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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漆黑的夜,回忆的星光在漆黑的过去发亮。
对俞佑亮来说,那一丁点星光现在也变得遥远而不可捉摸了,翻开金刚经,那蟹形似的梵文一经映人眼帘,他的身子仿若就回到千里万里外的西域去了。
蓝衣人的语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老夫委实不明白,像这样平凡的一本经书,为什么要用那捞什子梵文手录?”
俞佑亮瞧了对方一眼道:“真是这样平凡的一本经书么?”
蓝衣人一怔,道:“依你之见如何?”
俞佑亮道:“小可天性鲁钝,那会有什么见地,老先生既言这经书如何如何的平凡,想来它便是真的平凡,只是——”
他口气的一顿,蓝衣人道:“有话快说——”
俞佑亮道:“在小可的心目中,老先生却是个相当不凡的异人,人犹如此,那些老先生口中的平凡,在我看来自然也觉得不凡了。”
蓝衣人冷笑道:“你转弯抹角说了半天,仍然是连篇的废话。”
俞佑亮道:“所以说老先生不凡嘛,旁人的废话自是听不进去。”
蓝衣人怒道:“你的话有个完没有?”
俞佑亮满面惶恐,道:“老先生息怒,小可这就离开,免触老先生之心火。”
言罢,转身就走,蓝衣人喝道:“还不站住!”
俞佑亮回头道:“老先生还有何见教?”
蓝衣人冷笑不住,道:“如此这般,你就想把那一本经书带走么?”
俞佑亮道:“噢,小可急于离开,可没要安着这等心眼。”
蓝衣人哼一下,道:“老夫还会洞察不出你心中主意?”
俞佑亮道:“小可百口莫辩。”
蓝衣人道:“漫说你不怀异心,便是老夫今夜约你至此,岂容你轻易离开。”
俞佑亮道:“小可之去留,老先生做得了主么?”
蓝衣人道:“老夫说一是一,你不相信尽可试试——”
俞佑亮心中一转,道:“老先生自信如斯,小可倒不敢轻易当试了。”
蓝衣人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现在你且依经书所载口述一遍——”
俞佑亮翻开线装书的第一面黄皮,运足目力觉阅,只看了五六行,心中已自暗暗吃惊,忖道:“师父尝言,少林金刚心法之深遽玄奥,较禅门降魔七曲犹有过之,竟是丝毫不差,任何人若能将这本经书所载真诀修成,武林中怕已难有其敌了。”
蓝衣人轻咳一声,道:“这梵文没有把你难倒吧?”
俞佑亮道:“小可目前已自承识得梵文,若再托辞左右,老先生也是不信。”
蓝衣人道:“既是如此,就别再磨菇下去了。”
俞佑亮道:“老先生听了——”
他清了清喉咙,接道:“人之习武者,首重养气,何谓气?一日气满,二日体虚,譬之一体三面六手,心只一焉。养气大成,乃可登峰造极”
俞佑亮将视线自书上收回,道:“这是本书破头。”
蓝衣人道:“念下去——”
俞佑亮接念道:“是故养气之正法即为心法,心法之成,实在于神无真极,殆佛祖所谓:必有因缘;先儒所谓:天命收归。凡此种种,均为天定,不可强求”
他说到这里,一击掌道:“好个天定而不可强求,旨哉斯言!”
蓝衣人道:“谁要你自中插言!”
俞佑亮目览经书,续念:“旨祖又云:心法之修,首须清虚,次要脱换,复次则在于戡嗔念,六根清静,此乃佛祖”
蓝衣人不耐打断道:“去它的佛祖,老夫可没这等闲工夫听训!”
俞佑亮道:“老先生可莫出言亵渎”
蓝衣人道:“翻开第二页——”
俞佑亮翻动书面,游目观览了一忽,道:“欲令浩然之气满,养练之气收,其中乃有阴阳存焉,动即阳,静是阴,无形,无声、无色、无迹象可寻,倘接其实质趋。人正轨,则又有、有声、有色、有迹象可寻。解日——”
述说至此,迟疑了半响:“解日解”
蓝衣人心思何等细密,早已瞧出俞佑亮踟躇之后,追问道:“解日如何?”
