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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从脸上吹过,带着冬天来临的寒冷,城外的草地已经开始变的枯黄,其间夹杂着一片片被血染红的颜色,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几百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这是昨天夜里被胡勇杀死的守城士兵,韩克穷只是收敛了己方死难的兄弟,对于这些敌人的尸体,就任由他们被野狗拖走,吃掉。
野狗也许要到夜里才会来,现在只有成群的乌鸦在空中盘旋着,落在尸体上,发出兴奋的叫声。
一个魁梧的汉子从草丛后走出来,身后拖着一个用树枝扎成的简易担架,惊扰了正在进食的乌鸦,惹得这些食腐的鸟一阵乱飞,那人小心的将几具尸体放在担架上,然后又拖着担架走入草丛深处。
邓瑛说道:“那人好像是铁佛。”
玉郎其实也看见了,他只是不明白,曹多田他们毁了铁佛的山谷,并且在混乱中杀死了铁梅,他亲眼看见铁佛躲在屋子里悲伤的哭,经历了这么多惨痛的事情,铁佛竟然没有被击垮,跑到这里做了一个收尸人,安葬这些可怜的孤魂野鬼。他心中的那些悲痛呢?就这么被抛下了,喃喃的说道:“他这是在干什么?”
邓瑛眨着眼睛说道:“他在收敛那些尸体。”
玉郎艰难的一笑,他怎么会不知道铁佛是在收敛尸体,但他真的是来收敛尸体的吗?这些人和他非亲非故,或许其中就有从前欺辱过他的人,而且,自己的这些兄弟,很多都曾经受到过他的庇护,难道他真的就不想夺回那些失去的东西吗?
玉郎说道:“咱们去看看。”
走入尸体之中,各种惨状让邓瑛惊恐不已,觅食的乌鸦被他们惊扰,愤怒的在空中盘旋着,发出刺耳的叫声。铁佛拖着担架从低洼处走出来,身上满是血污和泥土,虽然已是初冬时节,但他的脸上却满是汗水,胡乱的用衣袖一抹,弄得一脸血污。
玉郎叫了一声:“铁佛大哥。”从前玉郎去韩非远那里,只是称呼铁佛为大哥,那时候铁佛还没有得到这个名字,这一声铁佛大哥叫出来,铁佛立刻愣住了,从前在山谷中,大家都尊敬的叫他铁佛先生,只有铁良用和铁梅等几个人叫他铁佛,但这铁佛大哥还是第一次听到。铁佛静静的看着玉郎,眼前的这个人有一些面熟,但却想不起来。
玉郎说道:“我是玉郎,你记得吗?从前我总是去找铁梅玩。”
铁佛想起了过去陪着铁梅玩耍的少年,说道:“哦,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潘先生呢?”故人相逢,他却没有一点的喜悦,声音仍旧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玉郎说道:“师傅不在了!”
铁佛叹息一声,低头不语。
玉郎说道:“铁梅呢,她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邓瑛睁大了眼睛看着玉郎,似乎是不明白玉郎为什么要这样问,那天下午,他们一起亲眼看见铁梅死在混乱之中,听见铁佛伤心欲绝的怒吼,为什么玉郎还要这么问呢?
铁佛说道:“铁梅死了。”平淡的一句话,让你听不出他心中的悲伤,好像一切往事都已经被风吹散,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玉郎‘哦’了一声,还想在问,铁佛却俯下身子,将地上的一具尸体背在身上,走到担架边,慢慢的弯下腰,将尸体轻轻的放在担架上,他身材魁梧,原本可以轻易的将尸体扔到担架上,省的沾染上那些血污和泥土,但他却好像不愿冒犯了这些死者,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谨慎,生怕对这些已经僵硬的尸体造成损伤。
玉郎说道:“你认识他们吗?他们是你的亲人吗?”
