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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望着门外如墨染就的天色,眸子比夜色还黑,冷然道,“出动无觅阁所有人手,全力搜寻安王下落。另外,找出袭击安王之人,七日之内,我要知道结果。”
等待的日子漫长而煎熬,宁天歌身边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出半点差错,包括司徒景与苏屿。
每日帮助她处理政务的郁瑾风更是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呼吸也不敢有过大的起伏,能不与她说话便不说话,非得要说的时候,便尽可能地简明扼要,一个字都不多。
连四喜也变得极为烦躁,除了宁天歌之外,其他人不是被它爪子挠了,便是被它咬了一口,即使这样,也不能缓解它的躁动。
只有宁天歌,依旧如往常那般上朝,处理政事,去天祈帝的灵殿守灵,一字不提安王之事,平静得一点异样都看不出,几乎让人以为她那晚的失态从不曾有过。
但她仍以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本就瘦削的身材更是盈盈不及一握,下巴尖得能挑出刺来,只有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如以往的濯亮。
楼非白与紫翎亲自去了出事的地方,但一直未有消息传入宫中。
没有消息,是好事,也是坏事。
虽然还没能找到墨离,却至少也说明,他们也未发现墨离遇害。
她不信,墨离那只狡猾的狐狸是要祸害千年的,又岂会如此轻易丧命。
七日将至,她很快便能得知到底是何人暗害墨离。
她给了楼非白七日期限,楼非白便绝不会八日才给她答复。
“陛下,”郁瑾风走了进来,低着头走到她御案前,低声禀道,“楼公子与紫翎姑娘回来了。”
朱笔一顿,一滴朱砂凝于笔尖,她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头上的发冠,“他们人呢?”
“在偏殿。”他依旧低着头,声音也极低沉。
“为何不过来见我?”
他停顿了片刻,道:“他们说,请陛下过去。”
朱砂无声滴落,在奏折的批注处晕开,她缓缓放下朱笔,站起身来。
楼非白与紫翎回来,却不直接来见她,而是等在偏殿。
殿内未见司徒景与苏屿的身影,平时她走到哪里,他们两人便跟到哪里,仿佛生怕她发生什么事一般,恨不得连她如厕睡觉都能陪着,现在却一个都不在。
郁瑾风这几日对她虽事事小心,却何时见过他连头也不敢抬。
一步步走下御阶,她从他身边走过,目视殿外,“瑾风,陪我去偏殿吧。”
很近的距离,在平时用不了几步就能走到,此时好似隔了千山万水,想要顷刻间到达那一端,却走得无比艰难。
很静。
偏殿内人很多,偏一点声息也无。
楼非白头微仰,闭着眼,他身旁的紫翎低着头,鬓边的发丝垂下,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苏屿注视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司徒景则头抵着拳头,拳头支着殿柱,象是做错了事的人在忏悔。
旁边垂手立着小五,小六,小八,小九……
在她出现在殿外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僵了僵,却无一人朝她看来,反而都调转了视线,全部朝向相反的方向。
顿住脚步,她的眸光自里面那些人身上一一掠过,许久,许久,直到一股寒气自脚底心升起,再慢慢地蔓延至全身。
极缓慢地举步而入,鼻尖处,有一丝异味传入。
“师兄,紫翎,你们回来怎么也不来找我?”她站在门口处,一一点名。
楼非白微微一震,只得朝她看过来,紫翎却肩头一颤,更不肯转身。
“阿七。”楼非白的声音暗哑得竟不象是他的,眼睛发红。
她愿意相信,那是因为他最近太辛苦,以至于眼里起了血丝。
“师兄,消息带回来了,是么?”她甚至微微一笑,朝殿内走入。
郁瑾风紧步跟随,一步都不敢离。
“是,带回来了。”楼非白往旁边退开了几步,垂下眼睑看着地面。
紫翎与小五小六等人也跟着默默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他们身后的情景顿时一目了然。
她所熟悉的偏殿,那光可鉴人的地面上,那本不应该出现的一抹碧色赫然在目,如此突兀,如此……不近人情。
一阵眩晕感瞬间袭来,宁天歌蓦然一晃,踉跄着倒退一步,身后郁瑾风连忙扶住,急声道:“陛下!”
