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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慕尘在胡说些什么,但当我好不容易把吃饭的时间挪出来去律师楼时,律师告诉我也是同样的话。
“星辰居?我要星辰居做什么?”我愣住了。
“你秦阿姨说你没有家,一个女孩子不能在外头流浪。”安抚我的是张大夫,他依然精神委靡。陈岚昨天来山上,跟阿唐聊天时,无意中透露,张大夫因为秦阿姨的去世受刺激过大,已经在办理退休手续,很快就要移民去加拿大养老。
“可是慕尘也没有家。”我哽咽了,据我所知前年慕竹去世时,秦阿姨悲痛过度,以致于无暇他顾,所以她的投资有大半被那个机构不甚健全的公司给侵吞了。今年初公司宣布结束时,她的损失不小,而刚才律师的清理报告,其他方面也不甚顺利。办完了后事,除了星辰居,并没剩下什么值钱的产业。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男人,可以四海为家。”慕尘安慰我。从葬礼那天早晨他轻吻过我后,我们的感情并没有因此往前发展,相反地,他像是有意要痹篇我。他是难为情呢?还是认为我是属于慕竹的,他不应该有非分之想?
“我不能接受星辰居。”我用力摇头“也不接受其它的东西。”我站起身“对不起,各位,失陪了。”
我仓促离开,慕尘出来拦住我。
“别孩子气,江枫。”
他竟说我孩子气。
“是吗?!”我不想理他,秦阿姨这个安排我很不满意,她疼我是一回事。把一份家当留给我让我为难又是另一回事。
“你这样跑掉,不能解决问题。”他挡住电梯。
“那是你的问题,跟我无关。”
“你就这样讨厌星辰居?”他有点难过地问。
“正巧相反,那儿是我最爱、最留恋的地方,从没一个地方比那儿更像一个家。”我吸了一口气,电梯门已关起,我只得再等下一班。
“你为什么不留在你最爱也最留恋的地方?”他靠了过来,一手撑在墙壁上,我无处可躲,若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我们这样简直就像一对情侣。
“我从不取非分的东西。”
“这叫做非分吗?”
“对不起,我工作很忙一定得回去。”我从他手臂下钻出,急忙逃进另一部打开门的电梯中。
“等一等!”他按外面的钮,用力又把门撑开了,激动地对我吼“我母亲对你的爱你也不要吗?”
他再大的力量也敌不过电梯,门关了起来,我从隙缝间看到他苍白、失神的脸。
那个活泼、开朗,成天笑容不断又有幽默感的青年音乐家到哪里去了呢?
我的心也跟着电梯往下沉。
我跟沙家的帐是前辈子欠下的,也许连这一世都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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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在公司赶图,当真赶到了天亮才回去。田蜜陪我,若不是她在。我恐怕到第二天的天黑还做不完。
张飞龙过来了两次,送他的祖传秘方“维也纳咖啡”给我们打气。田蜜很高兴,她觉得“身负重任”有人看重她,做得格外卖力。
跋完了最后一张,我留条子给秘书,该晒的,该重新作稿的,全交待清楚,到下午去客户处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我送你们。”张飞龙已经披挂整齐。
“我们自己走吧,你也一夜没休息。”我推辞。
“这算得了什么?”他拍拍胸脯“去年参加国家艺术馆的比图时,我们工程部三天三夜没睡觉,也没见谁怎么样。”
他先送田蜜回去,可怜的田蜜,当车子停在她家门口时,她已在后座沉沉睡去。
她母亲开的门,白发苍苍的父亲也起来了,在清冷的晨风中,一左一右把她搂了进去。
在公司,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可爱;在这个占地百坪的将军官宅里,她则是个心肝宝贝,受尽案母娇宠。
“你很感慨?”
“能够生在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父母,也不枉做人一场。”阳光在云层里出现了,淡淡的,说不出的美,也说不出的寂寞。
“是吗?”
“不是吗?”
