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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姨娘的突然离去,不仅是没规矩,更是跌了苏留鑫的面子,令他尴尬得很,他朝正房那边瞪去一眼,转头对计氏道:“都怪我平日里太惯着她,这才没规没矩的,太太你别生气,我待会儿就让她来给你赔罪。”
计氏笑了一下,道:“怪不着老爷,在乡下,小妾若没大妇管教,也是会上房揭瓦的,想必城里也差不离,现下我来了,往后定不会再让老爷为这些事费神了。”
苏静姗从来没发现过,自家娘亲竟这般地会讲话,此时若不是有旁人在,她都要抚掌叫好了。
这时苏留鑫又指了刚才站在万姨娘后面的一名****道:“这是乔姨娘。”
乔姨娘看上去比万姨娘年轻一点儿,但穿戴打扮全不如她,头上只得两只扁簪,看成色还不是纯金,而是金包银;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纯蓝色绸衫,连朵绣花也无;衫外套着件浅灰色的背子,襟上包着的花边已洗褪了色。
这就是给苏家添了两名女儿的那位了罢,果然是不如有儿子的人过得如意,苏静姗默默地想。
苏留鑫介绍完乔姨娘,又指了站在一边的一名锦衣少年,对计氏道:“太太,这是远光,今年十七了。”再对苏静姗道:“姗姐,这是你二哥。”——三姑娘,是给姨娘叫的,苏留鑫自然还是唤了她姗姐,其实城里乡下都是这般地叫,哪里又土气了,方才不过是万姨娘故意找茬而已。
苏远光长得不像苏留鑫,却酷似万姨娘,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配上那不自觉上抬半分的尖尖下巴,浑然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苏留鑫介绍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他前行几步,道:“爹,我约了田少爷吃酒,这便去了。”说完也不行礼,径直出门去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理睬计氏,这般的无礼,苏留鑫面儿上虽有尴尬,但却未加斥责,反而替他圆场道:“田少爷乃咱们东亭县知县独子,远光能与他相交,是极有颜面的事,就是咱们家的生意,也要靠这层关系的。”
计氏微笑点头,给足了苏留鑫面子,这令他脸上的尴尬之色稍稍缓解,又开始介绍立在乔姨娘身后一大一小的两名女孩儿。
那名大的柳眉杏眼,生得极为美貌,却可惜一脸病容,虽说穿着厚厚的大棉袄,还是看得出身子骨极为瘦弱,风吹就倒。苏留鑫称,这是乔姨娘所生的二姑娘苏静初,今年十四,恰比苏静姗大上一岁。
而那个小的今年十二岁,恰又比苏静姗小上一岁,她亦是乔姨娘所出,排行第四,闺名苏静瑶。这苏静瑶有张圆圆肉肉的大胖脸,但却配了副细眉小眼,远不如她的胞姐苏静初好看。
苏留鑫介绍完后,乔姨娘母女三人依次上来与计氏见礼,当轮到苏静初时,却见她身子一歪,手扶着额头倒了下去,乔姨娘大惊失色,连忙唤了苏静瑶一起,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苏留鑫满脸担忧,急急问道:“二丫头这是又犯病了?”
他称呼苏静姗为姗姐,却管苏静初叫二丫头,这显见得还是养在自个儿跟前的更亲了,苏静姗虽说只做了他两年的闺女,但还是觉得心头酸酸的。
乔姨娘点头,眼中含泪,与计氏道:“太太,莫怪我们失礼,二姑娘病了,我们先扶她进房,待会儿再来看太太。”
都是养女儿的人,计氏感同身受,关切问道:“可要请郎中?”
乔姨娘满脸感激,道:“谢太太关心,二姑娘大概是刚才站得久了头晕,回去歇会子就好了。”
计氏见她拒绝,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乔姨娘便与苏静瑶一起,扶着苏静初走了。
苏静姗望着她们渐远的背影,很有些诧异,这才站了多大会子,就能累倒了?她这位二姐的身子骨,竟是这般的孱弱?
她正诧异,忽见乔姨娘虽则扶着苏静初,一双眼睛却朝着正房的东次间瞟了又瞟,这让她猛然间明白过来,苏静初的晕倒并非偶然,而多半是乔姨娘母女早就知道万姨娘住了正室才有资格住的东屋,担心两房人争吵起来累及了她们,所以要借机早早躲起,以免受了无妄之灾。看来都是机灵人儿,晓得明哲保身呀。
她们这一走,院门口就只剩下了苏静姗他们嫡亲的三口儿,苏留鑫很是觉着没脸,又有些不好意思,忙领着苏静姗和计氏朝正房走,一路走,一路道:“太太,大前天我就叫乔姨娘把东边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你住。姗姐,你住东厢,你二姐和四妹都在那里。”
说话间三人已进堂屋,一眼便瞧见东边的屋子房门紧闭,分明是从里头上了锁,苏留鑫今日一再的没脸,这会儿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便是举掌拍门,将那里头的门栓震得哗哗响。他一面拍,一面叫:“万姨娘,开门,这不是你住的屋子。”
东屋里头悄然无声,任苏留鑫怎般敲门怎般叫唤也无人应答。苏留鑫满脸尴尬,只得来同计氏打商量:“她娘,不如你先住西屋,等她出来我再与她说?”
