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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五哥带着大医贺孟頫来求见康熙。他把贺太医留在门外,自己进去奏报。
今早上,康熙皇上的心情特别好,因为魏东亭派人给皇上送来了一份特殊的贡礼。张五哥一进殿门,皇上就兴奋地说:
“五哥,你来得正好,快看看,东亭送来了什么?”
张五哥顺着皇上指的方向一看:哦,原来是一拉溜十几个黄布的粮食口袋。他走上前去打开,伸手抓出一把,是大米,再仔细一看却不免吃惊。这米,晶莹碧透,又微红似玉,细长的米粒形如纺锤。张五哥虽然出身农家,可这样好的米,他还从未见过呢!放到鼻子下一闻,清香扑鼻:“啊?!皇上,这是上好的粳米呀!”
兴奋异常的康熙开怀畅笑:“哈哈哈,五哥,让你说对了,这是粳米。不过,你可知道,这是朕亲手培育的呀!如今,它遍布江南各省,连两淮都种上了,一年两熟,两熟!你知道吗?”
张五哥侍候皇上已经十几年了,平日里,不是见皇上忙得不可开交,就是见他气得手足颤抖。今儿个,五哥还是头一次见皇上这样高兴,简直成了个大孩子。五哥不由得满心喜悦地说:“主子说得好。那一亩地不就成了两亩了吗?”
康熙高兴地说:“对对对,就是这话。朕告诉你,这还是康熙八年的事儿呢。当时,有人向朕献了这个稻种,说叫‘一穗传’。稻种虽好,每年却只传一穗。朕不信这话,亲手种下了它,先在御花园里试种,后来,又让虎臣带到南京去。多亏了虎臣,他没忘了朕的嘱托,经过几十年的培育,推而广之,终于让江南和两淮都种上了这稻子。虎臣深知朕心,‘民以食为天’,没有百姓丰衣足食,哪有朕的江山呢。如今,他派人专程送来了这粳米,是让朕放心,让朕高兴的呀!”
康熙皇上兴奋地、滔滔不绝地说着。张五哥也听得十分激动,十分动情:“主子,魏大人忠心事主,不愧是主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他深知主子爱民的一片苦心,也难得他五十年来辛辛苦苦地推广这稻种。奴才们当以魏大人为楷模,也像他那样忠心办差。”
康熙更高兴了:“好好好,说得好。五哥呀,过几天你到南京走一趟,向虎臣传朕的旨意。就说朕见了这稻米,高兴得一宿没睡。你还要告诉他,叫他注意身子,多活几年,不要过于谨慎。他的心事朕知道,不就是欠了国库几十万两银子嘛。欠账的官员多着呢,朕不怪他。你去的时候,带上朕的旨意,在江南再设一个织造司,让虎臣的儿子去办这个差,要不了几年,债就还清了。唉,朕身边的老人儿不多了,而且,魏东亭又是朕最喜爱、最心疼的一个。如果在朕活着的时候,他还不清欠债,一旦朕死了,换上个刻薄寡恩的新主子,虎臣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张五哥见皇上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越说越伤心了,连忙劝解:“主子爷说哪儿的话呀。别说主子龙体康健,就是真有那一天,老爷子也不会给奴才们选个刻薄主子的”
康熙一挥手打断了张五哥的话头:“好了,不说这个,一说朕就心里难过。你下去吧,朕想歇一会儿。”
张五哥小心翼翼地说:“主子,不是奴才不懂事儿,太医贺孟頫求见,说有要事面奏。”
康熙冷冷地说:“不见,你带他去找马齐说吧。”
“主子,这件事关系重大。恐怕马齐听了还是要回来回奏请旨的。”张五哥说着又凑到跟前,把胤礽用明矾水写信传递夹带,贺孟頫要来告发的事儿,简略地禀明了皇上。
康熙一听,立时就气得涨红了脸,冷笑着说:“好哇,真的是不让朕安生一天了。你立刻传旨,把上书房大臣和在京的所有皇子,包括那个混账的胤礽全都叫来。让贺孟頫马上进来回话。”
贺孟頫听见召唤,跟斗踉跄地进来。叩头行礼之后。他不等康熙问话,便把昨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然后,呈上那张白纸,请皇上当面打湿验看。
康熙一边品着热茶,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明矾写的纸条。他脸色铁青,一句话不问,也一句话不说。吓得贺孟頫趴在地下,心中打鼓,冷汗直流,却又不敢抬头。
过了好大一会儿,上书房大臣张廷玉、马齐,同着方苞和四爷胤祯先来了。他们进殿行礼之后,一瞧皇上的脸色,也是一个个吓得不敢言声,默默地站在那里。房子里的空气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皇子阿哥们分散住在北京,全都叫来且要一会儿功夫呢!可是,康熙阴沉着脸,就是一言不发。大臣们站着,贺孟頫跪着,也一块跟着干耗。
终于,李德全进来了:“主子爷,外边传话进来,说除了八阿哥病了,请了假不能来见驾,其余的阿哥全都来了。他们不敢擅自进畅春园,请旨见是不见?”
