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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睁开眼睛,黎以盼就知道自己回到了什么地方。
这味道教她一辈子也难忘,淡淡的消毒水味,及浓厚的死亡气息。
那是否也代表著,她隐藏了八年的秘密终于被发现了?是谁送她来的?醒思?歆歆?还是小蓝?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是小蓝,因为她至少不必面对其他两人的质问。
可惜似乎不是她们三个。
“你醒了。”他以一种很哀伤的眼神望着她。
他知道了吗?这是必定的吧?她都已经身在加护病房了,怎么可能还瞒得了人?(方舟录入)
“我都知道了。”他坦承。
他一直知道她身体不好,但他以为她只是贫血,怎么也没想到,这病竟是要人命的先天性心脏病。
当他知道她的病情后,他简直懊恼得想去自杀。如果他多注意她一点,他就能早些发现她的病情,她今天就不会这么虚弱的躺在这里。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昨天他回过头想跟她再把话说清楚一些,却看到她昏倒在地的景象,他的心脏差点也停止跳动。
他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哀伤?为什么那么自责?他发出的讯息让她在在不解。
她抬手想碰他的脸,却发现他昨晚送她的礼物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她明明是紧握在手里的啊,此时,她的眼中有了慌乱。
锺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你有话要说吗?”
“礼物”她透过氧气罩,无声的说著。
“礼物?这个吗?”锺衍拿起桌上的小盒子给她看。
她一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整颗心都松懈下来。
“你看过了吗?”
她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我拆给你看,好不好?”
她点点头。
他拿出一条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项链,链子中间还镶著一颗绿宝石。“你喜欢吗?”
见她点了头,他才松了口气,羞赧的道:“我一看到它就觉得好适合你。你知道吗?绿色有一种让人沉静的魔力,很像你给人的感觉呢!”
是吗?她有那么好吗?她不禁笑出了泪花。
“你怎么了?是不是心又痛了?你忍一忍,我马上喊医生,你忍一下喔!”锺衍急到忘了床头有紧急按钮,直接冲出去找医生了。
她来不及,也无力阻止。
几秒钟后,锺衍拉著医生冲进加护病房。
“以盼,又痛了吗?”院长马上检查她的心跳和脉搏。
她闭了闭眼,表示不是。
“那你为什么哭?如果很难过一定要说,不要逞强喔!”锺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空间不够大,他早就团团转了。
“别哭了,你现在是一点刺激也受不起。”院长拍拍她的脸,心疼地道。
“她真的没事?”
“暂时是没事。”院长转向黎以盼。“盼盼,你要想想你的未来,你还那么年轻,如果不动手术的话,你的心脏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多久”她要知道,她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
院长沉重的叹了口气。“只剩几个月了。”
黎以盼的反应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接受这个讯息。
钟衍整个人像被炸弹炸碎似的痛,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脑中只充斥一个念头她的生命只剩几个月了。
“以盼,不管你再怎么不愿意,我还是必须送你去美国动手术。”院长说出他的打算。
她看向院长,眼中充满了坚决的抗拒。
“你不肯签字,我只有请你父母签了。”因为他是医生,因为她是他疼若孙女的孩子,所以他用尽办法也要延续她的生命。
“黎先生、黎太太,请你们两位进来好吗?”
院长话才说完,一对出色的中年男女便走了进来。
黎以盼轻轻将头转到一旁。她现在无力抗拒什么,但她还是可以选择不看他们。
“院长,请让我们和以盼单独谈谈好吗?”
院长了解的点点头,拉著还不能接受现实的锺衍走出去。
锺衍不肯离开,恋恋不舍的眼光怎么也不肯从她身上移开。
听到她的“父母”想与她独处,黎以盼不勉了慌张的看向锺衍。
不要,她不要他离开呀!
锺言拼到她求救的眼神,于是紧握著门把不肯走。
“小伙子,你就让那对可怜的父母和她单独谈谈吧,他们谈完之后,马上就让你看着她,不会再强迫你离开她了。”院长安抚道。任谁都看得出这两个孩子多为对方伤神。
锺衍总算听了院长的话,但一双眼还是忍不住的直飘向她,直到门被关上。
空气像在瞬间凝住了。黎父不知该如何开口跟她说话,黎母则哭了起来。
终于,黎父开了口“你恨我们吧?以盼。”
也许曾经恨过,但她现下已释然,毕竟他们也提供了她不虞匮乏的生活,不也尽了为人父母最基本的责任了?
