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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某个午夜,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冷汗。梦境中冰冷混乱的交锋延续到梦外。我稳定急促苍白的呼吸,起身喝水。当清凉的纯净水在我喉间翻滚时,我决定写下这个荒诞可稽的故事。
(一)
人死如灯灭。一个人死了便再与这世界无任何瓜葛纠缠。爱恨情仇、欢颜悲泪,所有的纷纷扰扰均被埋没尘土中不见天日,随洪荒而远行。而在世之人却多事,许多事情都要问遍前因后果才肯罢休。他们自诩是对死者的交代,不过为己。事出有因,这是千百年来的真理。若被打破,便是否决长久以来的信仰,人就无法再前进下去。刨根问底,执果索因,如是而已。
如若再有机会,我再也不会走进这鬼地方。一盏破旧的吊灯低低垂落。昏黄灯光催人欲睡。简单的木桌占据这逼仄空间的大半。木桌一旁的人面目冷峻,眼神置疑。木桌另一旁的人面目躲闪,眼神无辜。我是后者,王警官是前者。而这鬼地方,便是审讯室。
下午,正在上班的我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你女朋友白弦坠楼身亡。”冷静简洁满是职业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穿越乱码飞扬流窜的虚拟世界传达到我的耳朵里。最初,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但后来事实证明,此言非虚。“请你到警局来做例行询问。”言虽例行,其实却是怀疑我与她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向主管请假,风风火火赶往警察局。白弦生前我从为对她任何事情向来不温不火。对她的死我却如此上心,这是莫大讽刺。
王警官是个年轻却干练老道的刑警,从他精锐洞察的目光便可知晓一二。他见我,迎头一句:“白弦真正死亡原因并非坠楼。”仍旧简洁无赘余,意思却层层叠叠,包罗万象。我点点头,面色冷凝随他朝审讯室走去。一路上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连最基本的恐慌都销声匿迹,只是机械地随行。
走进审讯室这个昏暗狭小的空间,我下意识的蹙了眉头。这样微笑细节的动作却落入王警官探询的眼中。“第一次走进这里的人都是这样,以后就习惯了。”他微笑着向我说,一句话却令我满腹狐疑。“怎么?难道还有人会不断进来两次、三次吗”我心中有些须惴惴。“难道你认为一起凶杀案能轻易结案吗?这不是日本侦探动漫。”暗示的意思浮现水面,我再次蹙起了眉头。这是表示不喜欢的习惯性表情。
落座既定,我们开始了公式化的一问一答。这让我想起了最初应聘的场景,同样充满探询和压抑。
“听说你和白弦感情不和,最近还闹分手。”王警官劈头一句,直指主题。他雷厉风行不胜麻烦的风格再次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对他,顿生好感。看来这次谈话并不会长久
“是的。因为我听说她和他的前男友仍有来往,而且频繁。这点我无法容忍,于是我多番与她争吵。我也确实打算与她分手。但没想到她却。”我冷静应对,生怕一字之差徒生枝节,造成毫无意义的误会就不好了。于是我言辞尽量缜密简单。
“你是说彭诚么?”我心忽然停滞两秒。连这个他都已经知晓,恐怕我的底细他也早以了然于胸。果真非泛泛之辈。
“恩。”我不自然地点点头,身子稍稍移了一下。提起这个名字让我不舒服。
“今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你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可以证明?”话锋一转,开始介入案情本身。
“我正在公司上班。我的同事和主管可以做证。当时我们在开一个行销会议。大概从两点开始,持续到四点半结束。期间我上过一次厕所,其余时间就再没离开过会议室。”我自认为说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那中午十二点到两点这段时间你又在什么地方?什么人可以证明?”他再次问到关于时间的问题让我犯疑。为何先后再前,他究竟用意何在?
