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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苕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澈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上面这一首秋思词,调寄拟破浣溪沙,是那南唐中主所作,词风旷逸深婉,情感高洁,意境空灵,也是中主这时国是小康,虽不若后主处境之恶劣,而发为凄厉亡国之音,但仍嫌沉寂黯伤,毫无振作奋起之志,是故,这五代残唐,自中主传至后主,于宋朝建隆八年,终为宋太祖所亡。谁知在五百年后,中主的这首秋思词,却获得了一位知音。
这知音人并非黉门秀士,弄月吟风的书生,却是一位闺中红粉,不但是不栉的进士,并且堪称巾帼女杰。怎知她是知音人呢?因为她正把这阕浣溪沙,再三吟哦,花容黯澹,目蕴波光,娇躯栏干倚处,极目秋雨幕,景色更迷蒙,正是:
睫边泪共檐前雨,伤心更添风雨愁。
这知音人更非别人,正是北京城出名的美人儿,姓薛,名云娘,乃是大将军薛季伦的掌上明珠,芳龄十八,色若桃花破绽,其形似芍药笼烟,美是美到极点,在那北京城中,正不知多少王侯公子,富家儿郎,辗转反侧,梦寐好逑。
这薛云娘不但秀于外,而且慧于中,诗词歌赋无所不能,说她是不栉进士,确也当之无愧。
这其中,她更喜欢词,她认为词不像诗那样羁勒綦严,更能随意兴发挥。词人中她又喜欢少游稼轩,因其才气横溢,豪纵不羁,但这会子她却把中主这阕浣溪沙,翻来覆去的吟哦,尤其颂到“细雨梦回鸡塞远”这句时,更似有无限感伤,珠泪盈睫。
原来这阕词正切合了她目前此情此景,此时此地的最佳写照,中主词中的“鸡塞远”三字,本来是遥远之意,谁知竟有这般巧合,鸡塞远是鸡鹿塞,远在蒙古,中主虽是借指,但这薛云娘却是心有所萦。
透过那蒙蒙雨丝,薛云娘似乎看到了那大漠之上,漫天风沙皇,驰骋着一个劲装佩剑的少年。她的心里才一浮现,突然感到一阵温暖。
蓦地珠帘启处,丫环绿珠翩然从房里出来,说:“小姐,你几时起身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当心招了凉。”
云娘大有“丫环惊妾梦,不得到大漠”之感,皱了皱眉头,说:“绿珠,怎么你老要来烦我。”
绿珠知道近来小姐心情不好,因为大将军薛季伦,奉诏征讨安南,得胜班师日内即要回京,回京之后,紧接着即要给小姐办喜事,今天正是行聘之期,姑爷是威远侯爷的二公子,这位公子爷提笔不能文,上马不能行,斗鸡走狗却是样样精通,小姐心头苦恼还不全是为此,而她心中早有了情郎,而且情郎远去大漠之前,说在夏末秋初定必返来的,至今却杳无音信,因此,小姐日日把那栏干频倚。
这绿珠是云娘贴身丫环,云娘把她作为闺中友伴看待,从未把她当作丫环支使。因此,绿珠不但知道云娘心事,而且深深同情小姐。
绿珠叹了口气道:“小姐,进去了吧!天也快黑了,你也该加一件衣服。”
云娘黛眉再蹙道:“绿珠,叫你别烦我,你这是怎么,偏不听话。”
绿珠道:“老远的路,怎能算得准日程,也许今儿晚上,他就回来了。”
云娘嗔道:“他是谁,谁是他,你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云娘脸就红了,倏地转身移步,绿珠舌头一伸,赶忙缩身,退回房去。
云娘跟着进了屋。下雨天,黑得早,屋子里也更暗,绿珠见小姐进了屋,急忙把几盏琉璃灯点上,屋子顿然光明。
这屋子好高雅,哪里像个小姐绣楼,被璀璨的珠灯一照,更显得深邃宏敞,堂皇古致,窗户都是排花格,糊着绿纱,书橱绕室,桌上是玉轴牙签,鸾笺犀管,高案尽陈周敦商彝古器;壁上古书字幅,笔势飞舞,衣折高古,通非近代手笔,这屋子竟比书斋还要高雅,那案旁壁上,更挂着一柄古色斑斓的宝剑。云娘进得屋来,在椅上一坐。
绿珠见云娘不进卧室,忙去拿了件披肩出来,轻轻披在云娘肩上。正在这时,蓦听得楼上响起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渐行渐近,珠帘启处,一个丫环打起帘子,说道:“禀小姐,夫人来了。”
云娘起了身,转过来背着椅子,却不动身,那绿珠早已抢到门口,这时夫人已到,绿珠请了一个安,垂手站立一旁,一看,夫人后面还跟随着几个丫环仆妇,捧着抬着的,正是威远侯二公子行聘之物,绿珠在云娘小睡时曾在前边去看过,这时想是夫人带人送来与小姐过目后收藏,哪知她眼也不抬。
夫人道:“云娘,快来看看,这威远侯家行聘之物,倒也算是体面的了,娘为你的这颗心,今儿才自有了着落。”
云娘只是低着头,总不抬起来。夫人又道:“瞧你,在娘面前还害臊。”
绿珠见云娘对夫人总不理睬,忙掩饰道:“夫人,小姐今天有点不舒服。”
夫人惊道:“我平时怎样说你们来着,雨天要小心,是不是招了凉。”
夫人伸手摸摸云娘额头,觉得没有发烧,一颗心才放下,随对绿珠道:
“既是这么着,你早点服待小姐休息罢。”又一指那些行聘之物道:
“这些首饰等小姐过目后,好生收好,今儿我也累了,夜里更凉,你可得小心些,睡觉也警醒点。”
丫环仆妇把行聘之物放下,随夫人走了,绿珠送到楼口,转回身来,云娘已伏在案上,两肩抽动。
绿珠从小跟随服侍小姐,从来就未见云娘流过泪,这时也不禁叹了口气,正不知是劝好,还是不劝,蓦听窗户咔嚓一声,微风飘动,人影一晃,屋子里已多了一个人。
只见他星目炯炯,鼻垂玉峰,英俊挺逸。潇洒风流,一身劲装,背插宝剑。绿珠骤见,不禁惊呼道:“阮公子!”
云娘更是惊喜,霍地起身,又兴奋又哀怨的,轻启朱唇,哪知她才说了个:“你”字,又陡地住了口。
因为那少年,从聘礼上收回目光,连看也不看云娘一眼,随哈哈一声狂笑道:
“我万里兼程而来,竟然赶上给你恭喜了,将军的大小姐配侯爷二公子,真是门当户对。”
云娘脸上陡地变色,恰似冷水浇头,日夜盼望,魂牵梦萦,好容易等到他来了,把他当作知心人,满想从他得到安慰,慰解相思之苦,其商对策,哪知他一来,不问情由,即这般态度,云娘面色由红变白,白得像张纸,只觉得鼻阻口塞,半天,才进出了一句:“你!好!”那少年又一声干笑道:“我怎的不好,从江湖中来,仍然回到江湖去,孑然一身,无挂无牵。”
绿珠焦急的喊了声:“阮公子!”
那少年不待她说下去,接着又哈哈笑道:“公子!那侯爷府第里的才是公子,绿珠姊,你认错人了,可是也提醒了我,我这江湖汉可不配站在这里,我得知趣走了。”语声甫毕,身形一动,人影一晃,好快的身法,随着窗户再又咔嚓一声响,已失了踪迹。
绿珠才要追赶,一挫腰,想跟踵飞出,猛地一眼瞥见云娘身形摇晃,忙侧身横窜,把她扶着。原来云娘已气急得晕了过去。绿珠顾不得再追那阮公子,急忙替云娘捶背推胸,口中连连呼唤小姐,半天,云娘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同时蓦地两条粉臂一分,挣脱绿珠的扶掺,侧身猛跃,左臂挥处,耳边但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早把那旁边案上摆的聘礼扫落地上。
绿珠惊道:“小姐,你这是怎地?”忙上前拦阻,但已晚了。
云娘脸上虽然仍有泪痕,却不再哭了,也是哈哈尖声地一阵干笑,自言自语道:
“好!好!孑然一身,无挂无牵。”
绿珠听得一怔,心说:小姐气急攻心,这来怎好。急得手足无措。
云娘干笑了一阵,反倒沉静了,一脸毅容,望着绿珠,半天不言不语。
绿珠又是急,又是心痛,因为她虽是丫环,可是和云娘从小一块儿长大,云娘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这会见云娘笑了一阵,半天不言不语,一反常态,心里可是更急了。
哪知云娘面色一弛,叹了口气道:“绿珠,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像姊妹似的,是不?”
绿珠道:“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娘道:“若是我有求于你,你可答应我?”
绿珠道:“小姐”
云娘急忙拦着她道:“从今后不许你叫我小姐,你叫我姊妹,我叫你妹妹。”
绿珠道:“婢子怎敢。”
云娘不悦道:“瞧你,先就不听话了。”
但绿珠仍显出忸怩之态,她也算是剔透玲珑的人儿,知云娘是有下文,因此,也不接受,也不反对。
云娘再又沉思了顷刻,道:“妹妹,你随我来。”说罢,就走进卧室去了。绿珠随后跟进,云娘命她把房门关上。这一晚,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唧唧哝哝,谈到深夜。
第二天起身后,云娘仍是一脸坚毅之色,绿珠却捉空儿偷偷拭泪,趁云娘到夫人跟前请安的时候,把昨夜云娘扫落地下的聘礼,一件件的拿起来摆好,触着那些首饰,绿珠不禁心里猛跳,渐渐霞生满颊,有点儿哀伤,又有点心慌意乱,这里站一会儿,那边又发会了怔。
云娘从夫人房子回来后,昨日对那些聘礼连正眼也不瞧的,现在却竟帮着绿珠整理拂拭。眼角不时挂着她,不时叹一口无声的气。两人虽然很少交谈,但却比往日更亲密了,更显得依恋。
云娘帮着绿珠收拾好了聘礼,走到桌旁,把壁上挂的那把古剑取下来,拂拭了一会,剑身古色斑斓,作暗褐色,剑柄上嵌着七颗宝石,作北斗星状,柄梢系着黄色丝绦。云娘拂拭完毕,右手握着剑柄,霍地将剑拔出,一声龙吟。
陡见寒森森,蓝汪汪一道闪光,剑名七星。是薛季伦将军传家之物,云娘向父亲讨来,薛将军常以中郎有女自慰,以为女儿讨去装饰书房,一笑允诺,他哪里料到,却因这把宝剑,造就了云娘一世英名,为江湖添了一段佳话。
且说云娘将剑拔出,剑是神物,手腕一翻,抖了斗大一个剑花,剑气如虹,云娘也不由豪气凌云,心里的一个意念也更坚定,从窗口仰望长空,长长地吁了口气。
在那万里无垠的睛空下,几只鸟儿正自由自在的飞翔,云娘呆呆地注视着,不由脸上掠过一道闪光,阴悒的面庞儿也开朗了。
谁知她的意气飞扬得快,转变得也快,随着手中剑慢慢下垂,面容也慢慢地被阴翳笼罩,露出满脸哀怨,心里也浮现出昨晚那少年的影子。
北京城都知道云娘是个美人儿,却不知道这朵玫瑰花儿有刺,都知道云娘是大将军的掌珠,却不知道她竟是武林健者,剑术通神,已深窥堂奥。
你道那江湖与深闺之中,相去何异十万八千里,怎生牵连起来?