岂料惯常好脾气的计氏这回却十分地坚持,她道:“他爹,住西屋本没甚么,大不了让人以为我是个妾,只是我千里迢迢地到东亭县来,不为别的,只为给咱们姗姐寻门好亲,我不能放着东屋给一个妾住,倒让人以为我们姗姐是姨娘养的——虽说我一直住在乡下,可也晓得而今这嫡女好嫁,庶女难嫁,若是姗姐被我拖累得成了庶女,寻不着好婆家,岂不是误了她一生?”
让苏静姗进城寻婆家,可是苏留鑫的主意,他听了计氏的这番话,愈发觉得无地自容,慌忙再走去东屋前,把门拍得山响。
眼见得苏留鑫的神色越来越尴尬,计氏待要上前帮着些,却叫苏静姗扯住了衣角:“娘,这万姨娘好个不懂事,咱们却不好在这里看爹的笑话,不如避了开去。”
计氏以为苏静姗是想让她避入厢房或后院,于是道:“避?避到哪里去?还是让娘去帮你爹训斥几句。”
哪晓得苏静姗却道:“娘,人生只有短短几十年,宝贵得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与些个女人的争争吵吵上,不如扭头走开,自去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岂不快活?”
计氏笑了:“小人精,你想去逛街就直说,娘还能拦着你不成,咱们又不是那等大户人家,讲究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是大户人家,生在这苏州,无事也要出门逛一逛的。”
苏州女子好游,往往外出抛头露面,这是人尽皆知的,而东亭县隶属苏州,自然也差不离,然而苏静姗真不是为了逛街才讲那番话,她是真真切切地觉得,同一个小妾争来斗去的,没得跌了自己的身价,更是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计氏究竟是宠爱闺女的,朝着面红耳赤仍在奋力拍门的苏留鑫望去几眼,答应了苏静姗的话:“也罢,你爹是一家之主,却被个妾逼成这样,让人看了笑话,我们要是还待在这里,只能让他更难过,不如出去避一避罢。”
苏静姗见计氏同意,高兴地应了一声,转头冲苏留鑫道:“爹爹,我同娘出去逛一逛,等万姨娘腾了屋子再回来罢。”
苏留鑫正是难堪的时候,自然乐得娘子闺女不在跟前看笑话,于是爽快地点了头,道:“去罢,出了门右拐,顺着道走,甚么玩物儿都有,若是累了,就雇个轿子回家,告诉轿夫到苏记绸缎庄,也迷不了路。”
苏静姗把路记在心里,拉了计氏就走,出了门,却不急着上街,而是拐进了自家的绸缎庄。计氏正诧异,苏静姗却已是冲柜台上喊道:“掌柜的,我爹让我来挑两匹料子,好与我和我娘做衣裳。”
她与计氏身上的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做件新的倒也在理,掌柜的不疑有他,赶忙地指挥伙计将一摞布料堆到柜台上,以供苏静姗挑选,又亲自举了把大剪子站在一旁,准备等苏静姗选定,就帮她裁一块下来。
可哪晓得苏静姗说的“两匹料子”就真是两匹料子,半点客气的也没有,掌柜的眼睁睁地看着她实打实地挑出两匹还没开过剪的新料子就朝怀里搂,眼睛都直了:“三姑娘,做两身衣裳,用不着那许多布”
苏静姗却跟没听到似的,只不住地摩挲那布料,问道:“我们打乡下来,还没见过这样好的料子呢,瞧瞧这手感,水样似的,再瞧瞧这纹路,这花样啧啧还要请教掌柜的,这是两匹甚么布?”
掌柜的听得她盛赞自家布料,身子又轻了,挺起胸脯,颇有些自豪地答道:“三姑娘好眼力,这是两匹刚进来的织金妆花缎,一匹织的是奔兔,一匹织的是牡丹。”
“织金妆花缎,好,好,就是这两匹。”苏静姗抱起这两匹布料,转身就走,计氏见得沉重,赶忙接过一匹,帮她拿着。
“三姑娘,这两匹织金妆花缎,可是一匹能卖百两银子三姑娘,进价也得好几十两哩三姑娘,三姑娘”掌柜的边喊边朝外赶,跑得气喘吁吁,可哪里追得过田间地头长大的苏静姗,还没等他追到街上,就瞧不见她们的影子了。
————阿昧的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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