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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躺在帅帐的行榻上,紧握着孝伯的手,气喘吁吁道:“公卿我自觉病已深重,恐天命不久了。今将朝中后事尽付与公卿。我去后请公勉力辅佐新君治理朝国,切勿辜负我言
孝伯急驰归京,泣不成声地向太子禀报了陛下的病危的实情时,太子登时惊得魂飞魄散
大周灭齐之后,突厥佗钵可汗对大周日渐强盛的局势甚感惊惶。当齐国遗臣范阳王一路逃到突厥时,佗钵可汗撺掇范阳王自立为齐国新主,并策动他速到齐国最后一处阵地营州去,以此为踞,招兵买马,为复兴齐国与大周开战。
佗钵可汗许诺范阳王:范阳王若能撺掇营州刺史高宝宁率兵攻打大周,突厥愿出十万精骑相助!
武帝闻听营州刺史联合突厥兴兵南犯的消息后,即刻下诏调集二十万大军,欲从数路发兵、一举荡平突厥和齐国残贼。
各路兵马尚未调齐,忽然南面彭城告急军书飞报京师——南陈常胜大将军、大司空吴明彻督领八万步骑和水军数路北上。正向吕梁、彭城全线进围!
原来,南陈国主闻听突厥和齐国残余聚集十万兵力攻打大周。而大周兵力眼下开始调往北部时,乘虚而入,一举攻陷了大周吕梁*等水陆要冲之地。
南朝敌兵来势急汹,吕梁守城的大周将士未及告援便因寡不敌众而致城池失陷。
南朝大军破城之后,近万大周被俘将士为南军尽皆斩杀。
吕梁城外,大周士兵横尸贯野、惨不忍睹。
南朝大将军吴明彻攻克吕梁后,又乘胜率军进围彭城。彭城闻听吕梁失守后,南陈将俘兵尽斩不留的消息后,同仇敌忾,合力拚死顽守。南朝大军日扑夜攻,围击了整整一个多月也未得破城。
吴明彻年近七旬,却壮心未已。此番出征前在陈国国主前立下军令状,决心再立下盖世奇功后退隐故里。见彭城此时固若金汤,便令南陈数万军士筑起长堰,引来城外大水直至彭城城墙之下,水军顺水驾船、层层围困,不分昼夜地猛烈攻扑不止。
武帝得知详细军报后,迅速查看地形图,与大将军王轨紧急商定援救大计,并诏命他率四万援兵火速南下、解救彭城之急。
王轨素有百战将军之称,用兵向以智谋取胜。解救危困非他莫属。
王轨领命率大军日夜疾行来救彭城,探得南陈水兵以舟舰层层围城的实情后,却并不直奔彭城而来,而引领水陆大军直奔陈军水兵往返必经之路清水与淮河的入口,一面在入淮口两岸筑垒屯戍、一面令士兵在附近方圆村落集镇广发露布:“即日起,十日之内,清水周军大营驻地大量收购新旧铁轮、铁索。铁轮五十两银子一副;铁索二十两银子十尺。”
百姓见露布竞相传播,奇罕天下竟有这般的好事!消息传开,慌得远远近近的百姓居民四处搜寻铁轮、打造铁索,也有家中虽没有备货,立马打造,急急忙忙要赶在官兵限期前交到周军营地的。众人源源不绝一路赶来,驴拉骡驮、老抬少扛的,三五天日子,就见上千轮的铁轮铁索堆积得小山一样,垒在了淮口两岸。又眼见那些铁轮被官兵运在船上、拿铁索串起锁定,轰轰轰隆隆推入水中、沉入水底,痴痴地望着,却猜不出竟为何故?
待抬送铁轮的百姓拿了收到铁轮几副、铁索几丈的凭据去领银子时,再也想不到:五十两银子却变成了五十个大钱!