原来大将军薛季伦,十年前出镇出西太原府,官居总兵之职,上任的第二天,即有一个老人求见,自荐愿任幕僚。
凡是幕僚都要参预机密大事,故均经由至亲好友推荐,这老人自荐而来,薛季伦感到很奇怪,接见之下,见这老人年在六十开外,须眉皆白,人虽精瘦,却精神矍铄,两眼更炯炯有光,现出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威仪。薛季伦是将门之后,家学渊源,颇为识人,一见就知道老人来得有异,而且说不定是位世外高人,忙以礼接待。
老人坐定以后,即开门见山,说昨日在路上,得见将军的女公子,虽是小小年纪不过年方八龄,但秀外慧中,禀赋神奇,钟灵毓秀,荟萃一身,资质乏佳,为其平生所仅见,故冒昧自荐,并非为幕僚而来,实系愿为女公子西席。
作父母的,听别人赞自己的子女,哪还有不高兴的,再和老人接谈之下,更令薛季伦惊诧万分,因为老人不但博古通今,而且词赋兵法,不但渊,而且精,薛季伦惊为当世之黄石公,因此即日将薛云娘唤出,行了拜师之礼。
云娘拜师已毕,薛将军虽因女儿师事得人,但也因此无限感慨道: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纵然学得满腹经纶,亦无用处。”
老人闻言,却呵呵笑道:“将军怎也存世俗之见,昔之木兰,岂非女儿身,红线聂隐,又何逊于男儿。”
薛季伦亦未深思老人话中之意,自此,老人即留在任上,于是特为他布置之精舍中,为云娘授课,薛季伦以为老人仅授云娘的文学,谁知老人是白日授文,夜晚教武。
这老人不是别人,乃是当代第一奇人,姓钟名千里,自幼文武双修,弱冠时文学武功均有了很深造诣,然淡于仕途,终日遨游于名山胜迹,中年时,偶于黄山古洞中,巧得拳剑秘笈,于是即在古洞中照秘笈精研,凡十余年,尽其所藏,下山后遍访武林,与当今各派健者印证,竟无出其右者,自此即在江湖来去,足迹遍南北,蛮荒大漠,莫不时见其踪影。
但十多年来,本想找个可传衣钵的徒弟,却未遇到堪造就的资质,这日自大漠南下,路过季伦将军上任的车马,云娘小孩儿家天性,不耐车里闷气,不时把车帘掀起来辽望,被钟千里瞥见,他从未见到过这般好的资质,哪肯放过,但将军的掌珠岂肯与人作徒,老人不得已,也为她禀赋资质神奇难得,这才冒昧求见自荐。
云娘冰雪聪明,这也算是有缘,老人将一身文学武功,倾囊传授,云娘进境神速,闻一知十,老人因恐薛季伦不允其女儿习武,故传授均在晚间无人之时,但云娘不过前后六年,已尽得所学,这其间还得归功于老人同时施以易筋之术,助其练气返虚,代毛洗髓,才能这般神速。
那云娘虽说暗中练武,却不会瞒着小丫环绿珠,绿珠这孩子也是聪明非常,云娘练武时她亦时常在侧,渐渐有了兴趣,因此老人也许她跟随云娘一道演习,虽远不及云娘那般升堂入屋,却也非一般江湖武师可以匹敌。
名师固难求,好徒亦难得,老人好容易遇见云娘这般超人绝顶的资质,哪知就在老人入署的那年冬天,一日闲中无事,出城赏雪,出城不远,闻听路边茅屋里,传来小孩啼哭之声,哭声虽哀,但却清宏。
老人不禁走到屋前,推门一看,那茅屋仅有两间,床上躺着一个妇人,一个孩子伏在她的身上哭。
老人一看,真是四壁萧然,墙廓之外仅有一张破桌,此外即无长物,那孩子听到推门声,回头一望,老人一见,大吃一惊,这孩子虽是骨瘦如柴,面容苍白,但他骨格之神奇,却毫不逊于云娘。心中想道:
“怎这般巧,不到半年时间,竟被我遇见两个。”
忙走近前去,问道:“孩子,你哭什么?”
那孩儿哭道:“我妈病了。”
老人再进到床前一看,床上那妇人眼光都散了,老人深通医理,不须诊脉,已知这妇人快死了,身上仅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还是百补千疤,青虚虚的一张脸上,仅剩下皮包骨头,那孩子身上的一领破棉袄,连手肘也遮不住,这妇人明明是即将死于饥寒,但已是出的气多,吸的气少,回生乏术了。
那妇人这时还有知觉,见到老人,眼皮竟还霎了两下,渗出两滴泪来,她的目光望望老人,又望孩子。
老人知道她的意思,叹口气道:“你去吧!你的身后事,和你这孩子,都交给我了。”
老人这话竟似催命符似的,那妇人闻言,两眼一闭,喉头咯咯地一阵响,瞬即气绝。孩子不知她已死了,还一连声在喊妈。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伸手抚摩着孩子的头顶,说道:“孩子,别再喊了,你妈已经死了。”
那孩子陡然睁大了眼睛,望着老人,蓦然又扑向他妈去,狂喊着妈,见他母亲果然是死了,才哇地一声大哭,两只小脚在地上跺得震天价响。这时左右茅屋里的人听得孩子这么大哭,知有变故,都纷纷前来。
老人见进来的这些人,都是骨瘦衣单,就知他们是自身不保,当然顾不得来照看这病妇。就打听这妇人身世,才知她姓阮,就在这孩子出生那年,丈夫就死去了,以后仅靠作些针线度日,母子两人相依为命,不想辛劳过度,渐渐病魔上身,这年病越来越厉害,连针线也不能作了,又兼连日大雪,连门也出不去,家里又无隔宿之粮,这样病而再加饥寒交迫,竟至一命呜呼。老人即使不收留这孩子,遇到这种事,亦必倾囊相助,何况这孩子骨格心性禀赋样样俱佳,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呢!等到问清楚了孩子的姓名身世,忙从怀里取出二十两银子来,交给邻人,命他们去买衣衾棺木。众人见竟有这样的善人,大家都自告奋勇。
有钱,人多,都好办事,何消一两个时辰,孩子的母亲已入殓了,老人命孩子在棺前拜了两拜,然后再请众邻人就在屋后挖了墓穴安葬。同时问清了孩子并无族人,就对大家说道:“今日诸位辛苦了,这孩子既已无家可归,我就好事作到底,由我暂时抚养,若其有近亲族人来领时,我再交其领回。”
众人都道:“老爷子,你这样好心,菩萨必定保佑你长命百岁。”
老人一笑,随从身边再拿出几两银子来,叫众人去买杯酒吃。
老人带着孩子进得城来,替他洗了个澡,在估衣铺里买了一身衣服,这样焕然一新,虽然是骨瘦如柴,但已显出他清俊秀逸的面目。
老人非常欢喜,这才带着他进入总兵府,并面见薛季伦,说道孩子是自己的侄子,因无家可归,请其容许他留在身边,薛总兵见他不过是几岁的孩子,当时就应允了。
自此,这孩子就跟随着老人,留在精宿中,并给他取名为阮天铎,暗含养天地正气,伐世间不平之意。与云娘两人,同时由老人传授文学武功。
至到第六年上,两人均已得到老人真传,成就无分轩轾,两人亦因青梅竹马,朝夕耳鬓厮磨,虽都还不解情愫,但却要好得蜜里调油。
但老人一则见云娘进境神速,已尽得所学,以后只要勤加演习,即可登峰造极,二来两人大了,天铎十四岁,云娘已年十三,若容其仍在一起,即使无物议,恐薛总兵亦所不许,恰好这时安南反叛,嘉靖十六年,武宗皇帝下诏征讨,薛总兵奉旨率军南征,老人即向薛总兵辞馆,薛总兵拟请其随军参赞军机,但为老人婉拒道:
“以将军大才,况我德泽天威,大兵至处,何患无坚不克,请容就此告辞。”
薛总兵见老人辞意甚坚,也不再相强。老人暗中对云娘嘱咐了一番,方带着阮天铎飘然离去。
老人离去后,薛总兵亦于三日后即率军南下,家眷则派人护送进京,其京中老宅,亦于其奉旨之日,即早命人先期收拾好了。至于薛将军南征,凡四年始将那安南平复,奏凯之日,因征讨有功,晋封为靖远大将军,其事迹非属本书范围,故而从略。
且说云娘随母亲回京以后,文学武功均未放下,夜晚人静,仍与绿珠勤研拳剑,回京刚好半年,这日晚上,两人正在花园里练剑,云娘七星剑似夭矫神龙,环舞梨花朵朵,光化瑞气飘飘,来回交掣,疾转如轮,正舞到酣处,陡听得旁边树上一声:“好剑法。”云娘更不怠慢,脚尖一点地,化作一道银虹,身随剑走,向发声处穿刺而去。势急劲猛,快逾电闪。正当云娘宝剑刺入树丛瞬间,倏地枝叶微分,一条黑影,捷如出尘鹰隼,凌空疾射,约有二丈五六高下,在空中略一停顿,身向后倒,凌空划了一个弧形,好美妙超绝的轻功,只见那空中飞人又一个巧燕翻云,轻飘飘地落在地下。
这时云娘一刺不中,已收势落在树下,见来人轻功超绝,不由一怔,因敌友未分,忙横剑戒备。
那人才一落地,已发话道:
“云妹,半年不见,竟未想到你的剑术已有这般境界,若我不是躲得快,几乎被刺了个透明孔窿。但我兼程万里而来,这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云娘已看清来人,正是师兄阮天铎,半年不见,人已长得更高,皓月辉照下,站在当地,秀拔英挺,恰似临风玉树,云娘高兴得一颗心儿乱跳,一蹦上前道:
“铎哥,你怎么今儿个才来呀!害得人家好等。”
天铎就势抓着她一双手,也是喜不自禁道:
“你还说呢?师傅面前我一再提醒,说半年之期到了,可是师傅老说还早,我急得没法,和师傅缠了半天,好容易才让我走了,我就日夜不停的赶了来,单只今晚从天黑到现在,我还赶了七八十里地。这半年来我哪天不在思念你。”天铎摇了摇她的两手,又道:
“云妹,你可也想我么?”
云娘接着冲口道:“我也想你。”才说完,脸陡然红了。
云娘虽说才十三四岁,天真澜漫,但到底懂事了,话出了口,才发觉这不是女孩儿家应说的。本来是她自家说的么?却没来由的赌了气,两手霍地用力一甩,挣脱了天铎的掌握。
天铎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怔着了,惶惑地望着云娘,说:
“云妹这可不是我的错呀!”
