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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东市,碑林后面有座荒芜的古宅,这儿正是丐帮长安分舵所在。
安顿好七巧仙子,胡毕义一人走出去,他不肯讲出要去什么地方,也不让华云表跟在身后,从中午到天黑,一直未见人影回舵。华云表心想,我难道就没有生着两条腿么?
这时已是万家灯火,华云表赌气走出,但是,上得街来,徘徊顾盼,一时却不知走去哪里是好。
忽然,他心跳起来,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个人小环他知道,那个痴情的妮子,一定会如约在这儿南门太平坊贫民区中等他的,他曾点头表示答应,早晚一定会去看望她;而今,他来到长安了,他是不是应该马上就去看她一趟呢?
华云表有些犹豫不决,依情依理,他应该去,问题只在目前事情正多,现在去,在时间上是否适当?
他的心在跳,脸颊发烧,耳边同时萦绕着一个幽幽低低,但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昨夜,我小环还以为是在自我摧残,在做一件傻事,现在看来,我小环也许还是做对了,日后,随你去不去,我都会在长安南门太平坊的贫民区中等你,那儿是我被拐来的地方,在看到你去之前,我将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地方一步”华云表仰天深深吸入一口清气,终于转过身来,向南门方面大踏步走去。
华云表快到南门时,迎面碰见一名老更夫,请问之下,方知道附近这一带都叫太平坊。不过,老更夫说,至于什么“贫民区”不贫民区,他可没有听过这个“词儿”如果有的话,也许是指前面城脚下那片棚户而言。
最后,老更夫热心地问道:“您想找谁?老乡。”
老更夫似已瞧出华云表非属本城人氏,言下颇有帮忙代找之意,华云表愣了愣,连忙抱拳含笑道:“不不,谢谢老丈,有了地方,人就好找了!”
匆匆别过老更夫,华云表开始朝城脚下那片聚居的棚户走去。
此刻的华云表,心情甚为紊乱,老实说,他刚才并非真的不希望老更夫帮忙,问题是,他说什么好?
找小环小环是谁?谁是小环?
人总有个姓,不是么?那么,她姓什么?家里人口怎么样?
假使连这些都回答不出,人家就难免要追问了,你跟她什么关系?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还有,既然定有约会,怎么连个稍详细点的地址都没有留下呢?
遇上老实的,也许只在肚里骂一声糊涂,否则,对方不对他的行动发生怀疑才怪!
华云表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次拜访,除非在无意中遇上小环本人,不然便算是白跑一趟了。
华云表在那片棚户间穿走了一遍,果然一无所得。
这些棚户中的居民,显然十九多倚劳力为生;在城中闹区,这时早已收市,然于这儿,此刻却依然到处洋溢着一阵阵笑语人声,有的在呼茶喊水;有的在说古谈今,有几户甚至才刚开始劈柴起炊。
华云表绕遍一周,虽然毫无收获,但在心理上却感到一种无比的愉悦和舒展——
快乐,并不是富人们专有的!
华云表心情得到安定,勇气也就增大了,于是,他直直腰,重新进入一条小街中,同时轻轻叩开一扇隐有灯光人语透达户外的柴门。
室内五六名粗衣汉子,一个个面红耳赤,正高卷着衣袖,围着一张木桌,阔谈畅饮。华云表探首向内,含笑招呼道:“对不起,打扰各位了,在下想打听一个人可以吗?”
坐里朝外的一个汉子起身道:“不妨,不妨”
另一个已有几分酒意的汉子抢着嚷道:“进来,进来,老乡,先干一盅再说不迟,告诉你老乡,咱老孙在这儿,谁都认识,待咱们大伙只灌满了,你老乡只要提出个人名儿,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咱老孙包你找张三有张三,找李四有李四。”
众汉子因见华云表刻下也是一身车夫装束,是以表现得分外亲切,华云表坦然进入屋内,抱拳一拱道:“谢谢!谢谢!小弟刚刚用过。”
咳了咳,尽量定下心神,含笑继续说道:“小弟想打听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名叫小环,据说就住在这附近,她,她有一位亲戚托小弟带了个口信”
那个自称老孙的汉子怔了征道:“您说叫什么,小环?”
华云表再度感到不安起来,讷讷地道:“是的,叫小环,这是小弟的糊涂之处,临行匆迫,竟忘了好好问个仔细。”
另外一个汉子岔口道:“多大年纪?”
