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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定国单掌方得落下,忽然一个霹雳般的声音传了过来——“魏定国,老夫叫你住手!”
魏定国头也不回,只是沉声喝问道:“谁?”
一个比冰雪还冷的声音答道:“魏定国,老朋友都听不出来了么?”
魏定国刷地回转头来,只见一个高大的老人大踏步走了过来。
魏定国骇然道:“钱百锋,是你!”
老人道:“你一定在奇怪这姓钱的怎么命那么长?”
魏定国道:“待老夫先处决了这小子,再与钱兄叙旧——”
钱百锋道:“钱某的话你没听见么?”
魏定国冷笑道:“魏某行事要看你钱兄的脸色么?”
钱百锋一晃身形,已到了魏定国的身旁,他一字一字地道:“你打下去试试看?”
魏定国凝望着钱百锋,钱百锋脸上有一种近乎骠悍的虎威,十余年前钱百锋是武林中第一号魔头,多年来虽然乖戾之气被磨掉了不少,但是言辞举动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凛凛的威风。
魏定国的语气忽然一变,他对钱百锋道:“老夫杀这小子,与你钱百锋有什么相干?”
钱百锋道:“自然有相干——”
魏定国道:“他是你的亲人么?”
钱百锋道:“钱某在世上没有任何亲人。”
魏定国嘲弄地道:“那么难不成他是你的徒儿?”
钱百锋笑一声道:“魏定国,你忘了杨陆和钱某是什么交情!”
魏定国仰天大笑道:“你和杨陆么?落英塔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交情自然不同凡响啦!”
钱百锋大喝一声道:“魏定国,钱某要问你一件事——”
魏定国道:“有话请说——”
钱百锋开门见山地道:“杨陆可是死在你手上?”
魏定国没有料到钱百锋问出如此一句说来,不禁为之一怔,他冷笑一声道:“钱百锋,你凭什么含血喷人?”
钱百锋道:“我只问你,杨陆可是死在你手上?”
魏定国道:“魏某凭什怎让你审问?”
钱百锋道:“这件事钱某不问你去问谁!”
魏定国哈哈狂笑道:“你去问杨陆吧!”
钱百锋强忍怒气,大喝道:“魏定国,做了的事没有种承认么?”
魏定国忽然脸色一沉,阴森森地道:“就凭这一句话,姓钱的,老夫已够要你的命了。”
钱百锋仰天狂笑道:“不瞒你说,老夫在落英塔被关了这许多年,当年的火爆脾气全给磨掉啦,否则的话,钱百锋还会罗哩-嗦地问你么?只怕老早就干上了。”
魏定国道:“这是你变聪明了。”
钱百锋道:“老夫把昔年的事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想过几千遍,得到一个结果——”
魏定国冷笑道:“愿听高见。”
钱百锋道:“那件事幕后主持阴谋的,除了你魏定国以外,再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魏定国冷笑道:“是么?”
钱百锋道:“惟有一点老夫难以了解,这也就是老夫一直到今天还不曾正式找你索债的原因——”
魏定国道:“那是什么?”
钱百锋道:“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乃是,凭你魏定国,怎能伤得了杨陆的性命?”
魏定国哈哈笑道:“所以老夫叫你去问问杨陆,便一切知道了。”
钱百锋咬牙切齿地道:“这事如果是关系着钱某一个人,钱某今日便跟你拼了,但是这事关系着整个武林,钱某便要先找到证据。”
魏定国冷笑道:“落英塔关了十多年,到底有些功效,钱百锋居然晓得识大体了,哈哈”钱百锋道:“钱某如果是你,做了就敢当。”
魏定国冷冷地道:“不止于此,如果你钱某是我,只怕没有做的事也敢当吧!”
这一句话听在钱百锋的耳中,宛如巨雷轰顶,他脑中似乎被重重敲了一记,回响嗡嗡不绝,他默默地自忖着:“是啊,若是换了我钱百锋,只怕不是我干的,我也要赌着一口气硬认了,如此说来,我和魏定国都是一样的,什么事到了我们的手上,便弄得别别扭扭龟一塌糊涂了”
霎时之间,他一生中所做的无数逞强傻事-一浮过脑际,钱百锋在不自知中,竟是满面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
魏定国何等阴险,他见钱百锋的模样,知道良机不可失,猛一伸掌,先对着白铁军头顶拍下——
钱百锋见他举掌,猛可从幻梦中惊醒,然而却晚了一步,大喝一声:“魏定国你要行凶?”