天铎的意思是:以为云娘怪他来晚了。哪知云娘却认为是天铎在笑她,脸羞得更红了,脚下一跺,背过身去。
天铎可就更急了,忙在一旁妹妹长,妹妹短的央求。
天铎和云娘两人,从小在一起长大,整日里耳鬓厮磨,亲热是亲热到极点,淘气亦淘气到无以复加,但一遇到云娘犯了别扭,却总是天铎陪小心方罢,这会子见云娘不理他,天铎仍是一般儿陪小心,其实云娘何曾生他的气来,不过是自家害羞,见天铎惶急,心中也过意不去,不由“嗤”的一声笑。
他俩镇日价在一道时,也是这般儿一笑收场。天铎松了口气,抬起袖管来擦额头上的汗。天铎跑了一夜,也不曾淌汗,这会子竟连鼻洼儿也见了汗珠。
云娘转过身来,对天铎一笑,一笑嫣然,一时云开雾散,天铎也舒畅地一笑,两人这才再又手牵着手,坐到树荫浓处,互相诉说这半年的别离。绿珠这小丫头却也鬼精灵,早躲得远远地去了。
两人谈了个把更次,那云娘兀自谈个不完,倒是天铎关心师妹的艺业,要师妹把各种功夫都演习一遍,天铎见云娘进步神速,赞不绝口,然后才把这半年来师傅指点的功夫,逐次转告指点,直到晨曦已露,才和云娘分别,约定当晚起更后再来。
过了三天,天铎限于师命,恋恋不舍地别过云娘,约定半年后再来,这才迳返大漠而去。
如此寒来暑往,过了四年,天铎每半年来一次,代师指点武功,两人都已渐渐长大,情愫已生,最后一次更订了白首之盟,好容易花开花落,春去夏来,眼看即可作数日缠绵,解那相思之苦,谁知钟千里偏在这时命天铎先赴中原,为其办一件要事,等到天铎日夜兼程赶来时,竟在这几日中,薛季伦将军有书信来家,命与威远侯家结为秦晋之好,将云娘许婚其二公子,天铎来到这日,正赶上行聘之期。
天铎来到北京城中,才是黄昏时候,哪还耐得这千金一刻,也是艺高人胆大,轻功已登峰造极,来去如风,不虞被发觉,因此上不待天黑,即越墙而人。
天铎来到云娘的绣楼,却又正赶上云娘的母亲率领丫环仆妇,将聘礼送上楼来,天铎在窗外把那手中物和口中语,听得清,看得真,这时的天铎何异轰雷贯顶,同时即又气冲斗牛,心说:
“道甚海枯石烂,爱心不移,山盟海誓,怎敌得侯门富贵,云娘,原来我认错你了。”
天铎哪里知道云娘是坚贞不二,迫于父母之命,正哀伤欲绝,只盼望他来共商对策,而天铎又是身世孤苦,不如人的人,也更孤僻桀骜,况又对云娘爱到极点,目睹耳闻这般情形,那还不恨绝气急,因此,云娘的母亲才下得楼去,天铎已托窗跃进屋去,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几句气话一讲,更不待解说,即又越窗而去,自此浪荡江湖,把那愁闷之气,满腔恨恼,一古脑儿发泄在世间不平之上。
这云娘岂又是能委屈求全的,也是个宁可眼泪向肚里流的性格,素来心高气傲,又是满怀怨苦无处诉,因此,天铎一走,云娘回过一口气来,银牙一咬,暗地里毅然作了决定。
前面说到云娘站在窗前,眺望长空,往事历历涌现心头,又是怨,又是恨,又是爱,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随转过身来,一眼瞧见绿珠正偷偷在拭泪,云娘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歉疚,叹了口气,将剑还鞘,却不挂回壁上,迳携入卧室。
这一天,日子似乎比一年还要长,云娘更显得坐立不安,心浮气燥,咬一回儿牙,怔一会儿神,黛眉频蹙,过一阵又意兴飞扬。
午后,又把一下午的时光消磨在她母亲身边,夫人心想:
“女儿过两天就要出嫁了,她是舍不得娘,所以才这般依依膝前。”因此,对云娘也倍生怜爱。
这一晚,更深人静后,云娘绿珠却忙了半夜,并隐隐地传来绿珠的哭声。
北京城的美人儿于归,靖远大将军嫁女,威远侯爷娶媳,那还不哄动,彩舆所经之处,两边尽是人墙,虽是绣帘低垂,无法看到这美人儿的庐山真面目,但仅那长达一里的嫁妆行列,已令人啧啧称羡。
靖远大将军薛季伦,骑着高头骏马,亲自送嫁。这扬天威于外域,甫凯旋归来,又加官晋爵,正是两重喜事,当他出现时,前后左右,更轰起阵阵欢呼,但这位大将军看来却并不愉快,绷着脸,毫无喜色,欢呼虽此起彼落,他竟连眼也不抬。
威远侯爷亲迎于府门,迎入厅堂落坐,陪客不是王公,,就是显爵,但大将军却显得惶惶不安,坐未暖席,即托言征马劳顿,告辞回府。出得侯府,大将军薛季伦竟未等待跟随人等随护,即扬鞭跃马而去。
直到驰过了几条街道,才放松马缰,好奇怪,这般大喜事,大将军却垂头丧气,唉声叹息。
远在那大漠之上,另一个也在唉声叹息,忧怨深结眉梢,因爱极而恨,恨云娘别嫁的阮天铎,离开北京后,狂奔了四天四夜,把满腔怨恨向体力上发泄,现在恰似成了强弩之末,拖着疲惫的两腿,垂头丧气地走着。
这天日落时,来到了赛尔乌苏。这赛尔乌苏北通库伦,西行经布雷肯,图古里克,渡翁金河,再西北行即可达乌里雅苏台,是大漠中一个热闹处所,阮天铎进得街来,见两边都是沙泥筑墙的土屋,灰朴朴,黄混混,虽这赛尔乌苏是大漠中的一个大镇,但哪有关内富华。
阮天铎疲不择店,走人见到的第一家店房,北地早寒,这时虽不过才秋天,但已很冷了,尤其晚上更甚,而且大漠风沙大,所以各家门口都挂着厚厚的布帘,阮天铎掀帘进店,就嗅出一股强烈的膻腥味儿,这种气味是南来客最讨厌的,但阮大铎这时又冷又饿,反而食欲大增,就找了个座头坐下,要了一斤牛肉,半斤羊肝,两斤面饼,大吃大喝起来。
别看阮天铎个子不大,人也生得文秀,但练武的人食量必宏,又是在肚饥的当儿。这几天来怨艾气苦,又从未好生吃过一餐,狂奔了几天路,累是累够了,反而觉得心里也好过得多,因此这一餐吃得特别香,独个儿埋头大嚼,吃着吃着,偶一抬头,见一个美少年正盯着眼瞧他,嘴边还挂着微笑,阮天铎心想:这大漠中哪来这般俊的人物。
那少年兀自不转眼的望着他,阮天铎也未在意,仍低头吃喝,狼吞虎咽,等到杯盘狼藉,擦嘴一抬头,好怪,那美少年仍在瞧着自己笑,他面前也摆着几个杯盘,一壶酒,盘里的菜像都未动过似的,再一看自己桌上,却个个碗底朝天,不由脸就红了,心想:他定是笑我吃得狼狈相。
因此饶是阮天铎是个豪放少年,也不禁有点忸怩。
那少年却对他一拱手道:“这位大哥好食量。”
阮天铎被他这么一说,又是拱手见礼,虽是难为情,却也不好不理,也红着脸将手一拱道:“好叫你见笑。”说罢,起身就向内走,店伙将他领到房间去。
大漠中的店房,可没有单间,在蒙古包中是大伙儿在一起睡觉,这店房中亦复如是,陈设亦再简单不过,一桌之外,靠里边就是一个大炕,铺着老粗布被褥,这房里还没有一个客人,阮天铎是太倦了,摘下宝剑,连同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向炕上一扔,即斜着躺下。
正在朦胧间,忽听门声一响,睁开忪惺睡眼一看,见店伙又带进一人来,似很矮小,高大的店伙在前面挡着,看不真切的,阮天铎只是感到眼皮重有千钧,也未再看,头一靠枕,就再也抬不起来,一会工夫,即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阮天铎突然惊醒了,似是被刀剑出鞘之声所惊,练武的人耳目特别聪敏,并且养成了连睡觉也在戒备的习惯,阮天铎霍地翻身坐起,一看,吃饭时见到的那个美少年,立在炕前,手中正拿着自己的宝剑,而且被他拔出鞘来,但那少年盈盈地含笑,看着自己,却毫无敌意。
阮天铎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那美少年已笑道:“大哥睡得好香甜。”
阮天铎可就不高兴了,心说:
你管我这多怎地,吃饭老盯着我瞧,说我的食量好,我睡觉你又站在炕边,说我睡得好香甜,我又不是你甚么人,怎这样好管闲事。又见他拿着自己的宝剑,心里更是不自在,即一跃下地,就要伸手索过宝剑。
练武的人,从腰腿之劲上,可以看出功夫的深浅,阮天铎一跃下地,美少年微微一震,说:“看不出你大哥,好俊的功夫。”
阮天铎一楞,心说:“你这是成心呀!好俊的功夫,这是第三遍好儿了。”
美少年见他伸手要剑,嘴角一撇,似是在说:“瞧你,好小气。”
阮天铎也觉到了,但仍未将手缩回。那美少年鼻头儿又皱了一下,霍地举剑递去。若他是还人家的剑,就该剑把朝人,但他以剑尖前递,阮天铎是一言不发猛地伸手,这两下都急,眼看剑尖刺到这阮天铎手腕,却见他倏地右臂一沉一圈,快似闪电,美少年手腕一麻,剑已到了阮天铎手中,这正是七十二手擒拿中的一招“猿猴摘果”
美少年亦是行家,但似这般快捷,却还是仅见,虽是心中佩服,但阮天铎力大势疾,剑已脱手,仍自感到手腕微痛,美少年这时不自主的退了一步,抚着手腕,眉梢蹙着,嘟噜着嘴,哪里像个少年,简直是个孩子。
阮天铎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那美少年气鼓鼓地嘴儿一撇道:
“人家好心给你拾起来,瞧你,哼!好小气。”
阮天铎心想:“也许真是我在睡梦中,把剑蹬下地去的。”也就感到有点歉然,忙一抱拳道:“那么,我这里谢谢兄弟。”
阮天铎诚直淳朴,见这美少年比他小,又是这么天真,因此就脱口而出,喊他兄弟。
那美少年却不服气道:“谁是你兄弟,谁大谁小还说不定呢,别不害臊。”
说着话,嘴儿撇得更厉害,扬眉斜眼,一脸的调皮相。阮天铎不禁被引得哈哈一笑道:“好!那你说说看,你多少岁了?”
那美少年高兴道:“好!我们来比,小的就是兄弟,可不许赖。”
阮天铎道:“一言为定,我决不赖,你说吧!”
美少年眼睛霎了两霎,眼珠儿一转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你先说。”
阮天铎道:“先说就先说,我今年十九岁了,现在该你说了吧!”
美少年瞪大了一双澄如秋水的眼睛道:“你骗人,你是十六岁。”
阮天铎一楞,说:“谁说我十六岁?”
美少年道:“我今年十七岁,我是大哥,你当然只有十六岁。”
阮天铎哈哈笑道:“你自己说过不许赖的,你倒先赖了。”
美少年咬着嘴角儿一笑,一笑,露出了两个酒涡儿。阮天铎心里有点异样感觉,心里想道:“我这兄弟倒是活泼天真得紧,只是有点娘娘味。”
阮天铎遭到情场惨变,心里正感到空虚,这时结识了这个少年,虽连人家姓名亦还不知,但他很逗人喜爱,不由也是一笑,几天来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一看,窗外仍是黑沉沉的。外面更是虎虎风声。
阮天铎就问道:“兄弟,这时多早晚了。”
那美少年道:“该是下半夜了。”
阮天铎打量了他一忽,见他衣服仍穿得整整齐齐的,说道:“兄弟,你怎么不睡觉。”
美少年的眼睛从他脸上,溜到炕上,再又倏地缩回,脸上微红道:“我不困。”
阮天铎道:“怎么一夜也不困,晚上又凉,兄弟,出门在外就得多加些儿小心,病了可不是耍子。”
阮天铎说得诚恳,那美少年才说了句:“你管我”
后来听他关心自己,虽说阮天铎也无甚特别殷勤处,但他身世特异,心里说:
“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因此,他很是感动,眼睛里也湿润了。
阮天铎催之再四,才好歹和衣倒在炕边上,阮天铎要他盖被子又是不肯。
心想道:看我这兄弟一身罗绮,定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不和我盖一条被,定是嫌旅社里的被子不干净,但他不盖被子,自己也不好意思盖了。因此干脆不睡,又找出话来跟他聊天。
阮天铎这时才问道:“兄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呢!?”
那美少年噗哧一声笑道:“你也没有呀!”
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但似这般称兄道弟地谈了半天,仍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岂不可笑,阮天铎不禁也笑了,这才说出自己的姓名。
阮天铎对他道:“我这一回覆了师命,从此我就要到江湖中去历练了。兄弟,你呢?你这是哪来哪去。”
那美少年闻听得阮天铎是当今天下第一剑术名家的弟子,霍地翻身坐起,面露喜容,眼里也射出光芒,且不理他的问话,惊讶道:“当真,你是钟老前辈的弟子,你不骗我。”
阮天铎是个诚实少年,闻言不悦道:
“兄弟,我骗你怎地,我随恩师将近十年了。我虽看出兄弟你也会武功,但我从未在江湖中行走,你自然不知。”
那美少年倏地将身子一挪,抓着阮天铎的双手,又是欢喜,又是迫切的道:
“那么,大哥,若是有人欺侮我,你帮我不帮。”
阮天铎喜形于色道:“我当然帮你,兄弟,只要有哥哥我在,我绝不容许别人欺侮你。”
美少年眼珠儿一翻,嘴边又现出梨涡,握着阮天铎的手兀自不放。
阮天铎觉得这少年的手滑腻如脂,柔嫩无比,不禁诧异,低头一看,肌肤竟白皙温润如玉,心想,男人家怎有这般好看的手,是了,他准因是公子哥儿,养尊处优的缘故。阮天铎这一看,那少年自己觉得,脸上一红,忙将手缩回。
阮天铎也未觉察有异,又问道:“兄弟,你的姓氏还未告诉我呢。”
那少年才道:“大哥,我告诉你名字,可不许你问我的身世,要不,我连名字也不说了。”
阮天铎一楞,他可是直性子的人,从来就不喜探人隐私,就说:“那当然,你不说,我绝不问。”
少年喜道:“大哥,你真好,我告诉你”说到这里,眼珠一转,梨涡儿又动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姓古,叫古白文。”
阮天铎十年随师,除了以前和师妹云娘日夕相见外,连外人亦甚少见,更不要说朋友了,因不惯交际,至此,简直找不到话说,两人就这么对望着,阮天铎又是答应过他,不能问他身世,更感到词穷。
两人都不说话,夜更静,窗外风声更大,哗啦哗啦直响。半天,阮天铎才说道:
“兄弟,夜里凉,你还是睡一觉吧,不然明儿怎么上路。”
古白文隔了半晌,才点头道:“好,我们都睡觉。”说毕,右手在胸前划了个圆圈,衣袖一拂,一股劲风袭出,把灯拂灭了。
屋里顿时漆黑,阮天铎一惊,说:“兄弟,你这手功夫不错呀!我听恩师说过,这叫流云飞袖,是气功中最难练好的。”
古白文不响,似是在摸索着脱衣,阮天铎要把被子推给他,他也不要,又推了回来,只道是他嫌脏,也就罢了,不大工夫,就听得他已鼻息轻匀,阮天铎心想,你虽嫌脏,但出门在外,日久天长怎行,不大工夫,当真着了凉可是不得了。因此轻轻挪过去,把被褥给他盖上。
第二天起身时,古白文早已起来了,见他起身,笑着道:“大哥,你睡得好香甜。时候不早,快洗脸上路。”
阮天铎到门口一看,谁说不早了,店里的客人们通通不过才起来,阮天铎以为他有要事赶路,就忙洗了脸,算好房店钱,出得门来,伙计的在门口牵着一匹青花马,好矫健的马,细腿昂头,满身油光发亮。
古白文把一个小包袱挂在鞍旁,伸手接过马缰。阮天铎才知道马是他的。就说:“兄弟你这匹马不错。”
阮天铎在大漠好几年,马的好坏当然识别得出,这匹马神骏非凡,确实少见,就走上前去,力贯右臂,在马鞍上一按,阮天铎少说总有七八百斤膂力,但那马却四蹄不闪,连动也不动一下,反而昂头一声长嘶,声若龙吟。英雄爱骏马,阮天铎的手抚着马,就再也收不回来。
古白文见他这般模样,一笑道:“大哥,你要是喜欢,我送你。”
阮天铎猛地缩回手,一脸肃容道:
“兄弟,你这是什么话,此马虽好,却是兄弟你的代步,你要这么说,可是把我看作贪小之人。”
古白文没想到这么一句话会使得他如此严重,他哪知道阮天铎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古白文因此也对他更敬重。
两人动身离店,古白文牵着青花马,并肩走出赛尔乌苏,出得街口,阮天铎几次催他上马,古白文只是不肯,定要阮天铎骑坐。
阮天铎道:“兄弟,别看你这匹马神骏,若真要和我比起脚程来,我还不相信会输于它。”
古白文童心很重,瞪着眼,梨涡儿就又再出现了。说:
“大哥,我不信,要不,我们来比比。”
阮天铎道:“好,兄弟,你且上马前行,我们跑一阵试试。”
古白文满是不信的神情,一跃上马,一抖缰绳,扬开四蹄,青花马即绝尘而去,阮天铎一伏腰,施展出十年苦练轻功,快得何异一缕青烟,也随后追去。
古白文跑了约有顿饭时候,早已远离了赛尔乌苏,眼前已是广大无边的草原,青花马跃上了一个土冈,古白文把缰绳一勒,青花马跑起了势子的,被他陡然收缰,一声长嘶,已人立而起,古白文好强心胜,勒马同时,正掉头向来路观看,大意了点,青花马陡然人立,几乎被它掀下马来,正在这时,马头人影一幌,青花马的腾跃已顿然静止,古白文掉头一看,原来是阮天铎站在前面,手抓着辔头。古白文可被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道:
“大哥,你敢情会飞呀!”