众人不服,上前争辩时,周军说是他们自己看走了眼,命他们再去细看露布上如何说的?又说从古到今,天下哪有二十两银子一副的铁轮?又说你若要的话,我这里还有现货,一半的价,十两银子一副卖与你,你可要?
众人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再去各处墙上瞅那布告时,却不知守在露布前的周军早已将各处露布悄悄更换。上面果然写着:“即日起十日内大量收购铁轮、铁索。铁轮五十大钱一副,铁索二十大钱十尺。”
众人虽知上了官军的当,但清知两军交战在即,也是情急所迫才发此露布的。一面自认晦气、一面赶紧离开,怕再被人羁留做了役夫。
吴明彻大军正在猛攻之际,突然闻听大周乌丸轨大将军已引兵据淮口、结长围,收购了上千铁轮沉入水底,遏断陈兵船舰归路的消息。全军上下霎时军心大乱,遍生骇恐!
彭城守军得知百战功勋、乌丸轨大将军已经率援军截断南陈退路,知道此战必胜,更是军心大振,全城百姓也俱来相助,陈军攻城更无指望了。
南陈刺史萧摩诃看出了情势危急,对吴明彻进谏道:“属下闻知北周大将军王轨已锁断下流,并在两岸筑垒,吴公,我军此时不如乘周兵立足未稳之际派兵攻击,周兵必然败退。我等也好趁水路未断之时,贼势不坚之际而及早退兵。若待敌垒立定,我军必然进退无路,只恐终成他人阶下之囚。”
吴明彻不大相信:王轨从大周发兵,又是一路急行军赶至彭城,仅那锁断江流的千余铁轮和百丈铁索又如何能凑得齐?总不成是从大周一路运来的罢?因心下烦躁,不觉愤然怒喝道:“军事谋略岂是尔等所虑之事?大战在即,大敌当前,出此胡言,莫非想乱我军心不成?”
萧摩诃闻言,急忙住了口退出帅帐。
彭城守城军士此时已闻听大周援军已到,并已阻断了陈军水兵退路时,士气更加高昂。陈军又连攻数日,仍旧固若金汤一般纹丝不动。
清河入淮口被铁轮锁定后,大将军王轨方才速派两万大军赶来援救彭城,留下两万大军守定清口。
此时,陈军早已闻听退路被截,军中上下一团惊惶。已无心再战。众将也一齐来到帅帐,请求吴明彻答应破堰拔军、撤兵突围。
吴明彻本系年迈之年,彭城久攻不下,又闻知水军退路已断,因焦虑过度而骤染重疾。萧摩诃再次进言道:“吴公,今求战不得,进退无路。潜军突围未足为耻。愿公帅步卒、乘马舆徐行,摩诃情愿率铁骑数千,驱驰左右,拚死断后,必使吴公安达京邑。”
吴明彻不觉含泪叹息道:“果然危难之中见真情!明彻为陈军主帅,知进不知退,知得不知丧,独断专行不听弟言,急功近利,终致我大军将士沦入险厄,如今恨之晚矣!弟所具述的退兵之计甚好。然明彻既为三军总督,面临危难之际,必得身居其后。岂可放弃三军而独自求生?明彻愿与我大陈数万水步军兄弟同生共死,请弟率骑军速速突围、万勿迟缓,致我大陈全军覆没。”
摩诃见劝说不动,只得依令率几千骑军乘夜绕过周军营地、撤离围困。
骑军撤退之后,吴明彻方下令决堰,想借水势浩大之际迅速退军。
待陈兵船队借决堰大水迅速退至清口,临近入淮处时,见水势渐渐平弱。正犹疑时,突然传来前头的船舰被水下的铁轮阻塞了进路,众船一时前后相撞,在河中挤做一团,进退不得,正好困在两岸壁垒之间,被周兵围了个铁桶一般。
陈兵正惊疑惶惧中,忽听一声胡哨里,只见两岸骤然万箭齐发,一齐射向河面船队。陈军的水陆大军在舰上无路可逃,也无法回击,或是中箭号叫,或是纷纷跪在船甲乞降,也有许多投身水中,试图泅水逃生。