然而令人不可置信的怪事发生了,只听得轰然一声,接着一声闷哼,魏定国抚胸暴退,白铁军却是一跃而起,钱百锋大叫道:“好,大擒龙手!好!”白铁军冷冷地道:“魏老前辈你只顾与钱老前辈聊得起劲,可忘了白某也是杨老帮主的传人!”
钱百锋哈哈大笑道:“驭气活穴!杨陆的驭气活穴!痛快痛快!”
“驭气活穴”乃是丐帮前帮主杨陆的独门绝学,任你什么独门点穴手法点中了穴道只要他真气尚存,在短时间内必能自行解开,魏定国一时大意,竟然着了白铁军的道儿,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白铁军一记大擒龙手拂中胸前,真气大乱。
钱百锋幸灾乐祸地笑道:“魏定国,好好回去休养十天半月吧!”
白铁军冷冷地道:“白某平生从未暗箭伤人,但是对你,魏老前辈,这已经是够义气的了——你会明白白某的意思。”
魏定国一言不发,只是提气运行了一番,然后仰天一声大笑,指着白铁军阴恻恻地道:“姓白的小子,总算让你逃了一次死,咱们走着瞧吧。”
他说罢忽然一跃而起,整个身形如一支巨鹤一般跃起数丈之高,然后略为一折,便如流星一般消失踪影,白铁军知道那突袭的一记擒龙手结结实实地打在魏定国的胸前,那伤势应该非常沉重,而他在重伤之余,居然仍然使出如此不可思议地施展轻功脱逸,不禁为之骇然。钱百锋伸出大姆道:“白铁军,了不起。”
白铁军走上前来一揖到地,口中道:“多谢钱老前辈相救。”
钱百锋笑道:“那里是钱某救了你。你知道,那年”白铁军道:“方才晚辈听得钱老前辈一席话,老前辈怀十余年苦困之怒重出湖海,竟然能以武林大局为重,这等胸襟委实今晚辈心折。”钱百锋苦笑道:“即使老夫功夫能胜过北魏,糊里糊涂将他杀了,他固死有余辜,我固大快私心,昔年公案一群无辜受害的人,到那里来找明真象?”
白铁军道:“方才老前辈所说的,甚合晚辈愚意,同时激发晚辈一个灵感——”
钱百锋道:“你是指老夫方才所说杨陆之死?”
白铁军道:“不错。”
钱百锋道:“北魏固然功力盖世,杨陆岂是易与之辈,你可知道,那年”
钱百锋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哽咽了,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那像是痛苦与怀念交织着,使老人脸上肌肉抽搐成一幅皱纹纵横交错的网。
白铁军凝望着他,低声问道:“哪那年?”
钱百锋道:“那年,杨陆身受重伤,在雪地上爬着赶到落英塔,他爬进了塔,鲜血从口角一路滴着,在雪地上洒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我扶着他的身躯,他只说一句话:“钱兄我们完了’接着便倒毙在我的怀中,你知道他身上受的什么伤?”
白铁军只觉热血沸腾,他颤抖地道:“不知道——”
钱百锋道:“他全身上下无一刀剑之创,纯粹是被人用不可思议的上乘内家掌力打死的!”
白铁军一扬剑眉,钱百锋已接下去道:“你想想看,这是不是不可思议——”
钱百锋停了一停道:“试想以杨陆的功力,天下有谁能用掌力把他活活打死?魏定国虽是武林一代宗师,但他办得到么?”
白铁军道:“所以钱老前辈方才说百思不得其解”
钱百钱点了点道:“但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白铁军忽然缓缓地道:“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钱百锋双目圆睁,急道:“谁?”
白铁军道:“是个老和尚!”
钱百锋大大地吃了一惊,他骇然问道:“是个和尚?”
白铁军道:“不错,晚辈曾会过他。”
钱百锋道:“你说杨陆是伤在他的手下?”
白铁军道:“如果晚辈猜测的不错,九成是他。”
钱百锋道:,
“何以见得?”
白铁军想了很久,倒是难以把心中那种直觉的感觉形容出来,最后他只好说:“那个和尚的功力实在太太深。”
钱百锋知道白铁军的功力,他看见白铁军说这话时的表情,不禁悚然动容,低声问道:“深到什么程度?”