华云表想了想道:“大概总有十五、六吧!小弟,咳,没有见过,不怎么清楚,可能是这样的,上下纵差也差不了多少。”
那汉子皱皱眉头又道:“生做什么模样?”
华云表正感应答为难,那名自称老孙的汉子大骂道:“钱豹子,你奶奶的,刚才只听你在嚷嚷,现在,老子问你,究竟咱醉了,还是你他妈的醉了?”
钱豹子一呆,茫然道:“这扯到哪儿去了?”
孙姓汉子一指华云表,叫道:“人家老乡已经说过,他是带信的,没见过人;好,咱来问你喂,钱豹子,郭子仪的马僮生做什么模样?”
众汉子哄然大笑,先前离座接腔的那名汉子待众人笑定后复向华云表追问道:
“这位小环姑娘打哪儿迁来的?迁来多久?抑或原来就住这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方面老乡清楚不清楚?”
华云表给一言提醒,连忙接口道:“对,对,小弟忘了说明这一点了,就是这位小环姑娘,来这儿还没有多久,只是今年年初的事”
众汉子一致摇头,先前那汉子苦笑笑道:“真抱歉,老乡,就咱们几个知道的,在这附近一带,似乎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位姑娘。”
华云表很失望,只好道谢辞去。
这时已是初更光景,明月东升,夜风料峭,虽然是暮春季节,然在长安,入夜以后,仍然有着浓重的寒意
华云表趋兴而来,败兴而归,身心均有着空虚之感。
他猜想,一定是他来得太早了;由小环出走到现在,先后才不过三个多月光景,小环一定想不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所以,小环在离开金陵之后,可能趁定居之前顺便沿途游历一番也不一定。
总之,华云表只祷祝一件事,他见不见到人,都不打紧,但愿她在路上千万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华云表走出那条小街,由于沉思出神,在离开小弄不远的一条厌道上,几乎跟一人迎面撞上。
华云表在看清对方原来是一名龙钟老妪之后,更是歉疚万分,当下连忙让去一旁,一面不住地赔罪道:“婆婆,真,真对不起”
老妪抬起那张堆满皱褶的脸孔,咦了一声道:“您不是坊里的?”
华云表赔笑道:“不是的,婆婆,我是到这儿找人的。”
老妪眨了眨眼皮道:“找着没有。”
华云表摇摇头道:“没有。”
老妪紧接着问道:“您要找的是怎么样一个人?”
华云表迟疑了一下,终于据实答道:“一位年轻的姑娘,我,我是带信的,可惜附近这一带却没有这么个人。”
老妪注视着他道:“叫什么名字?”
华云表心头一动,张目道:“婆婆难道”
老妪目不转睛地道:“先说出她的名字!”
华云表心跳了,低促地道:“小环,婆婆认识?”
老妪微微震动了一下,接着盘问道:“叫你带信来的那人姓什么?”
华云表抑制着激动之情,商求道:“婆婆,假如您知道小环姑娘住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请婆婆带个路,由在下当面告诉小环姑娘?”
老妪冷冷地道:“不行。”
华云表只好低声说出道:“那人姓华。”
老妪又是微微一震,沉默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好的,你随老身来吧!”
说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华云表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妪现在要去的也是前面那片棚户,假如小环真的已经住入这片棚户之中,那么,刚才那批汉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华云表愣了愣,方始举步跟去老妪身后。
事实如何,立可见晓,路只这么一点点,就算白跑,也没有什么,跟过去看看,总不是一件坏事。
直到现在,华云表才发现老妪手上提着一只衣篮,篮中横置着一根衣杵,原来老妪依靠为人洗衣生活。
华云表见那根衣杆分量不轻,走上一步,柔声道:“婆婆,您累了一天,这篮子交给我来提怎么样?”
老妪摇摇头,没有回答。华云表不便再说什么,只好亦步亦趋,在后面缓缓跟着。最后,老妪并没有进入刚才华云表问话的那条弄堂,而是折身向左,绕去紧靠城脚的那条路,走到第一排最末尾一间茅屋前停下。
升出城墙的月光照在茅屋的板门上,可以看去这间茅屋相当破旧古老,门上没有锁,事实上也无法落锁,一个稍为有点力气的人,随时都不难将它整个推倒,老妪推门入室,华云表暂时等在外面。
听室里的声音,似乎屋内除老妪之外别无他人,华云表又不免暗暗疑惑起来。
老妪在屋中点亮油灯,向外喊道:“进来吧!”
