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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栓才一撤下,院门几乎同时被顶着撞开,七八个兵马司的官军挤了进来,一个个伸着脖子左顾右盼“他娘的瞎耽搁什么?可是干甚见不得人的勾当?”
“军爷言重,小人们不过是几个走街的行商,怎敢做不法之事。”朱聪点头哈腰地陪笑道。“这院子是赁的,”两个顺天府的差役取出名册对照了下院门外的由帖“沧州过来贩枣的?”段朋连声称是“才租下这院子不久,沾皇爷爷的光,借咱京师这块宝地讨口营生。”
“娘的,就是你们这群外地人,跟苍蝇见了粪一样喜欢往京城里扎,害得爷们一年到头不得消停!”一个官军狠啐了一口,忿忿言道:“都给大爷滚出来,查路引啦!”在兵马司的官军不停催促下,不久院内站满了精壮汉子。
“一个个长得都挺结实,看来这贩枣的活计不赖啊”官兵与衙役分别对照着各人路引描述验看,领头的官军闲在一边不阴不阳地嘬着牙花。
“都是些甚也不懂只知道吃的憨汉,要不是还需要这些夯货卖气力,早便一个个撵回家去了。”
段朋躬身赔笑,同时向身后使了个眼色。朱聪从屋内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满脸堆笑道:“官爷们辛苦,尝尝俺家乡的大枣,甚是甜人。”“滚一边去!别妨碍老子公务。”
兵马司这位爷一肚子闷气,拿一袋子破枣糊弄老子,瞧不起谁啊!“您且先尝尝滋味。”朱聪抓起一把大枣道。
“教你滚,你他娘啊,你娘在家里安好吧?”见朱聪拿起的大枣下面黄澄澄的铜钱及夹杂的小块碎银,这位弓兵小头目险些咬了自己舌头,匆忙改口。
“累您记挂,她老人家身子还算康健。”朱聪笑嘻嘻地将那袋大枣交到了对方手中。入手只觉一沉,怎么也得有个四五贯铜钱吧,若再加上那些碎银弓兵小头目立刻眉花眼笑“你们这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见外了不是”
“为小人们耽误了诸位不少工夫,您几位拿着润润嗓子,权当赔罪,小人今后在街面上还少不得要麻烦诸位照拂”段朋作揖不断。
“难为你这份心,枣儿我们收了,不过这照拂今后么”这人笑了几声,意味深长。段朋被这家伙笑道心中没底,还待再问,一个兵马司兵丁喊道:“头儿,点明白了,一共二十一人,都是外地的。”那“头儿”点点头,对段朋道:“掌柜的,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吧。”
众人面色齐齐一变,缩在门后的门子已经偷偷摸向了腰后,段朋立时用眼色制止手下的鲁莽之举,这几个杂碎好料理,可一旦露了行迹,势必还会招来众多官军,此间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去哪儿啊?”段朋试探相询。“上边有令:为保京师安靖,凡京中市井游食无业之人俱都逐至城外东郊,遣散归家。”
兵马司的这位爷许是觉得收了钱没给人办事有些愧疚,对目瞪口呆的段朋宽解道:“其实周边州县也不乏城镇大邑,你把屋里的大枣归置归置,卖到那边去也可赚上不少。”
枣儿的买卖兴许能赚上不少,可进紫禁城杀狗皇帝的生意就彻底泡汤了,段朋心里叫苦,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凑前强笑道:“官爷您看可否”
段朋想着倾其所有,无论如何让兵马司通融一下将自己等人留在京城,还没等他请托出口,院门外又跑来一个军卒,朝内喊道:“头儿,有人死活不肯走”
“军爷、差爷,诸位爷,求你们开开恩吧,我这才赁下房子安顿下来,平日就靠着个卖水挑子养着媳妇娃儿,真的没干过啥坏事情,您把我们这样撵出京去,让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呀!”
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震天撼地,显是离这所院子距离不远。“你们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啊,竖着的赶不走,就是横着的也得给我抬出京去,咱们一举一动可都有人盯着呢,你们是想害老子落到锦衣卫手里怎地?”弓兵头目吹胡子瞪眼教训着手下。
无端遭了上司一通训斥,那军卒也是一腔怨气,再回身毫不客气,不多时便听见有人大声惨叫,随即孩子哭闹声及妇人的恳求告饶声不断传来。
“他娘的,你路引上写的是离家几日?竟容你在天子脚下混赖了几个月的光景,奶奶的,单凭这一条就能打你几十背花,如今只是逐你们出京师,已是天大的造化”
“带你娘的家当,适才要死要活的时候怎地不说,马上滚蛋!”听着吵闹声逐渐远去,弓兵头目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扭头问道:“你适才说什么?”
“哦?”听说事关锦衣卫,段朋松开了手中的银子,堆笑道:“无事,只是有些好奇,敢问军爷这是哪位贵人新订立下的规矩?”