“据我所知,田蜜不是他父母亲生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惊,没料到鼎鼎大名的张飞龙也会在背后道人长短。
“别忘了!我是田令刚将军的学生,他巳经80多岁了,田蜜才不过二十三四岁。”
“也许是老蚌生珠。”
“不是的。”他摇头“田蜜自己也知道,是她告诉我的。”
“她怎么好跟你说这些?”
“为什么不能?”他奇怪地看我一眼“难道我就那么可怕,或是令人讨厌到不愿与我聊天?”
“当然不是。”我解释“但这是私事。”
“也许吧!不过田蜜不像你那样在乎,她说她也曾为此苦恼过,但她想通了,父母只有一个,养育她长大的,便是天高地厚的恩情。若是能够略尽反哺,她愿意一生一世来孝敬他们。”
我点点头,阖起了眼睛,难怪田蜜会劝我认梁光宇
“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阖起了眼睛,不想回答他。
车子回到星辰居时,天已经大亮了。
我迷迷糊糊地往车下走。
“小心点!”张飞漂亮地倒了车,一边还从车窗伸出头喊我当心。
我穷点头,眼睛却像被蜘蛛丝粘住似的,差点儿睁不开来,一不留神,竟然绊了一跤。
“江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我,我勉强睁开眼睛,是慕尘。
“疼吗?”
我点头,当然疼,但再疼也敌不过我想倒头便睡的欲望。
“你看,膝盖的皮都破了,坐下别动,我去拿医葯箱替你止血。”慕尘不放我走。
我只好靠在沙发上,等到一阵刺痛惊醒我时,慕尘的碘酒已经搽上了。
“怎么累成这样!”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从律师楼跑走后,一直没下文,晚上又不回来,我担心了一夜。”
“担心什么?”瞌睡虫仍在作祟,他的神清气爽更令我口齿不清。
“担心你给坏人拐了去。”他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
“谁要拐我?”我无力地笑,挣扎着站起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
“你以为你不是?”他扶住我。
“慕尘,拜托行行好,别跟我抬杠,我加了一夜的班累死了。”
“好吧!放你一马,你睡醒了到书房来找我,我有话跟你说。”
我哈欠连连,进了房见到床忙不迭就跳了下去。
我一睡便睡到了中午,是电话铃把我吵醒的。
“早,江枫。”电话线的那一头是张飞,他精神好得很。
“早。”我恨透了自己这种不清不楚的声音,可是也无法马上装出“我早已清醒”的模样。
“对不起,我打搅你的睡眠了?”他在试探。
“没有。”
“你的声音好美,好娇柔,像个睡美人。”
他隔着电话线居然也能胡思乱想。
“有什么贵事?”我努力使自己一本正经。
“我是来通知你,云海公司临时改了时间,我们得马上去,你赶紧准备,我马上来接你。”
“不是说好下午四点吗?”
“工务局的人也要来,为了配合他们只好更改时间。”真是难得,张飞会为别人的更动时间不动气,还替他们说话。
“可是我还得去公司拿图。”
“我已经教小史全部做好了。”
“你在公司?”
“我刚到。”
“谢谢你,总工程师。”
“都是自已人,谢什么,半个钟头后见。”
他挂了电话,但那句“自己人”却是教我毛骨悚然。
我不是他的自己人,永远都不是。
匆匆整装下楼,阿唐正在餐桌上摆碗筷。
“还差一个汤,马上就开饭。”
“我来不及,不吃了。”我坐在大瓷象上,开始穿鞋。
“那怎么行,我特地炖了你最爱吃的苦瓜排骨,去火气、又补身体。”她瞪大了一双眼睛。
“晚上回来再吃。”我已经听见张飞的车上山坡了,我跳起来拉门。
“等等,你一夜没睡,这会儿又要去哪里!”慕尘闻声从书房出来,一身白色的打扮,俊逸逼人。我希望短时间他能胖一点,会更好看。
“客户找我,我得走了,再见。”
“我的事怎么办?”
