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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杨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白蒙蒙的一片,他想去思考许许多多的无法解释的谜,可脑袋一转,头壳就要崩裂一样的痛,他便又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好了很多,可以清晰地看到医生和护士在他身边来来回回地走,还有躺在邻床的几个病人,以及站在大门口的两个穿着黑制服,戴着大盖帽的男人,杨平知道,那是警察。
一定是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解案情的。但小吉的母亲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去打他呢,为什么?她到底是不是疯了?杨子摸了摸裹着头部的纱布,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一个医生走了过来,瘦骨嶙峋的,脸也长,白大褂披在他身上像一张挂在竹竿上飘荡荡的大白旗。他替杨平做了个检查,什么也没说的便要转身走了。
“医生,我的伤重吗?”杨平赶忙叫住他。
那个医生把脸转过来,眼神冷淡得很,干涩地说:“这也算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说完,走向那两个警察,小心小声地说了一些话,便离开了病房。
真是奇怪,好像我得了感冒而不是被人敲破了头似的。杨平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不把病人当人看的医生,心中实在又气愤又无奈。
之后那几天里,杨平的病情确实好得很快,头不怎么痛了,纱布更可以拆了。但他心中的疑惑却与日俱增:首先,他进院都一个星期了,但从不见心蕾来探望过他。其次,那两个警察经常坐在病房的大门口,看他的眼神横得很,一件这样小的伤人事件需要两个大男人日夜保护着他吗?还有,那两个警察总是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跟小吉的母亲是否曾经发生肉体关系啦,双方是否自愿等等,实在越听越令他感到不对劲,不舒服,简直是荒谬!
“请不要再羞辱我的人格了,警察先生!”杨平愤愤地说。
但两个警察听了,并没停止,态度反倒更加严厉起来,说这是破案需要,希望杨平好好配合。
“破案?这不明摆着她砸我的头嘛!你们应该去问她。”
然而,杨平激动的回应是两个警察相视而笑。这笑中含着鄙视,含着得意,含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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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是出院的日子。事情的发展和发展的速度超出了杨平的预料,或许,他应该祈求上帝让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罢办完出院手续,那两个早已熟悉的硬邦邦的面孔就尾随而至。他们的表情比过往更加的严肃,更加的深不可测。
“你是杨平吗?”其中一个警察问他。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长长短短大家都相处了八天,我是谁,你们会不知道?
“是,当然。”虽然心中不快,杨平还是干脆地回答了他们。
“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你涉嫌企图强奸和故意伤害,现在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杨平一下子傻了,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定了格,时间停滞,呼吸凝固。两位警察却趁着这当口给他戴上手铐,一下子就将全医院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我什么也没干,被伤害的是我!为什么被逮捕的是我?杨平恢复了清醒,又更加的迷惘。想奋力抗争,但在这里抗争有用吗?我既然是无辜的,那怕什么调查、怕什么审讯,事情只会越辩越明!
于是,杨平放弃了疾呼大叫,他要在法庭上赢回自己的清白和自由。他顺从地在逮捕令上签了名,又画了押,在众人漫无边际的流言蜚语中上了一部早在医院门口等候多时的警车。
就这样,一直以来被学校和亲友都看好的年轻教师杨平被关进了看守所内。关押的日子是一场充满耻辱和暴力的噩梦,几个同住的惯犯拉帮结派,总是用最粗俗难堪的语言对非我族类的杨平进行挑衅,要不就拧拧他的脸蛋儿,说他是“奶油仔”、“基佬”杨平怎么说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哪受得他们这般的侮辱,吵不了两句就和他们打了起来。
这一打,想不到吃亏的是他自己。那些惯犯老经验,众口一词,警察也只瞧到他打人,也没办法,便把杨平关进了又潮又黑的小号房。不过,还好,没给他戴上背铐。
但他宁愿自己待在小号里,他受不了那种侮辱,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没有罪!