阮天铎一笑道:“兄弟,跑这点路我自信还行,若再远点,我怕不也会落后,没想到你这马会有这般脚力。”
古白文却以羡佩的目光盯着他,半晌不语。
阮天铎问道:“兄弟,你是向哪儿去。”
古白文一怔,心说:到哪儿去,连我也不知道呀!
两人正在问答,蓦听身后远远鸾铃响亮,回头一看,尘头起处,几匹马正风驰电掣而来。蒙古人的骑术甚精,跃马奔腾,最是常事,阮天铎不以为意,但古白文怔神凝眸,似乎对后面的来人很注意。
后面驰来的几匹马越来越近,渐渐已看得清衣着,并非大漠中人装束,古白文却已脸上变色,急道:“大哥,放手!”原来阮天铎仍抓住辔头,兀自未曾放手。
他不说还好,阮天铎听他急呼,又见他脸上变了色,心知这后面追骑定是为他而来。陡地记起昨天晚上他问的:“若被欺侮,你帮也不帮。”
阮天铎心中思维轮转,快似闪电,想道:
“看我这兄弟温文尔雅,天真活泼,绝非为恶之人,后面来的准不是好东西。”心在想,手中仍紧抓着辔头不放。道:
“兄弟,这是追你的么?你放心,有哥哥我在,绝不容他们欺侮你。”
古白文几次要挣脱他的手,均未能够,急得他脸也红了。这时追骑已来到土冈之下,阮天铎一看,来了四人,前面一匹马上,是个身躯魁梧的汉子,青虚虚的一张脸,左边面颊上有条长长的刀疤,背上背着一件奇形兵刃,似钩非钩,似剑非剑。
第二个是黑脸膛,个子一般高大,背着三尖两刃亮金刀。第三个生得短小精悍,尖嘴突腮,背上斜插狼牙钻,第四骑马是个胖大和尚,手里提着根镔铁禅杖,四骑奔上土冈,那为首脸有刀的疤汉子已高声喝道:
“丫头,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今天若再逃出手,我蜈钩剑沈大刚从此隐姓埋名。”
话声未住,马已来到切近,四骑两边一分,就把两人给围了上。
古白文早已跳下马来,从腰间解下亮银软鞭,闻言,呸了一声:“你也配。”
阮天铎未听清那汉子的称呼,说道:“兄弟,这几人追你怎地,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准不是好东西。”
古白文道:“大哥,他们都是匪徒。”
阮天铎道:“兄弟放心,看我来收拾他们。”呛啷啷一声,宝剑出鞘,横身一跨步,拦在古白文前面。
这时马上的四人,站定了方位,也都一跃下马,各自拔出兵刃,那短小精悍的汉子上前一步,把阮天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阵,狼牙钻一摆,说:
“小子,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是几时和她搞在一起的。”说着,向古白文一指。
阮天铎见他目中无人狂妄的样子,先就心中有气,怒道:
“你们要以多胜少,欺负我兄弟,先得问问我手中的宝剑答应不答应,我姓什么,干什么的,你们管不着。”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闻言哈哈一笑道:“你们听听,这小子还真不含糊。”
回头对脸上有刀疤的汉子道:“看他们亲密的样子,准是不清不白,说不定就是这小子勾引她跑的,你们看着她,让我先把这小子收拾了再说。”
说罢,狼牙钻一摆,阮天铎也斜身抡剑,正要搭上手,霍地古白文由身侧一跃而出,因为他嘴里不干不净,气极了,也不打招呼,亮银软鞭一挥,卷地凉飙,一招风扫残云,猛向他中盘打去,那短小汉子不曾提防,几乎被她扫着,忙倒退出去了三步,亮银鞭堪堪从胸前衣服上擦去,若再慢一点,怕不受伤,因此也激起了怒火,狠牙钻一摆,暴起猛进,和古白文接上,瞬即拆了七八招,兵器中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软鞭长有五尺,挥抡处呼呼风响,耀日映万道银蛇,狠牙钻长才二尺五寸,但却都是进手招术、点、挑、浮、沉、吞、吐、盘、驳,招招指向要害,着着点打穴道。
阮天铎成心想看看这位兄弟的武功,因此也不上前相帮,只在旁边监视着其他的三人,见她应付敌人绰绰有余,武功不弱,心里甚是欣喜。
两人拆了又是二十来招,古白文软鞭舞成了一圈白光,已把那短小的汉子圈在光影之中,狼牙钻的招式已透着缓慢,那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见同党不敌,眼看就要落败,忙一抡手中蜈钩剑,犹如急风拂柳,向古白文扑去。
阮天铎哪会容他逞强,一声断喝,一跃截住道:
“要想以多为胜,你们要脸么?”刷!刷!刷几剑,把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迫得手忙脚乱。
这汉子叫沈大刚,是四人中武功最强的,手中蜈钩剑不但招术精绝,而且可锁拿敌人兵刃,哪知和阮天铎一照面,几剑被人家逼得来只有招架,气得哇哇怪叫道:“大家上,收拾这小子。”
那胖大和尚和黑脸汉子,也看出阮天铎扎手,镔铁禅杖和三尖两刃亮金刀,两般兵刃往上一围,阮天铎知古白文应付那敌小的汉子绰绰有余,不用他耽心,瞟眼看胖大和尚与黑脸汉子,亮兵刃要来围攻自己,心里虽是不惧,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对敌,却显得有点紧张,因此不待两人围上来,手中剑一紧,一招海燕掠波,翻腕子削,脸有刀疤的汉子蜈钩剑腕底翻云,斜肩横推,哪知阮天铎的剑招古怪奇绝,半途已变作偷云换日,剑点咽喉,同时一上步欺进,左手指快逾电闪,点中了这人的右肋的太乙穴,蜈钩剑呛啷一声坠地,人也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下。
阮天铎尚未回身,陡闻身后金刀破风之声,忙吸肩缩颈,左脚斜步一盘旋,剑指并举,黑脸汉子收刀已是不及,还未看清别人出手招式,早已弃刀倒地,那胖大和尚原先站得远一点,他这一赶来恰是时候,见阮天铎才三五个照面功夫,既将两个同伴打倒,早已气红了眼,一声虎喝,镔铁禅仗一抡,倒赶千层浪,势若排山卷到,阮天铎见胖和尚的禅仗粗重,却也不敢用剑招架,凌空拔起丈来高下。
头前脚后,挥剑下击,胖和尚仅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阮天铎的剑已刺入和尚右肩,和尚总算筋骨粗壮,未曾倒地,踉跄后退了几步,反似不惧,呆呆地站在当地,原来他是惊骇得楞住了。
原来这四人都是口北一带响当当的人物,和尚绝不曾想到仅三五个照面,即被这么个少年打败,因此反而忘了怕,只是惊得呆了。
阮天铎回身一看古白文,亮银软鞭虽已把那使狼牙钻的汉子圈在光影中,但要想马上把他打倒也不能,就喝道:“兄弟,你让开。”
古白文见阮天铎瞬间既打倒三人,而自己对付这么一个,拆了三四十招仍未得手,不由心生惭愧,就较上了劲,哪里听他的话,亮银软鞭一紧,使出金龙鞭连环三绝招,金龙吐吞点咽喉,盘肘横扫,倏又变作玉带围腰,反腕下撩,猛地又是一招金龙摆尾,那短小的汉子躲闪不及,亮银软鞭缠着的他的左腿,古白文挫腰一带一甩,把那汉子卷起五七尺高下,甩出丈来远近,跌得那汉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再也爬不起来。
阮天铎走到他身边,说:“兄弟,你这条软鞭很见功夫。”
古白文脸上一红道:“大哥你是骂人呀!今天要不是你,我可完了。”
说着,眼光一扫,见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和黑脸大汉被点中穴道,在地上不能动弹,那胖大和尚仍站在当地,兀自瞪着一双怪眼,楞楞地。
古白文就喝道:“还不给我滚,今天饶了你们死命,若是你们再纠缠不休,下次可不这么轻易放过。”
和尚垂头丧气的走到两人身边,给他们拍开穴道,脸上有刀疤的汉子一翻身坐起,气得干瞪眼,黑脸汉子也怒目圆睁,但是阮天铎提着剑站在古白文身边,都敢怒而不敢言,三人又走过去把被古白文打倒的那矮汉子扶起,由黑汉子搀着他,慢慢地走下土冈,那自称叫沈大刚的汉子才转过身来,对阮天铎道:
“我哥儿几个习艺不精,今天遇到了高人,怨不得别人,但总算领教了你老兄的绝招,请你赐个万儿,我们和你老兄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也好有个称呼,我兄弟必定刻骨铭心,永生不忘。”
阮天铎虽说从未走过江湖,但这几句话也还懂得,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我阮天铎是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我还告诉你们,一月之后我就要人关,要是不服气,你们随时找我好了。”
古白文忙喊道:“大哥,快别说了。”古白文深知,若一旦阮天铎把姓名告诉了他们,他们准会冤魂不散似的缠着你。
但阮天铎不但把姓名说出,而且还说出了今后的行踪。这四人还在罢了,绝不是阮天铎的敌手,但四人后面还有大来头的人物,古白文心想:
“若是因为我,令他树下强敌,今后有个三长四短,自己怎么过意得去。”但阮天铎已经说出了,自是无法,但焦急之容已形诸于面。
谁知那姓沈的冷笑一声,对古白文说道:“丫头,今天你是找着靠山了,你别得意自有人前来收拾你。”说毕,转身飞快奔下冈去。
古白文气得面色铁青,阮天铎见他仍是这般狂妄,气又上撞,说:
“兄弟,我们不为己甚,饶了他,却还这般嚣张,让我再去教训教训他。”
古白文一把抓着他,说道:“大哥,犯不着跟这般匪徒生气,让他们去吧!”
阮天铎见古白文如此,心里好生怀疑,陡又记起了那姓沈的话,就说:“兄弟,适才那姓沈的叫你什么?什么亚”
古白文就怕他这一问,脸上一红,忙接着道:“那是我的小名。”
阮天铎是个直性人,也未怀疑,又问道:“他们追你怎的,看来却又和你没有深仇大恨,也不想伤你。”
古白文顿了一下,说道:“大哥,你别问了,以后你自然知道。”
说着,眼珠儿一转,两边脸上又现出圆圆的酒涡,问道:
“大哥,我忘记问了,你这是上哪儿。”
阮天铎道:“我往北,上都兰哈拉山,见我师傅去,兄弟,你呢?”