华云表纳罕着走进屋内,屋内占地虽然只有两三丈见方,却收拾得井井有条,锅灶桌椅俱全,另一边悬挂着一幅青布,将室中隔开一小角,那里面可能就是老妪的卧室,华云表忍不住轻声相催道:“婆婆能不能先带”
老妪惑然抬头道:“带什么?”
华云表搓搓手道:“不瞒婆婆说,时间也不早了,在下很想先去见见那位小环姑娘。”
老妪淡淡地答道:“她就住在这里。”
华云表一呆道:“人呢?”
老妪望了望门外道:“还没有回来。”
华云表又迷惑了,还没有回来?这么晚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老妪接下去说道:“也快了,北门工员外府后天有喜事,丫头在帮着王少奶奶拾摄,已经做了三天,每天都要到深夜才能回来,丫头是老身的孙女儿,您能等就等,不然,您有什么事,或者什么话,交代老身也是一样”
华云表连忙说道:“能等,能等。”
老妪接着注目问道:“您什么时候进城的?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弄点东西吃吃?”
不提也就罢了,经老妪这么一问,华云表这才想起今天中午到现在,还没有颗粒下腹,当下红着脸,讪讪然道:“不知道是否方便”
老妪到这时候,脸上方才现出一丝慈和的笑容,温声道:“很方便,你等一会儿。”
说着,走入布幔后面,捧出一只木盘,盘内盛着四只生鸡蛋,一把白面条,一块腊肉,华云表见了,不禁一怔,在这种地方,这么夜了还能吃到这些东西,真是出他意料之外。
老妪见到华云表那副错楞神气,先是微微一笑,跟着,笑容敛去,又是深深一声长叹。
华云表失惊道:“婆婆!为何叹气?”
老妪没有回答,径直走去灶下,取柴生火,舀水下锅,开始煮面、打蛋、蒸肉;不一会儿,整治舒齐,华云表不再客气,全给吃了。
吃完,已是二更将尽,仍然未见小环回来,华云表想问又不敢,只急得在室内团团转,因为,他走出丐帮分舵时,并未向舵上弟子交代他要去什么地方,胡毕义等到这会儿还不见他返舵,一定会为他担忧悬心的;可是,这边他既然留下来了,不继续等下去,也是不行的。
老妪出室望了一下,然后又走进来问道:“姓华的那位相公,他怎么自己不来?”
华云表无法改口,只好顺着答道:“华相公忙得很。”
老妪不语,最后轻轻一叹,自语般喃喃道:“这丫头也是活该。”
华云表大吃一惊,忙问道:“婆婆这话什么意思?”
老妪指指油灯,又指指幔后,下巴一抬道:“你掌着灯,自己进去瞧瞧就明白了。”
华云表耐不住心头猜疑,终于依言掌起那盏油灯,掀起布幔,走进馒后。
华云表擎灯高照之下,蓦地瞧呆了!
