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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终于找到组织的充实感迅速填满段朋心胸,他欣喜若狂地分开众人挤到队伍前面,挨着那个不断叫嚣鼓动的年轻人,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低声说出了白莲教的接头切口“白莲花开千万朵,心灯一盏照我还。”
那年轻人恍如未闻,犹自奋臂大呼,段朋疑他未听清楚,直接抓住他手臂,又道了一遍。“这位兄台,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年轻人淡淡言道。段朋一愣,难道自己想差了,仅是巧合不成?
又见那年轻人仿佛漫不经心地在自己手臂上扫了一眼,便转目他处,他立时恍然大悟,暗道该死,怎地把这个重要物什给忘了!
段朋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绢,将之缠绕在左上臂,那年轻人果然露出微笑,拱手笑道:“白莲花开千万朵,心灯一盏照我还。”这次对方抢先开口,反将段朋问得微微一怔。
不过他此时正是心神不宁,好不容易遇见同侪,一时未想其他,本能回道:“真空家乡极乐引,明暗归位各浮沉。”“适才敌我不明,兄弟多有得罪。”
年轻人诚意致歉。段朋如今哪有心思计较那点小误会,只是急于消解心中众多疑问:“不妨事,但不知兄弟隶属哪个香头?今日所为可是接了堂主之令?堂主老人家现在何处?”
“嘘”年轻人示意噤声,段朋也立刻警觉地看看左右,只听那年轻人道:“事态紧急,各处兄弟都断了联系,索性便借官府这次昏招,造起声势,趁机举事”段朋惶急道:“皇城守备森严,仅凭我们这些人如何能杀得进?”
那人脸色一变“我只是传话,进京后自有人再联系,兄弟你莫非忘了规矩不成?”想起教规严厉,段朋惊出身冷汗,点头道:“是,在下明白。”
“当务之急让咱们的弟兄都亮出身份,别到时候敌我不分,被这些人给胡乱冲散了。”年轻的白莲教徒看看身后攒动人头,低声嘱咐。段朋慎重颔首,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没底“堂主那里”
“你等鬼鬼祟祟,是干甚的?”年轻人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段朋问话。如今天色还算早,有那急于赶路的商队想着趁落日前进城安顿,眼见上千人乱哄哄朝前过来,虽不知其来路,也担心他们无端生事,俱都躲在道旁闪避窥伺,被那年轻人一眼揪了出来。
听了那群商旅作揖打躬的一番解释,年轻人自顾冷笑“进城经商?这京城里已经容不下你等外乡人了,你们那些货物再运了回去也是徒费银钱,不如留给我们,也算省些负担!”
大手一挥,年轻人身边那些臂缠白巾者立时涌上抢夺商队,人群中那些奸宄宵小岂会放过这个便宜,纷纷冲上搜检,商队中人怎想在天子脚下,还有这般明目张胆的大群强盗,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抗拒。
只是不住求告哀恳,但请为他们留下一些衣食盘缠,却引得那些恶徒暴虐心起,抢掠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年轻人回目四顾,见己方人群中有人面露不齿之色,有的生出几分惧意,更多的则是意动踟蹰,轻声笑道。“看到了么,只消我等声势浩大,便是白取了他们财物,他们也不敢多放个屁出来。
兵马司那几个官军有何可惧!你们若是不动手,可就只得眼睁睁见我等得便宜咯!”那些正搜刮得不亦乐乎的家伙们顿时一通哄笑,终于引得些本是良善的百姓也按捺不住,加入了他们的抢掠行径。
这一动了手,胆子便纷纷大了起来,最终这支商队莫说货物盘缠,便是身上衣衫也被扒个干净。
见那群近乎赤裸的商旅们抱臂缩在一处瑟瑟发抖,年轻人不屑戏谑道:“只能说尔等倒霉,也莫要怨恚我等,真要责怪便去寻那叫丁寿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晦气,看他能否赔偿你等”
一个身上从头到脚裹着一匹新抢的彩缎的恶少年笑道:“只要他那时候还没被我们抢扒了裤子,当会有东西来赔给你们”
众人哈哈大笑,如今胆子也都壮了,连叫嚷的气势也雄浑了几分,便是不找那姓丁的狗官麻烦,这一路抢了下去,大家也足可狠狠赚上一大笔。
这样来钱可比整日挑担卖货来得容易,心中野火一经窜起,再也浇灭不息,有的为了寻找趁手家伙,直接从沿途道边折了树干枝杈,连枝带叶挥舞着沸沸扬扬向京师东面的朝阳门涌去。
“高啊,随便抢上几个行商,这些个见钱眼开的愚民便心甘情愿成了圣教大业的马前卒,有他们在京中生乱,咱们浑水摸鱼,大事未必不能成!”
