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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自家奴才为自己绘制的未来美好蓝图的憧憬下,丁寿将自己几乎全部家当交给了程澧经营,着急给梅金书找个太医院的差事也是因为二爷不想养闲人了,可惜,钱到用时终恨少,随着谭淑贞二女跟了他,东厂给他那个小院已经不够用了。
按说明朝北京城的房价还没到后世帝都的水平,正阳门外一间小院不过二十余两,可要让丁寿住城外,每天大清早的往内城赶,对于贪睡爱享受的丁二爷来说打死也不干,可内城寸土寸金,想要置办个像样的宅子起码几千两。
对于手头正紧的丁寿来说压力有点大。幸好正到了过年的时候,户部该发放这一年的俸禄,丁寿兴冲冲的去领工资,才晓得现实与梦想差别有点大“这是什么意思?”
丁寿指着他眼前的一袋子胡椒,不解问道。“丁大人,这是您的俸禄啊。”发放俸禄的是户部一个大使,未入流的小吏,对丁寿很是客气。
“您是正四品的官职,每月俸禄二十四石,按一两银折米四石,全年应是七十二两,按户部每斤胡椒折俸百贯,这斤胡椒您还是占了便宜的。”
啪,丁寿将占了便宜的胡椒扔了回去,看着他的一张黑脸,那大使笑道:“若大人不喜胡椒,下官可用苏木替代,按折俸例,您可换二斤苏木”“要钱。”丁寿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这个”大使脸上满是难色“好吧,就给丁大人您破个例,今后下官靠您多照应了。”才满意的点头,丁寿就看到了大使送过来的一沓子宝钞,脸顿时黑了“这是什么?”“大明宝钞啊。”大使一脸无辜的说道。
我要大明宝钞擦屁股么,一把攥住眼前户部大使的衣领,丁寿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一两银子折米四石,这是江南苏常之地才有的米价,按这个价格折俸也就算了,竟然给老子宝钞,看老子像冤大头么。
要说大明朝还真是超前发展,发行纸币时间遥遥领先世界其他国家,由洪武八年开始使用的大明通行宝钞是除铜钱外官方唯一认可的交易货币,那时候官方公信力使得百姓倒还认可,最大面值为一贯,一贯宝钞合银一两,咱也别说朱八八赏给朱小四那一百万贯宝钞,那么大面额的宝钞朱棣也没地儿换银子去。朱重八或许不懂经济学,但明初期将宝钞与纳税捆绑的政策无形中起到了中央调控的作用,一定程度上抑制通货膨胀,问题是有一点。
大明朝缺银缺铜,发行纸币没有准备金也就罢了,以后的日子里钱不够,纸来凑,发行数量远远大于回收,百多年下来大明宝钞早成了废纸。
倒也不能说大明宝钞百无一用,民间还有用它给官府交税的,户部也用这东西来支付宗室百官的俸禄,史书上常有记载某某宗室年俸折钞多少,基本意思那部分就是没了,反正一个坑一个,你要拿这玩意买东西,要么脑子有病要么故意去砸场子的。
面对丁二暴怒,那大使不慌不忙道:“丁大人,卑职做事都是按着朝廷法度,您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莫要有辱斯文。”看了看周围人等侧目,丁寿冷哼一声松开手,扭头就走。
那大使见丁寿没了身影,嗤笑一声扭过身子,向后堂恭敬地道:“大人您看卑职办得可好?”
后堂影壁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略年长的正是户部郎中李梦阳,捻须轻轻点了点头,另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面带忧色道:“献吉兄,这丁寿圣眷正隆,何必在这小事上给他难堪。”
李梦阳轻哼道:“武人无知,不晓朝廷法度,此等佞幸环绕陛下,堵塞言路,有碍圣聪,偏要让他晓得这六部还不是他为所欲为之地。”话锋一转,李梦阳对年轻人道:“惟中也休提他了,昨日在李阁老府中诗会,阁老还曾夸奖于你。”
年轻人喜形于色“李相也知江西严惟中?”李梦阳得意道:“某昨日将你的诗词呈给阁老,言是乙丑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严嵩所作,阁老对你诗文甚是满意,称文意峻洁,有意擢你为翰林编修。”
严嵩听闻喜不自禁:“小弟多谢李兄提携。”“你我兄弟何须客气,今后朝堂上荡涤宵小,澄清玉宇还需我等携手才是。”李梦阳脸带微笑道。
丁寿忿恨地走在大街上,暗想着即刻进宫请皇上把这囚攮的宝钞给废了,抬眼见钱宁领着几个校尉逛街,立刻把人叫了过来。
“卑职给大人见礼。”钱宁见丁寿黑着脸,挥手让手下人都退下,小心问道:“哪个不开眼的惹了大人?”待丁寿把事情一说,钱宁不由笑了。
“大人有所不知,天子体恤吾等武人,京城武官俸禄可由内库发放,待今年夏税秋粮的金花银递解进京便可领取。”听了还有这么一说,丁寿才算松了口气。“即便领不到银子也不打紧,咱大明的官儿谁还靠俸禄活着。”钱宁继续道。