康熙也终于开口了:“嗬,希罕。他们不敢擅自闯宫。哦,朕还真有这么孝顺。这么懂规矩的儿子吗?哼,他们不敢擅入,朕还不敢挡驾呢。快,去把这几位爷替朕请进来吧。”
众大臣听皇上开了口,也都舒了一口气。虽然,皇上的话说得冷嘲热讽,表现出对儿子们的极大不满和愤怒,可是,比起刚才那杀机四伏的沉闷,总算是好了一点,不一会儿,一大群皇子走了进来。他们不知道今日老爷子生的什么气,个个心神不宁,个个怀着鬼胎,所以俱都是灰头灰脸。默不作声地叩头请安,跪在那里等着挨训。
康熙一见他们这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朕记得,今儿个是宗学里会文的日子。如今熊赐履死了,汤斌呢,老了。余下的几位师傅恐怕谁也管不住你们这群爷了吧?那,朕就亲自考考你们。挨着个儿来,说说你们近来读了什么书,有什么进益?”
好嘛,这题目出得可真大。十几位皇子挨个报告一遍,得多长时间呢!李德全小心地上前提醒皇上:“主子,二阿哥也来了。他是犯事的皇子,不便和兄弟们一块儿进来,正在外边跪着候旨呢。”
康熙眼皮都没抬地说了句:“让他先跪着吧,等朕发落了这几位爷才轮上他呢。”李德全招了个没趣,悄然退下去了。
皇上亲自考问读书进益,皇子们哪敢随便应答呢。于是,从大到小、挨着个儿挖空心思地说,读了什么书,写了什么文章,练武有什么进展,办差有哪些成绩。康熙沉着脸一个个地听,一个个地点评。说老实话的,得到一声夸赞,心里虽然踏实了,却不敢乐;说得不实在的免不了受到申斥,更是不敢辩解。大伙儿都在心里念叨着:快点吧,快点吧,老爷子,您不觉得累吗?
他们哪儿知道,这才是开场白,正题还在后边呢!在众皇子说完之后,康熙突然说:“你们都说完了,朕也评完了。今天,朕把胤礽也叫来了,让他给你们现身说法,讲讲怎么做个忠臣孝子。李德全,把胤礽带进来!”
胤礽进来了。他昨天的病,确实不是装的,两大桶冷水淋到身上能是闹着玩儿的吗?再加上昨天夜里装神闹鬼地一折腾,又不知贺孟頫能不能平安出宫,心里不踏实,吃什么药也没用。现在,他突然被皇上召来,在门外罚跪一个多时辰,那模样能好看得了吗?你瞧,大热的天,他穿着夹袍,又病,又怕,浑身瑟瑟发抖,进来便跪下叩头行礼:“戴罪儿臣胤礽叩请皇阿玛金安。”
康熙见他果然病着,心里闪出一丝怜悯之情,但很快就被气愤压下去了:“胤礽,知道朕为什么叫你吗?”
胤礽叩头回答:“儿臣不知。”
康熙平静地说:“嗯,你被圈禁了几年,外边的事情是不知道了。朕告诉你,近来,西边的事儿越闹越大。原来镇守西疆的全是你委派的将军。朕下令让他们出征御敌,想不到他们一个个全是蠢才,竟然一败涂地,使六万甲兵片甲无回,令朕心惊啊!”康熙这话说得让胤礽摸不着头脑。说是责备。追究他用人不当吧,听话音又似乎是不大像;难道父皇是向他咨询方略吗?也不可能。我昨晚才把信送出去,送到凌普手里,他再辗转托人,求人,没有十天半月,到不了父皇这儿啊。不过,既然父皇今天提到了这事儿,不如我自己请求吧。想到这儿,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
“皇阿玛,西部边疆用将的事儿,当初儿臣知人不善,调度无方,以致丧师辱国,造成君父之忧,求父皇重重治罪。这过错既然由儿臣引起,儿臣请父皇网开一面,准儿臣以戴罪之身,亲赴前线。儿臣愿血染征袍,以补万一。”
康熙冷冷一笑:“哼哼,说得倒是好听,能毛遂自荐,也可称的是有勇气。可惜呀,你去不成!因为你选的那个推荐你的人不是正人君子,而他要推荐的你,又不光明正大。军情大事,关乎国家安全,朕岂能受你们的愚弄?!”
胤礽一听这话心里发毛了。可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父皇,儿臣,儿臣高墙圈禁,已经七年。七年来,儿臣读书思过,深知昔日之非。如今,国家有事,主忧臣辱。儿臣虽不才,愿舍此无用之残生,在父皇面前稍尽一点孝心”
康熙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打断了胤礽的话:“哈哈哈哈你还有孝心吗?胤礽啊,你吃亏在太聪明了,结果聪明还被聪明误。你又装钟馗又装鬼,一人演两台戏,这本事可真不小啊!不过,说句实话,你是又无能又不老实。”康熙说着,抓起那张用明矾写成的白纸“刷”的扔了下来“当着上书房大臣和你的兄弟们,念!让他们都听听,这是什么东西?!”
