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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诉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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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已是三月时节,春风和熙。无论外面多么兵荒马乱,风声鹤唳,这小镇依然是一片繁华似锦,宛若文人笔下的世外桃园。断风楼里依旧宾客满堂,欢声笑语。断风楼几个烫金大字在融融暖日里流转若云。

    “老板娘,这里的菜快点上。”“老板娘,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此类声色,此起彼伏。断风楼的老板娘言笑晏晏,如鱼一般在人群里穿梭自如。她墨般黑发如瀑直直低垂,绝色的面容上着云淡风轻的妆。内里是朱丹色的唐装,外面一帘轻纱若有似无。步步金莲,摇曳生姿。倾国倾城,仿佛就是为这女子而设。而让她美丽的,更是她神秘的身份和她终日不见踪影的相公。那个名曰沈轩的男人。这样的因素,让断风楼的客人络绎不绝。

    到断风楼来的客人起初都是为了一睹老板娘的风华绝代,到了后来只觉得这里是一个好的去处,也就渐渐成了习惯。许多客人总是会在断风楼一下午一下午的坐着,喝酒,品茶,聊天。许多的话题都可在这里被提起,被讨论。眼下,又有一个新的话题成了大家的谈资。

    “你听说了吗?今天又多了一个。”

    “怎么会没听说,我还亲自去看了的,确实如此。呵呵,这镇上的生活大概太无聊了,所以会有人想搞点神秘的把戏。”

    “真想看看这幕后的究竟是何人?”

    “你又何必着急,好戏总是要慢慢观赏才有其价值。”

    “呵呵。说的是。说的是呀。”

    苏末儿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由地蹙起了眉头,手中的女儿红散发着醉人的醇香。又多了一个?怎么没完没了起来。起初她还认为是相公所为,因为他们之间早就有了这样的约定。但若是相公所为,又怎会这般神神秘秘,不见首尾呢?真是太奇怪了。苏末儿本不关心这些闲言碎语里流转的事,本就与她无关,她只一心想着经营这断风楼和盼着相公的归来。但眼前这事,来的突然,来的蹊跷,连一向波澜不惊的她也有了些微一探究竟的好奇。哪家姑娘,能享受如此待遇?

    原来,这小镇有个说法。如果一个男子心仪一个女子,并想与之地老天荒,便从三月暖风来时,每晚子时在这镇里的柳树上系上一条黄丝带。系得越多,代表越浓的爱意。而一个月前,就有个神秘男子开始在镇里的柳树上系黄丝带,转眼间,镇上所有的柳树都快被系满了黄丝带,而那男子依旧没有露面,而也没听说哪家姑娘出嫁的消息。于是引起了小镇上人们的纷纷议论。

    一个男人的到来打断了苏末儿的思路。他一袭粗麻布衣,干净整洁。面容风尘,略带沧桑倦意。左手皮肤光洁而右手厚茧丛生,右手边也有把配剑安然地悬挂着。这人,必定是闯荡江湖的习武之人,而且不是泛泛之辈。苏末儿能一眼辨认来人身份。当然,苏末儿本身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能井井有条地打理这庞大的酒肆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位侠士,里面请。”虽然不喜欢眼前的人,但苏末儿还是笑脸相迎。

    “在下无欢,请问哪位是苏末儿。”周围的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这么久来还没人敢直呼断风楼老板娘的名讳。

    “我就是。”苏末儿的脸已经是阴云密布。

    “我,找的就是你。”

    **

    那一场大火少掉了整个山林。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无一幸免于难,我的族人亦是如此。我背离大火夺命而逃,耳边始终回响着姐姐那句话。“你不该绝命于此,还有更好的因缘等你去际会。”于是,我一路狂奔,直到筋疲力竭,昏倒过去。只知道当时眼前黑影一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我用手遮挡了汹涌进来的阳光。“你醒了。”一个温软的声音传来,像极了姐姐。我逆光望过去,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影镶嵌在晕眩的光色中,无限亲切。“姐姐。”我忽然脱口,悲伤就这样涌了上来。