白铁军道:“杨老帮主的功力比之北魏如何?”
钱百锋想了一想道:“这很难说,不过以我个人看来,魏定国可能要强一些。”
白钱军道:“那和尚的功力,只怕就在魏定国之上!”
钱百锋默然想了很久,抬目道:“我还是想不出武林中有什么和尚,具有这等功力”
白铁军道:“是少林寺的。”
钱百锋更是惊得无以复加,他呆望着白铁军,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道:“少林寺?少林寺?”
白铁军道:“这一点绝无问题。”
钱百锋喃喃地道:“如此说来,薛大皇所说的是实话了”
白铁军奇道:“薛大皇?”
钱百锋道:“薛大皇说,在杨陆初达星星峡的时候,他曾目睹少林寺的主持方丈在落英塔附近出现,当时我们以为”
说到这里,他又沉吟起来,白铁军追问道:“以为什么?”
钱百锋道:“当时我们以为薛大皇是在胡扯,企图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照你这样说来,他所说的莫非是实话?”
白铁军道:“银岭神仙现在何处?”
钱百锋摇头不答,却继续道:“如果是这样,我可想不通干吗少林寺要赶到星星峡来赶这趟浑水,奇了,奇了”
白铁军道:“这有什么奇怪,我们姑且假定银岭神仙的话是真的——”
钱百锋一拍腿道:“对,姑且假定薛大皇说的是实情——”
白铁军道:“那么我们想办法再去找找那个功力奇高的古怪和尚”
钱百锋打断道:“不,咱们先上少林!”
白铁军道:“先上少林?”
钱百锋道:“不错!你现下没事吧?”
白铁军知他是想邀自己一道上少林,他也急于知道这事情的真相,当下道:“咱们就一起跑一趟少林吧。”
钱百锋道:“好,咱们说走就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问道:“你的功力恢复过来没有?”
白铁军吸了一口气笑道:“没恢复过来,怎能一掌偷袭了魏定国?”
只见两条人影忽地拔起,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远方丛林外。
溪林外,群山矗立,少林寺正在那左边第二个山头的山腰上。
这时,小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像一只狸猫一般轻快地隐入丛林。
丛林里,树下密得举目难见天光,更兼天色已近黄昏,就显得更是昏暗,那人轻轻地走入林中,四面望了一望,然后一直向前走去。
走了数步,他忽然止住脚步,抬头看着树上一块小小的白布,只见上面用黑线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字。
他仰首看着这一小块白布,忽然长叹一声:“呵,十多年了为什么已经过去的事总是无法悄悄地了结?”
这时,一个阴沉的声音来自他的背后:“当然无法了结呵,事情虽过了十年,天下的人那一个会忘记了呢?”
他刷地转过身来,这时,有一线微光照在他脸上,只见他是个年约六旬的老和尚,两道浓眉飞上额,看上去虽有一些龙钟,但那两道浓眉却隐隐透出几分威武之气,他低声道:“你你还没有死?”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胡须全白的老和尚,身上穿着一袭白衣,脸上露出一种十分阴险的冷笑,他淡淡地道:“当然没有死呵,顺便告诉你,当年参与那事的,一个个全活着那,而且全都为那件往事在忙着哩。”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只见他迎空一抓,那树上挂着的一方白布竟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他的手中。
那浓眉和尚斜起双目望了一眼,然后道:“你的功夫愈来愈深了。”
白衣老僧笑道:“十年来难道一点进展都不曾有么?”
浓眉和尚道:“你找贫僧来又有什么事?”
那白衣老僧干笑数声道:“你心里还没有数么?”
浓眉和尚道:“贫僧确实不知。”
白衣老僧道:“自己人何必装傻?”
浓眉和尚道:“贫僧愚昧,不知你打的什么哑谜。”
白衣老僧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有事相求。”
浓眉和尚道:“贫僧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能为你效劳。”
白衣老僧冷笑道:“借你一样东西——”
浓眉和尚道:“贫僧四大皆空,有什么东西值得一借?”