岸上周兵的箭矢即刻转射河心。
南陈大将吴明彻此时早已病得无半点力气,眼睁睁地躺在帅舰上,软绵绵地被大周将士生擒了过去。
因吕梁城破之后,大周的万余将士被陈军悉数斩杀之故,王轨和大周将士早已恨得眼中出血,不仅将河中逃兵尽皆射杀,就连船头的三万多陈国降俘也尽数斩杀、抛尸水中。
彭城一战,吴明彻所率八万大军,除了跟随陈国大将萧摩诃从旱路悄悄越过周营逃走的一万多骑兵得以逃生之外,其余五六万的南陈士兵全部做了水中的亡魂。
一向宁静碧澈的清水河,一时间竟流成了一条血色之河。河面上凌乱地飘浮着无数的头颅和断肢残躯
彭城大捷飞报京城后,武帝龙心大悦,急令传诏,城内城外广悬花灯、高搭彩棚,礼乐仪仗阵列凯旋门,待王轨一路风尘仆仆地率军回朝复命时,武帝亲率文武百官在十里长亭迎接三军,并诏谕晋封厚赏有功将士,同时下诏改元宣政。
南朝老将吴明彻被俘后押解到大周,爱将惜才的武帝对他厚礼相待,并晋封他为大周怀德郡公、大将军。吴明彻却因羞愤懊责而病情沉重,末了竟拒绝医治而亡。
彭城兵事甫定,边塞北境接着有急报传来:突厥和范阳王已纠齐了数万兵马,兵分三路入寇大周。
武帝此时早已调齐了各路兵马。又下诏征集关中所有公私骡马全部从军。武帝亲率六军御驾北上,兵分数路进军北伐,决心一举靖定边患,为明年的全线南征而断绝后顾之忧。
后续大军尚未赶到,前线各军已有捷报相继飞来。
此时的武帝雄心万丈,志在必胜。白天乘御辇率军疾进,夜晚在帅帐中秉烛运筹,通宵达旦地与军师和属僚商定击敌克城的用兵方略。
不料,因操劳过度,帅营尚未行至敌域,行军主帅武帝便突发重病。随军的几名御医穿梭于帅帐和药篷之间,又是汤药又是针石的,连着好几天下来,武帝的病势不仅不见缓轻,反倒日渐沉重起来。
大军进发、主帅重病,自古就于兵事不吉。在左右臣僚的反复劝说下,武帝只得下敕:暂停各方兵事。
帅帐中的武帝咳喘不已,呼吸紧迫。自觉病入沉疴、大限不久,勉强支撑着,令左右急召宗师宇文孝伯觐见。
孝伯闻诏匆匆离京,一路赶到帅帐时,见出京时还是好端端英气勃发的一位陛下,几天功夫竟病成了这般模样时,一时心痛如绞,禁不住泣泪交流起来。
武帝躺在病榻上,紧握着孝伯的手,气喘吁吁地向他托付后事:“公卿我自觉病已深重,恐天命不久了。今将朝中后事尽付与公卿。我去后请公勉力辅佐新君治理朝国,切勿辜负我言!”令内史敕授孝伯为司卫上大夫,总理兵马军事,并令他先行还京,守备非常。
孝伯涕泪退出帅帐,奉旨依命快马加鞭、急驰归京,以安定大事。
孝伯去后,武帝躺在卧床上一路缓缓而行。途中一天比一天越发气息微弱了。当行殿终于隐隐可见京城的轮廓和等候接驾的白旄旌旆、戟钺仪仗时,武帝令人扶起他,撑着最后的气力、睁眼望着巍然而立的城门,挂念尚未实现的统一大业,拚命喘息一阵后,骤然驾崩于卧床之上。
当孝伯急驰归京,泣不成声地向太子禀报了陛下病危的实情时,太子当时就惊得魂飞魄散。一面强忍悲咽,一面急率众人去迎,行至半道便已见噩耗飞传。
太子一路下马跪拜、一路悲号,直哭得喉舌出血。
当他跌跌撞撞地一面额头磕地、一面爬到父皇的御辇卧床边时,满嘴张着、却早已吼得喉哑音喑地发不出半点声了。再不曾料到:一路雄风高扬地率大军北进的父皇,短短数日,竟出师未捷身先亡!竟连和自己见上一面都没来得及!