铁佛摇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不想看着他们暴尸荒野,人死了,一切也就结束了,再也不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欲望,让他焦躁不安,也不会被这样或者那样的想法所鼓动,不顾一切的去争抢,他们要的不过只是一个栖身之所,平静的躺下。”
这不是玉郎想要的回答,但玉郎却释然了,铁佛就像一个远离红尘的和尚,言辞中带着对世人的怜悯,他已经放弃了仇恨和欲望,只想做一些能够帮助别人的事情。
铁佛走到一具尸体边,那尸体被人用刀划破了肚子,肠子流出来,又被乌鸦啄食,拖了一地,铁佛一点也不嫌弃,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将肠子塞回尸体的肚腹中,撕下一块衣襟给他裹上,慢慢的将他抱起,放在担架上。
玉郎转过身,对三虎说道:“三虎,给铁佛大哥取些吃的东西来。”
铁佛站起身,双掌合什,说道:“阿弥陀佛。”俯下身子,又去收敛尸体了。
回到城里,玉郎让韩克穷带着人维护秩序,禁止手下的兄弟们骚扰百姓,就是间接的也不行,韩克穷毫不犹豫的答应着走了,玉郎很怀疑他是否能把自己的命令落到实处,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个土匪头子。但玉郎真的累了,身心疲惫,邓瑛陪着他吃过饭,强行将他按到在床上,一定要让他休息一会。
躺在床上,玉郎总是想起铁佛,他怎么就那么的洒脱,才几天的功夫,就把所有的悲伤和愤怒全部放下,他敢于挑战金刀圣,敢于对抗忽必烈,他的经历即使连玉郎都羡慕,现在却成了一个收尸人,但他却是那样的平静。想着想着,渐渐的睡着了。
这一觉玉郎直睡到四更天才醒,邓瑛躺在自己身边睡的正香,外面还没亮,玉郎不想睡了,披了衣服走出来。已经是初冬了,外面的凉气从天而降,将地上冒出的潮气冰冻成一层霜花,附着在枝头,叶梢,地表,或者草茎上。
深夜的凤翔城沉浸在一片熟睡中,玉郎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不觉中又到了城墙脚下,守护城门的兄弟不知道去哪里取暖了,大门前一个人都没有,玉郎无心理会这些,默默的走上城墙,角楼里传来一阵鼾声,不用问,一定是守城的兄弟在里面睡觉。
玉郎远远的躲开,走到听不见鼾声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城外空旷的野地。
铁佛仍旧在收敛尸体,黑暗中,他打着一盏灯笼格外显眼,昨天夜里,玉郎整整一夜没睡,留下了这许多具尸体,今天夜里,铁佛也是一夜没睡,要将他们全部收敛,同样都是一夜没睡,费尽了苦心,做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玉郎静静的站在女墙边,看着城外忙碌的铁佛,心里却异常的平静,远处传来几声鸡叫,玉郎浑然不觉,只是静静的看着。
天渐渐的亮了,阳光洒下来,驱散夜晚的寒冷,王晓三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玉郎就站在女墙边,头发上还沾着露水,不由得呆住了。三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连连给他使眼色,王晓三抓起长枪,挺着胸膛站在角楼边,摆出守城的架势。
两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马上的汉子用力的抽动鞭子,驱赶战马飞奔,此时城门尚未开启,马上的汉子在城门前停下,大声喊道:“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王晓三探出脑袋,喊道:“胡大哥,你怎么回来了,我这就给你开城门。”急匆匆的跑下去打开城门。
胡勇大声喊道:“将军在哪里?”
王晓三说道:“将军就在城墙上。”
胡勇连忙下马,几步就跑了上来,喘着粗气说道:“将军,岐山是座空城。”
玉郎顿时愣住了,岐山就在凤翔的东面,耶律五万竟然不在哪里。空城,那就是说不仅耶律五万不在岐山,连岐山原来的守兵也不见了。
胡勇喘了几口气,又说道:“将军,昨天晚上我就带着兄弟们赶到了岐山城下,但城墙上却没有一个守军,只是虚设着一些旗帜,我顺势占了岐山,但城里却只有饥饿的百姓,据他们所说,三天前,城里的守军就退走了,并且还把所有的粮食都带走了,就连百姓家的粮食也搜刮一空,现如今的岐山,百姓只能吃树皮和草根。”
玉郎明白了,耶律五万用的的确是缓兵之计,但他并不是要用这段时间增援凤翔,而是要收缩力量,与自己择地而战,自己攻克宝鸡时,守城的士兵之所以要放火烧了粮食,那是因为自己突然出现,使他们不能带着粮食从容退走,如果是这样,那么其他的州县应该也只剩下满城的饥民了。
玉郎恨的直咬牙,这个耶律五万,的确不简单。
胡勇说道:“我已派出探子,让他们到周边的普润,扶风,眉县查探,本想等查明情况后再来向将军禀报,但此事过于重大,只得留下兄弟们守住岐山,连夜赶了回来。不过据我看,耶律五万多半以退至扶风,他收拢了各处的守军,眼下该有三千多人,又将各处的粮食都集中的扶风,看样子是要坚守待援了。”
玉郎咬着牙点点头,胡勇说的没错,扶风是凤翔府下辖的最东边的县城,耶律五万一定是退到了那里据守,既然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那么下来这场攻坚战将比凤翔城更加的惨烈,也许还要死更多的人。
攻打凤翔时死了两千人,许老虎又带走了五千人,眼下城中只有四五千人,就这还要算上攻打凤翔时的伤兵,胡勇有两千人在岐山,刘二疤还有一千人在虢县,加在一起就有七八千人,但玉郎仍然觉得胜算不大,耶律五万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又有城墙的保护,自己手下虽然人多,却是一群毫无纪律的饥民加土匪,大部分的人连护身的盔甲都没有,即使人多也未必能获胜。
胡勇问道:“将军,咱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