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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到过新疆的人,总是从著名作家碧野的天山游记里知道了天山,同时也知道了新疆,也许是由于天山是新疆的最好象征吧,我就是从小在读书的年代里,知道了天山,也见到了新疆这个充满神奇名字的内容。
没有想到的是,从6岁那年,我却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新疆人,一个军垦者的后代。在三十年的风风雨雨之中,在风沙满口的艰难生活里,我明白了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一切全靠自己,一个人的生命方向要由自己的一双手来把握与改变;这也许正是我的父母及和他们一样的那一辈人,所能给予我们这一代人最好的礼物和生命的启示,是人类生存中最好的生命延续。
和我一般年龄的这一代人们,在经过了岁月的多方磨难之后,从中得出了一个不是真理的真理,并沿着这条路走出辉煌的人生,那就是--还是相信自己。
尽管我的父辈们在他们现实的生活中,失去了他们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失去了人生中应有的天伦之乐,甚至于他们的年青生命,我常在一些茫茫荒原、寂寞的碱土地或荒凉的戈壁滩上,看到一片片用土堆建成的另外多出来的连队,不用站在墓碑前,我都会知道,在这些永远不为人知的长眠者里,一定有我非常熟悉的叔叔和阿姨、甚至来自内地大城市的哥哥姐姐们,我许多同学的一家三代人,很多人家都是在这里聚集一起的。
我生长的团场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那里的人自生自灭地活着,与当地的梭梭柴、与当地野狼野兔、与永远不停息的河流一样,用顽强的生命抗击着恶劣的自然环境,用卑微的生命承受着荒凉与远离、苦碱与粗糙、干渴与寂寞、疾病与侵蚀。望着黄土与沙土堆成的墓,用手摸着用糙砺的木板做成的早已字迹模糊的碑,我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沟壑:生与死在这里有一条非常清晰界线,生者已经老矣,死者仍旧年轻。在静静坐着的时间里,我仿佛仍旧听到他们与她们唱着走向田野的歌声、站在渠道边大声呼喊的急促、带着南腔北调的家乡语言,听到他们谈到的剿匪故事、听到他们与自然抗争的嘈杂的私语。
我就是在他们之中生长并走出他们的世界的,在交织着过多往事的岁月里,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的举手投足、他们年轻的爱情、他们永远快乐的笑脸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与他们一起,学会了用生命维护自己的尊严、学会了用力量证实自己的人格。
时光凝固了,岁月停滞着,我可以一个个叫出他们的名字的人,却在我外了的二十多年里,在与自然的斗争中,光荣而永远地长眠了。尽管我的这篇小小的不足为奇的文章不会被他们所知,甚至他们的各种不公平的苦与乐爱与恨情与仇永远如同他们的身体一样,只能沉默于岁月的漫长和艰苦卓绝之中,永远不为世人所知,如同他们的姓名一样,平凡而又无闻地深埋在地底的冰冷之中;
历史的原因造成了生活的不平等,同样也造就了人的价值的不公,人类承受苦难的不公。这也许是我自少年时代对新疆的看法,我也知道这样的看法一定是非常的偏面,甚至于是一种错误的偏见,但我无法去改变,因为目前的许多现实仍在延续着,我父亲所在的连队,几乎与我二十多年前走时一样,没有多少的改变,低矮的土块房、泥泞的道路、原始的生存方式,并且,在我回家居住的几天里,许多以血和泪为他们筑起幸福的人和事,仍然以不可更改的现实,在我们高速发展的今天仍旧存在着,仍然有一大批过去的人物,稳坐在我父辈们的头顶,眯着双眼在观望着历史潮流,在享受着我的父辈们用血汗和将要枯干的躯体所收获的果实。
置身于其中,我无法选择不去面对这一现实。
天山的伟大,天山的壮丽,天山的雄浑,甚至于天山生命的最深处,不是显示给权利者的,而是奉献给为它辛勤劳动的人们的。它以不媚俗,不阿谀,不弯腰,不向苦难低头的形象给予了和它一样的土地上的耕耘者们,也就是给予我的父辈们。
经过了岁月的人们才知道生命的珍贵,经历了苦难的生命才具有值得留恋的贮藏,经过了被人践踏的人格才了解人的价值的所在。
我学会了一种能力,这就是对于他们和他们的经历,视若我人生财富的重要组成部分。
也许是我人生道路的短暂注定了我多难的一生,也许更重要的内容,不仅仅停留在对苦难的保存与拥有上,我相信在他们生命的某一时刻,总有一种耀目的精神在闪烁。
天山,与日月同辉;
天山,与生命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