。那少年就两手并用,在甘蔗皮上转出一轮刀痕来,然后把一头给我,我抓住了,奋力一掰,把那截属于我的掰下来了。这“掰”里头还有点学问,力用对了,可以多掰下一块蔗肉来,用得不对,反被对方给掰了一块去。
得了那一截甘蔗,还不能吃独食,按兄弟姐妹人数,让那卖蔗郎把甘蔗劈成几瓣。一人分得那么点甘蔗,嚼啊嚼的,都嚼成干巴巴的了,还舍不得吐掉。
八岁那年,我在外婆家住过半个学期。外婆腿脚不行,因此买菜的任务落到比我大四岁的六舅身上。六舅那时候已经非常能干,挑菜、还价的精明不亚于一个家庭主妇;而且他的腿长,跑起路来飞毛腿一般。外婆家后门有个不大的菜园,角落里停着一口棺材,每每经过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六舅就尖叫了一声:鬼来了!然后撒腿就跑,丢下我吓得失魂落魄跑得跌跌撞撞差点背过气去。
尽管如此,我还是爱当六舅的跟屁虫。原因一是刺激,二当然是因为有甘蔗吃。六舅可从来没给我“买”过甘蔗,他的甘蔗都是“赢”来的。六舅在街上一出现,就有一个个卖蔗少年追着他:劈甘蔗吧?一分钱一刀!要么两分钱三刀?六舅总是爱理不理。待他绕菜场一周买好了菜,才漫不经心地接受了一个卖蔗少年的要求。待劈的甘蔗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弯得像驼背老人,根部被削得很尖,且向一边歪去;一放手,就像中风般立马倒地。
六舅立起那甘蔗,拿那半月形的刀“扁”住,屏了一会儿气,突然提刀,按规则左右虚空两下,第三刀才真正地向甘蔗劈去,只听得嗤的一声,因为刀子的下滑六舅的身子也随之蹲了下去,一株甘蔗常常被一劈到底,惹得围观的小孩目瞪口呆。得了甘蔗,六舅并不要吃它们,于是我长一截短一截的左右开弓,淋漓尽至地恣意吃去。
这时候,卖蔗郎们会一伙蜂涌地围住六舅,指望他再来两下。六舅高兴了,化上八分一毛,一路劈将过去。他极少失手,于是我怀中的“长枪短棍”抱都抱不过来,弄得像黑社会老大的小跟班似的。我问六舅:他们都亏死了,为什么还要拉你劈?六舅把脑袋昂得高高,说:绝招,他们要看我的绝招,懂吗?
我对六舅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六舅,我一边享受着人们的惊羡,一边享受着甘蔗,有时舌头被夹,有时吃出血泡,但我不轻言放弃。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长大了,我还是偏爱甘蔗,如今条件好了,日本富士、美国提子、越南火龙果和泰国红毛丹也不是买不起,但我偏对土得掉渣的甘蔗一往情深,偶尔还生出要在大街上咬甘蔗的冲动,明知有碍市容和瞻观,却常常“聊发少年狂”一把,一路扬长咬去。
甘蔗虽贱,但能一辈子吃它,也是一种福份,因为这首先得有几颗奋不顾身的牙齿,第二得没有讨厌的糖尿病,第三,还该有一个胜任的好喉咙:那丰沛的糖汁必须负责地进入食道到达胃里,而不能误入歧途到气管和肺里去惹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