内史一面悲啼、一面宣读陛下遗诏:“昔太祖扶危抑倾,启开王业。朕勉承大位,与诸王公将帅协力一心,靖平东夏。然妖氛荡定却民劳未康,每一念此,如临冰谷天下
事重,万机不易,王公及庶僚宜当共同辅导太子,使上不负太祖,下无失为臣,朕虽瞑目九泉而无所复恨”
太子闻听父皇遗诏,一时五内痛绝迸裂,遗诏未毕,一口鲜血喷出,当即便昏厥了过去。
太子稍缓过气来,在众位内史和辅官的引领下,迷迷朦朦地依例入宫嗣皇帝位,号宣帝。尊谥父皇为武皇帝,庙号高祖。奉嫡母阿史那皇后为皇太后,生母李氏为帝太后。册太子妃杨丽华为皇后,长子宇文阐为太子。
宣帝如此勉强支撑着理完大丧,又料理了几样紧急军国要务之后,再一次突然晕倒在御书房,一病数日未起。
宣帝因遇毒后元气乍复,怎禁得这等意外惊痛?此时旧伤新痛骤发,肠腹和喉咙每日里疼痛如割,御医们日夜汤药针砭,方才终得舒缓。
待神智稍稍清醒一些,案头早已积压下了小山一般大堆大堆的军国事务等待梳理了。宣帝望着面前山也似的卷宗疏折,方才真正体味到父皇在位时,每日竟是怎样地繁累操劳的!一时又悲悼了一番,勉强打起精神开始署理朝政万机。
殡灵逾月,葬高祖灵柩于山陵后,转眼便到了冬日。此时,忽闻汾州急报,北方游牧部落稽胡的大将刘受逻千在西河之地率众起反。宇文孝伯提议令越王为行军元帅,宇文神举为行军副帅进军西河,平定叛乱。
稽胡闻听周军大军卷来,急忙向突厥求援,突厥派骑兵往赴援救时,被宇文神举侦悉,在突厥骑兵必经之途设下绊马索、陷阱阵和蒺蓠阵,掩击突厥骑兵。突厥不备,骤然陷阵后,一时人仰马翻,不战自败。稽胡闻听援兵大败,自动乞降归顺。
西河乍平,幽州人卢昌又突然举旗召兵,并引领一支突厥援兵赶往范阳城,企图与范阳王会师后合兵南下。
宇文孝伯有心令神举再建武勋,奏请宣帝再次令宇文神举前往征讨。宇文神举自然知悉堂兄的深意,不敢有负期冀,日夜兼程地一路北进直捣范阳,以奇计诱敌深入后,再次一鼓攻陷敌城,并生擒敌首而告捷。
连着几番内外变乱平定后,朝廷江山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时,宣帝记起了他的复仇计划——多年为党争所苦的宣帝,早就发誓要尽皆清除朝廷党争,要使当朝为臣者不再为内难而耗神,从此专心一意忠效朝廷。
清除党争,首先要剔除的就是齐王和王轨二人!
