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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和文菲二人的事情,因妙兴的阵亡、老樊的失利,加上山城乱匪、乱兵的,竟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这么耽搁下来了。
前些天一直是连阴雨,听家人说大哥的老腿痛又犯了。雪如这天忙完了公务,顺便拐到街上的点心铺子,要了两匣子刚出炉的新鲜点心和几斤油馃子,回来探望一番。
大哥正坐在当院的太阳底下和两个街坊说着闲话儿。一见雪如进了院子,立马泛起笑来,嘴里却说:“你不忙你的正事,又跑过来做什么?我这是老毛病,虽好不到哪儿,究竟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雪如在大哥旁边的一只条凳上坐了下来,和两位街坊闲聊了几句。两位街坊怕弟兄二人有什么家务事要说,便告辞去了。
送走了街坊,大哥一张口便又提起了雪如的婚事来:“二弟,上次我给你提亲,你说你心里已经有数儿了,今儿你能不能给我这个当大哥的透透气儿?你说话就往三十靠的人啦,既然定下了,就赶紧办办吧!别让我成天为你的事儿焦心发愁了!”
雪如道:“大哥,前段日子,因妙兴阵亡,樊大哥惨败,我也无心谈什么婚娶之事了。而且,我这个婚事,原定下的樊大哥做主婚人,所以也得等他回来才行。前两天,我接到他的信儿了,说是很快就会打回来了。这次,他一回来,咱立马就办。”
杜老大道:“女家是谁,是咱山城的人还是外面的?怎么你一直也不对我说清楚?这里头是有规矩的,咱得先托人到人家女家去过过礼、定定日子才是,等老樊回来也就不误事了。”
雪如正打量着此时是否把此事告诉大哥时,就见凤音媳妇这时从后面过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便乘势打住了话头,服侍大哥喝起药来。
雪如心想,此事还是再和玉纯和文菲两人商量之后再告诉大哥的好。于是便转了话题问:“大侄子凤音呢?又上山采药去了?”
“哪里是专为着采药呢?这个倔驴!跟我说,咱山城缺水,说什么也要到山上去寻一道大些的泉眼引下山来不可。这阵子走火入魔啦!只要一听谁说哪儿哪儿有泉眼,也不拘多远,也不管真假,非得跑去看看不行。跟疯了一样,也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铺子里的事也顾不上了。回回进山都是背着一大兜子的干馍,一去几天不见个人影儿。我也懒得说他了,由他的便儿吧!前天黑下,给人号脉治病时,听人说老龙沟那儿有股大泉眼,拦都拦不住了,又跑去了。这不,四五天了还没回来。我放心不下,昨儿后晌我叫大福他们俩人上山去看看!”
雪如赞道:“大哥,引泉下山是造福一方百姓、利在当代、功及后世的善举。县署也曾多次议过这事儿,只是花钱太多,眼时还干不成。前年,县署农林科的人也进山去找过几趟,在山里待了近一个月,除了几眼小山泉,也没有寻到什么大股的泉水。凤音是咱们老杜家有志气的儿孙,若真能寻到大股的泉水,引下山来蓄个大水库,也算是抢了个头等功啊。”
大哥脸上露出了笑:“人老几辈子也没有做成的事儿,他小子那成色?”
雪如笑道:“有志者事竟成么!可惜这个凤音,当初若能出去念几年的书,也是块儿干大事的好材料儿。咱家,也只单他一人没能出去求学。有时对我说起来,我看他心里也挺委屈的。”
大哥叹了口气点点头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哪儿能个个都出去呢?漫说那时候供不起,就算这时能供得起,也总得留一个在家守老铺儿呵。”
雪如心里清楚,其实若按杜家早年的规矩,家中那顶皇封五彩蟒袍和金顶珠子顶戴,倒是非长子长孙莫属呢!所以,长门长子倒是最应该出去读书上进的。
“大嫂去哪儿了?”
“西院恁七嫂昨天半夜生了个小子,她一早就过去了。说末了再拐去做做礼拜,这会儿可能在福音堂里吧。”
除了军队、山匪、各路好汉把个小小的山野古城弄得热闹非常之外,这些年,宗教竟争也是格外热烈的:太室少室两山的山上山下,除了大大小小佛教的寺、院、庵、堂外,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十座道教的庙、宫、观、洞,总有七八十处之多,另还有些五花八门的民间帮会,白莲教、红灯照、红枪会后来更热闹了,竟然又重西洋跑来了个蓝眼、白脸,脸当间生着一副奇大且鹰嘴状鼻子的洋教士!