白衣老僧道:“就是那年问你借的东西——”
浓眉和尚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善哉,善哉,贫僧十年来蒙我佛慈悲,确已放下屠刀,昔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你找错人了。”
白衣老僧哈哈笑道:“放下屠刀?哈哈哈哈,好个放下屠刀,恶人得成正果,真是可喜可贺——”
浓眉和尚不管他话中讥刺之意,只是口宣佛号道:“恶人已死,恶人已死。”
白衣老僧道:“你不肯借也罢,只要把那秘方开一张给我也行。”
浓眉和尚道:“你要那秘方么?”
白衣老僧道:“一点不错。”
浓眉和尚指了指下道:“你到地狱里去要吧!”
白衣者僧冷笑一声道:“唐弘,你敢戏弄于我?”
浓眉和尚低首道:“唐弘已死,贫僧只是躯壳。”
白衣老僧忽然仰天大笑道:“想当年老夫问你要那东西时,记得你也曾说过会有一种结果呢?嘿嘿,天下精英数十人死在你弹指之间,什么躯壳不躯壳,当过一天妓女也是妓女,你还能是良家妇女么?哈哈”浓眉和尚面露痛苦之色,但是过了一会,他脸上又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他侃侃而道:“那时贫僧衣着佛衣而手持屠刀,善恶之报,自有天定,唐弘作恶,自遭恶报,这倒不烦阁下费心。”
白衣老僧阴森森地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合作的了?”
浓眉和尚道:“阁下所求,贫僧万难答应。”
白衣老僧道:“唐弘,你以为你隐身少林,就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一么?”
浓眉和尚道:“度不度得余生,贫僧可不在意,多活一天唯有多做一天赎罪的事,如此而已。”
白衣老僧道:“唐弘,你不再向往有那傲笑江湖,天下独尊的威风了么?”
浓眉和尚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低声道:“除了山巅之清风,山洞之流水,天地间无一物为我所有,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白衣老僧道:“说得好,既然已非你所有,便给了老夫何妨?”
浓眉僧皱皱眉道:“此身已非我之所有,贫借有何权给你?”
白衣老僧怒道:“唐弘,我说不过你这张油嘴,你说除了清风流水,万物皆非你有,那么你还背着那把‘长虹’宝剑干么?舍不得么?”
浓眉和尚道:“你要,便送你何妨?”
白衣老僧道:“此话当真?”
浓眉和尚缓缓从背上解下一柄墨绿鱼皮的古剑,他低目望了望那剑身一眼,他轻轻拔出了一半,只见那剑身的中央刻着“长虹”两个古篆,忽然之间,他的双手抖颤起来。
白衣老僧道:“长虹宝剑天下之至宝,是你平生所至爱,想当年‘五步夺魂’唐弘在武林中,那个人听了不是胆战心寒,你真不要这宝剑了么?”
浓眉和尚听了这话,双手反而不抖颤了,他默默视道:“我佛有灵,弟子今日愿以性命度化此一巨凶,求我佛慈悲。”
他睁开眼来,射出两道神光,朗然微笑道:“拿去吧!”
他随手一抛,那柄剑平平稳稳地落到白衣老僧的手中,白衣老僧怔了一怔,随即道:“唐弘,你真是忍痛害爱了,这又何必呢?”
浓眉和尚道:“摆脱万物,自无拘束,是你点醒了贫憎,这柄剑贫僧早就不该有了。”
白衣老僧又是一怔,但是立刻之间,他的脸上又现出一股乖戾之气,他冷笑道:“既不该有,你把身上的衣服也给了我吧。”
浓眉和尚闭目道:“有何难哉。”
他缓缓把身上的灰色僧袍脱了下来,轻轻一抖,那件僧袍就如一块平板一样四平八稳地飞落白衣老僧的手中,这一手上乘内功无意之中露了出来,白衣老僧哈哈一笑道:“唐弘你念个什么鬼经,十年前你的内功那有这么精纯?”
浓眉和尚道:“善哉,善哉,武功之于贫僧有如邪魔,十年来虽绝口不提技击,却是依照摆脱不掉,倒叫阁下见笑了。”
白衣老僧脸色一沉,厉声道:“那么你索性连内衣裤也脱也给我算了。”
浓眉和尚双眉忽然直矗起来,只见他那和平而略现龙钟的脸上,忽然之间变得威猛之极,一种令人凛然不敢正视的杀气从双目中射出——
白衣老僧哈哈大笑,笑声直冲九霄,久久不绝,然而那浓眉和尚却在他笑完的时候,恢复了原来的木然神色。他淡淡一笑道:“破烂内衣,你要便拿去吧。”
他不慌不忙地把身上内衣裤一件件脱了下来,直到赤裸全体为止,然后呵呵笑道:“父母生我之时,难道不是如此来的么?”