“晚上再说!”我跑了出去,张飞真是个急性子,说好半个钟头,结果不到20分钟就跑来了。
他亲自下来替我拉车门,礼貌周到得像在伺候公主。
“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他笑得好开心。
下山时,我看到陈岚正从巴士跳下来往谷风新村走。她来星辰居?是替张大夫传话?还是自己有事来找阿唐?这些日子她来星辰居来得很勤,不过我从来没问过阿唐她来做什么。
但是我心中突然有个声音在响这漂亮的小家伙很可能喜欢上慕尘了。
若非如此,她怎会不辞辛苦,老远地爬山上星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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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一天忙完,我把办公室的事情料理清楚,回家跟慕尘说他所谓的要事。
结果扑了个空。
慕尘不在,阿唐说:“少爷出去吃晚饭了。”
她气得很,中午炖了苦瓜排骨没人吃,晚上的纸包鱼、砂锅也无人问津。
“干嘛不早点告诉我都不在家吃,省得我麻烦!”她气鼓鼓地瞪我“老太太一走,这个家都简直不像个家了。”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真是难过。
“我吃就是了,你少说两句成不成?”我洗了脸,换过衣服,乖乖地坐下吃饭。
她这下才满意,跟我对座吃饭,把好菜尽在我碗中堆,堆得我没法应付,但又不敢得罪她。
阿唐平日是一等一的用人,但在秦阿姨的调教下,用心做起菜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早上送你回来的是谁?”她又问。
“公司的同事。”
“他在把你?”
“什么?”我听不懂。
“唉呀,‘把’的意思就是追嘛!他追你,对不对?”
“没有的事。”
“我看不对劲哦!他辛辛苦苦接你送你,一定别有目的,你要当心。”
这个十几岁的大丫头居然教我如何提防色狼,我一时哭笑不得。
“我会当心,阿唐。”
“你还要特别小心,别跟他单独待在一个房间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惹人闲话。”阿唐严肃地说。
“我知道。”几天没和阿唐说话,她真是愈来愈像个老太婆了。
“我炒的雪笋,天下第一,你怎么都没吃?”
她跟张飞龙应该结拜,说的话如出一辙。
我把雪笋吞了下去。
“少爷今天跟谁出去吃晚饭?”我问。
“有电台访问他。”
“他怎么肯答应的?”
“他说也快离开台湾了,不能太不近人情。”
“他答应了第一次,日后就脱不了身。”我叹口气,站起身。
“你不吃了?”
“阿唐,你的心眼太坏,非看我变成超级大胖子才甘心?”我瞪她。
“这又怎么了?”她喊冤,却笑得鼻子眼睛都皱到一块儿了。
“我吃了整整一大碗饭,两碗汤。”
“还剩下这么多莱,你都不帮忙。”
“谢啦!要胖你自己胖去。”
“你去哪里?”
“睡觉。”我打哈欠。昨晚赶了一夜工,再不睡真会倒下去。
“吃饱了就睡觉才胖人呢!”
“依你看我还该去跑步以助消化不成?”
“至少也该去走走。”
“可惜绿碧不在了,否则出去散散步也好。”
“你怎么知道绿碧被送走了”她奇怪地问。
“我既不瞎也不聋,它不天天来缠我带它出去跑,当然是不在家。”
“是少爷送走的。”她开始收拾桌子“老太太去世的两天晚上,它夜夜都哭,大家都说不吉利,我问了少爷,少爷就说没空照料,送走也好。”
“送到哪里去了?”
“陈小姐那儿。”
“陈小姐?”哪里跑出个陈小姐?
“那个在医院做特别护士的。”
“哦!陈岚!她住在哪里?怎么有空地方养狗?”
“她住在碧湖新村,那里空气清新,地方又大,绿碧高兴得很。兽医本来就说它肥肉太多防碍心脏,这下天天有人遛它,它结实多了。”
“碧湖新村?那不是国会议员的住宅吗?”
“她父亲是国会议员。”
“她的家世这么好,怎么会去做特别护士这般辛苦的工作呢?”