    是莫离救起了昏睡的我,带我回了离殇门。虽然师姐们都毕恭毕敬地称她门主,但我依旧叫她姐姐。每每这样,她只是一笑带过,不与我这丫头计较。于是我一叫就是三年。而且后来我还知道,她本不叫莫离,而是叫顾若芷,只是不知为何改了名字。

    离殇门虽然有着这样悦耳的名目,且离殇门里住着的也是清单绝色的女子,但离殇门是一个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只要是离殇门接手的生意,都是被出色地完成了。当然,代价也是昂贵的。这里的昂贵不是指那些黄金白银,而是指交换条件的昂贵。交换条件往往是要夺去委托人生命里最值得珍惜的东西。或是生命、或是宝物、或是感情,当然也有金钱的。我曾经问姐姐为何要这样做,她只是淡淡一笑:“这世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若要实现愿望,必要以相等的代价来交换。生命里最珍惜之物便是与愿望等值的东西。”虽然我不明白,但还是觉得姐姐字字有理。

    正式成为离殇门的杀手之后,姐姐开始唤我小颜。“你面容清丽,声音魅惑,若生在太平,必定是红颜祸水。所以就叫你小颜吧。”她如是说。她不知道,其实以前她们都叫我末儿。算了,我族本就是飘渺之物,又何必对一个名字斤斤计较。而且小颜,听起来也是顺耳。

    师姐们传授的武功我很快就学会了,并运用自如。见我天资聪灵,姐姐开始将一些离殇门的绝学传授于我。看着她日渐灿烂的笑,我知道我做得出色。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我让我的手开始沾染血腥。那个人虽然是绝望的眼神和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依旧毫不犹豫地挥下了手中的剑,干净,利落。第一个任务,轻松完成。

    因为任务完成得不错,姐姐说要给我奖励。我想了半天,最后说可不可以让我去参加今年的灯会。姐姐看着我似笑非笑:“呵呵。我忘了小颜也是个女子呀。那你就去吧。”

    早就听师姐们在讨论这次的灯会,说是规模是往年不可比拟的。我虽然不知道灯会为何物,但也想随师姐们去瞧瞧。原本以为姐姐不会同意,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颔首了。

    灯会确是热闹非凡,人潮汹涌,比肩接踵。头顶的彩灯亦是样式繁多复杂,灯光斑斓迷离,看得我眼花缭乱。开始本还跟师姐们一起,结果被人潮一推便各自散开了。其实我倒觉得她们是有意避开我,毕竟锋芒毕露也是会招来嫉妒的。人心,真如族人所说的这般险恶。

    对这里并不熟悉的我只好乱转,看看这里又瞧瞧那里。新奇的玩意儿让我目不暇接。忽然人潮开始向一个方向流动聚集。我拨开人群看见一个公子模样的男子站在人圈的中央,而大师姐躲在他身后,一副柔弱模样,他前面,站着两个长相凶恶的人,不怀好意地奸笑着。而同时,我也看到了大师姐的武器慢慢伸向了那男子。原来,这次也是有任务的。那男子先还是一脸凛然,忽然就无声地倒在了地上,而那两个恶人,见势不妙也抱头逃窜了。

    人群开始慌乱,惨叫声此起彼伏。怕是又会有人成为了脚下魂。我转头再看那男子倒下的地方时,发现他已经消失了。

    原本美好的夜晚,就这样被搅和了。

    ***

    无欢并非是来断风楼捣乱,而是给苏末儿带来的一封书信,一封她盼望已久的书信。苏末儿谴走了所有的客人与帮手,偌大的酒楼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无欢与她四目相对。

    苏末儿看信时流露出来的隐忍悲伤让无欢开始质疑此行是否做对了。为何一封书信能让一个干练的女子这样毫无保留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悲伤。无欢想不明白。