“那时是午饭和休息时间。我到公司餐厅吃饭,饭后我就到楼下旁边的书店看书。直到1点45回到公司里。”王警官略微沉吟,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今天麻烦你了,希望你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我站起欠了欠身:“那是当然。”说罢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张熟悉却另人生厌的脸出现在门外。那张脸没了先前的嚣张得意,只有颓唐失落。彭诚,与我面对面地站着,如上次一样,只是没了先前的火药味和骄傲。他低垂的头忽然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原本空洞无神眼眶中忽然恐惧汹涌澎湃,宛若遭遇风暴波澜壮阔的洋面。那种惊恐,直白裸露且针锋相对,是冲我而来。
“他!是他!他就是凶手!他就是凶手!”原本静默的他忽然对我咆哮起来,双手死死拽住我的衣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她!?”我忽然火大,积郁在心中的愤怒翻滚汹涌。我冷冷望向他,看他还能说出怎样的疯言疯语来。他忽然放开我,如烂泥般瘫坐在地上。双手环抱住头,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呢喃:“别杀我。不关我的事。别杀我。”王警官见状让人将他带了出去。只是他的呢喃如梦魇在我耳旁回响不绝,挥之不去。
我现在更加厌烦这里,加急了脚步要往外走。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破空而来,我停止了向外急迫的脚步。王警官“喂”了一声便没了声响,脸色却越发的并寒却疑惑起来,眼光还不时地向我投来,我感觉不妙,头皮一阵发麻。短促的通话时间却仿佛被延展绵长,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结果的刑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警官的面色越发凝重,看我的眼神也越发疑惑。我也越发心虚忧虑,不知会有怎样的事降临到我身上。所谓祸不单行,更糟糕的或许还埋伏前方。
漫长的通话终于结束,我手心早已被渗出的冷汗布满。王警官缓缓略带迟疑地开口:“你确定你没有到过凶杀现场。”我先是一窒,旋即反唇冷笑:“莫非王警官真凭这人的疯话就想将我定罪,未免草率吧。”
“彭诚虽然陷入疯癫,但话却有几分相信度。从心理学和行为学上来说,一个人疯癫或神智不清状态下道出的话或许比一个人在清醒冷静时的话更有可信度。”他的话不徐不急,方寸泰然。这样的气势虽不锋芒毕露,却更有种折人之势。我一时竟无语反驳。但又转念细想,子虚乌有的事忽然凭空栽赃到自己头上,还难以自辩,无名火顿生。
“哼,那依王警官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凶手。”我冷然相对。
“你先冷静,听我说完。我其实并无这意思,在水落石出前案情有向任何方向发展的可能。你,不过是其中一项可能而已。而且就刚才我接到电话,说在白弦公寓的录象带里看到一个人同你特别相象,而且管理员也说对你有模糊的印象。再加上刚才彭诚之言,一切不利证据都在指向你。所以我才做此揣度。”有条不紊,逻辑井然秩序。
“但王警官,似乎所有对我利证据都似是而非,力量不足啊。特别像我?那就一定是我吗?对我有模糊印象,那就是管理员自己也无法肯定,说不定是他自己犯迷糊。至于彭诚,连你都说他陷入疯癫,他的话在法律上是无任何效用可言的。王警官,我还是那句话,你未免草率。”一席话我亦说得自信缜密,毫不逊色。我望过去,他脸上已然有颓败之色。他沉默良久方开口:“那好,李先生。我确实有草率疏忽之处。得罪之处,还望海涵。现在您可以回家了。”王警官态度忽然软和下来,绷紧的脸上还展露少有的淡淡微笑。
我朝他点头示意,走了出去。我在走廊上审讯室外踟躇一会,听见王警官用可以压制的低沉声音说:“跟着李立。”我粲然一笑。果然不出所料。这样我唯一的担忧也消除了,有了警察在暗处当保镖,我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我起步向外走去。
希望混乱局面可以早点结束。夜幕,如期而至,遮盖所有的欲望和原罪。
(二)
我惊慌地跑回家中“砰”地关上门后,靠着门大口喘着粗气。刚才的场景太过虚幻诡异,仿佛是精神错乱中的一场幻觉而已。但“那人”面目与那混乱的场景又是那般真切。人群的尖叫声还在耳旁不绝回荡。我感觉我陷入了一场无法辩清的情绪中,事情在我眼前忽然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急速地发展下去,局势已非我所能掌控。恐惧,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在心底迅疾蔓延。
我稳住身子,趔趄艰难地走到床边,瘫软下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过集中诡秘,恍若隔世。仿佛我在不知不觉间步入了一个隐秘的圈套中难再逃离升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所幸的是,刚才太过混乱,远距离跟着我的警察根本不可能看清所发生的事。否则此刻,不会这么风平浪静。我心中又长吁一口气。但转念一想,我又悲从中来。从刚才毫不理智的举动来看,对白弦的感情仍旧深若千尺幽潭。两行清泪,终漫过眼角,潸然而下。
可能是太过疲累,在悲伤与恐惧中,我昏然入睡。
(三)
耀眼的阳光将我刺醒,我发现自己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在卫生间僵硬冰冷的的地面上。我的头一片钝痛,思维也还不甚清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起身推门走出去,看见卧室里一个男人在忙碌着什么。我忙退后将门虚掩,透过缝隙想看清是怎样的人。