他以为自己眼睛发花,拿手揉揉,再看,所见仍然相同:幔后虽然仅有丈五见方之地,却布置得如一间小小的神仙洞府,四壁上下整齐地钉着一层薄木板,这样,茅屋虽旧,风沙虽大,却已无法渗进这小小的一角。薄木板上另外糊着一层花纸,黄底、小白花,间有绿梗数支,色泽素雅。地上第一层是草席,席上铺毡,毡上成了字形放着两张小床。两张床,一张陈旧,但很清洁,上面的被枕也一样。
而另一张,就大大的不同了。
红木雕架,床上每一样、每一件,都是新的;锦褥、绣枕。绸被,一样一件都折叠得有棱有角地放在那里,上面则覆罩着一幅透明的细孔纱巾;床头,另外还放着一套男用杂件,雪巾、香荷包,软缎拖鞋
在另一张床铺上面,半壁钉着一只术橱,橱中有酒,有腊味。最上面一格还放着一列线装书,一套文房四宝,一面铜镜,以及笙、箫、琴、棋等几件消闲乐具。
华云表急急退出,返指道:“这,这”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是好。
老妪叹了口气接下去道:“这些,都是那丫头为你们华相公预备的,痴情的丫头,可怜的丫头,唉唉!老身早就知道这全是一种片面相思”
华云表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总之,假如小环现在出现,他一定会不顾一切,上去将她紧紧拥抱
然而,他此刻面对的,是小环年老的祖母,说来也是他的一位长辈,无论如何,他得抑制自己的情感;同时他也得为自己解释解释,这位老人家语气中,显然对自己有着深深的不满,在他,这是相当冤枉的。
于是,华云表放下油灯,定定心神,然后向老妪诚恳地分辨道:“婆婆,您不知道,我在下曾听我们那位华相公说过,他知道令孙女,小环姑娘对他一往情深;而他,我们华相公,他未尝不时刻在记挂着小环姑娘,都缘目前我们华相公的的确确事情多,而且,说句婆婆不要见怪的话,我们华相公说,他仅答应过早晚要来,却未许定日期”
老妪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是的,这一点丫头说过,老身也知道;不过,您今天假如不来,丫头没话可说,老身也没话可说,可是您今天来了,奉着你们相公的差遣来了,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你们相公只将来此当做一种无可奈何,不得不尽的责任,派人来过,表示表示,也就安心了。”
华云表激动地道:“婆婆”
老妪扬脸侧目道:“难道你们相公是派您来通知,他到这儿的行期不成?”
华云表激动地道:“是的,婆婆!也可以这么说,据小的所知,我们相公对小环姑娘,原只存着感恩图报之心;而今,小的回去之后,一定据实转报,人非草木,小的相信,我们华相公应该不是那种人”
老妪容色稍缓,叹道:“您老大也不是外人,老实说,他们既有过肌肤之亲,你们相公怎么想,是你们相公的事,我这丫头今世是不打算再嫁人的了。”
华云表终于单膝着地,颤声道:“请婆婆原谅。”
老妪大惊,慌忙伸手相挽道:“老大,您这是做什么?”
华云表不肯立即起来继续说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婆婆,小环回来,请您告诉她,我来过了,我要请婆婆原谅的是,我晚生就是华某人。”
华云表鼓勇一气说完,霍地起立,又说了一句:“不会太久,晚生会再来的。”
然后,深深一躬,退出一步,转身便向室外走去。
老妪追上来一把拉住道:“且慢!”
华云表停步转身道:“婆婆,小环知道晚生的为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夜晚生心绪太乱,实在无法在这儿继续等下去”
老妪忽然指着他的额角,重重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你竟这么不老实!”
华云表正待再说什么,老妪忽又一笑低头道:“其实,奴又何尝”
再度抬头,一张皱褶的面孔,已经一下年轻了几十岁。什么“老妪”?原来竟就是小环本人!
华云表目光一直道:“你?”
恢复本来面目的小环,这时又将头上假发拉下,和手上人皮面具卷在一起,一面掠着发角,一面不胜娇羞地轻轻倚偎过来道:“我姓奚,名玉环是不是问这个?”
华云表讷讷说道:“玉环,我自信眼力不弱,怎么竟一点也没有看出破绽来?”
奚玉环瞟了他一眼道:“谁不一样?大家都是那老儿掏底传授,你又凭什么理由一定要比别人高明?”
华云表笑了笑,没有开口,二人紧靠着,四手互握,默默地,相互静听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二人无言温存了一会儿,华云表低头轻问道:“你又不知道我哪天来,你,你为什么要去花那么大精神?”
奚玉环依人小鸟般,以一头秀发轻擦着心上人的胸口,以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啐音,断续地道:“我只知道你一定会来。”
华云表在她秀发上浅浅地吻了吻,低声笑道:“我纵然会来,在目前,就像今夜这样,也只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哪会在这儿歇下”
奚玉环斜扬秋波,扮了个鬼脸道:“一点也不害羞,你又怎知道,这些一定就是为你准备的?”
华云表逗她道:“不然为谁?”
奚玉环娇嗔道:“你管得着?”
华云表笑了笑道:“好,我管不着!不过,我想问你,万一你所准备的那个人他来了,却也跟我一样,没有时间留下来住,那时你有什么感觉?”
奚玉环哼了一声道:“不能歇下,进去瞧瞧总该可以吧!”