眼下,自己初登大宝、根基未稳,剔除二人,杀一儆百,使今后朝中无人敢再生争端。而且断此二患兵后,令辅臣协太子署理朝政,自己也可以向父皇那样,放心离国,亲率六军南下北上,完成父皇未竟的帝王大业了。
多少年来,在宣帝的心目中,齐王和王轨二人就像一对匍伏于丛林中阴狠的老狮子,他们的利爪随时都会撕碎他孱弱的身心。
齐王和王轨不除,他即使是在重重侍卫和壁垒森严的皇宫大内,也无法睡得踏实。至今未得真相的遇毒之谜,也是一样始终纠葛于他内心深处的症痼。
当初,太子妃母女在自己床前低声议说何人下毒时,独孤氏怀疑是齐王指使,毒死太子,以达到他们扳倒敌党靠山的目的。太子妃当时曾问独孤氏:“母亲,他们干脆除掉我不是更直接了么?我死之后,太子自然会另册新妃啊。”
独孤氏说:“太子是重情重义、恩怨分明之人。即令你死了,太子也不会忘了你。将来一旦继位,你仍要被谥封为元皇后的。你父亲仍是太子的忠臣。毒死太子是釜底抽薪。这样,即令齐王做不了太弟,只要换了任何别人,这场夺嗣之争中他们就算获胜了。然后凭着陛下对他们一向的信任,他们自然还会被诏命为辅国重臣的。”
宣帝那天虽说神智昏昏,可母女二人的话却也句句听得真切。他当时就咬牙发誓:“有朝一日国玺在手,第一件大事便是诛杀齐王!”
想起当初遇毒之后,每次发作都令他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而且从那时起,每一个夜晚竟成了宣帝一天中最虚弱、最恐惧的时光——每当黑夜来临时分,他便令宫殿内外各处都要灯火辉煌,特别是寝殿里,决不能熄灭灯火。即令这般,只要一阖眼入睡,夜晚也常常会被各种恶梦惊醒。夜晚寝榻上的他虚弱惊惧得就像个怕黑的婴儿一般,只有紧紧地偎依在自己的妃嫔怀里,在她们温柔的抚拍下才能渐渐平静下来。
做为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主宰万民、至高无上的君主,这种病态的虚弱和怯懦,实在是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羞辱。
每当这时,他便咬牙发誓:一定要毫不留情斩杀那些**荼毒自己身心的元凶!
父皇驾崩前后,宇文孝伯倒也尽心竭力辅佐他料理内外国事、发兵平定边乱。宣帝心下甚是感动,不觉淡忘了往日的诸多间隙,渐渐引为心腹。朝中重大机密也都令他参预。
宣帝诏孝伯上殿,想借助孝伯之手除掉齐王。
“公卿,朕闻知高祖父皇在世时,齐王便有觊觎大位之野心。还闻听当年皇太后大丧期间,他竟不肯守晚辈人臣之制,在齐王府内饮酒食肉无异平时,分明对高祖心存怨毒。高祖因念及手足之情,一直未忍清除。然而留他在世,迟早都是社稷大患,今请公为朕筹谋去除奸臣之计。”
孝伯闻言即刻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来!他原以为新帝虽说才学平平,毕竟天性温软,若辅弼得当,倒也可以做好一介治世守诚的国主。再没有料到,初承大位不久,便要大开杀戒、诛除异己了。
孝伯此时跪叩劝谏:“陛下,先帝遗诏不许滥杀骨肉。齐王本系陛下叔父,又是功高德茂的社稷重臣,乃国家栋梁之所寄。陛下若妄加刑戮,微臣又阿旨曲从的话,既是臣之不忠,陛下亦难免担当不孝之名啊,请陛下三思!”