那弓兵头目神色瞬间变得无比晦暗,带着七分惧意,三分无奈道:“想出这等好主意的还能有谁,当今万岁爷跟前的大红人,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呗”京师东郊因着漕粮输京之便,甚为开阔。
只是如今陆陆续续有顺天府及兵马司官兵押解着各色人等猬集此地,素来空旷的东郊野外也未免显得局促起来。
段朋举目四顾,只见被清出京城的百姓乌央乌央的足有上千人,形形色色,多是粗衣短褐的贩夫走卒,亦有少数行商,其中未免夹杂着一些目光闪烁的獐头鼠目之辈,心知必有不少圣教同门亦在其中,奈何互不相识,想要商量都不知从何人身上开口。
一队兵马司的弓兵负责弹压维持秩序,待得日影西仄,确定各处再无人解送过来,一个当官模样的人骑在马上对众人高声喝道:“尔等听着。
奉都指挥使掌锦衣卫事丁大人之命,尔等市井游食无业之人汇聚京师,扰乱治安,败坏纲纪,实为京城祸乱之源,即日起全部逐出京师,自谋生路,敢有擅回者,严惩不贷。”
此令一出,数千百姓嚎啕不绝,家乡如有生路,谁肯离乡背井在京师谋活,更有许多小偷小摸的奸狡欺诈之徒,全仗京师三教九流这一滩浑水发财,如今被断了财路,更像死了爹妈般呼天抢地。
兵马司不理众人哭嚎,他们差事已了,赶着关城门前回衙门复命,扔了这几千百姓,打道回府。求告之人都已走了。
众百姓也都渐渐没了力气,哭喊声逐渐低沉,化为零星呜咽低泣,朱聪凑到段朋跟前“香大掌柜的”被段朋一瞪,朱聪及时醒悟地换了称谓“咱们怎生办是好?”
“我怎知道!”段朋烦恼道:“无令返回,便是抗命,况且圣上面恁大图谋,不会轻易改弦更张。
可是如今进不得京师,便是有令也接收不到,我等全都成了没头苍蝇,总不能合眼摸象的胡乱行事吧?”朱聪一撇嘴,心道您别问我呀,我若是能拿定主意,还会让你做这个老大么!
这伙人正自愁云惨淡,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人群里有人发出一声大喊“甚个鸟指挥,脑袋一拍下了这个球令,那些店铺连云的富商大贾不见他清理出京,只拿我等升斗小民耍弄,分明看我等好欺负,不顾我等的死活!”
众人正是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一听那人的话顿觉说得有理,纷纷应和。“说得不错,我做工的那间酒楼东家便是南直隶人,怎不见被他们一家被押解来此?官差尽是欺负我等苦哈哈!”
“可怜我这一家老小,眼看衣食无着,官家这是逼得我等去死啊!”“这京师治安败坏,岂是我等祸乱的,好端端的,随便安个罪名,说赶便赶出来了,天理何在!”
“”“”一时间千余人齐齐诉苦,各抒己见,俱都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官府不公!天道不公!至于想出这个鬼主意的锦衣卫那个甚鸟指挥使,更是生儿子没屁眼的混账玩意!
“我等在这里倾吐委屈,朝中那些大人们怎会知晓?还是能伤得到姓丁的那狗官分毫?是汉子的,随我回京说理去!”
初个发声那人振臂高呼,休看这人年纪轻轻,却是中气十足,一声便压住了全场乱哄哄的杂音。“可是适才的军爷说我等再折返回京,就要严惩,少不得要戴枷坐牢,可如何是好?”
人群中总有老实怕事者瞻前顾后。“呸!被赶出来失了生计,反正早晚也是个死,不如索性将事端闹大,看那群狗官如何收场!”那人振振有词。
“对,反正他娘是个死,宁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既然烂命一条,我等还怕个鸟!”立时有人附和。“咱们就是拼个一死,也要将那姓丁的狗官拉下当垫背,大不了同归于尽!”
“对对对,反正法不责众,我等大小几千人等,只要大家一条心,合力拧成一股绳,官家能奈我何!”被强行赶出京城的众人本就有一腔怨气。
这时又见有人挑头出了主意,且应和的不少,纷纷便觉寻到了主心骨,那些捞偏门更觉可以趁乱再捞上一笔,起哄嚷嚷着要回京说理,众口一词,这气势一旦起来。
便是那往日心思怯懦的也被鼓荡起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勇气,随着人潮向京城方向涌去,单留下一些老弱妇孺及不敢与官斗的认命百姓在郊野中茫然无助。
段朋本是进退两难,众人这么一来却正切中他的下怀,不晓得哪里从天而降这么个宝贝,若非时机不对,真想抱着那牵头挑事儿的哥们狠狠亲上几口。“掌柜的,有些不太对啊?”朱聪悄声耳语。
众人起哄聒噪,又乱又杂,朱聪声音又低,段朋有些听不清楚,嚷道:“你说什么,大声些!”
朱聪也懒得废话,直接向前方一指,顺着所指方向,段朋见队伍前面那个率先发声的人挥舞的臂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白巾。
段朋心头狂跳,在人群中游目四顾,只见目光所及,足有数十个臂膀上都缠有白巾者,其中许多正是方才出声附和并鼓噪将事端闹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