华云表点点头,笑道:“那当然可以。”
奚玉环紧接着哼道:“那不就得了?”
华云表嗯了一声,摇头道:“‘恕在下愚昧,我听不懂你这‘得了’什么?”
奚玉环仰脸反问道:“人心都是肉做的,是吗?那么他在看到这一切为他而设的布置之后,他又会有什么感觉呢?”
华云表故意认真地想了一下道:“因为我不是那个人,这一点,很难说唔不过,据我客观看来,他应该有这样一种感觉,可惜他暂时没法留下来,否则,在世上,他一定不会再去第二个地方”
奚玉环低下头,轻轻说道:“他要真的会这样,在奴便是一种奢望了。”
华云表微愣道:“怎么呢?”
奚玉环紧贴情人,呓语般颤声低低道:“因为,奴的原意,只不过希望你能如约而来,同时有机会让你将它们看上一眼,奴也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茅棚内的轻怜蜜爱,这时突给棚外一阵高声呼叫所打断。
“火!”
“火!”
“啊啊!好猛,大概是北门”
屋内,奚玉环急着想出屋来看看,华云表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傻丫头,你忘了你刻下是怎么一副面目了么?快守在这儿别动,待我先出去查探一下,你再出去也不为迟。”
华云表闪身出屋,不一会儿,又匆匆窜人道:“火势不小,看上去的确有点蹊跷,因为夜半三更,绝无火头一下腾空的道理,你如要去,我们一人戴幅面纱就够了。”
沉睡中的长安城,突然被北门口这场大火,整个惊醒过来,乱锣震耳,人声鼎沸,所有的脚步,都在奔向北城火场。
可是,一件怪事骤然发生。
烛天火势虽然仍甚炽烈,然而,锣声和人声却逐渐平息下来。奔跑的脚步开始放缓,有一部分甚而转身回走,通向北城火场的各条街道上,消失了睡意的人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议,谈论的内容,竟然与这场大火的本身完全无关
原来,火宅系旧日的镇远将军府第,这座占地甚广的巨宅,一再易主,以至现今的宅主究竟是谁,大家都弄不清楚。
长安的居民只知道宅中常有马车出入,马车进出宅中时,车门都扣得紧紧密密的,因此,人们便猜测里面坐的,如非一名外乡富豪,即属当朝公卿,由于此一缘故,巨宅附近,平常甚少有人走近。
刚才,火起之初,居民们本着守望相助之义,一个个披衣而起,忘情奔向火场,谁都希望能在灭火工作上尽一分力;哪知道,当第一批居民赶达时,火场上已经有人在做这份工作了,那是为数极伙的一群佩剑武林人物,那些武林人物只分出一半人力在救火,另一半竟分组将所有走向火场的通道全部堵住,人人长剑出鞘,喝令任何闲人不准擅近一步。
人们,只有讶然后退
就在那些武士与救火居民们纷嚷不清之际,突有二条身形,自南城太平坊方面,一路越脊飞驰而来。
二条身形在快到火场时,走在前面的那人骤然扬手一摆,与身后那名同伴同时硬生生煞住来势。
前面那人扭头低声道:“环妹看到没有?”
后面那人点点头轻答道:“是的,很像血剑宫某一座分宫。”
前面那人微感意外地道:“什么?它是第几分宫,连环妹都不知道?”
后面那人苦笑了一下道:“有那么容易?”
这二人,正是华云表和奚玉环,这时,在奚玉环说完之后,华云表正想再说什么,二人身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突然有人压着嗓门低喝道:“照打!”
华云表与奚玉环二人双双一惊,华云表反应比较敏捷,左臂一伸,将奚玉环猛然推开,足尖一捻,朝发声之处转过身去,卸肩、旋身、扬臂,双目电扫,准备应付敌人打来之暗器!
谁知只闻雷声不见雨,一声照打过去,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现。华云表正自纳罕,暗处有人满足地唉声叹了口气,道:“稍快吾意矣!”
华云表愣了一下,咦道:“是?”
手朝奚玉环一招,跃身纵向对面一道屋脊的背后,果然发现怪乞胡毕义正悠闲从容地抱膝坐在那里。
华云表微怒道:“喂!小子,你开什么玩笑?”
