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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紧紧咬着下唇,恨声道:“那我就到庵里去做姑子,反正不能遂了他的意。”“妹妹”李龙扑通一声突然跪在了地上。“哥!”李凤大惊“你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李龙啪啪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哭道:“哥对不起你,害你女孩家抛头露面的被人欺负,又没本事替你报仇,哥该死!该死!”说着李龙跪地下开始磕头。李凤慌忙跪倒扶住李龙“哥,你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妹妹担不起啊!”李龙抽泣道:“哥当初一念之差,得罪了丁家,如今这生意越来越差,还要应付街面上人物,这祖上的老匾怕都要保不住了”李凤神情落寞,叹道:“昨日事,今日果,有什么可怨的。”
“可如今这因果倒转了。”李龙兴奋起来:“那丁寿已经许诺,可以给我谋个官身,还说今后丁家的刘伶醉仅供我一家,哥哥当初四处专营,求得不就是这个么,只要,只要你”“只要我嫁给他。”李凤凄然一笑。李龙低下了头“为了咱家祖业,妹妹你委屈了。”“告诉他,我答应了。”李凤笑得哀婉凄绝,一字一顿道。
丁宅后堂。丁寿高坐上首,冷面不语。下首坐着可人和杜云娘,神色茫然。钱宁和杜星野刚刚将一份醒酒汤灌进了江彬嘴里,江彬摇了摇头,迷瞪看着众人。
“三哥,酒醒了?”丁寿缓缓走近,将一条热毛巾递给江彬。抹了把脸,江彬惫懒道:“醒又如何,如今醉了比醒着舒服。”“没醒就继续醉着,听我们说事。”丁寿来回踱了几步,看着堂上众人。
突然开口道:“找你们来就为一件事,爷要斗垮车霆!”语惊四座。江彬酒都被吓醒了:“小郎,你要做甚”丁寿挥手止住江彬话头“三哥无须多言。”转对钱宁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躬身行礼。“你曾在锦衣卫经历司任职,这个车霆的来龙去脉你晓得多少?”“晓得一些,却是不多。”钱宁陪笑道。
“知道多少说多少。”钱宁点头称是,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车霆,字震卿,成化辛丑科二甲进士出身,与今礼部侍郎王华同年,内阁谢迁为其房师,为官执法甚严,其性质直,不拘小节”
丁寿一手支颐斜靠在椅子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不住敲打着扶手,听得“不拘小节”时,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嘲讽。
钱宁继续说道:“其在平凉知州多有建树,遂迁为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时任都御史巡抚陕西的杨一清改善西北马政,命其为陕西苑马寺卿,出力颇多,经由兵部刘大夏荐举为副都御史巡抚宣府。”
一篇大论听得丁寿皱眉,原以为车霆只是都察院里的一只虾米,尽管这虾米个头大了点,他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群大白鲨,礼部、兵部、内阁、还有年初升任三边总制的杨一清,盘根错节,二爷脑袋有点疼。
不只是他,旁边的江彬也瞠目结舌,车巡抚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做官,连老婆被人睡了的江彬都不晓得这位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契兄加内姨夫有这么深的背景靠山。
杜星野咳了一声“大人,这车霆干系太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妙,少不得问询下京师刘公公的意思。”丁寿脸色一沉,不满道:“老杜,你在江湖上也曾是一方之雄,如今办事怎么娘们唧唧,瞻前顾后的。”
杜星野低头不语,心中却暗道:把你小子扔到丘聚手里三天,你要还这么硬气我管你叫爹不理杜星野,丁寿转头对钱宁道:“知道的不少,别跟爷说是你记性好。”
“不敢隐瞒大人,听闻要随扈大人到宣府,来之前卑职托了经历司的关系,将有关此地的文牍看了一遍。”钱宁躬身道。“办得好,有心了。”丁寿点点头。“谢大人夸赞。”钱宁笑得谦卑。
“老爷,”可人忍不住说道:“适才听得钱大人一番话,这车巡抚是一位能员,您何必要为难”话未说完,可人只觉玉手一紧,转头看去,握住她手腕的杜云娘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丁寿淡淡扫了二女一眼“好官未必是好人,我为什么想动他你们不必知道,只要晓得一定要他好看就是。”
可人还要再劝,杜云娘抢声道:“爷说得是,既然爷看那姓车的狗官不顺眼,妾身今夜就去取了他的项上人头,给爷消气。”钱宁等人眉头一跳,这娘们是从哪儿来的,一张嘴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比锦衣卫还他娘的直接。