可以说,阶下囚的感觉几乎让他精神崩溃。他时时刻刻地想着心蕾,想她的笑,想她的哭,想她会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强奸犯,会不会因此便重投陆泽的怀抱?即使今天他的无辜得到了证明,但日后心蕾又能否一如既往地那样信任他,爱着他?
想着,想着,杨平掩脸而泣,他可以用双手掩饰滚滚而下的泪水,可以用一腔热血去抗击那些羞辱他的流氓,却无法承受心蕾离他而去的痛苦。
“出来!”
突然,有人向他大喊了一声,铁门也随即拉开,抬头一望,是警察,当然也只能是警察。
他们吃了火葯似的,满脸的疾恶如仇,给杨平重新锁上铐,把他带到审讯室。那里坐着一男一女,是检察院的,边问边记录,认真细致,紧紧捉住杨平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然而,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被杨平紧紧地捉住,他在心里牢牢地默默地记着他们所问的每一个问题,然后又将这些问题一个一个串起来.组装了整个“案件”的经过。
报警的是小吉的母亲。她一口咬定长期以来杨平威胁要和她发生性关系,否则就开除小吉。那天,她上门找杨平,就是想用金钱免除这种不道德的交易,但杨平不答应,并且拳脚相向,打得她一身是伤,最后,更是意图强奸。但她极力反抗,用酒瓶子砸晕他,然后夺门而跑。
好一个宁死也不屈服于淫威之下的伟大母亲!杨平苦笑着,那样莫大的冤屈残酷地扭曲着他那颗血肉做的心,明明是自己和心蕾帮助了小吉一家人,为何却遭受这样的以怨报德?
“不,不是这样的!”他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声地吼叫,像一股熔金化铁的岩浆喷出了疏烟滚滚的火山口,欲将污蔑纯洁的黑夜烧成光与风中的灰烬。
“老实点!”身后的警察猛地将他接回椅子上,两个负责审问的人更是横眉冷对。
“冷静点,杨平,你这样子并不能为你自己带来什么帮助。”其中那个女检察员严正地提醒他,声音在小小的审讯室内回荡,闯不进杨平的耳朵。
他咬着牙,把全身的血都涌上了睑,鼓鼓的青筋像老藤一样爬在他的额头上,泪水成了一层膜,粘着他的眼睛,却怎样也掉不下来。心里的痛楚,他强忍着,但冷静却如何也不能做到。他想再次站起来,大声抗辩,又被死死地按下,然后站一次,按一次,站一次,按一次,直到提审完毕。
回到押号,他就后悔了,冲动无法成事,仅仅是一只善于破坏的精神小妖。如果再给他一次踏进审讯室的机会,他一定会用最平静的语气,最合作的态度讲述真相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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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似乎要如他所愿,但实现的方式有所不同。翌日,他再一次走进审讯室。但面对的不再是检察院的人,而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年轻人。他穿着灰色的西装,戴着一副时下最流行的无框眼镜,根斯文、很有朝气,也很像几天前的杨平,那样的拥有着一片大好前程。
“你好,我是同心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准备担任你意图强奸李金凤(即小吉的母亲)一案的辩护人,你对此是否有异议?”他神态自若,语气也很友好,像一个打了很多年官司的老律师。
“是心蕾请你的吗?”杨平没有说客套话,一开始就想了解心蕾的情况。
“心蕾?”律师有些莫名其妙,接着说“不,是你父亲杨志。”
“我的父亲?我父母都从北京来这里了?”杨平听此也禁不住兴奋,心里也忽地腾出一股热气,全身都充了电似的,有了力量。得到家人的支持,感觉当然是天差地别。
“对,他们就在看守所外面等着。”律师想给他一个微笑,但嘴未动就马上收敛住了。