“我也问过她,她说这是她的兴趣,她喜欢帮助别人,尤其是有病的人。”
“这倒很少见。”
“她本来还预备明年到美国去进修”阿唐说着说着,却一下子住了口,匆忙将桌子擦干净,把空盘子端到厨房。
“你说本来是什么意思?”我听出语病来了,跟到厨房。
“没什么?”她更心虚。
“你跟陈岚很熟?”
“是呀!”
“她能跟你谈这么多,一定不把你当外人看。”
“我们很投缘。她认我当妹妹。”阿唐脸更红了。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咦!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是不是猜到了?”她大为不安。
“猜到什么?”
“她喜欢少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慕尘是音乐家,人又和气,有不少女孩子崇拜他。”
“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
“少爷他”
“他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不反对?”
“我反对。”
“为什么?”
“陈岚太年轻,慕尘不适合她。”
“不适合?”阿唐吃惊,在水喉下冲洗的碗差点跌碎。
“我担心陈岚太天真,太多幻想,日后会烦恼无穷。”
“她会烦恼什么?”阿唐把碗搁下了。
“慕尘天真浪漫。他需要的是一个有智慧能包容的妻子,如果陈岚跟了他,两个还都是孩子。”
“是你吗?”
“什么?”
“你说的那一个有智慧能包容的人,很像你。”阿唐诧异地看着我。
我立即回房,不再自寻烦恼。
连阿唐也听得出来我话中的醋意,我实在没有意思了。
阿唐却赶上楼来敲我房门。
“我睡了。”我应道。
“我晓得,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听10点钟的音乐世界。”
10点正,我打开收音机,找到了“音乐世界”
主持人说了一番开场白,然后就是流利的琴音,那是李斯特的大弥撒曲的伴奏曲。
这支曲子曾被称为音乐花环上最娇艳的一束鲜花。
“我把这支曲子献给我最爱的母亲。”音乐完了,响起了慕尘低沉的声音。
我不想哭,一点也不想,但是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哭,不仅是为了伤心,更是惭愧。我看错了慕尘,他也许天真,但他绝对有情,他爱秦阿姨,我始终以不公平的眼光看他,他却从不记恨。
我躺在床上,熄了灯,听收音机中美妙的音乐,和他富于磁性的嗓音。月光从窗外照进屋中,那样的凄清,那样的美。
不知不觉的,我竟然睡着了。
睡在优美的幻梦中。
醒来时,琴声仍在铮铮地响。
觉得不像在人间,能在这样的乐声中醒来,白天要吃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
可是慢着,房外仍然漆黑,并未天明,我睁开眼,发现乐声也非来自收音机。
我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有人在弹琴,在这样的深夜,琴声如怨如诉,如凄如慕。
是慕尘。
我光着脚跑下楼梯,琴房的灯亮着,果然是慕尘,他在深夜弹琴。
我呆呆地站在楼梯上,不敢闯进去,也不知站了多久。
“江枫!”慕尘突然推门出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在听琴。”我一阵羞涩。
“这很像红楼梦里的故事。”
“你看过红楼梦7”我很诧异。
“妙玉跟宝玉听到黛玉弹琴,宝玉想去看看黛玉,妙玉笑他世上只有听琴的,哪有看琴的?”
“你10岁便出国,怎会看红楼梦?”
“老实说,我没看过,我认识的中国字还没那么多,是小时候慕竹讲给我听的。”
慕竹。
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心中百感交集。
“对不起,我又惹你伤心了”他说。
“没有。”
“你想慕竹?他当真那么完美无缺?”他陪着我在楼梯坐下,微微的灯光映着他的侧面,充满了灵气。
“不管他是不是,他都已不存在了。”我把头深埋膝上,不再看他的脸。那么好看的脸,难怪有众多少女为他发狂。
“也许他太完美,这个世界不适合他的生存。”
“我不知道。”
他的手臂轻轻环绕过来,那么温暖,那么令人安心。
“慕尘!”