胤礽一见这张纸竟然落在父皇手里,吓得他魂飞魄散,冷汗直流,趴在地下,浑身颤抖,哪儿还能说一句话来呢?
暴怒中的康熙皇上,直瞪瞪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们,恶狠狠地说:“用明矾水写密信,用苦肉计朝外送,这心思,这能耐,你们几个谁会,谁有,谁又能想得出来?这种小人见识、鬼蜮伎俩,就想瞒过朕的眼睛吗?刚才你们都听见了,胤奶说得多好听啊。什么面壁七年,痛知前非,什么效命疆场,血染征袍,全是一派胡言!如果你刚才的话是出自肺腑,那这明矾书上的‘囹圄望天,泣血泪干’,又做何讲?”
胤礽叩头出血。抽泣着说:“皇阿玛,儿臣心里有话,却没法向父皇讲,只好出此下策”
“呸!”康熙哪能容他辩解“你虽然圈禁了,可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朕全都知道。有话要说,不能写成条陈,恳求内务府代转吗?就凭你这鼠窃狗盗的小本事,朕能把几十万大军交给你吗?你手中要有了兵,难道不会称兵宫闱,要了朕的脑袋吗?”
胤礽强自申辩:“皇阿玛言重了,儿臣怎敢”
康熙一拍几案,怒声斥责:“你当然敢,你已经这样做了!你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匹夫,可是胆子并不小。你要是不敢,焉有今日?你以为,朕出了一个‘放太甲于桐宫’的考题,又轮到你出来耀武扬威了。告诉你,这是白日做梦!朕老了,精力不济了。但朕心里比什么时候都清楚。对你胤礽,对你们这群忤逆不孝的儿子,朕比谁都摸底儿。朕今天把话对你们说清了,无论是谁,只要存了奸邪之念,篡位之心,都瞒不过朕这双老眼睛,朕也决不会让他过安生日子!”
康熙这一大通发作,把殿内的人全都吓坏了。只有方苞还勉强能支持得住。他看准了机会上前劝解:“圣上请息怒。胤初做事不当,应该严加教训。可是,他不过是笼中一鸟罢了,万岁为此过于伤神就不值得了。”
张廷玉、马齐也趁机进言,无非是“保重龙体”之类的话。康熙听了冷冷一笑:“哼哼哼哼,方苞说得有理,胤礽确实是笼中一鸟。不过,朕太宽容你了,让你住在咸安宫里。那地方虽然偏僻,可还叫做‘宫’。这‘宫’字一叫,就让你生了许多非分之想,以为自己是关在金丝笼子里的珍奇之鸟。现在朕断了这个念头,即日起,将你圈禁在上驷院里。上驷院这个名字好,顾名思义,是给皇上驯养御马的地方。你住在这马厩里,也许会断了邪念,认真思过。按你昨天所为之事是该杀头的。常言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朕也不想落这个万世骂名。不过,死罪免了,活罪难饶。张五哥,把这个不肖儿子与朕拖到外边,打二十藤条,要狠狠地打!”
责打胤礽、教训皇子的第二天,方苞和张廷玉同时接到皇上的密旨,要他俩明天一早到畅春园见驾。俩人百思不解。要说见驾,他俩哪天不见,要说去畅春园,他们又哪天不在畅春园侍候呢?俩人琢磨来,琢磨去,才从密旨中那个“早”字上品出了点滋味。“早起见驾”就是皇上要在众大臣来到之前提前召见他们。方苞一夜没睡,三更刚过就往畅春园赶。可是他来到时,张廷玉早就候在那里了。二人抬头望天,只见明月斜挂,满天星斗,才刚过半夜。不由得心照不宣地笑了。就在这时,只见张五哥手提一盏宫灯,快步从里边走了出来。张廷玉迎上一步说:“五哥,今天你巡夜吗?”
张五哥笑着回答:“二位大人好早啊,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在这里等候二位呢。请进吧。”
二人听了这话才知道,皇上竟然比他俩起得还早,连忙跟着五哥走进园子。可是,路过澹宁居的时候,张五哥却领着他们往相反的方向拐弯了,七拐八绕地又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小院落。张五哥停下脚步说:
“二位大人,到了,请二位自己进去。这里是武老将军警卫的地方,奴才不奉特旨是不能靠近的。”
张廷玉和方苞二人在畅春园侍候皇上多年了,还从来不知道这畅春园里竟有这么一个隐秘的院落,宫中的禁地。两人小心翼翼地一边往前走,一边打量:只见这院子坐落在一大片苍松翠柏之中,稍微站远一点,根本就看不见林子里有院落房屋。院内,土墙茅舍,小门纸窗,没有任何假山、水榭之类的装饰,却满院俱是郁郁葱葱的松柏,与院子的树木勾枝挂叶,遥相呼应。一条长满青草的小径,通向院中唯一的房子。他们俩默默地与守在门外的武丹打过招呼,来到房子跟前,就见门媚上挂着一个匾额,上面是康熙亲书的两个大字:“穷庐”他俩正在琢磨这“穷庐”二字的含义,就听康熙在里边说:
“是方苞和廷玉吗?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