起先,这蓝脸勾鼻的洋和尚,只是用西医西药地为众人免费治病,听说,西关街坊里有两个得了痨病的,竟被洋人治好了!还有好些中药治不好的急病,那洋人也给治好了好几个,还对人说他们的病是上帝给治好的!一传十,十传百,加上人家洋和尚一点也不清高,不仅平易近人,还主动上门为人治病送药,布道讲经又通俗又浅显易懂。渐渐地竟收买了不少的人心,拉了不少的佛道两教的信徒过去。后来,竟闹得城关这一片的好多人都开始转而信起了天主教来。
哥俩儿正说着话,就见凤音家的两个小子野马似地跑回家来,一进门就喊爷爷。一见二爷也在,立马儿就粘了上来。大哥见两人一脸一身的土和汗,便嚷嚷说:“人来疯!看把恁二爷的衣裳给趾蹬脏了!先找恁娘洗脸、换衣裳去!”
两人纽股糖似地粘在二爷身上,哪里肯听?雪如将两个小侄孙一边一个搂到怀里,抚着二人浓密的头发说:“大哥,心宽、心鉴弟儿俩长得这么魁实!一点不仿凤音那清瘦的身板儿。”
大哥充满慈爱地望着两个孙子笑道:“隔代相传嘛!都说他弟儿俩倒仿咱弟儿俩。”
雪如问两人:“你们不在学校老老实实读书,这么早跑回家,是不是又逃学啦?逃学,二爷可是要打屁股的!
心鉴抢着回答:“谁逃学啦?谁逃学啦?今儿是礼拜天,不上学。老师让在家放风筝呢!我的风筝让俺哥给挂树上了,我让他赔我呢!”
雪如这才想起,今儿原是礼拜天。于是笑起来:“哦?就算二爷冤枉你们了。你别让你哥赔你风筝了,这样吧,今儿二爷给你们做个大大的风筝,再领你们去放怎么样?”
小弟兄俩一听此说,高兴得一蹦多高!他们清楚,这个二爷,只要一带他们出去,一准有好吃的、好玩的等着呢!
雪如好久都没有好好感受一下扎风筝和放风筝的那种童趣了。他喜爱孩子,今儿也没有其它公事,就忽然想和孩子们一起无拘无束地疯上一回。
想到此,他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年轻了起来,所有的烦恼似乎一扫而光。
他兴致勃勃地领着两个孩子先到杂货店里买了竹篾、彩纸和风筝线,然后回到衙前街自己新置办的小院里,领着两个小孙子很快就把风筝的骨架扎好了。接着就开始糊纸,花花绿绿的,不大功夫便糊成了一支蝴蝶风筝,头上还拧了两个长长的蝶须,粘了两只黑眼珠儿。
瞧着活灵活现的花蝴蝶风筝,两个孩子直乐得手舞足蹈起来!
就在他开始扎风筝时,早已派了下人去叫文菲和玉纯都过来——大家难得清闲一天,一起去山野放放风筝、赏赏青光倒不错的。
文菲来到雪如的住处时,见他早已将一支漂亮的大风筝扎糊好,只剩下缠风筝尾巴了。文菲一见这么漂亮的风筝,惊奇得不得了:想不到雪如竟有这么巧的一双手儿!她高擎着风筝,在半空中感觉着它的张力。一时间,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快活的小女孩儿了。正好玉纯也赶到了,一看这阵势就嚷嚷:“哟嗬!我还当是什么急事呢!想不到,你还有这份童趣啊?”