俞佑亮述道:“解日:坐马劳,以双手参差互握,覆于脐下。掌心之气通脐,脐能伸缩自闭术即可观。”
“行功时,调和阴阳。运而动静,自胸过肩,节节吞气,每吞每急,运吐深沉,纳入丹田,远足趾而上,其行气也,如钟机有声,缓速有制。此周而复始”
蓝衣人截口道:“且住!且住!”
他说着,就地运膝而坐,两手参差覆脐,依样葫芦的运功起来。
须臾,但见蓝衣人、天台徐徐冒出白气,呼吸亦渐急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蓝衣人面上突然肌肉扭曲,露出极为痛苦之状。
俞佑亮睹状,悄悄行至蓝衣人身侧,掌上蓄劲待发,心忖:“现在我只要一掌击下,这人就得魂归冥冥了,但他真是如此容易受讹么?”
他正自举棋不决,陡间蓝衣人阴哼一声,坐不改其姿,一掌朝俞佑亮拂至!
俞佑亮本具相当警觉。一听哼声,已知有异、他身子微拧,立时飘出二丈之外。
蓝衣人跃身而起,道:“老夫早已防你这一着,你敢在老夫面前捣鬼?”
俞佑亮暗暗心惊,忖道:“此人心机独密,尤有难能者。在顷忽之间,竞能由运功而散功,岂是等闲高乎所能办到?看来今夜我真是与虎谋皮了”
他口中故作淡然道:“小可不明白此言何所而指。”
蓝衣人冷冷道:“调和阴阳,节节吞气,每吞每急——天下练气行功那有如此练法?老夫若非及时省悟,此刻怕已走火入魔了!”
俞佑亮-忙中道:“金刚经乃心法正宗,自不可以常情度之”
他话一出口,方知失言,正要出言搪塞,那蓝衣人眼珠一转,阴恻恻地道:“金刚经!金刚经!原来你早已得知!”
俞佑亮道:“这个,是小可胡猜的”
蓝衣人连哼不语,一掌缓缓抬起,俞佑亮暗暗运功戒备,那蓝衣人一掌却始终不曾拍下。
俞佑亮只道对方心有忌惮,笑笑道:“老先生如果动手,怕再难以寻得第二个释经之人了。”
蓝衣人长笑道:”你可知道老夫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俞佑亮罹道:“怎的?”
蓝衣人道:“老夫要你依原经译出,还怕你不俯首听命”
俞佑亮道:“莫非老先生欲以力相强?”
蓝衣人道:“那是下焉之策!”
俞佑亮道:“愿闻老先生上策——”
蓝衣人道:“说出与你听听也是不妨,适才你翻动经书之际,不是曾被一支毛细针刺破手指肌肤”
俞佑亮道:“敢是针上染有毒?”
蓝衣人道:”你念头转对了,可是却已转得太迟。”
俞佑亮眨一眨眼,道:“太迟么?似乎不见得。”
这次轮到蓝衣人楞住了,他脱口道:“怎么?你未被钢针刺着?”
俞佑亮摇头道:“区区钢针之毒其奈我何?小可自有辟毒之法。”
蓝衣人闻言,狂笑道:“老夫早已闻知你身怀辟毒大雄珠,但你可知那染在钢针上的是何毒物?”
俞佑亮心子一沉,道:”何毒?”
蓝衣人-字字道:“阴——符——牵——机——”
俞佑亮身躯猛可一大震,失声道:“牵机之毒?那五派掌教”
蓝衣人冰冷道:“五派掌教所中之毒正是牵机!”
俞佑亮戟指道:“你昆仑、武当、点苍、天山掌教都死在你手上?那俞一棋”
他忽然止口不语。缘因地想到那五派掌门身死之夜,他自己曾在现场亲眼目睹俞一棋出现,且以利剑刺在场死尸,连自己亦不得免,那主谋元凶除了俞一棋,难道还会有他人?
蓝衣人道:“老夫说五派掌门身中牵机之毒而死,可没说死在老夫手上。”
他两眼紧紧盯住俞佑亮,复道:“阴符牵机既侵入你肌肤,此刻那毒力大约就快要发作了!”