“以盼,这么多年没见,我知道你一直躲著我们,但如今已事过境迁了,你还不能原谅我们吗?”黎父搂著妻子的肩,难过的说。
她依然是不言不语,眼神直盯著前方,神魂像是飘到了很远。
黎父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管你怎么恨我们,我们还是决定让你去美国动手术。”
黎以盼原本漠然的眼神突然变得愤怒。她对之前的事情释然,并不代表她同意让他们左右她的决定。
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她突然拔下口鼻上的氧气罩。“我的生死,我自己决定!”这句话几乎用尽她全身的力量。
黎母哀求的拉住她的手臂,哭得好不伤心。“以盼,妈妈求求你,答应吧!我们都在等你回家来啊!”多么可笑!他们不管死活的让她一个人活到二十二岁,现在却又说他们都致开怀抱等著她回去?现下她倒变成坏人了。
“我还有家吗?”她极尽嘲讽的说。想起她那久未谋面的一对弟妹,她的心又阵阵抽痛起来。都是同样父母所生的孩子,一个在地狱里自生自灭,两个生活在快乐天堂,教她怎么能平衡?
“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对你妈说话?”黎父大怒。(织梦录入)
“你又怎么能对我大吼大叫,指责我该怎么做?你们是最没有资格的人!”黎以盼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狂乱得让她控制不住。
原来她还没原谅他们,她一直以为自己心胸宽大到足以释放这些不堪的回忆,但事实证明她做不到,她的心眼太小了。
不过,她现在谁也不要,她只要锺衍
黎以盼的情况更糟了,大批医护人员进入加护病房施以急救,她一直呈现昏迷状态。
院长说,现在只要让她的情绪受到一点波动,都有可能让她发病。
锺衍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焦虑的用手猛爬著头发。
他不该丢下她和她父母独处的,他明明看到她那求救的眼神,怎么狠得下心抛下她?这疏失使他差点失了她啊!
“阿衍。”有人拍他的肩叫他,将他从自责的情绪中拉回。
见到好友们,累积多日的压力和痛苦马上爆发,让他红了眼眶。
锺衍没戴眼镜、没梳理死板的发型、下巴满是胡碴的颓废样,让他们感到震惊不已,尤其他那憔悴的模样,简直像一个礼拜没睡觉似的。
“怎么回事?你别吓我们啊!”苍阆握握他的肩,冷静地问。
“她”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谁?你的助理?”
还能有谁?这三、四年来,能让锺衍谈到的只有黎以盼。
“她怎么了?死了吗?”
吉尔原是想藉著说笑来缓和僵硬的气氛,却没想到锺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你别诅咒她,她不会死、不会死的!”他大吼,然后口里不断重复著同一句话,彷佛只要他不停地说,他所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
三个人都震住了。原来那个叫黎以盼的女孩对锺衍竟有这样强大的影响力!他们都知道锺衍从不大声说话的,遑论大吼,而他今天竟然变了!
“阿衍,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别紧张,她当然不会”吉尔极力安抚,不敢再说那个“死”字。
“对,她不会死的,她那么年轻,那么美好,怎么可能会死?”他自言自语了一阵,然后像是受到自己的话安慰似的笑了起来。“对吧?她怎么可能死?”他抬头看着好友,想得到他们相同的保证。
“阿衍,你冷静点,你已经失去理智了。”姚冀看不过去的拍拍他。
姚冀是心理医生,他知道有些人受到太大的打击时会暂时失去理智,如果不早点将他从哀恸中拉回来,他真的会崩溃。
锺衍被他这么一摇,神志是稍微恢复一些了,却又安静下来。
“好好的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苍阆丢了罐咖啡给他。
锺衍盯著地面,沉默了好半晌,才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怎么没听你说过?”
“她瞒著我,瞒著所有人。”然后他像疯了似的轻笑了起来“其实吉尔说得也没错,她活不久了”(织梦录入)
“情况真这么糟?”