古白文眼珠儿一转,眼皮儿一霎道:“我也往北,大哥,真巧,我们竟是同路。”
阮天铎听说他也是往北,两人可以同道,心里很是高兴,虽然他没有说出那四人为何追他,但想道:“也许他有难言之隐。”因此心里也原谅他。
两人一看,那四人已去得远了,在草原上只剩下了四个小黑点,这才再又上路。
下得冈来,阮天铎要古白文骑上马去,古白文却始终不肯,阮天铎拿他没法,也只好由他。就牵着马并肩而上,路上两人谈谈说说,很不寂寞,古白文更问长问短,对大哥的身世似乎很感兴趣,投师学技的事更问得很详细,当阮天铎又怒又恨地说到云娘负心别嫁时,这位兄弟更打起了全付精神来听,他那脸上的表情是变幻莫测。
这天黄昏时候,两人来到了巴音毕戈。
这巴音毕戈亦是大漠中一个大站,东西接近沙漠,这沙漠不大,但也需要两日工夫才能通过。行商客旅因无越过沙漠必要,多绕道而行,因此反而促成了这巴音毕戈的繁荣。
两人落了店,这里的店房和赛尔乌苏差不多,没有单间,这也有个缘故,大漠贫脊,俗语说:“衣食足而礼羲兴”在这大漠之中,男女老少同室操作,怎能分得内外,草原之上,一个蒙古包也就是一家,根本就没有男女的界限,你想,旅店怎会准备单间房屋,古白文向店伙要两个单间,伙计的就瞪了眼,而且这天住店的客人甚多,两人来到,仅剩了一间空房,那就是你不要也得要,没法,只好两人仍同住一间房。
阮天铎见古白文进店后要两个单间,心里就有些不悦,心说:“朋友尚且要抵足而眠,我们虽说才认识不过一天,但也算共过生死,你这般举动,敢是瞧不起我。”
阮天铎嘴里不说,但面孔上透着不高兴。古白文人长得美秀,心也剔透玲珑,才一进房,古白文就说:
“大哥,这就叫做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我就是有个怪习惯,和别人同房,我就睡不着觉。”
阮天铎心里自责道:“我怎恁地多心,明明是他养尊处优惯了。”嘴里却道:“兄弟,出门可就得迁就点,再说,你要是娶了亲,敢莫也不和人同房么?”
瞧,这古白文好面嫩,阮天铎一句话,脸也红了,羞涩地道:
“我么?这一辈子也不娶亲。”
阮天铎哈哈一笑道:
“兄弟,你怎么比娘儿们的脸还嫩,其实呀,兄弟,我可不是占你的的便宜,书上说的那子都之美,我虽不曾见过这古代的美男子,但我敢说绝不能比兄弟你更美,就是那西子王嫱,亦不过是史书的渲染,若你是女儿身,怕不真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阮天铎说得嘴溜,那古白文却蓦地一惊,尽管脸更红,可是一双秀目却注定在他面上。见阮天铎连说带笑,并无轻薄之态,倒是情真意真,这一来反而又羞上梨涡,头儿一低,一双柔荑玩弄起衣角来。
他这一娇羞不胜,反而更引起阮天铎一连串笑声。古白文被笑得没法,干脆躲出屋去,在门边一回顾,恨恨地道:
“大哥,你再取笑,我不理你了。”
阮天铎并非是个轻薄少年,见古白文躲出房去,倒真怕他恼了,忙一飘身赶出,那知才到门边,倏地面前人影一晃,阮天铎才待避开,已是无及,和那人撞了个满怀,阮天铎顺手一抱,只觉得怀里软绵绵的,一阵似麝似兰的气息,直向鼻孔里钻。一看,原来是古白文猛地从门外退回。
阮天铎一撤步,古白文乘隙而进,一扭身缩在门边,阮天铎见他面上变了色,忙道:
“兄弟,这是怎的。”
古白文抓着他的膀子一推,随手关上房门,同时示意他噤声。
阮天铎见他如此紧张,联想到白天那四人的追踪恶斗,心里已知有异,忙一飘身去到窗下,从破孔中往外一看,这时夜幕方垂,灯火黯澹,看不真切,也未觉有何怪异,转头一看,古白文也来到身后,一张脸已变色得有似白纸。就压低声音问道:
“兄弟,你发现什么?”
古白文一把抓着阮天铎的手臂,悄声微颤地说:“那老鬼来了,大哥,你得帮我。”
阮天铎心里道:“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我知道这老鬼是谁?”但见他恐惧十分,就说:“兄弟,别怕,我和你有祸同当。”
他嘴里虽是这般说,但知古白文亦非弱者,今天在草原上面对四凶,尚且不惧,现在却怕得这般模样,知他说的这老鬼,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厉害的魔头,但见古白文这般害怕,这样依赖着他,不由又激起了他侠义心肠,又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心里就说:
“我倒要斗斗你这老鬼。看你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
古白文却似不曾注意他的话,侧耳在听,阮天铎也同时凝神,果然已听出有异,一阵脚步渐来渐近,就闻一个粗暴的口音大声说道:“伙计,可就是这一间。”
伙计的似乎很害怕,说的话嗫嗫嚅嚅,听不真切,蓦地门外随又一声大吼:
“丫头,看你能逃到那里去,还不给我滚出来,今天乖乖地随我回去便罢,我可一概不究,否则,我要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阮天铎听得又是白天那四个人的口吻,不禁怒从心上起,从炕上抓起宝剑,向背后腰带上一插,古白文还来不及阻止,已猛地用脚勾开房门,侧身一跃而出,一看,天井里高高矮矮的站定五人,除了白天被自己打跑的四人外,还多了个比常人高出一个头的魁梧无比的红面老人,四人手中都拿着兵刃,那红面高大的老人却空着一双手。
见阮天铎一出屋,更加暴怒,有似洪钟的声音骂道:“好哇!果然还有一个小子。”又掉头对四人喝道:“你们说的可是这小子。”
那手里拿着狼牙钻的矮小汉子就说道:“正是他,我们都吃了这小子的苦头。”
红面老人呸了一声,骂道:
“你们把我的脸也丢尽了,就凭这小子,你们四人也打不过。”
四人对红面老人似很畏惧,被骂也不敢还嘴,阮天铎听他们开口小子,闭口小子,早气往上撞,堪堪就要发作,忽觉袖子被拉了一下,侧目一看,原来古白文已来到身边,四目相接,阮天铎又觉得手被捏了一下,知道古白文的意思,是要自己忍耐。
谁知那红面老人目光如电,古白文和阮天铎拉袖捏手,更把他气得来须眉更张,怒喝道:“好哇!果然你和这小子有一手,难怪你要跑了,我养了你十几年,岂肯容你这小子来白捡便宜,今天我不把你这小子劈了,怎消我心头之恨,小子,还不前来领死。”
这红面老人一连串的几声小子,阮天铎怎还忍耐得住。也一声怒喝道:“老鬼住口。”
声未住,倏地窜进,一招平沙落雁,猛攻老人下盘,招未到,蓦地翻腕,变拿为指,向老人玄机穴点去,这两着均是踏洪门走中宫,
红脸老人绝未想到阮天铎这般冒险轻进,平素又是自高自大,狂妄惯了的,阮天铎出手快似电闪,不由他也是一楞,随哈哈一声狂笑,笑声同时,左脚一撤步,袍袖一挥,阮天铎手指尚未沾到红面老人的衣服,一阵劲风骤起,阮天铎已觉得一股强大力量推来。
阮天铎突然发难,看似轻敌,其实早有防备,见老人袍袖一拂,已知是昨夜古白文熄灯的流云飞袖功夫,若容他拂到面上,自己哪还有命在,忙身形一倒,两脚就原势左箭右弓,倏的一换步“哧”的一声,右掌用上十成力,猛向老人右肋劈去。
老人一拂不中,似乎大出意外,怪笑一声道:“小子,你是找死。”
左脚退步扭身,两只奇大无比的手掌,猛由肋下推出,双掌尚未与阮天铎的手掌接触,阮天铎已感到狂风劲力袭到,心念才动“要糟”就听及“蓬”的一声,自己已被震退了五六步,才拿桩站稳,虽未受伤,但两只手腕却胀痛欲裂,这才知道老人果然不是易与,好在阮天铎练的是童子功,从小即经钟千里易筋洗髓,根基禀赋均厚,掌力也十分雄浑,他虽被震退,但那红面老人似乎绝不曾意料到,阮天铎竟然能接下他这一掌,而未受伤,瞪着一双怪眼,反而楞住了。
阮天铎趁他这一楞的工夫,忙运气调顺腕血,知要和老人硬拚,何异以卵击石,但少年人心性,怎肯就此认输,而且侧目一瞬,古白文见自己不是老人敌手,更显得惶恐惧怕,更激起了侠肝义胆,心说:硬拚不成,我还不能游斗么,猛又扑向前去。
红面老人见他扑来,又哈哈一阵狂笑,笑声若狮吼,似是暴怒已极,不待阮天铎近身已双掌齐挥,虎虎风生,阮天铎一见也不由心惊,因老人旋展的竟是印掌功夫,俗名隔山打牛,又名百步神拳,阮天铎哪敢怠慢,攻势改守势,两脚飘动,运用师门绝学奇门游身循环掌的功夫,按八卦方位,顺逆反侧,移步换形,以柔来克老人之刚,阮天铎轻功已登堂入室,这样一来,红面老人竟一时奈何他不得。
红面老人见十多招尚未把阮天铎降伏,气得来更怒吼连天,暴跳如雷。
红面老人是江湖有名的人物,名叫铁飞龙,江湖上还很少有人能和他拆到十招以上,在口北一带更是令人闻名丧胆,今夜却遇到了阮天铎,竟和他斗到十招以上,你想铁飞龙怎的不怒,但阮天铎太溜猾,几次狠辣的脸招均被他避过,竟把他无法。
他怎知阮天铎已早浑身是汗,被他掌风逼得团团转了。
打着打着,铁飞龙蓦地一声怒喝道:“你们看着则甚,还不给我圈着那丫头。”
阮天铎霍地一惊:“什么!丫头,原来古白文是女的,那她是女扮男装。”
瞟眼一看,原来她已窜上房去了,那四个凶汉全神贯注在铁飞龙和阮天铎的恶斗,竟把她忘了,古白文见有机可乘,一纵就上了房,但她那能逃过得铁飞龙的眼睛,随着铁飞龙的一声暴吼,四人向她追去,晃眼已翻过屋脊,消逝于黑夜之中。
阮天铎关心太切,一疏神,铁飞龙已暴吼道:“小子,看你还逞强!”
声未住,凌厉的掌风已袭到,阮天铎要躲,那还能够,不得已,败中求胜,随着掌劲翻滚,虽卸去掌力不少,但仍一个筋斗,被震跌出去了丈多远,阮天铎感到一阵耳鸣旋晕,心想:“完了,这一下万难逃出手去。”
谁知半天未闻声息,睁目一看,天井里哪还有人影,阮天铎暗叫一声惭愧,准是铁飞龙以为自己已伤在他的掌下了。
但一想:“哎呀!不好,古白文不是那四人敌手,铁飞龙这一赶去,她还会不被获遭擒。”
阮天铎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霍地翻身坐起,试一运气,竟是周身无伤,更不怠慢,随着起立身势,扭腰腾身上屋,向古白文逃的方向一看,哪还有半点踪迹可寻,黝黑黑,空荡荡,连一点声息俱无,要追,也不知向何方追赶才是。
阮天铎楞在屋顶上,半晌,才叹了口气,心想“我那兄弟不,应该是妹子,完了,她要我帮她的,谁知”
阮天铎垂头丧气,正在进退不得,蓦见灯光一闪,回头一看,天井边站了不少人,大概也有店家也有客人,都在向房上张望,阮天铎这一来再也停身不住了,翻身跳下屋来,天井边上的人虽多,却没有敢说话的,阮天铎也不愿找麻烦,迳奔回房。
回到房中,阮天铎不但心中难过,而且感到空虚,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酸,还是苦,不自觉的拿起坑上古白文遗下来的包袱,手摩着它,更睹物思人,不禁凄然想道:“我那兄弟不,妹子不知怎么了。”
想着想着,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恨,几次想去追,但自己不仅非是那铁飞龙的敌手,而且不知他们到那儿去了,何从追起,心想:
“我还闯恁地江湖,连我这妹子也保护不了。”阮天铎好生惭隗。
想着想着不禁又哑然失笑,想道:
“我竟这么傻,她是女的我竟也看不出,一直把她当作兄弟,这就难怪,怎的她不和自己同房,不愿和自己同一个炕睡觉了。”
想到她的美,想到在门边无意中,突地把她抱个满怀,似乎又嗅到一阵似兰似麝的温馨之香,不禁心里一荡,心头有似鹿撞,脸上也感到一阵烘熟。
但阮天铎是个铁铮铮的少年,并非轻薄登徒之流,不禁自责道:
“我怎么这等下作,竟起这不洁的念头。”忙正襟危坐,把古白文的衣包仍放回炕上。
但心里要不去想她,却也不能够,想着想着,自然把她和云娘比较起来,这古白文和云娘,还真分不出轩轾。
心里一想到云娘,不禁又凄惶,又愤怒,心说:
“罢了,我还想她则甚,她早已是侯门中人,侯门似海,今后恐怕想见她一面也难了。”
恨的是这十多年的青梅竹马,长大后的两情缱绻,海誓山盟,谁知般般儿都是假,心头一冷,万念俱灰。
就这样,阮天铎想想古白文,又想了阵云娘,不知不觉已是夜阑更尽,才迷迷糊糊地和衣睡了一觉。
第二天睁眼来时,已是红日满窗,屋子里空空地仍仅自己一人,望着古白文的包袱,深深地叹了口气。
阮天铎总有一个感觉,认为古白文会回来,也许这仅是他的希望,但这希望却羁着他,使他不愿早离这店房,直到天快中午了,古白文仍没有回来的迹象,才死了心,怅怅然的准备上道,收拾好了随身的衣包,阮天铎又感到为难了,古白文遗留下来的行囊,这来怎处,有心交给店主,但又不放心。
这一想起处置古白文的行囊,一个强烈的念头,又在心中涌起,从昨晚起,阮天铎就抑止不住好奇心,想把它打开来看,但这是别人的财物,说不定还有古白文的隐私,这么背地把人家的东西打开,虽说他未起任何不洁的念头,但总觉有违道德。其实阮天铎想把这行囊打开来看,还有一个不自觉的好奇心,因为听那红面老人叫她丫头后,他心里非常惊疑,古白文遗留下这个行囊,不正可为他的惊疑获得解答么?