听到此,杨平又觉鼻子酸酸的。胸口被抽空了般难受。他想到养父养母辛辛苦苦把他抚育成人,现在,老了,本该享福的时候,却又遭受这样的打击,要为他操心劳神,四处奔走,实在心里愧疚得很。
所以他要争气,不能就此一蹶不振。他提起神,努力地让自己的头脑回复到明晰和清醒,全神贯注地听着律师细细地分析案情。这一听,他才发现自己是身处险景。邻居阿婶是惟一的证人,首先她证明了当天,进屋之前,杨平对小吉的母亲做过一些“不堪入目”的动作,例如弯腰去“搂”她,而小吉的母亲也说过一些恳求杨平放过她儿子的话。然后,又说她虽然没能跟着进屋(她为此感到万分后悔),但的的确确是“无意地”听到屋内有长达四十分钟的摔盆破碗的声音,像是两人在激烈地打斗。最后,她更是亲眼目睹小吉的母亲几乎是衣不掩体地跑出来,大呼救命。再加上法医为小吉母亲所做的验伤报告和警灿谠凌乱不堪的犯罪现场的勘查结果,都明显地证实这事情的经过和小吉的母亲所叙述的是差九不离十。
“这不可能,我根本不可能说出要开除小吉的话,我不是他的班主任,更不是校长,没有这个权利。”杨平沉思良久,说出了一个对自己非常有利的疑点。
律师对此也表示同意,但同时也说对方可以提出小吉的母亲根本不知道杨平没有这样的权利为由来反驳他的这个论点,而且,他们也很难取证来证实小吉母亲是完全不知道杨平没有这个权利的。
“还有,我不明白的是,她进屋不到十分钟就把我砸晕了、我又如何去殴打她长达四十分钟呢?警察是否验过她的伤是当天造成的?是被人毒打造成的?”杨平并没有泄气,继续细心地找出每一个漏洞。
律师皱了皱眉头“是的,她的伤已经验过,是当天造成,是被人毒打造成的。”
“但我真的没打过她,更加没想过去强奸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杨平绞尽了脑汁,再也想不出办法,心里只是越来越气,忍不住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
“杨先生,你也不需要太焦急。这场辟司也不是不能打的,你知道她来你家之前是否有去过什么地方?或许她的伤就是在那里弄的。只要证明她的伤不是你造成的,那她的证词就有很大的破绽。”
律师面不改色,冷静极了。
“她应该上班吧”杨平喃喃自语,忽又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对,她上班,她在‘丰益’上班,在陆泽的公司上班!”
杨平只觉世界在一瞬间变得豁然开朗,他明白了!这是陆泽的报复,一定是!
他马上把自己和心蕾和陆泽的三角关系告诉了律师,并认为陆泽极可能利用自己的员工,即小吉的母亲对他进行一系列有计划的陷害。
“这的确很重要!”律师听了,竟也显得挺兴奋“我会到‘丰益’走一趟,看看能否找到有利的证据。”
坐言起行,他一刻也不耽误,立即就动身去了“丰益”而杨平可以做的,也惟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等消息、等律师、等心蕾。虽说在看守所期间,只有律师和家属才可以探访,可他真的想见一见心蕾,哪怕只是一面,也足以令他信心百倍,无所畏惧。
但不要说见一面,连她的一个消息、一句话,他也听不到。他问过来看他的养父养母,律师,他们都似乎一无所知,没见过她的面,也没有得过她的委托,给他捎来一句半句的话。
而且,律师一次又一次的来访、讨论今杨平越发感到赢取辟司的渺茫。要从“丰益”那里套取证据简直是与虎谋皮,律师总是空手而归。他现在更是极力劝说杨平选择有罪辩护,那他就能以杨平是犯罪未遂为由来争取轻判。但杨平不答应,有罪辩护不就是等于承认自己的确犯下了那下流无耻的罪行吗?所以,他坚持无罪辩护,虽然律师说这样做的结果,要不就是还得一身清白,要不就是被判个三四年,绝无中间路线、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可他没做过的事情他绝不承认。即使选择错误了,真的会因此锒铛入狱,他也不能让他那深爱的人有丝毫的误解。
可他那心爱的人现在到底在哪儿呢?她又在做什么呢?
“心蕾”杨平屈缩在押号幽黑的角落,抱头苦思,埋没在悲伤和绝望中的心挣扎地呼唤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