钱宁这话说得倒不错,明朝俸禄低是历朝出了名的,别说丁寿官居四品,就是一品大员年俸也不过千石,连明末顾炎武都感叹:“自古百官俸禄之薄,未有如此者”还别喊冤,这是那位淮右布衣钦定的祖制。
朱重八打小被贪官污吏给欺负狠了,就算当了皇上对官吏也没什么好印象,剥皮砍头的严打贪污,还专门出了一本醒贪简要录的反腐教材,里面详细计算官员俸米能够养活多少口人,如果折合成稻谷是多少、按照平均亩产折算需要多少亩地、农民耕种这些地需要花费多少劳力等等,让官员晓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的道理“四民之中,士最为贵,农最为劳”你们这帮当官的只是书书写写“夏坐凉房,冬居暖室,比当军、当站的十分安闲”“心尚不足,仍复贪赃坏法,百般害民”老朱我把你们这帮没良心的杀头抄家能怨得了谁。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而且朱老先生帐算的也没错,明朝官员的俸禄再少养家糊口也尽够了。
君不见海瑞当县令的时候一房房的往家里娶媳妇也没耽误什么,可问题不是所有的官儿都是海青天,千里做官只为财,于是乎大小官吏各自想法搂钱,地方官可增收火耗,遂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说,武将有空饷钱粮克扣可吃,京官们那些当权衙门有门敬等各种手段吃拿卡要,清水衙门的都察院御史红着眼睛巡按地方,最可怜的是翰林院的那帮穷翰林。
除了替人捉刀写写文章,就是掰着手指头盘算那家大户死人了,可以写篇悼文或墓志铭什么的换俩糟钱,以至有的翰林感叹给皇家讲课还不如民间教私塾赚得多,至于天子亲军锦衣卫么
“四九城各条街道的买卖铺面都已划出了地盘,各个千户、百户分管一摊儿,想在京城讨生活可不是只给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打点好了就成的,”钱宁洋洋得意“每月收到的好处再按官职大小将份例送给镇抚司各位上官。”
“老子那份怎么没人送来?”丁寿阴着脸问。钱宁苦笑“这阵子呼延焘整肃锦衣卫,上下一团乱,很多人丢官罢职,新上任的忙着梳理关系,下面的份例银子不知压在何处了吧。”
娘的,回头得好好查查,二爷打定主意,要是有人故意黑了爷的银子非找个由头抄了他家不可。吏、礼、户、兵、工五部都在长安街南沿着御道一字排开,二人边走边聊已到了兵部门前,正见一武官被里面人推搡了出来。
那武官身穿五品熊罴官服,却被后来走出的身着鹭鸶补子的六品文官大声呵斥:“快走,你这人好不晓事,都说了你的事缓几日后再议,却没完没了天天过来聒噪。”
那武官被推搡得立足不住,却还是陪着笑脸:“大人开恩,末将已在京城迁延半年,还请大人速批文书,末将也好回营复命。”“兵部公务繁忙,岂止你宣府一家,且安心等着。”文官仍不假辞色。武官面露恳请之色。
“大人体谅末将,大战之后将士犒赏抚恤若再不下,军中怕会生出变故。”文官面露不屑“怎么,尔等军汉还胆敢要挟朝廷不成?”
“末将不敢。”文官嗤的一声冷哼“谅你也没这个胆量。”卑躬屈膝连个好脸也没混到,武官也有了心气,道:“卑职的心意孝敬已经给过了,若还有他意还请大人指点个章程,末将绝无二话。”
文官勃然变色:“说个什么浑话,不知所谓,来人,将这浑人乱棍打出。”守卫兵部的兵马司官兵当即乱棍挥出。
那人不敢招架,跌跌撞撞的被轰到街心,正巧碰上了丁寿二人。丁寿打眼一瞧“三哥,怎的是你?”那武将正是江彬,故人相见,自己如此落魄,江彬不言,掩面欲走,被丁寿一把拉住,详问根由。江彬一声长叹,将事情根由说个明白,去岁鞑子犯边,历经血战。
最后退敌而去,他便接了宣府巡抚的差事到京师报功请赏,本以为这是一趟领功的肥差,奈何兵部一再推诿,他如今蹉跎半年有余,仍无法回宣府复命。
听得丁寿心头火起,宣府为其乡梓,边军中不少军汉又曾熟识,如今有功不得赏,阵亡不得抚恤,难免物伤其类,当即转身对那文官道:“不知这位大人高姓大名?现居何职?”
文官瞥了丁寿一眼,今日丁寿去领俸,并没有穿飞鱼服,只是着了件武将四品补服,他也不以为意,碍着品级拱手道:“本官兵部职方司主事黄昭,不知哪位大人当面?”
难怪这么牛气,世人只知吏部文选、考功和兵部武选、武库四司为六部四大肥缺,却不知兵部职方清吏司职权更在武选清吏司之上,不但权掌武职官的舆图、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简阅、考验等事,还对京营和边镇的武官选拔有推送之权,相较只能选拔卫所官的武选司不可同日而语,能担此职的必是刘大夏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