这一起念,虽然尽量克制自己,哪知这念头却越来越强烈,现在临到要上道了,为了处置这包袱,就自我找到了借口,心说:
“若包袱交给店主保存,自然我得把包袱中之物点交给他,若不,我也应该看看,是否有贵重的东西,或是她急迫需要之物,那我即使踏遍天涯海角,也得把这包袱交回。”
阮天铎这一有了十足的理由,哪还等得,等到他把包袱打开,却惊得呆了。
你道为何?原来包袱中果然尽是女人衣着用物,银两不多,但却有一大袋金珠,那明朝嘉靖年间,四海升平,物价最贱,十数两纹银即可供数口之家一年生活之资,阮天铎看那黄金不下百两,另有数十颗又圆又大珍珠,怕不价值连城。
饶是阮天铎幼承师训,把钱财视粪土,但也不由怦然心动,心说:
“幸好我未交给店家,财帛动人心,若店主见财起意,暗中吞没,有朝我遇到她,叫我怎生交待,岂不被她怀疑我么?”
阮天铎又从那盛金珠的袋中,发现了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块汉玉,玉色温润,中间隐现一条血色游龙,栩栩若生,阮天铎可不知它的价值,仅觉得好玩已极,纸包中还有个折叠的纸片,展开一看,纸色已发黄,墨迹隐退,仅可辨认,似是多年所书,只见上面写道:
“锦雯吾女知悉:父遭阴谋暗算,命已垂危,恨生不识人,致祸起萧墙,为宵少所乘,尤所恨者,汝周岁母已见背,而年甫三龄,父又舍汝而去,幸有乳母在,忠义不下男儿,或可抚汝成人,兹以字及随身所佩汉玉,交付乳母,嘱俟汝长成后面交,父之仇人询之乳母,即可知悉”
以下笔迹似已柔弱无力,且零乱已不可辨认,仅末尾署着“父字”两字,亦无年月日。
阮天铎见到这张字条,楞了半天,原来她还有这么一段惨痛身世,心想:
“不知她的仇人找到没有,父仇报了也未。”想至此,不由激起他的侠义肝胆。我不认识她便罢,既已认识,我怎能置身事外,一俟回山别过师父,我一定先找到她,帮她报此杀父之仇。
再又看了看字条,心想:“是了,这锦雯才是她真正的名字,锦旁之帛与白同音,雯下为文,且音亦同,她有此惨痛身世,又要逃避追踪,当然她要用假名了,但不知她的姓是真是假。”
阮天铎心中下了这一决定,就恨不得马上回山覆命,好早日去寻访这锦雯,忙将纸片依旧折好包好,包袱也回复原状,佩上宝剑,携着两个包袱,算清了店钱,蓦又记起锦雯尚有一匹青花马,不知在与不在,哪知他尚未去到马厩,伙计的早也把那青花马牵来,而且鞍子也备好了。
因为昨晚阮天铎是两人一道进店,昨晚又同时见到他们打斗,虽然另一人已经不在了,但店主怕事,恨不得他早走早好,哪还管马是谁的。阮天铎也不多说,把两个包袱系在鞍旁,翻身上马而去。
阮天铎心中有事,急着赶路,这又得了一匹神驹,在路饥餐渴饮,哪消三日,这天中午过后,即已上得都兰哈拉山。
你道阮天铎的恩师为何别的地方不去,而把阮天铎带到这大漠之上呢?
其实从这点就可看出钟千里对他的爱护和苦心,因为阮天铎虽然自幼寒微,但自钟千里把他带到总兵府中之后,虽不能说是养尊处优,但也近同锦衣玉食,薛总兵南征后,钟千里带着阮天铎,再四考虑,结果才选定了这大漠中的都兰哈拉山,原来是钟千里爱之深,下决心要把阮天铎造成一个杰出之材,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孟子有云:
“天将大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困乏其身。”
但这还是励志,若是练武,这几句话更用得上,钟千里见大漠之中,说气候酷寒暴热,镇日风沙漫天,又是地脊民贫,生活奇苦,而那都兰哈拉山上,又是悬岩如削,峭壁矗天,甚多地方寸草不生,是练轻功最理想地方,更有令他选择此地的因素,是这都兰哈拉山中的天都峰下,隐居着一位世外高人,名叫诸葛天荪,人称天都老人,早年享誉江湖达数十年,武功盖世,手中一把折扇招术精绝,轻功之高更是天下无出其右,一手漫天花雨飞蝗针,更今黑道上闻名丧胆。
钟千里自从在黄山古洞巧得拳剑秘笈,练成剑术后,曾和当今武当少林两派健者印证武功,均未能遇到敌手,只有这诸葛天荪和他较量,打了一天一夜,迄未分出胜败,但在轻功和暗器上,钟千里却甘拜下风,诸葛天荪对钟千里的拳剑却也钦佩万分,自此两人结为知交,经常在一起切磋琢磨武技,钟千里在太原授徒已有六年,也很想去探望这位老友,因此就带着阮天铎来到都兰哈拉山,谁知到后一看,庐舍仍在,但诸葛天荪却已不知去向,钟千里想他终有回山之日,因此就住了下来,本来希望诸葛天荪回来后,命阮天铎向他学习暗器及轻功,若阮天铎能尽得两人之长,定可为武林放一异彩。
哪知一住三年多,诸葛天荪却始终音讯皆无。钟千里也只好作罢,尽量将一身拳剑功夫,倾囊传授给阮天铎。
这年阮天铎已是十九岁了,已尽得钟千里的所学,见诸葛天荪一直不返,也动了南游之思,因此命阮天铎趁指点云娘武功之便,命其便道赴中原一行,探访几个友人行踪,谁知阮天铎赴京迟了几天,竟与云娘因误会而绝裂,几乎造成终身遗恨。
且说这日阮天铎奔回都兰哈拉山,走了个把时辰,已来到天都峰下,庐舍已在望,阮天铎恨不得一脚走到,那青花马虽然神驹,但山路崎岖陡峭,却反而慢了,好容易来到门前,连马也来不及拴,口里还在喊着师傅,已跑进门去,尚未看清师傅所在,即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这就是你那徒儿么?果然是个可造之材,难得!难得!”
阮天铎一楞,停着脚步,由于在阳光下曝晒过久,半天才看清了,除了师傅外,对面尚坐有一人,一看他那长像,阮天铎几乎笑出声来。
那人看来不算老,头颅特长,突出个大额,偏又是细眉凤眼,单是下巴怕不有三寸长,一张红喷喷的娃娃脸,阮天铎忍住笑,心里正在想:哪来这怪人。
钟千里已喝道:“还不前来拜见诸葛老前辈。”
阮天铎大吃一惊,原来这人即是诸葛天荪,师傅日常提起,而且以他无缘得其传授为憾,没想到竟在这时返来,按理说,诸葛天荪才是这屋子真正主人。
阮天铎不敢怠慢,忙趋前跪倒拜见。
诸葛天荪用手捋着颚下的几根山羊胡,呵呵笑道:
“你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哪来这怪物。”
阮天铎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手足无措,心说:
“敢情他能未卜先知呀!怎么我心里想的他也知道,简直是神仙么?”
诸葛天荪又是一连串呵呵笑道:
“我不是神仙,也不会未卜先知,你的脸色告诉了我。”
阮天铎红着脸,嗫嚅道:“晚辈不敢。”
诸葛天荪仍然笑道:“这还不是不打自招么”随对钟千里道:
“我一见就喜欢他,心意动而形诸色,不做作,无虚假,果然心性好。”
又对阮天铎道:“来来来,你且走近前来。”
阮天铎忙上前一步,诸葛天荪摸摸他的顶骨肩头,慨叹道:
“根骨禀赋亦是上乘之选,我说呀!老兄弟,你可是打着灯笼火把找的。”
钟千里知道诸葛天荪的性情,他要是不愿意的,你求他也是白废心思,自阮天铎进来后,钟千里一直在旁微笑看着他,闻言也呵呵一笑道:
“你不是认为他好么?我把他让给你就是了,天铎,还不叩见师傅。”
诸葛天荪一跳,蹦起蛮高,嚷道:
“好呀!老兄弟,原来你们师徒两人商量好算计我,那可不行。”
诸葛天荪玩世不恭,好玩笑,钟千里却是个言行不苟的老人,不待诸葛天荪说下去,即正容说道:“老哥哥,你适才不是说我这徒儿是个可造之才么?我何尝不认为如此,也为其如此,所以我才把他带到你这儿来,希望合我两人之力,把他造成武林的一个完人,而你又不惯拘束,迄来收徒,你那盖世武功,若是绝传,岂不可惜,谁知一等等了三年多,也是上天不让你一身武学绝传,正当我们要离去的当儿,你偏在这时回来,对我这徒儿来说,虽是他的造化,岂知不会是上天的安排么?你要逆天行事,怕也不能了。”
诸葛天荪静静地听钟千里说完,又呵呵笑道:
“天算不如人算,上天的安排怎及你师徒的安排,老兄弟,别多说,我服你了,该行了吧,其实以你那一肚子,一身的玩艺,还不能造就他么?既然你硬要画蛇添足,说不得,我只好现丑了,我答应你留在此间三个月,我那点有限的雕虫小技,有这么些时间也足够了,这样行了!”
钟千里闻言,忙起身一揖道:“老哥哥,我这里先谢谢你。”随对阮天铎道:“徒儿,还不叩谢老前辈栽培之恩。”
阮天铎哪还等待恩师吩咐,对上恭恭敬敬的叩了几个头。诸葛天荪一摆手道:
“你头也叩得够了,起来啦!小子,这一下可合了你们的心愿。”
自此,诸葛天荪即留在都峰下,把其绝世上乘轻功的脱影换形,挪移大法,以及漫天花雨飞蝗针绝技,倾囊传授,阮天铎武功经钟千里十年教授,各种武功均已臻上乘,仅欠火候,即可炉火纯青,但就这样,不要说一般江湖武师,绿林豪客远非其敌,即使是江湖上成名的人,亦罕能与其匹敌,别看他尚未出道,即在巴音毕戈败于铁飞龙之手,但那铁飞龙是江湖上顶尖儿的人物,阮天铎之败,也并非败于武技,而是败于历练不够,火候不到,因此,诸葛天荪天都老人传授的轻功暗器,何消一两月,即已尽得真传,而且运用手法均已纯熟。
天都老人见他如此慧敏,也很满意,一高兴,干脆把他赖以成名的一把折扇也拿出来,对他说道:
“我答应传授你三月,谁知你不到两月,就把我压箱底的本领都掏去了,论拳剑,我在你师傅面前又是甘拜下风,我这方面的玩艺儿,你大概也瞧不上,我答应你的三月之期,却又不能不算数,现在只好拿出我这点看家本领,咄!就是这把折扇,而且我现在也用不着它了,干脆,我就给了你吧!”