    “那黄丝带是否是沈轩让你系的?”隔了良久苏末儿才开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无欢先是一愣,旋即又点了点头。“果然。但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本以为他很明白,现在才知道他一点也不明白。那个约定,缺了他,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荒芜罢了。即便实现,也只是一种嘲讽。”无欢盯着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她的表情悲伤,却始终没有流下眼泪来。是说她太坚强,还是说悲极无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在儿女情长上他始终是一个木头。无欢,也不辱没了他这个名字。

    “那,侠士。你是否可以将事情的本末告之与我。”看着苏末儿期许的神情,无欢开始破碎地讲述发生的事情。

    沈轩是个药草商人,常常为了弄到珍贵奇特的药材而四处奔波。两个月前他听说长灵岛上生长了一种可以医治百病的草药,于是带着几个小厮就往长灵岛去了。走之前沈轩与苏末儿约定,回来时会在全镇的柳树上挂满黄丝带。沈轩不在的日子,苏末儿度日如年,只盼他可早日平安归来。

    沈轩曲折地到达长灵岛后,第二天就开始跑到各处山崖上去寻找那奇特草药。途中,他就遇见了包括无欢在内的一行人。本身这长灵岛上就凶险异常,危机四伏,于是他们就自然地结伴而行。但天色说变就变,暴雨忽然席卷着狂风而来。泥石流发生得太突然,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无欢没能躲过滚滚而来的山石,被击中后滚到了山崖边,命悬一线。眼看他就要掉落下山崖了,沈轩忽然腾空一跃落到了无欢身边,用力将他抛了上去,而自己却滚到了山崖下。

    泥石流和暴风雨很快就过去了,无欢也带着一行人跑到山崖下去寻找沈轩,但始终找不到。找了两天两夜终于还是放弃了。既然没见尸首,无欢想沈轩怕是没有罹难。于是又开始在各个村落间找寻他的身影。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过去二十天后无欢终于在一个农家里找到了已经康复的沈轩。而更让他惊奇的是,沈轩竟然与这农家的女子成了亲。

    苏末儿听到这里身子颤了颤,指间扣得更紧。无欢也停了声音,没再继续下去。“侠士,对不起,你继续。”

    “后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沈大哥让我到这个地方来将信带给一个叫苏末儿的人,并嘱咐我必须在将镇上所有的柳树都系上黄丝带时才可将信交给你。”

    “其他的,就没了吗?”

    “没了。”无欢看着苏末儿有点狐疑的神情,头稍微地低了一点。

    “侠士,可否听小女子一个请求?”苏末儿一把跪在地上。

    “苏姑娘。你这是?”无欢一下子急了起来,手足无措。

    “希望侠士可以带我去见见沈轩,我只想见他,哪怕一面也好。”

    “这”无欢面露为难神色。

    “就念在我与他情分一场,希望侠士可以遂了我这个心愿。”看着眼前女子哀怨的眼神,无欢终还是点下了头。

    ****

    大师姐并非打算杀了那男子,因为我在离殇门又看见了他。原来他只不过是一个任务的牺牲品。他是富可敌国的商人沈从言的儿子,沈家二少。沈从言为了排除生意上最大的敌人,却没想将自己最宝贝的儿子给牺牲了。

    三日过后沈轩才从昏迷中醒转过来。我坐在床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男子清逸眉目,俊朗面容,看起来倒是觉得顺眼。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多看他两眼。

    “这是哪里,姑娘?”

    “离殇门。”我直言不讳。

    “哦。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忽然让我心生好奇。“公子知道?”

    “是呀!我什么都知道。结局早就注定了,不是吗?你们,准备拿我怎么办?”