“阿七!”楼非白一个箭步扶住她另一边,眼眶更为发红。
听到惊呼声,其他人顿时转身奔了过来围在她身边,个个眼睛通红,尤其是紫翎,一见她如此,当场眼泪落了下来。
宁天歌闭起眼眸缓了缓,将楼非白与郁瑾风轻轻推开,坚定而缓慢地走向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所有人无声退开,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此时却如此遥远,心里那抹痛已尖锐到了极处,眼里全是那身浸染了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的碧袍。
残破的,几乎辨不出原色的,碧袍。
还有摆放在旁边的一双软靴,属于那个人的软靴,她认得。
而那身衣袍与软靴的主人,已然血肉模糊,面目尽毁,身躯手足都有被野兽撕扯过的迹象,全身无一处完好。
心头痛得连指尖都抑不住地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数日来深埋在心底的所有等待的煎熬,在此刻都化作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痛楚。
日以继夜没有一刻不在想着那个人,那颗心始终悬着不曾有一刻放下,所有表面的平静不过是习惯于将所有情绪都收敛在心底,可在这一刻,在亲眼见到那个人躺在自己面前时,她竟不敢伸手去触碰。
深可见骨的伤口,支离破碎的肌肤,再轻微的触碰都将痛不可遏,哪怕明知他此时已不再有呼吸,不再有感知,不再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缓缓跪坐在地上,取出那片袍角,凑近几乎撕裂成破片沾染了污渍与血迹的袍摆,随即,手微微一抖,那重合的兰瓣顿时鲜活如初,似欲飞起。
而那相同的身量,也处处提醒着她,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决不会错。
眼眸重重一阖。
明知结果如此,还偏要再确认一次,不过是徒增一份心痛。
“去打盆水来。”很久之后,她闭着眼轻声吩咐,声音极为平静。
众人一怔,郁瑾风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就跑了出去。
很快,他便端了一盆水进来,步履急促得胸前的衣服都被溅湿了大片,他却不觉,只是快步走入,将铜盆轻轻搁在她身边,语声也轻得象耳语,唯恐惊着了她,“陛下,水来了。”
她点了点头,捧起那片凌乱不堪的头发,轻轻置于水中,极为轻柔地揉搓。
头发沾满了泥土血污,已经发硬,又被野兽啃咬得参差不齐,她雪白纤瘦的手指在发丝间慢慢梳理,将它们一丝丝理顺。
清水很快变成红黑色,郁瑾风大步走出殿外,吩咐人送来数盆清水,只准送到殿门口,然后由他一盆接一盆地端入,其他人亦沉默地将一盆盆脏水换下。
那躯体已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腐臭,宁天歌却浑然不觉,只是一遍一遍地洗着那头发,动作极为温柔,极为仔细,直到那盆水再也没有一点浑浊,才罢了手。
她抬起手来,郁瑾风立即递了干净的布巾过去,她将那头发上的水一点一点擦干,轻柔得仿佛怕弄疼了他。
紫翎转过头去不忍再看,眼泪大滴大滴从眼睛里落下来,她紧咬着唇,硬是将哽咽声吞回去,不敢发生一点声音,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司徒景长眸血红,紧握着双拳,脸上的表情象是要吃人。
“他这人最爱干净,一日不洗澡便会浑身不舒服。”宁天歌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语声平常得象是平时聊天那般,“他的身子已经无法清洗,但这头发还可以……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阿七!”紫翎猛地冲过去跪在她身边,抱住她的肩膀,“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我看着心里难受。”
“哭?”她转头看向紫翎,轻轻摇头,“我很久以前就已经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了……而且,他也不会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