诸葛天荪天都老人这一行动,不但把阮天铎高兴得合不拢嘴,连钟千里也大感意外,阮天铎连忙叩谢,自此,天都老人尽一月工夫,把他数十年在这把折扇上精研的奇绝招术,传授给他,阮天铎认穴打穴的功夫早已深窥堂奥,学来还不是事半功倍,何消一月,又已尽得所传。
后来的阮天铎在十多年后,隐于云梦山中,将天都老人的扇招,和钟千里传授的剑招,融会贯通,并创研出新的招式,终于威震华夏,成为天下第一人,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天都老人诸葛天荪,和阮天铎的恩师钟千里,见阮天铎武功已成,两人对他勉励了一番之后,即连袂下山而去。
钟千里行前并谆谆告诫,江湖中处处有诱惑,步步是陷井,要他守正不阿,并特别说明替他取名天铎,就是勉励他要替天行道,为天地保正气,为人间主正义。
阮天铎敬谨受教,跪送两位老人下山去后,也匆匆忙忙收拾好行囊,跨上青花马,即日向关内而行。
阮天铎在这三月之间,虽是全心全意练武功,但一静下来,不免心上总要浮现两个人的影子,一个当然是那薛云娘,阮天铎一想起来就又是哀怨,又是恨,虽是恨,但那云娘的倩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心中抹去。
第二个就是锦雯,虽然连人家的姓是真是假尚且不能断定,也许是和她相逢得奇,而且不但同过一个房间睡觉,而且还为她豁出过死命拼斗,其实还有一个他不自觉的原因,那就是锦雯的美,因此一直萦绕而不释于怀。
阮天铎下山后,也无须考虑去处,因为他早已决定了,第一,首先打听锦雯的下落,那夜是否被追获,一直令他又耽心,又怀念。
第二就是送回她的包袱,不但里面大量的金珠令他不安心,而且有其亡父遗物,也必须即刻送回到她的手里。
第三,若是寻到了她,他决定要助她报杀父之仇。其实他这三个缘因,还不都是去找锦雯。
阮天铎循着来路下山,青花马迈开四蹄,何异风驰电掣,只觉马后黄沙滚滚,劲风扑面。
且说阮天铎马行迅速,才三日工夫,即又再来到了巴音毕戈,仍住进前次所住的那家客栈,店伙还依稀认识他,阮天铎迫不及待的向他打听,问道:
“伙计,我那同行的伙伴,我走后来过没有?”
伙计的想了一想,说道:“你是说,是那位被五个人夜里追跑了的客人呀?”
阮天铎忙道:“正是,伙计,我走后他来过吗?”
伙计道:“是不是很年轻,很俊秀的那位?”
阮天铎急道:“正是,正是,伙计,他来过吗?”
伙计的一摇头,说:“没来。”
阮天铎好生失望,心说:“你这不是找我开胃吗?反问了我半天,结果还是没来。”
同时心里十分难过,想道:“如此说来,我那兄弟,不,我那妹子准是被他们捉住了。”
但那伙计的接着道:“你那位同行的客人没来,可是,却有几个人来打听过你。”
阮天铎眼睛一亮,忙问道:“是甚么人,怎么个长像。”
伙计道:“好像是四个人,怎么个长像记不清,似乎一道有个胖大和尚,手提着根铁铸的禅杖,怕不有五六十斤,看是出家人,却凶得紧。”
阮天铎忙道:“伙计,他们是打听我么?”
伙计的说:“不,也打听你那位同行的客人。”
阮天铎跳起来道:“伙计,你确实记得清么,那四人确是这般打听的。”
伙计道:“没错,我还记得其中有个矮小的汉子道:
‘我说么?他天胆也不敢再等在此地。’最后他们就走了,走时还说,还说,我记起来了,说是回什么青狼堡去。”
阮天铎想道:“如此说来,我那锦雯也许没被迫到。但我这向哪儿找她去,天下这么大。”
一挥手支走了伙计,阮天铎想了一夜,最后想道:“伙计的不是说,他们回青狼堡么?有地名总好找,总比漫无目的好,也许还能找到线索。”
第二天一早起身,阮天铎四下打听青狼堡却毫无结果,都是一问三摇头。随后一想,从这地名上看来,定不在大漠,我且先进关再打听。
青花神驹马不停蹄,阮天铎每天都走了个两头见日,何消五天,这日已来到张家口,虽然还是塞外风光,但也人烟稠密,市廛栉比,关内关外的商旅行货,在这儿堆积如山,很是繁荣。
阮天铎一想,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也许可以打听出这青狼堡所在,青花马奔了这几天,也该歇息了。
说他是英雄爱名马也可,若说睹畜思人,大概阮天铎怕也不能反对,总之,他很爱惜这青花马,每天住店,必拿黄豆泡酒喂它,照顾得很周到,这天来到张垣城门口,阮天铎急跳下马来,把青花马浑身抚摩了一阵,那马也是灵异,马颈一低,也向阮天铎身上挨挨擦擦。这口北之地,马是唯一交通工具,是行路的莫不人各一骑,因此可说人人都是伯乐,阮天铎和青花马一亲热,就有不少人停下来观看,赞道:“好马!”
这一来,阮天铎反而不好意思,他正要牵着马进城,蓦地听旁边有人惊诧地“噫”了一声,阮天铎回头一看,见是个精壮的汉子,望着青花马,两眼瞪得又大又圆。
那汉子见阮天铎停步回身,忙赞道:
“难得,难得,恐怕口北再找不出更好的马来。”
阮天铎见人赞他的马,心里又痛快又得意,就对那人一笑,因沿途听这么说的人很多,也未在意,继续掉头牵马进城。
这张家口阮天铎每年都要往返四次,说得上熟,有一个客店在明德大街之上,名叫福隆居,阮天铎来去总落在这个店里,这明德大街是张家口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福隆居也不小,大小总有四五十间客屋,门口是三开间的店面,左右都竖着马棚,因时间尚早,伙计的大半在休息,因此也没叫店堂的伙计牵马进棚,就在马棚上一拴。
伙计的见是老客人,招呼也亲切,就说:
“阮爷,才来呀!打尖还是住店,若是住店,我好早给你挪房间。”
阮天铎道:“伙计,怎么说,要挪房间,敢是客满了。”
伙计道:“原来阮爷你还不知,铁堡主明日六十大寿,这几天来给铁堡主拜寿的关内关外英雄豪杰,简直不计其数,我们这店里的房间,多半给包下了,你是小店的老客人,我才这么说,给你挪一间房,要不然,别看偌大个张垣,恐怕这几天内,你难得找到一间空房。”
阮天铎闻言,心中一动,忙问道:“伙计,这铁堡主住在何处。”
伙计的一楞,心想:“这不透着新鲜么?原来你连铁堡主也不知道。”就说:
“出城奔正南,五里地,那可是无人不知的青狼堡。”
阮天铎闻言好生高兴,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因此忙道:
“伙计,我此来正是要赶一份人情,那就麻烦给我挪一间房。”
伙计听这么一说,才释然了,忙道:“阮爷既是也来给铁堡主拜寿的,那就好办了,阮爷你里请。”
阮天铎心想:这铁堡主当然是铁飞龙了,竟有这等势派,我可得小心些。随着伙计进店,那伙计把他往北上房一领,说道:
“你别看这辰光店里挺清静,是拜寿的客人都到青狼堡去了,掌灯时候可就全回店来啦,我们这店是沈大爷担任总接待,本来这房间的分配,我们还得请示沈大爷,这么着,阮爷,你先住下,等会沈大爷到来,我再给回一声,你既是来拜寿的,大概不会再劳动你腾让了。”说完,就忙着给阮天铎打洗脸水泡茶。
阮天铎安放了行李,解下随身宝剑。这时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店中无聊,就想到街上走,已经出了大门,却又折回身来,想道:
“事虽隔三月,若碰到那晚的四人,他们难免认识我,怕不又有一场好斗。”
因此就又回到房里,佩上宝剑,但一想,不对,大街之上,佩着宝剑行路,这不透着炫耀么?而且会被人认为你瞧不起人。
心想:“我不如带着天都老人的折扇,这虽非用扇的时候,却不打眼。”可是看看自己的穿着,不禁自己也好笑,一身壮士装束,若手中拿着折扇,岂非不伦不类么,阮天铎沉吟了半晌,心说:“有了,我何不去买一身儒衫,再者,自己虽非满腹经纶,但还不至于说是假冒斯文。”
阮天铎想到就做,带着几两散碎银子,去到估衣店,比着身裁买了两套儒服,回到店房即刻换上。
阮天铎打扮停当,向伙计借来面铜镜一照,不由自己也哑然失笑,顾影自怜起来,只见他头戴文生巾,身穿天蓝色缎袍,脚下粉底靴,这一改装,更成了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恰似临风玉树,手持描金折扇,更显得潇洒出尘。
伙计的在旁边见到也惊得呆了,说:“阮爷,这一改扮呀!你出门可得小心。”
阮天铎一楞,道:“伙计,我小心怎地。”
伙计道:“小心这张垣的娘儿们,怕不放过你,说真的阮爷,我要是女人呀!叫我为你死也愿意。”
阮天铎见伙计的跟他玩笑,也不理他,叫伙计锁好房门,手持描金折扇一摇三摆的踱着方步,出店而去。
果然,这张垣比平日热闹得多,这时已快到掌灯时候,街上往来的行人,比起进城时,何止多了一倍,而且都是些膀宽腰圆的精壮汉子,那年老的亦均精神矍铄,年少的亦雄纠纠,气昂昂。
阮天铎心里明白,这些都是武林中,三山五岳的好汉,不由也暗自惊心,如此看来,这青狼堡的铁堡主确不是等闭之辈,自己要想前去打探,可得加倍小心。
阮天铎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在街上转了几转,却不由心里感到忧愁,你道为何,原来这口北之地,像阮天铎这般俊俏整齐的人物,还真不见,那路人都不由停下来看他,看得阮天铎心里满不是味儿,干脆转身回店而去。
他还未走到店门,老远就见福隆居门口,围着不少人,并闻得马嘶之声,阮天铎听出是青花马的叫声,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一看,大约有十来个人围着他那青花马,其中一个梢长魁梧的汉子,正在指手划足,可是讲话的人多,人多嘴杂,听不清说些什么,这时店里已掌了灯,灯光下阮天铎看得真切,那汉子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正是三月前在草原中被自己打败,夜里在巴音毕戈追赶锦雯的,那自称沈大刚的汉子,在他旁边站定一人,一看也认得,正是今天下午在城外称赞青花马的那人,阮天铎心说:伙计怎还未将马牵走。
阮天铎哪里得知,他才一离店,伙计们已纷纷起来了,先前在堂上那个伙计,就招呼这里专管溜马的孩子,将青花马牵到马棚去,那孩子刚把缰绳解开,一匹快马戛然而至,在店门翻身下马,孩子正要将马牵走,那汉子一声不响,走上前去一脚,将孩子踢了一个筋斗,那孩子也够泼辣,一个翻滚已坐起身来,一咧嘴,可是一看来人,却不敢放声哭,他认得这是青狼堡的一个小头儿,哪里还敢反抗,那汉子也不理他,在门口一声大喝道:
“来人啦!”伙计的闻声赶出,一见来人是青狼堡的,忙堆下笑脸道:
“爷,你有何吩咐?”
那汉子道:“骑马来的小子可是住在这里。在不在里面?”
伙计见来人神色不对,眼珠一转,心说:原来阮爷和青狼堡有过节,忙陪着笑脸道:
“爷,有什么事,这是过路客人暂寄在这里的,人虽是没有走,可不是住在这儿,大概也快回来了。”
说话的这伙计正是适才招呼阮天铎的那位,他听说阮天铎是来赶人情的,又是老客人,因此自作聪明,这一见青狼堡的人追问下来,那还敢承认。
那汉子道:“我告诉你,这匹马是铁堡主心爱之马,三月前被这小子偷走了,你们得小心,等会沈爷即要前来,若这青花马从你们这儿被牵走,小子,你们可得小心皮肉。”
伙计的一伸舌头,心说:“我的妈,若阮爷这时回来怎好?”嘴里却忙道:“爷,你放心,既知是铁堡主的马,天胆也不敢让他牵走。”
但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生怕这时阮天铎会回来,见那汉子大剌剌的在店堂上一坐,就抽空儿从北上房中,偷偷取出阮天铎的两个包袱,这也是阮天铎平日待人谦和,手头又大方的好处,那伙计心想:“我怎生通知阮爷避开才好。”
他才偷偷将阮天铎包袱取出,出得店来,蓦地听得南面行一阵马蹄之声,晃眼已到了门口,第一匹马上正是脸上有刀疤的沈大刚,伙计的说好险,忙迎出店来,沈大刚已收缰,一跃下马,把缰绳向伙计一扔,眼一挂青花马,就在门口一站,先前那流子别看适才对伙计的那么神气,这会子上却忙奔出店来,在沈大刚旁边垂手一站。
这时沈大刚后面的几匹马也都停下,马上人也都下马,早有几个伙计赶来,将马接过。就听沈大刚对那汉子问道:“打听清楚了么?”