小时候,雪如和玉纯常在一起放风筝的。几十年后的今天,能重新拾起童年的天趣,真是一件快事!玉纯也兴奋起来,他一边帮着缠风筝线,一边对文菲说起他们童年扎风筝、放风筝的趣事来。说有时扎的风筝飞得很高,有时不知咋回事,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天,不是头重就是尾巴沉,任怎么也找不出毛病来。
那时,两人就只好抱了膝,坐在麦田地垅望天兴叹,把那不争气的风筝冷落在密丛丛的麦苗里。
四月的阳光竟是如此的灿烂!风儿又是那么的爽快!每一阵清风吹过,都带着一缕浓浓的菜花和甜甜的桐花的芳香。山脚河畔,新萌发的小青杨叶子在阳光下闪着油绿油绿的光泽,在风中不时地发出流溪般欢快的哗响。
正值麦苗拔节,这时的山野比任何季节都更让人流连:田野里,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盛开着,灿灿金光耀得人睁不开眼睛。齐膝高的麦苗又整齐又茂盛,郁郁葱葱大片大片地望不到尽头。而远处的太室山和少室山诸峰,此刻笼于淡淡的雾岚中,在这些碧草青苗的衬托下,更显得凝重而苍雄。
手抚着青青的麦叶,好容易才找到一条稍稍宽些的田埂。雪如带着孩子从中间穿过去,一路感受着露珠儿落在皮肤上凉浸浸的感觉,耳畔满是两腿碰撞着麦苗时发出的嘘嘘沙沙的细响。望着每一阵风吹过时所有麦苗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弯垂摇曳的模样,在春天的麦田行走,感觉真像是踩在一片软绵绵的云团上一般。
麦丛中,偶尔会间杂一些缀着粉色小花的灯笼草或攀援植物如达碗花、野扁豆等。走在这样的麦间,望着这些葱青茂盛的麦丛,嗅着秸秆略带着甜丝丝青气的味道,听那一片风吹叶动的沙沙声,而这时的天气不冷又不热,大山是那般宁静而质朴,阳光是这么温柔而明丽,看着小山雀在田野里欢快地飞来飞去,是怎样的惬意哟!
看着雪如他们几个兴致高昂地放着风筝,文菲独自坐在一片茂密的春草丛里,尽情地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好和自由。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这时,就是单凭嗅觉也能感觉出——这是在仲春的季节里。在这个季节里,空气中飘满了新萌植物那嫩青的气息,也飘满了花草那带有野性的芳香。
放了半晌的风筝,雪如又提议大家到红沙校场去骑马。
家人这时已经把黑旋风牵来了。这匹马,过去一直都在驻军大营的马厩里养着。自打樊大哥的队伍兵败撤离山城时,雪如才把它牵回家来,和家里那些磨面拉车的牲口们一起委屈在牲口棚里。
这时,玉纯早把校场边的几棵杨树上甩上了几块用绳子坠着的石头,先自跳上马去,绕校场兜了几圈后,就在马背上甩出飞镖,连着击中了三四块的石头。这一招儿,直惊得心宽和心鉴两个娃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玉纯跳下马来,一边喘着气,一面称赞:“好马!果然是一匹好马啊!”雪如笑笑,轻轻抚了一阵黑旋风的鬃毛。接着,就见他抓住马鞍圈,一个翻身跃上马背。缰绳一抖,黑旋风便箭一般地射了出去,围着那阔大的校场疾驰起来。此时,只见那黑旋风四蹄腾空,踏起的烟雾一如流云翻滚,飞扬的雄姿仿如急走的黑云。接着,也不知他打哪儿就拔出了一把手枪来,随着几声枪响,只见两块石头应声坠地!
文菲惊愕地屏住了呼吸——老天!他什么时候学的马上打枪啊?!一边情不自禁地跟着两个孩子跳起来,一边拍着手叫道:“嘿!雪如君!”
纯表哥转过脸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点头一笑。文菲知道自己忘情了,羞得脸一红。
好久,雪如才勒马吁住了飞驰的黑旋风,牵着马向这边走来。
玉纯笑道:“雪如君真占尽风流啊!”这时,两个孩子也想学骑马,只是又有些害怕,雪如、玉纯便将他们抱上了马背。他们坐在马背上,虽说觉得挺新鲜却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如此,被人这般牵着马缰,溜达了几圈后,便觉着没有太大的意思,吵着下来了。
雪如把马牵过来,撺掇文菲也上马试试。文菲心内虽有所动,却又有些犹豫。最后,架不住雪如和纯表哥两人的一味撺掇,便扶着雪如,蹬上了马鞍。
刚刚跨上高高的马背时,文菲还有些胆战心惊的,不过,毕竟儿时常坐在父亲的怀里在马背上跑过,而且父亲也曾亲手牵领着马缰,让她独自在马背上小步跑过,骑马对她来说不算陌生。这样,当雪如在前面拉着马缰小跑了一段后,渐渐地生出一种勇气来,竟向雪如要过缰绳,自己试着在空寂的校场上慢跑了起来。
这样跑了一段,看到那边正注视着自己的雪如,蓦然间,她也不知打哪突然来了勇气。一时,所有的恐惧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一种想要纵马奔腾的欲望、一种想要扬鞭飞驰的雄心和渴念!只见她一磕马臀,略一抖缰绳,那马儿便一下子放开四蹄,在宽阔的校场奔驰起来。
随着马儿的飞驰,文菲觉得自己的脸庞被呼呼的山风儿有力地磨磋着,耳畔满是马蹄踏扬大地发出的得得声响。此时,她觉得自己的身心是那么的自由,好像是飞翔在霞云之上的一只大鹏鸟,又觉着自己仿佛已经轮回到了远古那金戈铁马的古战场,在历史的沧海白云间奔突,在荒漠的边陲和青青的大原上纵马驰骋!一种搏击和征服的快意迅速涌遍了她整个身心——这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命体验啊!