丁寿皱眉“疆臣遇刺,必惊动朝野,法司深究起来,谁能脱得了干系,云娘你如今也是我府中的人了,少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
“是,妾身知错了。”杜云娘俯首认错,粉面含愁道:“惹不起,杀不得,那这事情可就难办了。”“其实未必难办。”钱宁突然插嘴道。“哦?”丁寿来了兴趣:“说说看。”
“这帮子文人不总喜欢舞文弄墨,以文言志么,买通几个下人小厮,将车震卿的文卷手稿弄出府来,牵强附会总能找出几处诽谤当朝、借古讽今的字句,治他个大不敬罪,还不易如反掌。”钱宁将一只手翻掌握拳,得意说道。
江彬眼睛一亮,这事还用买通下人么,凭他内甥女婿的身份借阅几本手稿不成问题啊。可人面色一变,朱唇嗫喏几下,终是忍住没有出声。丁寿托着腮摇了摇头,道:“文字狱的事就算了,太他妈下作。天下人等若连写文发声都究之以罪,不得畅所欲言,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人由衷赞道:“老爷之言大善,国朝百余年来未有因文字获罪者,先帝时又曾颁问刑条例,不因言杀人载有明文,岂可因一车霆而开此风。”
这话还真不是可人姑娘洗白大明朝,明朝皇帝从朱元璋到朱由检对书籍印刷和文化传播都持开明态度,更别提什么文字狱了。
清人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摘引闲中今古录摘抄,说杭州教授徐一夔上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其中“光”、“圣”等字眼触动了曾经当过和尚的朱八八那脆弱的小心灵,结果马屁没拍好被咔嚓了。
可实际上朱元璋人都驾崩了,那位被砍了的徐一夔还在活蹦乱跳的当官呢。另外一位名僧来复被杀是因为卷入了胡惟庸谋反案,而不是写个“殊”字,被扣上了“歹朱”的罪名。
至于帝王名讳,单书一个字不算犯忌,而以大明皇帝取名字的生僻度,想触忌的机会基本没有,到了明末特别是末尾那两朝倒是出现了避单字讳,不过总体而言,按明人沈德符的话来说:避讳一事,本朝最轻。
当然,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也不是一本书都没禁过,总会有大臣跑过来说某某书怎么怎么不好,比如剪灯新话、金瓶梅之类的黄色书籍,士子不读圣贤书全抱着这玩意交流,得禁。
山东一帮农民跑梁山上求招安,还不是看水浒传看得,必须禁。明朝皇帝大多耳根子软,禁就禁吧,不过禁得效果怎么样不过问,作者和书商也不追责,没多久那书就重新开始刊印,价格还涨了。
禁书么,多好的噱头,这和大清禁书的时候各种版本得面面俱到,抄完了本家还得记得把亲友四邻也搜一遍得心思缜密相比,天差地别,不啻云泥。
在这种开明风气指引下,大明朝中后期的出版业呈井喷式发展,有功名的没功名的,当官的在野的,要不出几本书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四大名着这还是良心作品,其他跟风之作生搬硬套,信口胡诌,什么野史秘闻,神鬼探案,只要有人看就有同类的大批作品出现。
明朝的写手们很是明白一个道理,读者的要求高于一切,西游记卖得好,立马跟风出东、南、北三部游记来,当读者的口味给养刁了的时候,大家就把素材转向皇宫里的朱家老小了。
于是洪武帝的文字狱和妃嫔殉葬,万贞儿妒杀皇子等等当时在明实录中只字未提的情节,百十年后在各种拾遗、野史中出现,极大地满足了大明百姓的窥私欲,如果要说朱皇帝一点不知道自家被人编排,可能性不大。
毕竟厂卫不是摆设,可没一个皇帝禁书杀人,说到底还是腰杆子硬,大明得国之正,亘古未有,不是百姓茶余饭后意淫几句就说得垮的。
可惜朱明皇帝唯一没料到的就是这帮被他们惯出来的文人压根不要脸,明亡之后一帮子汉奸文人编纂明史,这些野史杂闻中的东西他们拿来就用,何况有些东西本就是他们写的,把大明朝黑一个体无完肤,顺带把清兵入关造的孽洗白白。
谁知他们写出来的东西满洲主子很不满意,满清皇帝不是不明白把明朝皇帝黑化了对自己统治有好处,杀了民间修史的戴名世等人就是防民之口,问题是史书写的这么扯淡谁他妈会信啊!明史编纂从康熙一直到干隆,清朝皇帝多次下令修改,干隆甚至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驳斥万贵妃谋害怀孕诸妃的说法,可笑的是这种连满人都不信的荒唐之言到了如今,成了史学界正统材料,好吧,大清表示:你们赢了,痛定思痛,引以为鉴。
大清朝绝对吸取了明朝这方面的教训,凡是没事瞎几把编的,都拉出去砍了,康雍干三朝,杀得尸山血海,康干盛世,代代圣君。被收拾得狠了,经历过好日子的读书人终于知道谁是亲爹了,可惜晚了。
史又不敢写,只能在小说段子里吐两句槽,怀念一下曾经的美好时光:“神宗在位多丰岁,斗粟文钱物不贵。门少催科人昼眠,四十八载人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