胡毕义头一歪,扬脸眯起眼缝道:“怎么样,唬了一跳是不是?对不起得很,那么请两位还是再站回去吧!今夜月色虽然不太亮,不过,这片火光还差强可以,两位站的位置又高,迟早总会有人过来向两位举剑致意就是了。”
华云表又是一愣,想想果然不错。他与奚玉环适才站立之处,距火场不过七八丈光景,在那通天火光映照之下,要是有人抬头向上一看,几乎是无可适影。华云表想着,不禁啊了一声,歉然道:“真是,我好糊涂!”
胡毕义淡淡接口道:“这也难怪”
干咬着站起身来,手指奚玉环,转向华云表请问道:“这位女侠是”
华云表连忙介绍道:“奚玉环奚姑娘。”
胡毕义眨眨眼皮道:“你们两位是”
华云表脸颊一热,他明知道,这个可恶的小子是在有意整他,但当着奚玉环面前,一时又不便发作出来。
当下只好勉强答道:“我们认识很久了,刚才咳在南门方面无意碰上,看到这边起火,所以双双赶了过来。”
“唔!”
胡毕义意味深远地拖长尾音应了一声。
心底暗笑道:“认识得久了?哼,未必吧,不过,‘双双’两字,在这儿倒是有着‘画龙点睛’之妙。”
华云表伯奚玉环脸上挂不住,连忙转过脸来道:“环妹,这位胡毕义胡少侠,就是我们那位古老前辈的贤高足,环妹快过来见过胡大哥。”
奚玉环因胡毕义似在有意调侃,芳心中本来有点不痛快,现在一听说是风尘老人的徒弟马上为之释然,并果真上前脆声亲热地喊了一声:“胡大哥!”
怪乞胡毕义虽然滑稽突梯,嘻嘻哈哈的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他毕竟也才不过二十出头有限,说笑虽然当行,有些地方,仍是免不了会感到腼腆。譬如现在,他一直在拿华云表和奚玉环二人开胃,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奚玉环不但没有记嫌,反而过来喊出这么一声亲热的胡大哥;这一下,小叫化可慌了手脚了,当下既高兴,又有些难为情,极其尴尬地撞搓手道:“啊啊,你,你好,你好”华云表见了,心中暗暗好笑,心想,这大概是丐帮弟子的通病,上刀山,下油锅,什么都不在乎,就是正经不起来。
华云表不愿气氛遭受破坏,连忙岔言问道:“胡兄怎么会”
不意华云表一语未竟,胡毕义猛然一跺足道:“糟糕,快!快!”
手朝二人一招,匆匆转身,振臂腾空,领先向东南方箭一般穿射而去!
华、奚二人相顾愕然,奚玉环皱眉喃喃道:“这位胡大哥好冒失”
华云表回过神来,噢了一声,忙道:“不,环妹,你不知道,这位怪叫化花样虽多,却几乎每次都有他的道理,我们快点跟过去看看”
华云表匆匆说着,率先纵身而起。
奚玉环无法开口,只有纵身相随。
可是,七八个起落下来,前面的怪叫化竟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本来,在轻功方面,怪叫化胡毕义并不比华云表强多少,问题是因为多了一个奚玉环的关系,华云表虽然走在前面,却不敢尽情施展,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想不把人追丢,自然是难乎其难了。
华、奚二人追不着怪叫化,只好在城墙上相继停止。
华云表不便抱怨,惟有自嘲地苦笑笑道:“这小子的确不像话”
奚玉环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们都歇在什么地抓他会不会因为突然想起住处有什么急事待办,而赶回去了呢?”
华云表脱口道:“对了”
旋又摇摇头道:“不对,不对,环妹这种猜测虽然大有可能,但是路不对,他总没有在城外兜上一圈再绕回城中的道理。”
奚玉环掩口吃吃道:“我说他冒失,你偏说:‘这位怪叫化花样虽多,却几乎每次都有他的道理。’这次‘道理’何在,可得与闻?”
华云表讪讪然耸肩一笑,笑意敛去,忽然正容道:“环妹,天也快亮了,这几天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你目前暂且仍旧回到你住的地方去,好不好?”
奚玉环温驯地点点头道:“当然好”华云表上前拉起她的手,低低道:“再见!等着我。”
奚玉环垂下头去道:“你放心,不论你什么时候去,总叫你会在那座茅棚里,见到你所想见到的人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