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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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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真能听到心碎的声音,项雪沉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身心已因柳映雨而伤到体无完肤的境界。

    他不知道,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还是不哭、不喊痛。

    有别于上一回他救她回府的状况,现在的她俨然像是个毫无生命迹象的布娃娃,除了浅浅的呼吸声,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还是因为恢复记忆,让厌恶过去的她再一次放弃自己,只是任凭身体的痛一点一滴吞噬知觉。

    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吗?

    “她的情况如何?”项雪沉问著刚诊视完伤口的鲁大夫,虽已强自镇定,但语气里仍透著紧张。

    即使已见惯战时伤兵大伤小伤的各种状况,鲁大夫还是不由自主拧著眉,轻叹了声。“这箭若再偏个半寸就正中心口,届时恐怕葯石罔效啊!”频摇著头,这可怜的姑娘怎会这么坎坷,上一回失足坠崖,而这一回为救夫婿而中箭。

    他接著喃喃道:“这伤口老夫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先把箭头取出再说吧!”

    鲁大夫四处寻著自己的医葯箱,往往只要一遇上打仗,军营中就充斥著吃痛的哀号声,如今这么安静,他感到有些不习惯。

    这一回状况实在是特殊。

    “撑不撑得过,就得看她的造化了。”鲁大夫先喂她喝下一碗具有麻醉功效的蔓陀罗葯汁,鲁大夫开始为她处理那沭目惊心的伤口。

    焦灼地杵在军营外,项雪沉仰望着暮色渐掩的天空,瞬时心口被种莫名的感叹给攫住。

    “与其咱们待在这里乾着急枯等,不如先拟策略速战速决,再送雨儿回府疗伤。”觑著项雪沉一反常态的急躁,柳单远当下决定奋然应战,早日解决边疆问题。

    柳单远的提议如同当头棒喝,让项雪沉惊觉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让他顾及儿女私情。

    肃敛著眉,项雪沉心中五味杂陈。“没错!不能再拖下去,是该速战速决。”

    眸光落在帐内,他强压下不舍,毅然地与柳单远讨论起战略。

    而那一仗,他们又拖了几日才真正打退敌军。

    大明是打了胜仗,可损兵折将的程度,恐怕在短期内再也经不起另一场战役。

    纵使有“碔释剑”加持,但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就仿佛如大明的局势,让项雪沉有著无力回天的无奈。

    等战事一缓,项雪沉带著苏醒的柳映雨再次回到项府时,时节已缓缓进入春季时分了。

    --

    “将军,雨姑娘是醒了,可还是老样子。”捧著葯碗,平春懊恼极了。

    这将军府是怎么了?月嫂已经病了好一阵子,连雨姑娘也为了帮将军挡那致命的一箭而负伤回府。

    一想到雨姑娘虽然侥幸死里逃生,但醒来后却是不言不语,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平春的心便泛著说不出的酸楚。

    她才不管雨姑娘真正的身分是什么,她只知道与她们相处在一起的雨姑娘是个性情纯真、善良的平凡人。

    “辛苦你了。”没忽略平春语气里的苦涩,项雪沉信步进入梅苑,微微颔首地对她开口。

    自从他把她由疆界带回项府,她平静无波的容颜便仿佛槁木死灰,绝望地不给人靠近的机会。

    推门进入房内,他转向古筝前,忆起她抚筝的典雅气质,再看看躺在床榻上的苍白脸庞,那双睿智的俊眸瞬时充满著无限的哀伤。

    缓缓走向她,项雪沉双目沉静地凝望着她。“我知道你的心很痛,可是你还在吗?”

    那少了喜、怒、哀、乐的脸庞,像覆上一只白面具般,除了默然还是默然。

    由她中箭那一天所说的话,他知道她的心伤得很深、伤得很重,那沉重的过去令他心碎也心疼啊!

    情难自禁地低下头,项雪沉将耳朵贴在她仍裹着绷布的胸口。“就算你不要回忆、不要哥哥但你怎能不要我你中的那一箭已经让过去的罪孽一笔勾消了,你知不知道?”