“嗯?”
“就这样抱着我,不要动,好吗?”
“好。”
他当真抱着我,一动也不动。
那样的感觉,宛然在梦中。他真有双会弹琴的手,即使不放在钢琴上,也充满了音乐性。
当我抬起脸来时,他的面孔凑了过来,我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我阻止不了,真的,我再也没有力量能管束我自己。
我心中有着强烈的渴求。
似是期盼已久。
正在冲出樊笼。
我们的唇终于密合在一起,那一瞬间,我竟然欢欣若狂,久久不能自已。
他的唇瓣那么柔、那么甜,就像电般的触着我,我发出轻轻的呻吟,心房急促跳动着,我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就要死了。
但他好温柔,不肯让我死。
他轻轻地移动着,从我的唇吻到头,吻到额,又慢慢地吻回来,停留在唇上,这回他停得久些,探索得更深些,宛若一只小小的蜂鸟,啄至花心。明媚中,另有一番婉转。
我该拒绝他,然而我完全无能为力。我像喝醉了般,任他的吻痕渐渐移转。
他修长的手指抚着我的发,滑至耳际,轻捏着我的耳垂,细致地抚弄着,使人身心为之陶醉。
我们相拥着,再也分不开。
他的重量使我不断往下滑,但我不在乎,在这一刹那,金石都为之而开,我又能阻挡些什么呢?
然而他的手解开睡衣的第一个钮扣时,我警觉了。
“慕尘,不可以。”
他看着我,那迷朦的眼光,使我心神一阵颤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真怕会无力阻止自己。
“为什么不可以?”他的双眸如水,那样的纯真。
“因为是错。”
“我爱你,也是错?”他的脸颊悄悄偎了上来,像个孩子般,偎在我胸口。
爱。
爱,这个字离我多么的遥远。
而今天我竟能再度寻获。
他吻着我的泪:“别哭,江枫。”他低低地说“别哭,让我爱你。”
“别爱我。”我想逃。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他像梦呓般地说“很久很久了,但你从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我想起那天飘满晨雾的花园,花香中,一切又是那般清晰。
“你一直不喜欢我,为什么?”他继续说。
“怎会不喜欢?慕尘,有些感情埋在心里,就是自己也可能一辈子都不晓得。”
“真的吗?你真的喜欢过我?”
“不喜欢。”
“不喜欢?”他傻住了。
“不只是喜欢。”我笑了。
“那是什么?”他不敢确定。
“不告诉你。”
“是爱吗?告诉我,那是爱吗?”
“就是不告诉你。”我把脸藏进膝盖。
却被他拉了起来:“江枫,告诉我,你爱我。”他恳求着。
“不要。”
“只要说三个字就好。”
“不要。”
这口他不再强迫我说了,他用力地扳起我的脸。手托在我的下巴颏,狠狠地吻我。
“慕尘。”我有些害怕了,但我推不开他。
“说,说你爱我。”他一边用舌头拨开我的唇。一边模糊不清地说。
我不肯说,他也不放手。
“说不说?”他把我强按在地毯上,孩子气地呵我的痒。
“不说。”我大笑。
“还笑!还笑!”他更不罢休了。
正当我们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声音分开了我们。
“少爷,江小姐,你们在做什么呀!”睡眼惺忪的阿唐站在她房间门口,惊奇地望着我们。
我跑回房间,关上门。
心里还扑通扑通地跳,又羞又恼。我是怎么回事?竟然这样荒唐,还落在阿唐眼里,让这个还像一张白纸的小女孩大吃一惊,真是罪过。
十分钟后,慕尘来敲我的门。
我不出声。
“江枫,我知道你还没睡,开门。”他在笑。
去他的!我咬住唇,心里暗恨,刚刚让我出了个大洋相,现在又来害我?没门。
“不开门?那我回去睡了!晚安”他说着,还真的响起了下楼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太重,一点也不够自然。
我才不会那样笨!
可是他井没有再回来,至少我没听见他再回来的声音。
难道他真的走开睡觉去了?