    “公子放心,离殇门从来都不会伤害战利品。至于公子,我们当然是以上宾之礼相待。”

    “呵呵。姑娘你说得好直接呀。不过也对,我只是个战利品。”我看着他忽然衍生出的清浅忧伤的神情,不明白起来。当战利品,有什么不好吗?照样的锦绣生活。

    那日之后我便与沈轩交好。我带他转着庞大的离殇门,看种着奇花异草的花园,看风荷相举的池塘,听淙淙的流水,听师姐们空灵的丝竹之音。我还发现原来沈轩的武功也绝非等闲,完全可以从离殇门全身而退,为何却没有这样做?我曾经将怀揣着疑问向他索答,他却只是笑笑:“我也不知道呀。为什么自己就留了下来。”看着暮色渲染着他的轮廓,我忽然对他说:“小颜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呢。”他转过身,眯着眼睛看向我,抬起我的手:“哦?是真的吗?”

    *****

    无欢本身睡眠就浅薄,被这丝竹之音一搅,顿时没了睡意。走出房门,准备细细听这声音。琴音来自二楼一个亮着灯的房间,无欢猜想那恐怕是苏末儿的房间吧。本是想走上去看看,但这样做太唐突,于是干脆站在庭院中沐浴着清冷月辉,听听这琴音。这琴音时而清越,时而激荡。时而锦碎帛裂,珠溅玉洒。时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这悲凉的声音倒是勾引起了无欢尘封多年的记忆。年少轻狂的自己,仿佛也曾与一个女子花前月下,对她说过永远。但转眼他浪迹天涯,而那女子也嫁与他人。年少的记忆,终归不过是年少的记忆。

    琴音戛然而止,无欢也从记忆中回转过来。望望楼上,已是漆黑一片。无欢本是打算进屋睡下。忽然,一阵不寻常的风从头顶掠过,一抬眼,无欢见一黑影忽闪而过。他追随黑影,竟到了苏末儿的门前。他正欲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谈话声。

    “姐姐,多日不见,可别来无恙?”

    “托小颜你的福,过得还算将就。”

    “姐姐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清理门户。若是如此,姐姐大可不必,小颜自会有报应的。”

    “小颜。你还不明白吗?你这又是何苦?”那轻灵的女声忽然叹气。

    “其实一直想谢谢姐姐。若非姐姐当初的宽容,小颜也不会呆到今天。但小颜,并不后悔。而且,小颜并非”

    “哎,从我救起你我就知道了,罢了。门外那位,你可以进来了。”那女声话锋一转,直指无欢。推门进去,无欢却立时呆住了。“若芷?若芷?是你么?”那女子先是一愣,忽然就流下泪来。“你是,无欢大哥。”

    “是,是我呀。”无欢眼前,便是那个占据了那整个年少记忆的女子,顾若芷。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无欢与顾若芷说了很多,说到了无欢的浪迹,说到了顾若芷从丈夫死去到她创立了离殇门。不诉离殇,原是她对无欢的歉疚与交代。多年前的遗憾已经造成,不是谁的过错,只怨命运弄人。

    天光很快就到了黎明。顾若芷回离殇门了。苏末儿问无欢是否还会回去找她。

    “不了。相见不如怀念。”

    ******

    我与沈轩的事终归还是暴露了。我知道,是大师姐告的密。这次,是她铲除我的最好机会。姐姐没有我想的那样盛怒,只是手轻轻一挥,让人将沈轩带了下去。而对我,却始终不闻不问。但我分明见得,她眼中流转的哀伤。是我,伤害了她吗?

    根据离殇门门规,将对沈轩处以火焚的极刑。我从未如此的惊慌过。我跑去找姐姐,希望她可以放沈轩一条生路,放我们一条生路。我想的不过是和沈轩在一起,难道这也错了吗?姐姐并未理会我的请求,只是淡淡地说:“多说无用。我留你下来,已是仁慈。小颜,不要让姐姐为难。”我知道姐姐是不会答应,于是决定放弃走这条路。

    “你可知道,为什么这里叫离殇门?不诉离殇,便是本门的根规,进了我派,就不能再出去,死也亦然。小颜,如若今日纵容了你,不仅破坏了门规,怕也是害了你。”

    “既然姐姐执意,小颜也无话可说。小颜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受任何人约束。”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火点燃的那一刹那,我冲到了沈轩近旁。火是我族最忌讳的东西,但我还是竭尽全力施展了移形换影之术,带着沈轩逃离了离殇门。再见了,姐姐,请原谅我的任性。