俞佑亮吸一口气,体内真气运行,到了第五周天上,果终运行不-“哇”一声,他吐出了一口鲜血。鲜血沾土竞立刻成黑紧色!
蓝衣人狞笑道:“大雄珠纵能辟易百毒,但遇上这阴符牵机嘛嘿!嘿”俞佑亮心中一凄,忖道:“我先时犹自恃有大雄珠在身,虽知钢必染有剧毒,却仍不放在心上,谁又料到对方竟会以毒甲天下的阴符牵机来对付我,难道我今夜就要步上五派掌教的后尘了”
他心含悲愤,斗然大喝一声,右拳一划,猛劈而出。
蓝衣人轻起一掌相迎,只闻“呜”一声怪响,一道异巨无匹的旋力自中荡起,俞佑亮脚步一跄,往后退开半尺!
那蓝衣人冷哼一声,身子一弓,好比疾风一般掠前,到了俞佑亮头上居然硬生生的在空中折了一个弯,一足朝俞佑亮踢至!
俞佑亮蹬足再退,霎时那已退出了五丈之遥,那蓝衣人一足仍然系原式平踢而出,这么远的距离,俞佑亮竟感到一股阴寒风袭体,不禁心惊不已,对方功力之高,诚大出他意中所料!
急切间,俞佑亮身子向左一闪,欲暂避其锋,未料蓝衣人身形呼地又是一振,只一晃眼便到了俞佑亮身后,大袖一拂,一道古怪的力道袭向俞佑亮后背。
俞佑亮见对方身法有如鬼魅,心知只有以实硬拼,他大吼一声,猛可一转身,双拳疾推而出了!
两股力道才一接触,俞佑亮身子已然凌空而起,不住绕着战圈急转,他这一着是避免再蹈而前,但见那蓝衣人破袖适时递指一弹,俞佑亮只一道回旋真力回击而来,一霎之间,尖啸之声大作!
那蓝衣人的功力委实怪异万端,俞佑亮不暇思索,腾挪自对方那股回旋力道边缘斜掠而前,望准蓝衣人就是一掌。
他这一掌是满含辛酸悲愤而发,掌劲有若铁石巨斧,蓝衣人见他拼命出击,一时倒不敢直攫其锋,仰身一退。飙风自他头上呼啸而过。
俞佑亮一掌击空,第二掌闪电般翻出,蓝衣人“嘿”了一声,右手五指居空白上,而下划了一划,俞佑亮只觉得对方这一划的招式竟是极为繁复,自己含劲发出的一掌到了对方前胸三尺之前,居然再也递不进分毫!
蓝衣人不容敌手有任何变招之机,他右手一划之后,立时骈指如戟,直取俞佑亮脉门!
只不过几个照面过去,俞佑亮已是迭遇险局;迫得他只有撤身再退,蓝衣人五指齐张,改点为拍,这顷忽之间,变化如斯之速,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俞佑亮但觉半身一麻,那一掌之力已结结实实的击在他前胸,他足步一跄,一速向左跌开五步,却兀自恃强不倒。
蓝衣人冷笑一声,一箭步窜前,一手捣向俞佑亮襞脉,口低喝道:“倒下!”
俞佑亮绝望攻心,临危犹图最后一拼,双掌在右方上角一阵猛挥,半空中登时激起一阵旋流,这刻他已发出禅门的“降魔七曲!”
说时迟,那时快,俞佑亮降魔七曲才发,陡觉胸中一窒,一股浊气自气海直冲而上,他情知牵机毒力经这一运力,已然加速发作,转眼间,那浊气便冲到了巨关之上,他终于再难支撑,仰天便倒!
蓝衣人阴阴一笑,移步上前道:“无论在智在力,你都是我生平难遇的敌手。”
俞佑亮这刻只觉周身炽热难当,血脉滞而不畅,直似万蚁啃啮,那牵机毒力端的确是其厉无比的!
蓝衣人道:“阴符牵机虽然号称毒中之尊,却非无药可解。”
俞佑亮身躺地上,怒目圆睁道:“你待如何?”