段朋对这个年轻人真是刮目相看,圣教果然人才济济。“朱聪,立时让咱们的人都佩戴好标记,可别进京后失散了。”段朋吩咐道。
朱聪等人也咂摸出了些味道,又见自家香主和那年轻人攀谈后神采飞扬,想来事情有了眉目。
当下也毫不犹豫地取出白巾缠到臂上,这缠白巾的人一多,不免引起了旁人注意,有那过来问询的,若仅只好奇疑惑,他们也都守口如瓶,一旦确定来者是同类,他们便加油添醋一番解释,众人立时明了。
这一传十,十传百,还没走出五里路,有白巾为记者足已有三百余人。朝阳门外至通州这段官道因着每年漕粮输京,虽说道路宽阔,却也被年复一年的沉重粮车碾压出道道车辙,这几千人男女老少俱有,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走来,队伍拖出里许来长,瞧着不像是来向朝廷要公道,反更像逃难的灾民多些。
段朋回头看看自己这支队伍,暗暗皱眉,莫要一路抢掠积攒出的那点士气被这些老弱病残给消磨干净,他凑到那年轻人身前,低声道:“王兄弟,绕过前面那个小丘便可见到朝阳门了。
若由着这些人般拖沓招摇,引人注目不说,万一门军忧惧落了城门,咱们就是再多个几千人一样进不得京城啊!”如今段朋已知这位年轻人名唤王准,将心中担忧与之商量。
“小弟早已想到,大哥选上几个心腹跟我先去城门前守候,待得大队近了。那些门军若有异动,我等便抢先动手夺了城门,京中承平日久,那些守城军士不堪一击,定然望风而逃。”
听了王准这主意,段朋连声称好,立时选了自己麾下朱聪等七八个精锐心腹,连同王准点了的四五个人随他同往,王准与其他同伙交待了几声,便带领着十几人加快脚步,顺着官道直趋京城。
“大家快走,腿脚都麻利些,想想城隍庙市摆的那些珠宝象牙,东华门街面上那些番人贩售的海外奇珍,官家苛待我等,便是顺手拿上几件权作补偿,谅来也是法不责众”
留在队伍中的段朋等人隐在人群中,不住鼓动士气。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不得不说白莲教众在鼓动百姓人心上确是一把好手,数千人听得胸腾热浪,鼓足力气奋起赶路。
混乱的人群转过前面山丘,朝阳门已然在望时,不觉全都顿住了脚步,只有后面不明情势者依旧推搡向前,可待他们看清了眼前情景。
也不由和前者一般长大了嘴巴。一队官军排着整齐方阵,当当正正堵在官道正中,盔甲鲜明,刀枪耀眼,那兵刃上的闪闪寒光看得众人一阵心悸。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又听得一支鸣镝划破长空,随即蹄声如雷,成群结队的骑兵从山丘之后绕出,从左、右、后三方围了上来。
这群骑士服色不一,有的毡帽皮衣,有的铁盔棉甲,内里俱是紧身箭袖,一个个扶弓持刀,当先骑士已然张开角弓,锋寒箭镞在落日夕阳的映照下寒光闪耀,瞧得众人胆颤心寒。
不知哪个先发出了一声大喊,随即人群中鬼哭狼嚎,众人丢掉手中的树枝木干,抱头鼠窜。“嗖—嗖—”羽箭破空,骑士们毫不手软,狼狈逃散的人等立时便有十余个中箭扑倒。
“跪下抱头,敢有乱动者格杀勿论!”骑士们抽出腰刀,挥舞大喝。“跪下!”官道上的列阵步军齐声大喝,有那胆小的直接便吓尿了裤子。众人纷纷依言跪倒,不敢乱动。
其实这支骑兵队伍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人,可骑兵阵势一拉开,当真有漫山盈野之势,众人大多都是小民百姓,如何敢跟持枪握刀的官军对抗。
段朋见机得早,早就猫在人群中不再胡乱动弹,京师周边俱是平原,他们这两条腿的如何能跑过四条腿的,至于直面冲撞对面列阵已毕的明军步兵段香主自问就是喝多了二两猫尿,也不会去干那主动寻死的勾当。
好在这里足有几千号人,大家彼此互不相识,官军总不能将我等俱都杀了吧?段朋竟然破天荒地寄希望这些天子脚下的官军发发善心,不要和他多做计较,罚些银钱,挨顿板子他也认了,想到此处,不觉将藏有兵刃的包袱踢得离自己远些。
伴着跫然靴声,一队步卒持刃上前,四周骑军依旧安坐马上,警惕地监视众人。“官爷,我等俱是良民啊,只是蒙冤被赶出京城,想回来讨个理儿,并非作乱”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哀求解释,立时引得一片附和。“全都闭嘴,是乱民还是良民不是你等说得算的!”