“更糟的是她只剩几个月可活,哈哈教我怎么接受,她只有几个月了”他痴痴的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
“教授!”三个女孩子朝他们迎面奔来,相同的是,她们都哭肿了眼睛。
“教授,盼盼怎么了?”
贾歆歆边哭边摇著他的手,但锺衍早失了心,庄醒思倔强的不肯哭出声音,而海蓝则像失了魂似的幽灵。
“海儿,你怎么在这里?”苍阆上前拥住海蓝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
海蓝像是抓到浮木一般,慌乱的哭了起来“我要失去她了吗?阆,我要失去她了吗?”她不要,她不要再失去任何人了!
苍阆膛大了眼“里面难道是以盼?”
海蓝娇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泪水像溃了堤似的大量涌出,若不是苍阆紧抱著她,她恐怕早已瘫在地上了。
“盼盼盼盼”锺衍一次又一次的喃念著,彷若要将她的名字嵌入自己的心坎里。
姚冀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嘴里小声说道:“也许还没有那么糟”
如果那个死小子肯来的话
事情也许没那么糟。
在病房外守了一整天,黎以盼还在急救中;而每个人已经等得心力交瘁了。
“阿衍,你真的爱上她了吧?”苍阆抱著熟睡的海蓝,低沉的问。
是啊!他早就爱上她了,为什么还不敢承认?就为了那该死的“配不上”?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也许从第一次见到她,那诱因就存在了,是她的坏脾气诱惑他爱上她的。
锺衍想笑,但笑却在还未成形前散去。
“教授,你爱盼盼?真的吗?”贾歆歆拉著锺衍的手,想知道他怎么说。
锺衍红了眼,摸摸贾歆歆的头。
“太好了,太好了。”贾歆歆边哭边笑。“虽然盼盼不说,但我知道,她也是爱你的,真的。”
“她早知道自己会这样的,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还拚命帮你寻找好女孩,想让你得到幸福她就是这样,再苦也不说,什么事都自己扛,连我骂她她都不回嘴。”庄醒思独自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呆望着前方道。
想起自己那天骂黎以盼的话,难听得让她都不敢回想。盼盼承受著那么大的痛苦,而她却只会骂人,真是太过分了!
“她爱我?”锺衍恍惚地说。
“她当然爱你,没有一个女人会不爱一个男人,而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是吗是吗”
锺言妻了,压抑几天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是不是他没有资格得到她的爱,所以老天决定收回她的生命?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她不是爱他的,只要她能活著,只要她活著她不爱他也无所谓,要他孤单痛苦一辈子,他也甘愿。(织梦方舟录入)
锺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怕自己一个失神,她就失了心跳、止了气息,所以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醒来。
黎以盼一张开眼便看到了他。这种感觉很好,看到他让她安心,她不再害怕,即使她面对的是自己即将画上休止符的生命。
平常的他总是一本正经,梳著整齐的头,衣服烫得线条分明,可如今颓废的他却让她心生歉疚。
她伸手轻触他的脸,他的大手马上将她的包入掌中。
“我睡了多久?”她轻问。
“很久。”久到他以为她不愿醒了“我不知道你那么贪睡。”他握著她的纤手,在唇边眷恋的吻了又吻。
“我累。”
[现在你还累吗?”他真怕她又睡,他怕她一睡不起。
她摇头。
“刚刚小蓝、歆歆和醒思来看你,你还在睡。”
她们原先不肯走,想和他一起留下守著她,后来海蓝被苍阆强行抱回家,贾歆歆也被一个自称是她监护人的男人生气的带走,庄醒思更是被打了镇定剂后才被哥哥接回家。
“是吗?”她可以想见她们担心的样子,霎时心中愧疚满盈。
“歆歆和醒思很生气,一边哭一边骂你,说你不是朋友,竟然没告诉她们这么重要的事。”
她笑了起来,这的确是她们的作风。
这样也好,现在的她禁不起她们哭,因为她也会跟著哭,她的决心会动摇,她那一点最后的、小小的坚持,全会被她们瓦解。
不道别是好的,将来再也见不到面了,还说什么再见?