蓝衣人翻翻手中的金刚经,道:“此经一共有三十九页你每译述一页,老夫便给你一服解药,待得服完三十服之后,那牵机之毒自然悉数化解。”
俞佑亮寻思片刻,道:“今日之局,不管我译不译经,你都不会饶过我了,临死之际,我还会中这次计么?”
蓝衣人恚道:“小子你是不从?”
俞佑亮道:“你这是多此一问了。”
蓝衣人一掌抬起,道:“不待毒性发作,老夫就先劈了你再说!”
他一掌正待击下,竹林外陡然传来一声长笑,紧接着一道冰冷的语声飘至:“劈得好!劈得好!”蓝衣人单掌一窒,头也不回,喝问:“谁?”
那语声道:“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么?”
竹林悉索处,走进一个披发左衽的老者,竟是那来自西域的温士达!
俞佑亮目睹此人出现,心中绝望之情又多增了一分,只闻那温士达说道:“莫怪你那日在清空庙前,突然改变主意,原来是有心利用于这小子。”
蓝衣人沉下嗓子道:“你怎知老夫在此?”
温士达道:“是夜在清空庙围歼三派门人未成,温某一气退走,途上愈想愈觉得事情真是透着它妈的蹊跷,试想一想,那设下陷阱围歼三派门人的主意也是你出的,出面给敌解围的也是你,,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么?”
蓝衣人道:“是以你便如何?”
温士达道:“既然心中犯疑,是以温某便匆匆赶回”
蓝衣人道:“你赋性多疑,总是不改。”
温士达道:“还怪温某多疑?姓俞的你未免太它妈的不够朋友了!”
蓝衣人道:“怎么说?”
温士达望了他手中经书一眼,道:“咱们虽说是以利害相交,但你却不应对朋友藏私!”
蓝衣人将手中的经书扬了扬,道:“你是指这经书?”
温士达道:“少林金刚经!温某还会不知晓?你是想诱这小子为你译经”
他用轻蔑的目光往地上的俞佑亮一扫,复道:“看来这小子真成了你囊中之物,姓俞的,真有你的!”
蓝衣人摇摇头,道:“话虽如此,老夫仍不能令他听命译经,可说是虽胜犹败。”
温土达面上杀机毕露,道:“这小子不除,他日必为大患!”
蓝衣人道:“说得有理。但是这本金刚经呢?”
温士达沉思半响,道:“你说那钱继原识不得梵文?”
蓝衣人一击掌,道:“亏你一言提醒老夫,译经何怕无人!”
他转而俯首朝俞佑亮道:“小子你大限已至,那阴符牵机滋味如何?”
俞佑亮适才趁两人对话之际,曾试图运功逼毒体出,却是完全无效,此刻他体内主脉已损,这一运气,顿时汗如雨下。
他咬紧牙关,道:“我死后,是不是你也将我浮雕一尊石像?”
蓝衣人蹬地倒退一步,道:“你居然已知道老夫是谁?”
俞佑亮冲口嘶声道:“红袍人!你就是那夜在石林偷袭了我一掌的红袍人吧!”
蓝衣人阴yīn道:“那夜在石林被你逃出,今夜哼!哼”他一转念,又道:“承天三匠既是助你逃脱,可曾交托你任何物件?”
俞佑亮道:“什么物件?”
蓝衣人大怒道:“小子你死到临头,还要装傻?”
他吸一口真气,运起内力于掌,伸手拍下!
面临这生死之间,俞佑亮心中是一片茫然,他知道英雄好汉压根儿就是人硬先造出来的,在那血泪交织成的英雄头衔里,又何尝没有常人的天性在?就是这天性令他生出一种气短悲哀的感觉。
他勉力在面上挤出一丝凄凄的笑容,哑声道:“打啊!打啊!”蓦地,长空刷地一响,一道电光急闪而下,紧接着轰然一个暴雷,大地为之惊动!
蓝衣人心神一震,一掌疾劈而下,他是望准俞佑亮心脏下击的,但只为了雷电一震之威,掌锋不觉稍稍偏左二分!
霎时俞佑亮身子有如触电般的痉挛了一下,然后再也无法弹了!