    因为她,项雪沉那哀痛逾恒的脸上已失去了该有的意气风发。

    而床杨上的人儿,依然瞬也不瞬地睁著茫然空洞的眼神望着远方。

    “你在吗?”握著她略冷的手,他几乎要以为她的灵魂事实上已脱离了躯体,落在眼底的倩影仅是他的幻觉

    心痛地蹭著她凝脂般的脸庞,他不断低喃著。“不要这么对我雨儿!”

    “将军!将军公主公主她领了官兵,说是要来缉拿东厂杀手组织的余孽”顾不得是否打搅了两人,利安匆匆闯进门大声嚷著。

    项雪沉抬起头,语气紧绷地道:“项将军府岂容得她在此造次!”

    思及他领兵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朝政却日益腐败,心底不由得扬起一抹不值的思绪。

    他怎么也没想到,祥凌公主不但骄横,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古怪脾气。

    她的心态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利安你马上带柳少侠到梅苑,情况危急时请他务必带雨姑娘由密道离开将军府。”

    略过两人的交谈,旭见的耳边仅回荡著“东厂杀手组织的余孽”这一句话上。

    那话似炽热的红铁猛然烙进心湖,震得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地回过神。

    思绪缓缓回流,项雪沉方才那真情流露的嗓音像颗石子,在她胸口激起了淡淡涟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既知有情却又得强装无情,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项大哥,是雨儿无力偿还你的深情啊!

    有了这一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她脑海中古放云的影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项雪沉那深情又挺拔的俊容。

    由他眸中盛载著千丝万缕的爱意,她明白,他的爱倾心而注,只给自己一人!

    原来这便是幸福的滋味。只是她不要让自己的罪孽由他人来承受。

    勉力撑起身子,她相衣而起,当眼角瞥向“旭情剑”时,心里已有了决定。

    深深凝视著项雪沉挺直的背影,她吃痛撑起身,往他扑去。

    “雨儿!”掩不住语里的惊喜,他轻柔地扶住她仍虚弱的娇躯。“你现在还不能下榻”

    “我不爱你!”僵硬地吐出话,旭见冷然的神情撕毁两人间的似水柔情。

    “什么?”眯起眼,他勉强维持自己将要爆发的情绪。

    “我说我恨你!我根本就不爱你!接近你只是我的另一个任务!”极力将眸中的温度降至冰点,她的眸光掠过项雪沉的宽肩,瞥见往梅苑行来的人群,她慌乱地分不清来者是官兵还是府中之人。

    脑中纷乱不已,使她开始有著语无伦次的迹象。

    努力平复激荡的情绪,项雪沉啼笑皆非地扯开笑容,俨然把她的话当成玩笑。“我知道!”

    难以置信地扬起眉,她完全读不出在他高深莫测的眼底,有著何等迂回的思绪。

    “你的任务便是填补我生命里的不圆满。”他抵著她秀白的额,深情款款地开口,神情再认真不过。

    那趋近的杂沓步伐让她来不及消化他话中的绵绵情意。

    扬起手,她冷淡绝然地扬高嗓音。“错!是杀了你!”

    剑鞘落至地面,旭情剑雪亮的剑身映出她的无情,一使力,项雪沉的肩头倏然染上血色。

    “住手!”听到那高扬的语音,广庆情急推门而入,映入众人眼帘的是项雪沉震慑至极与肩头染血的恍然神情。

    “你这心狠手辣的歹毒女子!”广庆怒不可遏地聚气扬掌,后侮莫及听信了项雪沉的话。

    “广叔不要!”项雪沉挡在她面前,眸光阴郁地制止了广叔的动作。

    “沉儿,别再执迷不悟了,那妖女没有心,她的血是没有温度的!”