宣帝闻言半晌不语,疑惑孝伯与齐王一向交好,如今果然仍旧袒护于他。不禁又由此联想起当年他们连成一气**自己的事情,其实孝伯也曾多有参预的。待孝伯去后,宣帝便立即下诏:召长孙览总兵辅政、收夺齐王手中兵权,并密令大将军于智暗中观察齐王府的动静。
于智一向与齐王不睦,清知宣帝对齐王嫌忌憎恨已久,便派人日夜监视齐王。因见大将军安邑公王兴,开府独孤熊等几位武将近日以来频频出入齐王府,疑惑齐王暗中联络武将,恐有兵变之嫌,便如实奏禀宣帝。
宣帝大惊,速召郑译等上殿密议。
郑译道:“齐王乃大泽之龙,虽蜇伏不动,但一遇风雷激荡,必当驾云而上。虽为宗亲,却更系朝廷大患。然而,齐王对大周素有旷世奇勋,且为皇族宗亲,不发则已,一发必得万无一失,方不致酿成诸王变乱、以致引发朝廷动荡”
宣帝以为极是。待与郑译筹划齐全之后,宣帝又召宇文孝伯进殿:命他前往齐王府传敕并代为询问:“三公要位应属亲贤,今欲授五叔齐王为太师,九叔陈王为太傅,十一叔越王为太保,不知五叔意下何如?”
孝伯依诏前往。齐王令孝伯回禀:“臣才轻位重,早惧满盈。三师重任非所敢当。再之,若三公之位专用臣之兄弟、皇室诸王,只恐引发物议,还请陛下三思。”
如此,经孝伯几番往返通报之后,宣帝再次令孝伯传诏:今晚召诸王入殿,共议国事。
因是孝伯传诏,齐王不知有诈,便遵诏进宫。待行至御殿外,却见周围冷冷清清的,并不见有别的诸王到来,心下便有些惊疑。怎奈身已入殿,也只好坦然而行。
孰知,门内花丛早已埋伏着许多武士,见齐王一入门来,众武士一齐扑上,合力将齐王拿下。
齐王大声喝道:“本王何罪之有?”
宣帝冷笑一声:“请于将军告诉你吧!”说罢丢下齐王,兀自转身返回殿内。于智走到齐王面前,历说齐王府近期频频出入武将,由此论断齐王有谋逆之嫌。
齐王怒斥于智道:“属好往来,实系常情。尔等鼠辈小人竟敢据此捕风捉影,以不实之词陷害本王?”
于智冷笑道:“我向来以为齐王还算明白之人,以齐王往日所为诸事,再看今日之大势,还须某人多言吗?”
齐王闻言大笑三声,转而仰天悲叹:“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皇兄!五弟这回终于可以毫无愧怍地去面见你了吧?”
齐王只恨天命不公——自少年之时,他便自认才华武功丝毫不逊于四哥宇文邕。凭武功,他从十三四岁起跟随太祖东征西杀、屡建奇功。二十岁就成了统领大周军事的大司马了。凭心计,他能多年**于把揽朝政的宇文护和几位嗣帝之间。当年,如果不是他这个做弟弟的多次从中调停,反而再稍微从中挑唆一些儿,四哥这个嗣帝恐怕决计活不到三十多!
齐王对皇兄即使样样皆服,也有一样不服:太祖匡扶魏室,以一州之地,率部东拚西杀几十年最后终于奠定了宇文氏的帝王基业。大周天下本是太祖半生心血打下的根基,他齐五和朝中诸王皆为太祖骨血,私下曾以为四哥的帝位乃兄长所传,一向以国事为重的四哥自然也会像大哥一样量才立储的。
可是,他们最终发觉大错特错了!因为,一向以英明、宽弘、惜才著称、以大周利益为首要利益的四哥,根本就不容许任何一位诸王兄弟对他的江山社稷、对大周的储位有半点觊觎之心!
往日,自己虽并未露出想要做太弟的意思,却因敌党杨坚系太子妃生父之故,加之太子确实性情软弱浮躁又才智平庸之故,为江山社稷所虑,多次据实而奏鲁王的不堪大用。孰知,原本以为自己纯粹出于忠心之举的直言,不仅令武帝滋生戒心,也因而得罪太子一党甚深!