汉子道:“那小子是落在这店里,却还未住店,这会子上街去了。”
正在这时,阮天铎回到店来,远远地已见到十来个汉子围着青花马,近前一看,原来其中一人正是沈大刚,脸上的刀疤映着灯光,更加明显,阮天铎就知不能善了,但沈大刚在三月前已是自己手下败将,何况现在,更不惧他,描金扇一摇,迳向他们走去。
那汉子面对着街上站的,本来早已看见,但因阮天铎换了装,因此已来到切近才发现,忙喊:“这不是那小子!”
沈大刚是吃过阮天铎苦头的,知道阮天铎武功了得,这时虽约了好手同来,但事出仓促,闻言猛一上步旋身,同时将蜈钩剑取到手中,和沈大刚同来的几人也忙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往上一群,瞬眼已把阮天铎围在核心。
阮天铎毫无惧色,描金扇转着圈儿摇,虽然大敌当前,仍含着笑,潇洒出尘,见沈大刚蜈钩剑已取到手中,四周何异刀林剑树,仍不当一回事,哈哈一笑道:
“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你这剑底游魂,你们这群围着我的马,待要怎的。”
沈大刚在这张家口,平日仗着铁飞龙的势力,作威作福,而且武功也是不弱,在江湖上很有点万儿,阮天铎当着这多人的面前,称自己是他剑底游魂,脸上怎还挂得住,虽知非阮天铎之敌,但是约了高手同来,因此胆也壮了,蜈钩剑一指,一声冷笑道:
“在这张家口,岂容你跋扈,小子,今天沈大爷要教训教训你。”
随对围着阮天铎的一群人道:“这就是偷堡主青花马的小子,别放走了他。这小子可有点扎手,大家小心。”
沈大刚欺阮天铎寸铁未带,话未毕,就一上步,蜈钩剑分心便刺,沈大刚万未料到阮天铎手中这把折扇,并不亚于三尺龙泉,阮天铎见沈大刚蜈钩剑剌到,仰天一声长啸,身子不闪不避,左手一沉,一圈,猛向外砸,霍地青光一闪,呛啷啷金铁交鸣,沈大刚虎口已被震裂,蜈钩剑脱手飞去,沈大刚才待跃避,胸骨顶下二寸的玄机穴上,觉得一麻,人已失去知觉。
沈大刚也算得在江湖上露脸的人物,哪知被阮天铎这个翩翩佳公子,潇洒的美少年,不到一招已被砸飞蜈钩剑,点中了穴道。
围着阮天铎的一群,又惊又怒,哪还顾得江湖道义规矩,同声暴吼,刀剑并举,猛向上围攻。
阮天铎刀剑堪堪刺劈上身,蓦地又一声长啸,身形一晃,耳听叮叮当当之声连响,大家觉得手上一阵酸麻,一看,哪还有阮天铎的人影,竟是自己人的刀剑绞碰在一起,都是用的猛劲,因此才觉得手腕酸麻,这一来大家可都楞着了,诧异万分:
“这小子准有点邪门道。”
大家连刀剑都记了收,正在错愕,霍地听得街心一声呵呵笑道:
“没用的东西,妄想以多为胜,岂能奈何得了我,趁早都给我滚回去。”
众人闻声掉头,原来阮天铎正安祥的站在街心,这群都是沈大刚约来高手,平时都自命不凡的,现在这多人打一个,人家怎么脱出包围的,竟通未看清,不由暴怒,是恼羞之怒,刀剑并举,又向阮天铎扑来。
阮天铎见这般人不知进退,也气往上撞。施展开天都老人诸葛天荪绝传的脱影换形,身形一晃,快似一缕轻烟,乘虚蹈隙,左挪右闪,手中折扇运自如电:砸、崩、点、剪、打、拨、扫、沉、吞、吐、盘、驳,顷刻工夫,七八人中,竟有五六个丢刀弃剑,横三竖两地倒了一地,只有两人兀自还在苦挣。
这两人中之一,是来自河北沧州的名武师,姓常名杰,使一对亮银梅花夺,却也非欺世盗名之辈,一对梅花夺招术精奇无比,另一人是太行山巨盗,北五省闻名的钻天鹞子裴林,使的是剑,深得无极剑真传,从他成名的绰号看,就知轻功高人一等。
两人见阮天铎不过三五个照面,就打倒了五六人,那还敢轻敌,亮银梅花夺上下翻飞:点、斩、锁、挑、勾、截、扫,无极剑刺、砍、撩、挑,绵绵不断,两人使出这浑身解数,竟支持了十多个回合。
阮天铎见久战不下,不由一声长啸,手中描金铁骨折扇一紧,灵猫戏鼠,连走险招,常杰的亮银梅花夺一招飞鹰搏兔,斜奔阮天铎左肩,阮天铎滴滴溜溜的一盘旋,扇砸梅花夺,左手骈指如战,猛向常杰中盘精臼穴点去,指未点到,钻天鹞子裴林的长剑已分浪斩蛟剌到,阮天铎是绝不想再和他们缠斗下去了,描金扇反腕猛向剑身打去,同时如影随形,未容常杰闪避落地,霍地一长身,右手指仍点在常杰精臼穴上,常杰就摔倒在地,阮天铎倏地翻身,迎着钻天鹞子欺进身,这一来把钻天鹞子骇得魂飞魄散,总算他轻功了得,猛可里斜剌冲跃,窜出一丈多远近,脚一着地,即施展八步赶蟾轻功,如飞逃去。
阮天铎也不追赶,刷的一声抖开描金折扇,气定神闭地向后一背,又是呵呵一声笑道:
“凭你们这点能耐,也敢抡刀动剑,今天我是点到为止,不为已甚,下次若再碰在我手里,可不再这样轻易放过你们。”
阮天铎心想:自己和这般人又无深仇大恨;这大街之上,躺了满地人,若是惊动了官面,却也不便。
向四周一看,这一会工夫,远远的竟围了一道人墙,本来么,这是张家口最繁华的明德大街,又是华灯初上,街上人正多的时候,还会不围拢来看热闹,因此忙走过去,一阵扇敲脚踢,把地上几人的穴道解开,也不回身,迳向店堂走去。
店门口原本站了不少人,这一见阮天铎进来,急忙让道避开,阮天铎正式走入江湖,第一次就这般扬名露脸,本来就年轻么?哪能不得意,心知这些人多半都是为铁飞龙祝寿而来的,干脆说,都是和自己站在敌对的一面,但阮天铎却丝毫不惧,大踏步走进店去,选了张空桌坐下,但半天却没有一个伙计前来,阮天铎就不由心里有气,折扇向桌上连敲,喊道:
“伙计,伙计,来人啦!”
这时那先前招呼阮天铎进店的那个伙计,慢慢走过来,一脸的迟疑和惊恐。
阮天铎心里很不高兴,说:“伙计,你们的酒饭卖不卖。”
伙计的强笑道:“阮爷,这是什么话。”随压低嗓门说:
“阮爷,饭菜我都给你预备了,你可是别喝酒,铁堡主等会准得来。”
伙计的是好意,虽是见到阮天铎适才独斗七八名高手,但铁堡主铁飞龙却不好惹,伙计的是在替阮天铎耽心,而且知道阮天铎把青狼堡的人打了,若自己明显着向阮天铎殷勤,今后就别想在这张垣混,而且还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知阮天铎闻言竟哈哈大笑道:“我正要找那铁飞龙,正要会会那老鬼,他来了可不正好,伙计,你这是担的那门子心,有酒尽管拿来。”
阮天铎这一说,伙计的急忙掉头就走,越发显得惶急,也不敢和阮天铎多说了。一会,酒菜送来,伙计的肩上还挂着两个包袱,一看,正是自己之物。
阮天铎心说:“怎么?你们要赶我离店?”他口中尚未发作,伙计的已对他使了个眼色,趁在上酒菜的当儿,那伙计嘴不动喉咙响,说道:
“阮爷,你可别大声说话,我这是好意,常言道,好汉架不过人多,小心天下去得,包袱我给阮爷你捎来了,带在身边也许方便。”
阮天铎见伙计确是好意,虽说胆小得可笑,但他既是关心自己,也不好多责,只是眉头一皱,伸手接过,这时确也有点饿了,就自斟自饮起来。
阮天铎一面饮酒,一面眼角一扫,这店堂里的客人还真不少,自己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似乎都对自己侧目而视。
阮天铎不由想起伙计的话来,好汉架不过人多,心想:
“强煞我仅是一个人,铁飞龙的武功确又了得,虽然自己在这三月中,天都老人以一身绝学相传,自己的武功已大非昔比,但要胜得铁飞龙,恐也不易,何况还有这么多高手。”
这么一想,更认为伙计的话不错,及时罢饮,一面催伙计的拿饭来,一面把两个包袱背在背上。
阮天铎匆匆吃完饭,算还了洒饭钱,心里也渐渐紧张起来,心想,青狼堡离此地不过五里,去来也只有十来里地,怎的铁飞龙还未见来。
阮天铎等得不耐,就想,我何必在这里等,我本来就要去一探青狼堡的,我何不迎上前去。阮天铎想到这里,就走出店来,沈大刚等一干人早已不知去向,当然是被抬走了,阮天铎不由一声冷笑,心说,你青狼堡高手也不过如此。
随向马棚上解下青花马,将包袱取下。拴在马鞍旁边,翻身上了马。阮天铎从伙计的口中知道赴青狼堡应出南门,就一转马头,顺着明德大街,向南而去。
走在街上,阮天铎觉得似乎有不少人在盯着他,心里更是一阵一阵的冷笑,心说:
“原来你青狼堡就是这般势派,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技俩。”
出得南门,这张家口虽是塞外大邑,但怎比得关内的城市,已是一片荒凉,这时正是十月初旬,但觉寒风刺面,天上只有朦胧星光,连路也看不真切,但青花马却迈开四蹄,向前奔驰。
阮天铎蓦然醒悟,马最识路,俗话说识途老马,这青花马原是青狼堡的,当然识得道路,心说“这倒好,不用担心走错路了。”
阮天铎一路驰来,心里却好生奇怪,怎地沿途连一个人影也未见到,阮天铎练得有很好的眼神,黑夜聚神凝眸,可看出十丈远近,南门出城是一望平原,毫无可隐身之处,若有人藏匿绝逃不过自己一双眼睛,但自己在张家口,将铁飞龙的党徒宾客挫辱,这铁飞龙是不可一世的人物,岂肯甘休,怎地竟无人阻劫。
阮天铎正在惊疑,青花马驰骋迅速,瞬眼已离城三四里地,前面已来到一个林子,但树木稀疏,不过数十株,又是冬天叶落,因此更显得零落肃杀,前进的道路要穿林而过,阮天铎也不迟疑,一抖马缰,青花马一跃进林,疏林尚未过半,青花马霍地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前一个黑影也一晃而逝。
阮天铎出其不意,几乎被青花马掀下马鞍,不由一惊,因为纵马前窜过去的这条黑影,竟是上乘轻功,不然怎么连他也未看清此人,但此人对自己未存敌意却又显而易见,因为若是青狼堡中人物,怎会对自己并不出手呢。
阮天铎惊疑未定,蓦见前面一望之地,升起一片火光,火光照映之下,现出一片房屋,那火光越来越大,房屋也越来越明显,阮天铎不用问,准知那即是青狼堡,陡然想起适才马前窜过的黑影,心想,莫非是铁飞龙有甚仇家来夜袭。
心中在想,更不怠慢,两腿一挟马腹,一抖缰绳,青花马即箭驰而去,里把路不过盏茶工夫,晃眼即已到达,果然,来至附近,即已嗅到一股强烈的硫磺气味,火光烟雾之中,更是人影纵横,吼叱与金铁碰击之声,此起彼落,似乎双方正打得难分难解。
阮天铎一跃下马,停身之处正是青狼堡护庄河边,有一大片树林,阮天铎即牵马入林,把马拴在树上,蓦见一条黑影窜过护庄河来,脚才一着地,已是一个踉跄,这人和阮天铎仅隔了三五丈远近,因此看得真切,是一个小巧身材,似乎受伤不轻,此人一扬脸,映着火光,阮天铎蓦地吃了一惊,原来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少女,竟和锦雯有些相仿,阮天铎哪还等得,忙一跃上前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