站在校场一边大杨树下的雪如和玉纯一时惊呆啦!他们再没有料到,平时一向温柔恬静的文菲,这时竟然突发出这等的英姿和风采来!两人一面赞叹,一面手心里都为她攥出了一把湿漉漉的汗水。
“真没有想到,表妹她竟是如此琴心剑胆之人!可惜可惜!可惜脱生了个女儿身,真是投错胎了。”玉纯紧握两手,目不转睛地望着飞驰的黑旋风。
“我也没有想到,她身上原来还藏着这么一股子英武之气嘿——!我说你手里的缰绳放松一点!速度放慢一点!太快了会头晕的——!”雪如正和玉纯说着话,见马儿飞奔到这边时,忙对文菲高声喊道。
文菲在山风和旷野中飞驰着,任头发四下里飘散着,绸质的衣衫在风中忽啦啦、倏猎猎地飘扬着。在马背上飘飞着,远处平缓的山坡和校场四周,那大片大片开着蓝紫色碎花的苜蓿草,仿佛大片从天而坠落的彩锦般
如此,一直跑有十多分钟后,文菲才觉得略略有些眩晕的感觉。她渐渐松了手中的马缰,吁马减速后方才勒住马,缓缓地向雪如和玉纯他们站立的地方踏踏而来。
雪如有些痴迷地笑望着她:此时的文菲,一张清丽的脸庞在明媚的阳光下红润动人,额头上反射着一些细密晶亮的汗珠儿,饱满而润泽的嘴唇蕴藏着一种对生活的渴望,一双黑玛瑙似的眸子闪着自信的光彩。
自信本身就是一种美丽!
几年前,她那忧怨悲切的心绪,苍白无色的脸庞和警觉如小鹿般的神情,和这会儿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心内感叹:这才应是她的真性情,也正是最令自己渴望和醉心的健康之美啊!
这时,玉纯家的一位长工气吁吁地跑来:告诉玉纯,他父亲在家突然犯病啦快不行了!。
玉纯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自开春以来,父亲一直都说肚子疼,有时疼起来满床打滚。吃了好些药、扎了好多针,还请洋教堂的洋人看了,也没有控制住病情。这次,怕是情况不好啦!
雪如把心宽、心鉴安置给家人,急急和文菲、玉纯一起赶到申家看望伯父。
玉纯的父亲病故了。
文菲是晚辈,按礼要为姑父守孝七七四十九天。等诸事处置完毕,雪如的大哥又问得紧,两人这才重新议起婚事来。
雪如决定先把实情告诉大哥,让大哥帮自己操持此事——樊大哥那里已经没有指望了,刚刚接到他的消息,半月前,在于西北一支军阀的交战中,因兵败被俘而宣告下野了。
事到如今,文菲倒也不在乎吴家和母亲这两方的阻力了。她心思已定,不管他们如何反对,她都会毅然和雪如走到一起的。可是,她无法不在乎杜家大哥的态度——杜家大哥若是执意不同意这门儿亲事,她想,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好走进杜家大门的。
虽说雪如已在衙前街另置了一处房宅,两人婚后也不和大哥一家住在一起的。可是文菲清楚,雪如与他家大哥的深情厚谊,长兄比父。从他念中学到大学,十年间的所有花费,全是大哥一个伤残人供养出来的。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他们兄弟的关系生份了,自己又怎么能心安理得?