白衣老僧万万不料到对方竟然不以为辱,他一时之间怔住了,说不出一个字来。
浓眉和尚这时道:“你可愿听贫僧一言?”
白衣老僧茫然不知所对,浓眉和尚双目合十道:“贫僧十余年来面壁苦思,虽然天资愚昧,难以领悟大道,却是体会出一点心得来,你可愿听贫道一言”
他话尚未完,白衣老僧忽然厉声大喝道:“你索性把老命也交给我算了!”
他一面叫,一面忽地跃身而起,双掌立刻如闪电一般向浓眉和尚当头盖下。
浓眉和尚闪身就退,当真是静如处子疾如脱兔,却不料白衣老僧双掌一拍而散,一散再全,招中换招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浓眉和尚左幌一下,身躯却如闪电般向右闪去,这一晃身,动作漂亮之极,比之方才那龙钟之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白衣老僧第二下落空,只听得呜的一声怪响,白衣老僧不知从什么部位第三掌已在浓眉和尚的头顶上方,浓眉和尚吓得面色大变,就地一个翻滚,只见他整个身躯贴着地皮一连滚出十三个翻滚,一翻身站了起来,面上犹有悸色。
白衣老僧冷冷地道:“唐弘,好一招‘童子十三翻’,真还有几分当年的威力哩。”
浓眉和尚这一招看似逃得狼狈,实则贴着地面滚出,躯体却是离地数寸,一连十三翻一气呵成,绝非一般轻身功夫可比。
白衣老僧一举掌,又是攻了上来,他出掌之间的功力已入化境,真是举手投足立能致人死命,浓眉和尚退了三步,忽然双眉直竖起来,他大喝一声,拳取中宫,反攻了一招。
白衣老憎冷笑一声道:“唐弘,你念一百年佛经也是枉然,瞧你出招阴狠毒辣,一切一如当年。”
浓眉和尚又是一招攻出,用招部位虽则妙极,却是有些生涩的感觉,白衣老僧大笑一声,左臂一圈避过,右掌一挥,中食尖已拂中浓眉尚和尚腰间软麻穴。
浓眉尚和一个踉跄,半边身躯立刻软了下去,白衣老僧暴笑一声,逼近来举掌就打。
浓眉和尚躲无可躲,眼看就得毙命掌下,忽然只见他左手在腋下一摸,手中多了一粒极小的透明珠,运用内力一抖手腕,那透明珠向白衣老憎疾飞过来,奇的是那透明珠飞得并不顶快,倒像是有一股持续的内力托在它上面——
白衣老僧一看见这东西,却是如见鬼魅,大喝一声:“唐弘你五步追魂珠!”
他一个倒窜,竟然足足退了十丈,这一退之间所表现出来的功力,足以令当今天下任何一位高手嗔目乍舌!
那小小透明珠飞到老僧原先立足上空“拍”的一下自炸为粉碎,这时那浓眉和尚一面搓揉活穴,一面站了起来,他淡淡地道:“不必紧张,这是没毒的,贫僧十年来已戒绝一切毒药!”
白衣老僧怒气冲天地道:“唐弘,你死到临头,居然还敢戏弄于我?”
浓眉和尚谈谈一笑道:“倒也不是贫僧戏弄你,这全是你自己的事。”
白衣老僧一怔,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脱口而出地道:“什么?”
浓眉和尚微微笑道:“贫僧出家人不打狂语,明明告诉你没有毒,但若贫僧若是再打出一粒,你还是照样要疾退逃避,不信的话,咱们可以再试试。”
白衣老僧闻言虽则怒极,却也不得不承认是实,他暗暗忖道:“秃驴这话倒也不是瞎吹的,五步夺命,唐弘手里打出来的暗器,我老儿宁可躲一千次也不愿冒一次险。”他口中却破口骂道:“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说什么大话?”
浓眉和尚也不和他争论,只是淡淡一笑,然后道:“告你一事——”白衣老僧道:“什么?”
浓眉和尚道:“今日你若出掌把贫僧打死了,那乃是贫僧求之不得的事。”
白衣僧冷笑道:“你明明知是死定了,何必说这种风凉话?”