温士达道:“这一掌势可摧摧丘峦,不知有无把握将这小子击毙?”
蓝衣人哼一下道:“你在怀疑老夫的功力了?”
温士达摇头道:“非也!方才雷电交击,温某见你掌力偏歪了二分。”
蓝衣人道:“单是牵机至毒,也足以致其死地,何况老夫那一掌已用上了七成功力。”
温土达道:“此子一除,天下尽在你我囊中了。”
这刻长空电闪连连,月亮潜形,豪雨倾盆而下。
两人衣袂尽湿,温士达道:“走吧!再不走,可真要成落汤鸡了”
蓝衣人一颔首,两人最后往地上静静躺着的俞佑亮望上一眼,相继纵起,瞬即消失在苍芒的雨夜中
豪雨渐渐的下着,淋在俞佑亮的身上,地上的血水,汗水和雨水交融成一片
雨点落在苏白风的脸上,他全身已湿淋淋不成人形,但他仍然放足狂奔。
雷电交鸣,豪雨突降。莫非是不祥的预兆?
苏白风望了望前方茫茫的原野,低道:“离那竹林约摸仅有三里路程了,但愿我还能赶得上”
突然,他发现前方有一条纤小的影子伫立在原野上,临近一望,竟是-名身着素服的女子!
那素服女子撑着一只小伞,独.自立在空旷的草地上,瞧去显得那样的孤寞,又显得那样的神秘。
苏白风奔到她的身侧,素服妇子回过首来望了苏白风一下,却默不作声。
苏白风问道:“时值夤夜,姑娘缘何只身一人在此?”
素服女子低道:“我在相候一人。”
苏白风诧道:“姑娘与人有约?雨夜中不会有谁到这荒野来?”
素服女子道:“会的,他会来的五年前今夜,我们那是从临江亭走到此地,然后分手的。时隔如此之久,他应该出得落英塔了”
苏白风一惊,脱口道:“落英塔?”
素服女子恍若未闻,自语道:“那一夜也是下着大雨,他在临江亭上听我奏完了一曲琵琶,我们就撑着小伞在雨中下漫步,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就离我而去但是到了这里,他终于对我道出‘再见’”
苏白风心中颇受感动,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俞佑亮的安危,再也不能稍事逗留,当下对素服女子道:“区区尚有要事先行离开,姑娘若等不着人也该回去了,免得夜深受寒”
他一拱手,又继续如飞前奔。
雨下得更猛了,越过这一大片荒落的原野,竹林终于在望——
斗地有两道墨影自前方竹林单起,在苏白风的视野中一晃不见,刹那间,苏白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加紧脚程掠去。
穿人竹林,触目瞥见一人安静地躺在地上,被雨水冲淋着,苏白风呆了一呆,低喃道:“我究竟是来迟”
他一边蹀步上前,一边想着道:“在废墟见到俞一棋和另一个姓俞的红袍老人先后出现,我便醒悟到那夜在清空庙出现,约时与俞佑亮弟合相见的蓝衣人,正是姓俞的红袍人所装扮,因此兼程赶采,不料竟仍是迟来了一步”
他哈腰审视,见俞佑亮已气息全无,似乎已没有丝毫生理了,此刻他只觉得满腔的悲愤无法发泄。
他与俞佑亮虽然订交不久,表面上看似平淡,其实在心中俱都对对方产生种种亲切的感觉,因此他一发觉俞佑亮将遇险境,便不辞遥远赶来示警,但他抵达时却见俞佑亮已先他遇难,怎不令他痛惜不已!
苏白风望了望俞佑亮那安详的面孔,几乎不敢相信他在一日之前还是个谈笑飞扬生龙活虎的人,他心中只是反覆的想着,难道这少年就此长辞于世了么?
苏白风举袖擦去颊上的雨珠,低道:“他太年轻了,生命不是如此的结束”
默立了良久,苏白风抬臂将俞佑亮抱在怀中,蹒跚地往前行去。
豪雨如注,雨声聒噪,只令人听得满心凄迷。
出得竹林,见远远山颠水墨画似的融化,苏白风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然前面草苇稍处人影一闪,有人喝问:“是谁?”