“小蓝早就知道了?”他问。
“嗯!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笑了起来。她欠海蓝太多,所以要看着她得到幸福,但她现在能安心了,因为她知道海蓝已经找回她失落多年的心。
现在让她牵挂的,只有他。
“你没睡?”她心疼地问。
“我不累。”他要守著她。
“你看起来很累。”
“我不累。”他坚持。
“呆子!”她岂会不知他的想法。
一股浓浓的依恋缠上他心头,他情不自禁的喊了她。“盼盼。”
“嗯?”
“我爱你。”他叹了一口气,用她细致的小手摩挲自己长满胡碴的脸,心中突然觉得踏实许多。
泪水马上大量涌出那双美丽的大眼。这是她盼了多久的话语?但如今她却要不起。
“别哭别哭”他心疼的说。
她还是不断掉泪,他这样子让她比发病了还要心痛。
他怎么会爱上她呢?只是同情她而已吧?她对他那么凶、那么霸道,他怎么可能爱上她?这份感情是她从来不敢想拥有的,所以她藏在心中,原想就这样离开人间,今日却教他尽数掏出。
“盼盼,你同意动手术好不好?”锺衍几乎哀求著说。
黎以盼想说些什么,话却硬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何尝不想有个健康的身体?何尝不想和别人一样,可以生气、可以跑、可以叫?但如果结果是看得到的失败,她怎么肯尝试?这一试,只会让她早点离开这个世界罢了。(方舟扫校)
如果她告诉他手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二十,他还是会要她试吗?
他不会。因为他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她不能答应。
“你怕痛吗?医生会打麻醉剂,你不会觉得痛的,虽然葯退了会有点痛,但是以后你就会健康了,这样不好吗?”
“我不怕痛。”
她只怕死在冰冷的病床上,那是很孤单的。与其孤独的死在医院里!她宁愿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感受死亡的过程,她要死得快乐。
“好不好?”锺衍现在也不怕她生气了,存心要得到她亲口承诺不可,否则他不安心”
她心中的意念更坚决了,但却说出与心中打算完全相反的话。“好,我动手术,但是你得答应我!你将来会过得很好很好。”
“你在说什么?”他不喜欢她交代遗言似的口吻。
“答应我。”她坚持。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只要你肯动手术就行。”
“那你现在回去洗个澡、睡个觉好不好?”
“我不累,我不走。”
“不然回去洗个澡也好,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她说谎,他什么样子她都爱,更何况他现在的样子是因为她。
“我不走。”锺衍的语气满是哀求,他要每一分、每一秒都看着她。
“是你说我说什么都好的,你要惹我生气吗?”
这句话让锺衍不得不照做了,她受不起刺激。
“好,我回去洗澡,马上就回来,你要乖乖休息喔!我马上回来陪你,你别生气,千万不要生气。”他千叮咛万交代,才怀著不安的心情离去。
他走了,就轮到她该动作的时候了。
她所坚持的从不曾改变。但现在她违背了一点坚持,就是又回到了医院,所以,她要坚持她有选择自己死亡地点的权利。
因此,她绝不上手术台。
她一直知道,白色不适合她。
黎以盼失踪了。
没留下任何只字片语,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了医院;她唯一带走的,只有锺衍送的项链。
锺衍发了狂似的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人知道她可能去哪,她消失得比空气还要彻底,连一丝味道也不留。
海蓝因此病倒了。她天天以泪洗面,回到了从前充耳不闻的状态。黎以盼认识她最久,也知她最深,黎以盼不在,她也死了一半。
庄醒思变得暴躁易怒,却没人敢怪她,因为她有生气的权利,可没有人知道,在她易怒的外表下,她夜夜枕泪而眠。
贾歆歆不复以往多话,成天死气沉沉的,常常想到她便落泪,一句话也不说。
她们不再住她们四人曾经共同拥有的家。那个家,形同散了。
锺衍不再去学校,整天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胡闯乱撞,想找著他心头上失去的那块肉。若黎以盼一日不回来,他心头的肉便一天长不全。
其实,他失去的,不只是心上的肉,还有他的灵魂。
日子,全都走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