浓眉和尚道:“不是说风凉话,只因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白衣老僧忍不住喝问道:“只因为什么?”
浓眉和尚道:“只因为昔年你曾救贫憎性命。”
白衣老僧冷笑道:“恩怨分明,大丈夫,哼哼,唐弘你少来这一套了。”
浓眉和尚道:“方才你说了一句话很有点道理。”
白衣老僧道:“我说什么?”
浓眉和尚道:“方才你不是说‘索性连你的老命也给了我算啦’,是也不是?”
白衣老僧道:“不错,你不服气么?”
浓眉和尚道:“服气得很,就是你这句话有道理内错,宝剑衣服是身外之物,便是这条老命又何尝不是?救之由你,杀之由你,贫僧有什么不服气的?”
他说到这里,脸上神色庄严之极,忽然提起丹田之气,大喝道:“你要贫僧之命,便来拿吧!”
他这时提气而喝,竟然有几分佛门狮子吼的气派,声音浑厚无比如有形之物一般送出远远,白衣老僧冷笑一声,举起掌来,阴森森地道:“唐弘,老夫最后问你一句,你肯不肯交出来?”
浓眉和尚微微一笑,摇首不语。
于是白衣老僧呼的一掌击了下去,浓眉和尚竟是不招不架,亦不闪避——
这时,天色已晚,在数里外的低谷里,钱百锋和白铁军正飞快地赶路。
钱百锋道:“用这样的速度,不到午夜,咱们就能到达少林寺了。”
白铁军道:“咱们就夤夜上寺求见方丈么?”
钱百锋道:“依你看如何?”
白铁军道:
“咱们和少林寺都没有什么大交情,如此夜间,只怕有些不妥。”
钱百锋道:“此事紧急,我看愈快愈好。”
白铁军点头道:“咱们上去了再相机行事吧。”
钱百锋道:“也只有这么办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高空传来一声浑厚有力的喝声:“你要贫僧之命便来来拿吧”
钱百锋和白铁军同时一驻脚程,相对望了一眼,白铁军道:“少林寺的?”
钱百锋点头道:“多半是的!”
白铁军提着正西方的山岗道:“就在那山岗上,咱们快走!”
两人身形如同流星一般飞驰而前,数里之遥转瞬即至,两人上了山岗,寻到了那蜿蜒小道,循着小道走上去,只见左面是条小溪,右面是是片丛林。
然而此时四周只是一片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
白铁军四面望了望,暗忖道:“莫非是我判断错了方向?”
他正要开口,钱百锋知他意思,已先低声道:“你没有弄错,老夫判断亦是此地。”
白铁军道:“人林?”
钱百像点点头头道:“小心些。”
两人首尾相衔地进人林中,这对林中只是更黑,两人心怀警惕,行动也格外缓慢小心。
整整在林子里摸了一转,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他们从东角将要穿出林子时,钱百锋忽然一停,骇然叫道:“看——”
白铁军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数抱大树干下,倒着一个全身赤裸的老和尚,看来竟是被人一掌打得飞起,撞在树上,整个人如同嵌在树干上一般。
钱百锋低声道:“你替我留神四周!”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仔细把那尸体检查一遍,只见那和尚虽已断气,却是面上毫无痛苦之色,面相庄严,倒像是脱离苦海的模样。
钱百锋道:“奇了,奇了”
白铁军道:“什么?”
钱百锋道:“你看看这个记号”
白铁军走近一看,只见那和尚眉毛奇浓,手臂腋下皮肤上刻刺着一支无羽的小箭。
钱百锋道:“这个记号你认得么?”
白铁军摇头道:“不认得。”
钱百锋皱眉道:“这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究竟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白铁军道:“刚死没有多久哩”
钱百锋点头道:“咱们四周搜一搜。”
两人四面搜了一遍,却是什么也没有搜到,白铁军道:“如此此人是少林寺的,咱们这时夤夜赶上少林,口怕有些麻烦。”
钱百锋想了想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本来咱们可以明日再上少林,现在却是非立刻上少林不可了。”
白铁军道:“为什么?”
钱百锋道:“这个老和尚如果是少林寺的,寺中人现在多半还不晓得此事,咱们要去便是现在去,若等寺中发现了这尸体,咱们冒冒失失地赶上去岂非更麻烦?”