带队哨官大声呵斥,随即点着一个人道:“把他带走!”那人大呼冤枉,人群中顿时一片骚动“锵”官兵钢刀出鞘。
看着那雪亮刀光,众人识相得又都抱头跪下,只是战战兢兢地默念弥陀,求莫要倒霉被官军选中。“这个,拿下!”又一人被点了名字。
那人不待官兵来拿,蓦地跃起,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反手便刺。未等他伤到人,只听“咻—咻—”数声,七八支箭矢已插满胸前,那人挥着匕首无力空舞数下,噗通栽倒,引起一片惊呼。那支步军也不见丝毫惊讶,两个兵卒上前又在那人身上各补了一刀,确认人已死透,直接将尸身拖了下去,众人虽吓得心胆俱裂,但有前车之鉴,都不敢再动,只默求阎王莫要上门就是。
陆续又有人被选中拉出,段朋偷眼观瞧见被逮捕的皆是臂缠白巾的,暗道不好,教中秘密已被人窥破,见无人留意,他立时将自己臂上白巾取下,偷偷藏了起来。
段朋取下标记后便继续抱头不语,官军在人群中穿插来去,也的确未曾寻他晦气,正当他暗自庆幸时,眼角忽然瞥见一角襕袍,一双皂靴缓缓走至近前。
“段大哥,还跪着呢?”声音有些耳熟,段朋疑惑抬头,只见背倚夕照,一个明廷军官头戴帽儿盔,身着膝襕绣袍,笑吟吟地俯视自己。
“你是”阳光照眼,那人面目又隐在帽檐阴影之下,段朋一时没得认出。那人微微偏头,段朋终于看清了来人相貌“是你!?”来人正是王准,段朋顿时明了自家因何落到这番境地“是你做了圣教叛徒,出卖我等?”
“这话可就错了,小弟隶属锦衣卫西司捕盗校尉,咱们是官贼不两立,何谈出卖背叛?”段朋悔恨交加,看看左右,当机立断大喝道:“官军已知晓我等圣教身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出一条血路,大家各安天命!”
“拼啦!”一语惊醒梦中人,残余的白莲教徒不再心存侥幸,纷纷暴起反抗,惊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段朋喊得光棍,却未在初时便窜起,见周围弓手箭矢纷飞,无暇顾及此处时,他方一跃而起,曲指如钩,直锁王准咽喉。
心中恨意浓浓,段朋一出手便是雷厉风行,快若闪电,王准不见惊慌,一掌横在颈间挡住攻势,另一手抓向段朋肋下。
一招间变守为攻,段朋心知这年轻锦衣卫功夫在他之上,既然拿他不下,不妨趁早脱身,双足一点地,斜刺里飞身窜出,一下便跃出七尺,随后在扰乱奔走的人群中绕来绕去,眼见便要冲到队伍边缘。
段朋正自欣喜,想着趁乱可夺下一匹马来逃生,忽地背心猛地一震,一股大力传来,他只觉眼前一黑,张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咚”地一声一头栽倒。
一条细链拴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锤头,随着王准手腕抖动,好像一条怪蛇般翻转而回,缩进他的衣袖之中,王准把头一摆,淡淡言道:“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