我的信心动摇,但我还不敢贸然开门,慕尘诡计多端,我怕他骗人。
等着等着,我自己先不耐烦。干嘛跟自己过不去,深更半夜还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应该早早熄灯睡觉,方是正理。
我真的预备上床了,但还是有一点不甘心,我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轻转动门把,开了一丝门缝。
但也不过就是一丝门缝罢了,马上就有一股力量把门整个撑开了,我怎么挡都挡不住。
“沙慕尘,你搞什么鬼?”我整个跌坐在地上。
“嘘!”他赶紧过来扶我,又着急地叫我别嚷嚷。
“出去。”我很生气。
“对不起嘛!”他抱住我,不肯放手。
“你半夜跑进来,阿唐会怎么想?”
“她会想嗯”他做思考状,高兴地叫出来“我很爱你。”
“去你的!”我捶他。
“你不喜欢?”
“太不成体统!”我挣脱他,站了起来。
“别赶我走。”
“快去睡觉,我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呢!”我看看表,都已经午夜了。
“我还有话跟你说。”他这才正经起来。
“你又有什么坏主意?”我双手抱胸。
“我保证没有。”他举起了一只手,作发誓状。
“好吧!”看样子今天是别想再睡了“你先下去,我换件衣服就来。”
“我等你。”他下楼去了。
等我换好衣服,他也煮好了咖啡。
我可不敢喝,昨天张飞的维也纳咖啡还在我脑中作怪,我怀疑刚才那么兴奋,跟那些咖啡也有关联。
“为什么不喝?”
“有时候咖啡比酒还可怕。”
“我不懂。”
“世界上你不懂的事还很多,值得慢慢学。”我板起了面孔。
“别说教好不好?”他失笑“你这模样真可怕,简直像个老夫子。”
我不响。我不是跟他说教,这可是真心话。
“好吧!方才的话我收回。江枫,我要跟你谈另一件事。”
“关于星辰居?”
“你正如我所想像中的那么聪明。”
“这不需要聪明或任何智慧,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来。”
“那大概是你的脚趾太与众不同。”他当真弯腰要欣赏我的脚。
我赶紧在沙发上缩,不给他看。
“我以前看过一篇小说。”他凝视着我。
我想不通一篇小说和我的脚趾有件么关系,决定听他演说。
“那个小说中的女主角是个美人,有天她终于遇见了她的白马王子,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去了海滨,脱掉了鞋子,她才发现,她那个任何地方都出色的白马王子”
“怎么样?”
“白马王子的左脚只有四个趾头。”
他怀疑我是四趾美人,我只好给他看了。
“你的脚长得好美。”他仔细地数“一、二、三、四、五,咦!怎么有六个趾头呢!”
“去你的!”我边笑边用脚蹬他,他逃开了。
“嘘!小声点。”他撞到角落中那个希腊式玻璃柜子,把里面的雪花石膏像和瓷器震得格格作响,我真怕阿唐听见,以为是来了贼。
“啊!我晕倒了。”他作势往下滑,躺在地毯上翻白眼,不肯起来。
“我数到三,你不起来我就上楼了。一、二、三”
“呀!我怎么又醒了?咦!这是什么地方?是天堂吗?一定是,要不然怎会有仙女呢?”他做茫然无知状,朝前摸索着。
“慕尘,再胡闹我生气了!”
“好吧!别生气!”他央求着“算我怕你!”
“我们谈正事。”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你得去律师楼签字,继承星辰居。”
“我侵占了你的特留分,依照六法全书规定,我可以放弃继承权。”
“你不会真的这么做吧?”
“你怎么知道不会?”
“这是我妈妈留下来的,她一生辛苦,结果全被公司侵吞了,好不容易剩下这一点产业,你忍心丢弃?”
“你认为星辰居很珍贵吗?”我吸了口气。
“当然。”他漂亮的脸绷了起来。
“既然如此珍贵,我怎么能收?”