白铁军道:“前辈所言极是,咱们立刻上山。”两人匆匆离开林子向山上走去。
月亮升起时,两人已到了少林寺外,只见少林寺灯火通明,却是静悄悄的有如死地。
白铁军轻声道:“钱老前辈,依晚辈看来,情形有些不对”
钱百锋道:“咱们留神些”
两人走近了一些,既无钟鼓之音,亦无木鱼之响,山门外空荡荡的,一个僧人也不见。钱百锋道:“我先进去、你听我叫退,马上就退。”
白铁军点头称是,钱百锋如一缕轻烟一般跑进了山门,忽然一声惊呼。白铁军跟了进去,只见几个和尚如睡着了一般躺在地上,上前一摸,个个都已气绝。
钱百锋再往正殿冲去,只见殿内一切供案香烛如常,只是地上躺着十多个和尚,-一气绝。白铁军跟上来低声道:“看来全像是未经抵抗,便遭人毒手。”
钱百锋道:“正是,咱们再进去看看”
他走入第二殿。情形完全一样,一连闯了三殿,都是如此,白铁军见四面烛火曳曳,香烟袅袅,完全不像发生过任何事情的模样,而四周躺着的却全是死人,不禁心中发毛,一股寒意直升上来。钱百锋道:“咱们索性到方丈住的藏经阁去看看。”
白铁军点了点头,两人冲进内殿,一阵乱闯瞎转,猛一抬头,只见横木上刻着“藏经阁”三个大字。
两人沿阶而上,走到尽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青铜香炉角处,炉脚边有些香灰洒在地上,那藏经阁中石地磨得光可照人,一尘不染,是以一堆烟灰甚是惹眼。
两人把那檀木阁门一推,顿时呆住了
只见室内静荡荡的,一个少林和尚盘坐大蒲围上,双眉紧闭,脸上有如白纸
钱百锋一个箭步赶上前去,那个大师脉膊已停,他再摸心口,尚有一分热气。
钱百锋大叫道:“快,助我一臂之力!”
白铁军赶上前去,伸掌也抵在少林和尚的背上,两股世所罕见的内力交融而出,却是如沉大海。
钱百锋长叹一声道:“唉,迟了一步。”
这时,少林和尚忽然嘴角抖动了一下,喃喃道:“冤孽”
钱白二人连忙再施内力,却是无力回天,大师已经圆寂。
钱百锋道:“凶手必不远离,咱们快搜”
二人如一阵旋风一般冲了出去,走到门口,白铁军忽然停住了
钱百锋一怔,白铁军道:“钱老辈你看”
钱百锋道:“什么?”
白铁军道:“方才地上有些香灰,现在不见了”
钱百钱低首一看,地上果然被揩的皆净,白铁军注视那巨铜香炉一会,忽然道:“晚辈记得先前这香炉的方向也不对”
他轻轻弯下腰去,双手抓住香炉两支脚,开声吐气猛用内力一扳,只见那光滑的石辟上一块墙壁忽然悄悄移开,露出一个小口来。
钱百锋道:“难怪凶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也许少林寺中处处皆有如此秘道,凶手若能-一知晓,那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了。”
白铁军道:“咱们一人守此,一人进去”
他一面进入秘道,一面道:“晚辈到了出口,口哨传音,前辈再入此口。”
“如此甚好。”
白铁军闪入道中,如一条狸猫一般潜身疾行。
到达尽头,只见头上是巨石一方,石边有一个铜环,白铁军伸手一拉,那巨石缓缓自动移开,白铁军吹一声口哨,不一会那边钱百锋如飞赶至。
钱百锋道:“如何!”
白铁军道:“出去再说。”一会那边钱百锋如飞赶至。
钱百锋道:“如何!”
白铁军道:“出去再说。”
两人出了秘道,抬头四看,原来已到了山门之处,看来那凶手可能是先入密阁,从里面杀出来的。
这时,树丛中一点晃动,一条白色影子一晃而逝,钱百锋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
他心急之下,双手震出,那边数丈之外轰然三棵大树折倒,白铁军不禁暗中乍舌。
只见倒树后走出一个白袍和尚来。
白铁军一见之下,顿时骇然惊呼,原来那老僧正是那天经绝谷中逃出来碰着的那个武功高不可测的怪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