定睛一看,却看见一个与我我长得极像之人。是他!?怎么会是他!?我在往墙上看看,日历上的24赫然醒目,这个数字刺痛了我的神经。今天不应该是25号吗?我赶忙拿出手机一看,上面依旧是令人失望而又迷惑不解的数字。我骇然至极。这样看来,外面那个人就是昨天的“我”?难以置信。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赶忙闪到浴池的幕帘后。“我”走了进来,捣鼓良久后又走了出去。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渐小,我不由舒了口气。接着我听见大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我赶紧跟了出去。
走在人潮汹涌的路上,我无法看出今天的日期。我随便找了个行人询问,答案依旧是24号。看来我真的是回到过去了。但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我就可以亲自去抓住凶手,可以挽救白弦的生命,还可以挽救我们濒危的感情。
白弦这人脾气不好,又争强好胜,所以在工作上就树敌斐少。但就算这样,似乎也不会深到要去她性命,所以几乎可以排除。就算是他们其中某一个我也不认识,无从查起。而她的邻里关系也很差,但也未到水深火热恨之入骨的地步。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人,那我就更无从知道了。思考良久,仍不得要领,一点头绪也无,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我索性不再去想,干脆守株待兔,去白弦那里等待凶手自动现身。于是我逆光而行,向城的西方走去。白弦住在城西的高级公寓里。
我到了公寓前却并未急着进去,而是到附近的咖啡吧消磨了上午剩下的时光。到了大概12点左右,我向公寓里走去。随着向真相的逼近,我越发兴奋。扭转乾坤的时刻就快到来了。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在上去过程中,我看见了管理员。我下意识地躲闪,毕竟,让他看见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六楼、七楼。门轰然洞开,一幕不堪地画面却意料之外闯入视线,比刀刃更加尖锐,生硬的疼。白弦和彭诚相拥热吻,亲昵暧昧。
我缓缓地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彭诚的衣领用力向后甩开。他一下跌坐在了坚硬地地上。他恼怒地爬起来,紧握的拳头已飞出半截,看见是我,手在半空中急刹车地顿住。我咬牙切齿杀意甚弄地吐出一个字:“滚”彭诚灰头土脸,落荒而逃,只剩下我和白弦僵持而望。她已无方才的慌乱,面目上只悬挂着看戏般轻松沉着的表情。
“跟我进来!”我压制住心中如火山爆发汹涌起伏的怒气,走进了她的屋子,这个曾经让我熟悉快乐屋子。
门,被关上。一个单独的世界,被分割出来。
(四)
白弦头发松散,睡眼惺忪。她庸懒地靠着墙,目光有气无力地在这房间扫来扫去。她略微倦怠的脸上挂满了不屑和挑衅。她的手指在半空中缓慢游移,丝毫没有慌乱神色。我亦只是冷眼相对,不想过多言语,只想早些结束这荒唐。
“你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交代?你要我交代什么?我没什么可交代的。”她依旧是没有所谓。
“哦!?”我为她这种毫无所谓的轻蔑态度激怒了。曾经触及此类问题时她就总是避重就轻的顾左右而言他,那时我不曾与她计较,知道她或许只是不善表露。如今才真正明白,于她,这不过一场欢愉,与逢场作戏没什两样。阴暗在心中骤然冰冷,膨胀。
“既然这样,那我们好聚好散。我想再吃你下的面条,可以再给我下一碗么?”她奇怪疑惑地看看我,没说什么就走进了厨房。我环顾周遭,一切还是那样熟悉。但疏离却已衍生蔓延,拒绝给我和回忆多一点的温暖。既然你无情,那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我悄然走进厨房,轻踮慎行宛然夜出的猫眯,披着夜无尽的黑暗。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咕噜”、“咕噜”的声音挑逗着人的神经。白色气体盘旋氤氲,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陡然生成。我一步接一步靠近白弦忙碌纤细的背影,我的双手慢慢腾空,笔直地朝前方缓慢行进。脑里此刻业已空白,只剩下一个幽冥般的声音在鼓动:“杀了她。杀了她。”
手触到白弦幼滑白皙肌肤的瞬间,所有的神经如花般怒放,立刻兴奋起来。我死死掐住她的喉咙,并用力将她的头往滚烫的水里摁。开始她还拼命挣扎,没过过久她就失去了力气。如同一个傀儡,任由我摆布。兴奋在白弦完全不动弹的那一瞬间流泻怠尽,恐惧与悔恨如潮将我淹没。
我很快将白弦拖出来放在客厅的地板上。我本来准备将我的指印擦去,但转念细想我常来这里,擦去反生奇怪。于是我急匆匆地关上门从楼梯冲下楼去。乘电梯怕被录象清楚摄下,太慢容易被管理员发现。虽然我知道自己能逃脱嫌疑的机会渺茫,但能增加些许就增加些许。很快,我冲出了大楼。
三月灿烂耀眼的阳光让我忽然阻滞了我匆忙的脚步,猛然惊醒。我不过是这时间漏斗里一行过客,真正的如今的我正在上班。这是一个陷入时间的谎言,给我了我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并非作假,但我确实有罪。念及此,我忽然得意万分起来。“我”为我自己作了充分的证明。上天多么眷顾于我。
我开始悠闲地在这繁忙喧嚣的城市里游荡起来。我去了我平常跟本没时间去的地方。我发现,原来这石头森林也是这般动人可爱,细枝末节让人心动。不知不觉,霓虹闪烁,华灯初上。我应该回家了。
(五)
地铁站里挤满了回归的人群,我置身其中,沧海一粟。我静静等待地铁呼啸而来,载我回归。心里依旧因得意而悠闲,感觉这是一个眷恋的奇迹。时间,仿佛掌握在我手中
忽然,后背猛然传来一阵推力。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刺眼的灯光模糊了我的视线,渐行渐进的鸣笛呼啸声刺痛了我的儿膜。世界,忽然失去平衡,天旋地转。
我吃力地回过头,却惊骇地发现“我”慌张的脸一闪即没。人群的尖锐的惊叫,是黑暗覆盖前唯一的声响。嘈杂,却令我心生无限留恋。
血,溅洒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