“这是妈妈留给你的。”
“我不需要。”
“江枫,你好固执。”
“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固执。”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没有理由继承,我既不姓沙,也不姓秦。”
“你差一点就姓沙了,”他瞪着我。
“那也只是差一点,沙慕竹死了,对不对?”我轻声地说。
“可是我还活着。”
我笑了。泪珠却沿颊而下。我用力拭去,我不该哭。
“你哭完又笑,怎么回事?”他大感迷惑。
“因为我病了。”我喃喃自语。
“什么病?”
“神经病,只有神经病才会坐在这里跟你罗嗦个没完。”
“你这样说不怕我伤心?”他瞪着人,眼光哀怨。
我不由又笑了出来:“好吧!言归正传。秦阿姨留给我的戒指我收下,星辰居我不要。”
“我也不要。”
“你留着。等你回美国去后,我雇工人来看守,按时清理,打扫。”
“谁告诉你我要回美国?”他跳了起来。
“阿唐说的。秦阿姨的事已经办完了,你不回去干嘛?”我没好气。
“好吧!”他做出一种“既然你已经知道”的表情“我是要回去,但是我不放心你。”
“我可以过得很好。”也许是因为离情,我的心绪变得哀愁,变得复杂。
“你会吗?我很怀疑。”
“你怀疑什么?”
“怀疑你的饮食起居。江枫,其实你只是外表唬人,你并不会照顾自己。”
“我不会照顾自己?难道我长到这么大还是你教的不成?”
“你的福气好,周围尽是关心你的人,他们爱你、照顾你。”
“这不就成了?你走了还有人关心我、照顾我。”我故作轻松。
“梁光宇?还是那个绰号叫张飞的总工程师?”他沉不住气了。
“你知道张飞?”
“怎么不知道?哼!甭独一匹狼。”
我明白了,一定是田蜜告诉他的,小丫头太多嘴。
“他预备怎样照顾你?”他充满了妒意,溢然于外的神情有种特别的光芒,教人看得发呆。
我对自己低低叹了口气,或者,我陷得太深了,我已经喜欢上慕尘就跟那些热情、疯狂的少女们一样。
而我不是一直都在努力抗拒着这样的情感吗?
“你默认了?”慕尘紧迫着问。
“默认什么?”
“你跟张飞,你会嫁他,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用力地绞着手,真但愿我会说谎,只可惜我说不出口。
“我不相信你会爱他!”
“这跟爱不爱有什么关系?”我发出刺耳的声音“慕尘,你太年轻了,年轻到不懂得人的相处是怎么回事。”
“什么相处?”
“人跟人的相处,并不一定要有爱,有时候,连最简单的喜欢都不需要。”
“你又知道了?”他讽刺地瞄我。
“你的感情没有受过创伤,爱不曾被折磨,你当然听不懂我说的。”
“又来了。”他以手抚额,厌恶地别过脸,活像我犯了什么大不敬的罪冒犯了这个天才钢琴家。
“我原谅你。”
“你说什么?”他不能置信地回过脸来。
“我原谅你所作的一切。”
“你真是宽宏大量,问题是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他因为生气而面色变得苍白。
“是吗?”
“至少我应该告诉你‘我爱你’。”
“你说过了。”
“我还要再说一遍。”他抓住我。
“我要叫了!”
“随你!”
他说着,然后狠狠逼上来。我被他抱得几乎透不过气,但紧接着的,我都被淹没在一种奇异的,混和着快乐、渴望与刺激的浪潮中。
那样激烈、动情一吻,只有夫使与魔鬼的综合体才做得出来。
“我爱你!”他不断地吻着,不断地重复着。
我害怕他那样的情欲,但是就连我也快要失去理智。
我们已徘徊在风暴的边缘,两个人都无法控制,也没法子叫对方住手。
我浑身一阵阵痉挛着,那欢乐,甜蜜,与曾经失去过的痛楚,都被他一双大手揉着,揉得我如痴如狂。
我不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们完全凭本能
在这美丽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