    “不是!雨儿没有”一察觉到雨儿制造假象的心思,项雪沉面色陡沉,想向众人解释事实的真相;孰料娇声响起,几名官兵已左右纷至,迅速地替旭见扣上锁具。

    瞧着异常顺从的苍白脸庞,项雪沉竟低笑出声,那笑揉著苍凉与心碎。“你狠、狠到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对你的恩情”

    他的话击中旭见的心口,紧握著拳,她拼命压抑心口难平的澎湃的情绪,只是冷漠无语地觑著他。

    项大哥,唯有你深知雨儿!是的,这便是我回报给你的恩情,与我牵扯上关系,只会为项府带来更大的麻烦。

    她不要使项府和乐的景象添惹上任何麻烦啊!

    包别说她喜欢平春的善良、热情;平顺的敦厚、诚恳;月嫂待她如女儿般的疼惜项将军府上上下下全都让她感受到人间温情。

    对项家已有太多、太多的愧疚,她又怎么舍得让众人也被卷入江湖的恩怨情仇当中呢?!

    掩不住的眸光紧紧锁住他的悲切,她朝他浅浅漾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在他阴霾遍布的俊眸里,她知道他会懂她的。

    目光掠过项雪沉、广叔、以及隐身在角落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健硕身影,她的眼仿佛细诉著,请众人忘了我!忘了我吧!

    回过头,她的长发轻扬,在空中划下一道洒脱的飘逸。

    这一回恐怕真得永别了吧!

    敛下眼眉,旭见贪婪地吸著苑里春至雪融,透露著春信的气息,心窒了

    是掌上的伤口、或者是胸口的伤裂开了吗?

    她感觉到晕眩缓缓朝她袭来。

    --

    祥凌得意地看着事件轻而易举解决,气势凌人地道:“光是窝藏朝廷钦犯这一条罪,恐怕就要拿你整个卫所的命来抵!”

    祥凌捉了人后正要下令撤兵,一抹清润略沉的嗓音却霍然响起。“请公主马上放人!”

    祥凌柳眉横竖地瞥过头,正想开口斥责,却被那男子远胜过项雪沉的俊美无俦给震慑,飙扬的气焰瞬时微微敛住。

    “你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违抗圣谕,小心落得砍头的下场。”

    唉!又是这一句!翻了翻眼,几名在场的家丁、丫头均不以为然地露出鄙夷的眸光。

    “在下柳单远,是两广巡抚柳凛松之子,当年柳家被东厂以贪污罪名污蔑入罪,导致一双儿女失散。在两年前因助袁将军剿匪有功,故请皇上重审此案,半年后证实两广巡抚是遭东厂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冤枉,故追封先父官职,并赐免死金牌一面。”简述御赐的免死金牌由来,柳单远硬将整个局势扭转。

    纵使妹妹不幸被牵扯入东厂,但这块免死金牌足以让她有洗心革面的机会。

    当那闪耀的金光跃入眼底时,祥凌瞬间竟乱了方寸。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整个将军府的人全都要与她作对!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东厂杀手恶贯满盈,理该严惩,项将军府是受害者,最该有资格说话!”漠视柳单远眼底窜著的两簇阴鸷眸光,祥凌聪明地挑起了项将军府遭灭府的恩怨。

    所有的注意力瞬间全都转移至广庆身上。

    “旭见没有杀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嗓音。

    一张十足粗犷的脸庞忽地出现,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人的眼神已落在旭见脸上。“旭见,好久不见了!”

    “你是腾龙?”强忍著晕眩,她不确定地轻声反问。

    冲著她扯开大剌剌的笑容,他豪气道:“你坠崖后,我和苍鹰一直在找你,近日幸得祥凌公主大肆宣传捉拿东厂杀手组织余孽之事,我才混进来准备伺机救你出去”

    话还没说完,祥凌已被眼前突发的状况给激得暴怒大吼:“你你又是谁!为什么本公主奉命捉个人,也得遭到再三阻挠她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吗?为什么这么多人帮著她!”

    难以忍受祥凌那歇斯底里的吼叫,项雪沉点住她的哑穴,眉目稍缓地开口。“说下去!”

    “本人乃之前东厂三大杀手之一的赤焰腾龙,我归顺朝廷后推却官职,落发到寺里当了和尚。”提起自己过去的名号,赤焰腾龙蹙起眉头,粗犷的面容上有著有说不出的感伤。

    取下顶上假发,露出了已烙戒疤的大光头。“旭见,你忘了那几乎废掉你左臂的伤了吗?”