当年,自从卫王被满门抄斩之后,他便真正见识到了武帝的威厉果烈!从此更是一心奉公、任劳任怨,哪里还敢再存半点的非份之想?若说他宇文宪当初曾是一头雄心勃勃的雄狮,也早已被高祖武皇帝驯服成了只会为主人捕鼠看院的狸猫家狗了。他也曾料想到,因太子势弱,皇兄早晚有一天会替太子铺平道路而除掉自己的。他别无所求,只希望皇兄果然诛杀自己时,别像诛杀六弟卫王那样下手太绝,不要将自家儿孙满门抄斩便足矣。
多年以来,因了这个缘故,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人行事,只求能够安度余生。再没有料到,即使自己忠心耿耿,终于逃得了昨天的武帝,到底也没能逃得过今天的宣帝!
早知如此,自己何不乘高祖乍崩之际断然下手?!
此时,悲恨交集的齐王双泪长流,遂将手中觐见帝王家的玉笏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到了
地上!
玉笏骤然碎成一地的冰碴。
尔后,齐王对着齐王府家门的方向屈膝长跪,悲声喊道:“苍天啊苍天!你为何要把我生在帝王之家?母亲,请恕孩儿不能为你养老送终、先走一步了”
言罢,对着齐王府的方向连连磕头,立时便满面血流如注起来。这时,一群武士骤然合力围上,一齐用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直勒至气绝而亡方才罢手。
宣帝一直躲在殿内窥望着。
当他亲眼目睹身材高大的五叔如同一头猎物般被人套上索子、从起初的手脚挣扎到脸色青紫,到末了停止挣扎并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而亡那时,不仅没有感觉到一种复仇杀敌的快意,不知何故,反倒觉得胸口涩涩楚楚的,充塞着说不出来的沉闷和抑郁
齐王既死,齐王的五个儿子,宇文质、宇文-、宇文贡、宇文干禧和宇文干洽,也一并连坐被诛。安邑公王兴等三位大将军,皆以合谋叛逆之罪一并诏死。
诛掉头号心腹大患,宣帝即刻下诏:晋于智为柱国将军,并封齐国公,任兖州总管;诏皇后之父、隋国公杨坚回京入朝,晋上柱国,兼总理朝廷军事的大司马;拜郑译为内史上大夫,封沛国公。
杨坚眼下虽远在东南戍守,却很快便闻知了朝中齐王一门被诛的消息。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当他接到朝廷晋他为大司马之职并召他回京的诏敕后,并未感到太大的惊喜。因为,他早已预感到:新帝登基之后,除了要诛杀一大帮子当年的异己之外,接下来,恐怕还会相继换掉一大帮子的朝中大臣。
自己,郑译和于智的晋拔,仅仅只是开始。
然而,此时的满朝文武,包括皇室诸王要臣,恐怕却是人人自危、个个惶恐。
杨坚略估算了一番:时下之大周,内有自太祖以下宇文氏皇族宗亲数十位的诸王和国公;外有尉迟、长孙、达奚、韦孝宽、李虎、李弼、于翼等几大家族的柱国将军,只怕这个新帝会统统过滤一遍往日的恩恩怨怨。
要紧的是,新帝当年的敌党,恰好多是杨坚的敌党。自己此时回京并担当军国要职,宣帝近期所有的杀伐惩处或是升迁削减,他人定然会认定一切皆是自己在背后操纵的结果。
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群臣对新帝奈何不得,而他杨坚却会成为群臣们一致嫉恨和攻击的靶子。
既要奉诏回京,又要避过眼下的政事风潮,不致引火烧身,还不能让宣帝心生疑惑,这实在是难坏了他。
当载着当朝皇后之父、新任大司马、上柱国大将军杨坚的车辇隆隆行至京城隋公府时,已经是月上柳梢时分了。
当晚,杨坚与夫人迦罗通宵未眠,窃窃私议直到天快亮时,终于商定出一样既可避开一时嫌疑,又足以自救的一计来
*吕梁——北周地名,在今江苏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