还有,自己从童年时就曾耳闻目睹母亲所受的种种委屈。如今临到自己,她实在害怕也会面临到同样的处境和命运!这也是她眼下最感困扰和烦恼的心事了。这几年,尽管有了民国新法,可人们意识里的痼疾仍旧是顽冥不化的。她无法不受世俗的影响,她实在太在乎自己的身份了。雪如是杜家满门的荣耀,若是公然娶一个寡妇回去,肯定会遭到很大阻力的。因而,她内心一直很自卑,也很焦虑。
然则,事情也实在不能再这么一味的一拖再拖下去了。这几天日里,她一边只有一边等待着雪如和家中商谈的结果,一边,一边惶惶不宁地的度日如年。只盼杜家大哥不要太反对,这边才好再接着向吴家和母亲宣布两人的婚事。她发觉,自己这时真是从未有过地惶恐和脆弱!每日里,一早一晚都要虔诚地跪在母亲常常祷拜的观音像前,悄悄祈求一番,但愿佛祖和菩萨能保佑自己事遂心愿。
当雪如向大哥谈起,自己想在近日里操办亲事时,大哥听了实在是喜出望外!
老二的婚事,一直是杜老大最大的一个心病!兄弟回来的这几年里,他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给他提过亲了。有时,人家上门提亲的亲朋好友说了哪门亲,杜老大觉得再没有一点儿不合适的道理,这里都答应下人家了,他却一下子就给推掉了,有时弄得他这个当大哥的简直都不敢再见人家了。
谁知,这次竟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成亲的话,单不知这小子看上的是哪家的名媛门闺秀?
谁知,不提则罢,一俟问明清楚,这杜老大那脸色骤然就然变了色:“我说老二啊老二,你真是吃了豹子胆啦!竟连人家吴家的节妇也敢去招惹?你还想在山城再混下去吗?”
雪如笑而不语,直等大哥把火气发完才心平气和地说:“大哥,小弟清楚你是为小弟操心担忧的原故。可是,不瞒大哥说,小弟迟迟没有定亲的真实原因,其实就是想得遇一位可心的女子。崔女士实是小弟平生所遇第一奇女子,更是小弟事业上可遇不可求的同志。回山城的这几年里,无论办教育、兴女权,还是宣传新政、编排新剧,哪一样都未离开过她的有力辅佐。况且,小弟已与崔家小姐定下了终身,事到如今,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怎么能失信于人呢?”
杜老大听了,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道:“既然你说到这里,我也无可奈何了。不过你可得清楚:像那吴家,不仅家族庞大,家势雄厚,而且上结官府,下交兵匪。手下有人有枪不说,两个胞弟现在外面也混得很有头脸。你也知道,杜、吴两家,从上一代起,就开始有些嫌忌了。吴家又是极重脸面人家,岂会轻易放他家的节妇公开再嫁?而且,再嫁的竟还是咱们老杜家?我担心的是,如今咱家的情形也不比往日了——翰昌走了,老樊败了。无根无底的,他吴家一旦撕了面子,要毁你一介小小一个书生,可是易如反掌的事啊!”“当然!毁我杜老二易,可毁你杜老大难啊!小弟来和大哥商量这事儿,就是想仗着大哥这座山。只求大哥为小弟作主谋划,成全此事。”雪如道。
杜老大叹了一口气:“你也先别捋摸我,我先托人打听打听吧——摸摸吴家的意思,人家是否同意放人。若是吴家不同意,崔家能同意这门亲事也好说;若是崔、吴两家都要崔小姐立志守节,你就别痴心妄想这好事啦!”
雪如抱拳拱手:“小弟全仰仗大哥成全啦!”
杜老大虽然心内老大不同意雪如和文菲的婚事,却也不忍太拂了他的心愿:兄弟眼见已经三十岁的人啦!一直不肯定亲,原来,平生也就为了这么一个心愿自己这个当大哥的,纵然一百个不乐意他娶一个寡妇回来,却也少不得仍要思谋着托谁去崔家门上求亲?若崔家同意了这门亲事,吴家那边就是不愿意,也不好硬说什么──因为崔家小姐在吴家并未曾留下一男半女。何况这会儿的民国新法也是支持寡妇再嫁的。
另外,杜老大过去也听说过文菲那个女子的。心下也承认,她的知人确是个知书达懂礼的好女子。若单单对崔家小姐本人的人品才学评价上,他觉得自己也说不出什么二话来。而且既然二弟的心意已定,他自己就是执意不同意,也没有办法阻挡住他的事。毕竟兄弟大了,翅膀也硬了。若是硬挡着,不仅于事无补,只怕最后连兄弟情分也要伤及的。而且他心里也明白,男女之间的这点子事儿,一个人若是拿定主意硬要喜欢一个人,那是任凭什么也难撕扯得开的可是八匹骡子也拉不回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