    低叹了声,他对著那一脸愤恨的老人开口。“项府灭门案是旭见顶替受伤的我首次出任务,当她负伤回来时,我便知道情况不妙。

    她竟然因为心软而宁愿制造出自己被伤因此无法达成任务的假象,而欲放走在少将军房中的人。

    单纯的她以为如此便可以蒙混过关,却没想到此举还是救不了任何人。相反的,一回到豫宫她便受到公公最严厉的惩处。

    鲍公当时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登时勃然大怒赏了她一剑。那一剑险些取了她的性命,也造成了她由左肩至手腕那足以连结成线的伤痕。

    那时她一滴泪也没流,只是倔强地问是怎样的深仇大恨,一定要弄得血流成河、家破人亡?而她又为什么有取人性命的资格?”

    如此单纯、善良的她又教人怎能不心疼!叹了口气,赤焰腾龙续道:“她就像一朵淤泥中的清莲,纵使在泥泞中求生存,身上永远绽放著最纯真无邪的气息每一次的任务,伤最重的永远只有她。”

    一吐心中的郁结,他终坦承心底曾经对她有过的疼惜与爱怜。

    腾龙所说的那段过往却让旭见猛地回过神。

    下意识抚著自己左臂,她恍然不知手上的伤口已在衣料上迤逦出一道血痕,只是迳自思量著。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是因为不愿回想那段记忆,干脆抹去所有有关的点滴吗?

    微牵动著唇,她竟然感到眼眶发酸,不断氤氲著热意。

    心头被一种莫名的感动给轻轻攫住,她不是项大哥的杀父仇人不是

    “你曾经是东厂杀手,对你的话老夫又可信几分?”

    若这是为旭见白狐脱罪之词,那这个故事可真是编得扣人心弦、赚人热泪。

    便叔的质疑绝对合理,项雪沉阔步走向那被他揉进心坎里的人影,倏然扯开她的半只袖,露出了烙在雪白素肌上的丑陋伤疤。

    “项大哥”那突来的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将她轻揽入怀,他把她的脸压进自己的胸膛中,不让她去面对。

    “这就是这个傻姑娘的决定。”单手轻执起她被利刀划破的伤手,他也扯破自己染血的衣裳,沉定地开口。

    众人倒抽了口气,柳映雨掌心皮开肉绽的口子,与项雪沉宽肩上完好如初的皮肤形成了强烈对比。

    霍然间广庆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瞠目结舌地找不到可以形容自己目前心情的话。

    他的情绪因为眼前所见而澎湃不已。

    “为了不让我们受到牵连,她让大家误以为她与我仍处在敌对的状况,是她刻意误导广叔的想法,说来心机的确颇重的。”低哑笑着,项雪沉瞅著好友道:“不过单远你大可放心,雨儿那单纯的性子纵使进入东厂,却始终未曾变过她还是你捧在掌心里呵护的可爱妹妹。”

    眨去眸中的感动,柳单远对祥凌下了逐客令。“如此说来,这算是我们两家的家务事,可能要劳烦公主移驾离开,又或者改往疆境抚慰军心?”

    蛮横公主沙场慰军心的笑话他已听过,只是不明白她哪来的体力,再一次回京,带领大匹人马缉拿东厂杀手组织的余孽。

    “此事贫僧可代劳。”知道旭见已平安,赤焰腾龙终于了却一桩心愿,扬起释怀的笑容。

    所有朝廷官兵则面面相觑,对这件公主领军的乌龙缉拿事件,默然不语。

    “腾龙!谢谢你。”偎在项雪沉的怀里,柳映雨朝他扬起一抹感激的微笑。

    “这是你头一回对著我笑。”心中一阵激荡,他真心道:“柳姑娘,这是你应得的,愿你幸福。”

    双掌合十,朝她逸出浅笑,他领著一群人离开了项将军府。

    后续便是柳、项两家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