    本来沈轩打算带着我到沈家藏身,而沈老爷却决绝地拒绝了我们,他不承认,沈轩是他儿子。离开时,我清晰地听到:“轩儿,原谅爹。需要我保护的,还有沈家上上下下100多人口呀。”沈轩一哂:“那你就当我没我这儿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踏出沈府大门。我们依旧是一路逃亡,惟恐离殇门人追上我们。但一天我在街上邂逅师姐后,我对沈轩说我们不用逃了。于是我们在一个小镇开了断风酒楼,而沈轩,开始了药草生意。

    我不想隐瞒我的身份,于是我向沈轩说出了我是山魅的事实。沈轩微笑着听我讲完一切,伸手将我圈进了他的怀里。“小颜。不,我该称你末儿。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生命里的黄金,即使岁月磨损覆盖,亦是照耀我的最闪亮的光。无关风月,无关世俗,无关纷扰。”我想,当初姐姐所说的幸福就应该是我现在这般模样吧。沈轩,给了我一辈子的期许。

    我说给我个姓吧,他说那就叫苏吧。苏末儿,一个温暖的名字。苏末儿,一个只属于沈轩言唤的名字。苏末儿,一个与沈轩不诉离殇的名字。

    *******

    苏末儿和无欢在清晨就上路了。一路上虽然碧海蓝天,风光旖旎,却全然入不了苏末儿的眼。她只是执着地看着前方,看着他们将要到达的地方的方向。一路上无欢和苏末儿都没有再说过话。本就都是沉静之人,加之各怀心事,就更没有话可说了。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苏末儿脸上的焦急神色也越发浓重。而无欢也越来越焦急,因为一切都将败露。这个谎,将难再自圆其说。

    渡过沧海,他们就到达了长灵岛。这里依旧是青翠葱茏,一片安详。走过曲折幽深的小径,无欢和苏末儿来到了那家农舍前。

    曾经气宇轩昂的沈轩如今穿着再平实不过的农家布衣,在院子里交一群孩子识字。一个肚子微突的女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簸箕。一群鸡鸭看见了农妇手中的簸箕,都拥了过去,欢快地讨食。沈轩偶尔抬头,逆着光向那女子展颜一笑。而那女子,也对着沈轩抱以一笑。

    “相公,怎么都两天了你还再教这几个字,怕是孩子们都学厌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多在这几个字上停留久一点。”

    无欢和苏末儿都清楚地看见那刻在墙上苍劲的字体。“不诉离殇”和“苏末儿”

    “相公。这几个字究竟什么意思,让你停留了这么久还不愿翻过去。”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特别熟悉,特别亲切。”

    “哦。这样啊。可能是以前你经常写到或看到的吧。”女的喂完了饲料又走进屋子里去。她抚摩着肚子的时候,是一番幸福的模样。这幸福的笑,在苏末儿看来很是熟悉。

    “苏姑娘,你要不要”无欢转过头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苏末儿的身体在阳光里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不用了,侠士。看着他这样幸福我也就满足了,我不能给他的就让那女子代替我给她吧。侠士不必惊讶,我本就是山中鬼魅,能走到今天已经是万幸了。我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沈大哥他其实已经丧失了记忆。是我偷看了他的日志,是我擅自主张帮他完成了那些事。”

    “侠士不必自责,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想来看他一眼,一眼,就已经够了。”苏末儿的身体越来越淡,缕缕阳光穿过了她的身体照在了无欢的身体上。最终,在苏末儿消散的那一刻,有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滑落,溅碎在了灰色的土地上。终于,她还是为他流下了唯一一滴泪,耗尽所有。山魅本无泪,而无欢却在此刻看见了。这时,沈轩抬头,望着苏末儿消失的虚空,笑了。

    多年以后,没有人再记得苏末儿与沈轩。只有断风楼的老板聂无欢时常叨念着一句话:像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