苏白风不答,继续往前步去,只见风声荡处,一个青衣少年大踏步而来。
那青衫少年见苏白风怀中抱着一人,似乎也怔了怔,抱拳道:“对不住,在下正在寻觅一人,误认兄台为”
他忽然止口不语,苏白风淡淡道:“不用客气。”
青衫少年回身就走,苏白风心念一动,出声道:“阁下寻觅之人,是否为一女子?”
青衫少年霍然止身,转过头来。便道:“你,你怎得而知?”
苏白风无心与他多谈,正想速做一番解释,就在这一忽间,那青衫少年已再二次注意到了苏白风所抱着的人,惑问道:“兄台怀中所抱何人?”
苏白风道:“一个死去的朋友。”
青衫少年道:“可否让在下一瞧?本人姓钱名继原。”
他迳自步上前来,牵起俞佑亮的手臂把视、口中道:“不瞒兄台,在下曾在塞外一座塔中渡过五年岁月,从一个姓左的怪人学到岐黄之术。”
苏白风心中一震,失声道:“姓左?”
他再也忍不住,出口吟道:“访尽四海有豪杰,打遍天下无敌手。”
那青衫少年钱继原为之一怔,道:“那姓左怪人常常念着这两句,你怎么也知道了?”
苏白风喃喃道:“是了,他就是赵老爷子所访寻之人了”
钱继原道:“你说些什么?”
苏白风不应,旋道:“阁下确擅于岐黄之术?”
钱继原微一颔首,他将俞佑亮的臂脉把视了半晌,摇了摇头。
苏白风神思一绪,道:“没救了?”
钱继原道:“令友肤呈紫黑,中焦阻塞,显是身中巨毒之征候,自肤上浮现的白点观之,那毒物似乎就是毒中之尊的阴符牵机了”
苏白风耸然动容,钱继原续道:“牵机之毒犹有药物可解,但令友中毒之后,似又为人以内家阳刚掌力所伤,那一掌大约是稍有偏失,令友此刻心脉欲断不断,饶是如此,若换了常人也是必死无疑”
苏白风道:“依阁下把握如何?”
钱继原道:“但令友中毒之际,似乎曾经拼力将元关闭上,这等潜力已非常人所能办到,加之那外来一掌未能将心脉震断,瞧上去令友像是又有了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苏白风道:“阁下可否勉为一试?”
钱继原点点头,道:“那阴符牵机的解方乃是”
他话犹完,苏白风无意将怀中的俞佑亮挪动了一下位置,成了头部朝外。那钱继原视线乍一触及俞佑亮面孔,脸色一变,道:“恕在下没有时闯久留,后会有期——”
言罢,回身欲行,苏白风错愕不矢,拧身拦在前面,道:“兄台何尔前后判若两人?”
钱继原冷冷道:“虽说是见死不救,有负于义,但此人我万万不救!”
苏白风道:“兄台请说出一番道理来!”
钱继原不耐道:“不救便是不救,那有这许多夹缠。”
苏白风呆了一呆,道:“钱兄定欲见弃,区区自是无法相迫,就算是我这位俞兄弟命里该绝,但兄台何妨将不救之原,因道出”
钱继原踟躇一下,一字一字道:“在下不齿令友之为人!”
苏白风道:“什么?”
钱继原道:“有一人多行不义,在下对他深恶痛绝,但令友却与其串成一气”
苏白风沉声道:“你亲眼目睹?”钱继原点点头,苏白风大喝一声道:“苏某绝不相信!”
钱继原鄙夷一笑,道:“只因为这人是你朋友,你便要护短便待怎地?”苏白风怒道:“姓钱的,你总见过鄙友几面?”
钱继原道:“二面之缘。”
苏白风仰天长笑,道:“苏某虽非与这位俞兄弟朝夕相处,但见面的次数总比你多上十倍八倍,两相权衡,苏某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自己呢?”
钱继原哼一哼,道:“事证俱在,饶舌何益?”
苏白风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了上来,沉道:“姓钱的,你见死不救倒也罢,若你再出言辱及鄙友,苏某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钱继原也被激怒道:“区区就是看不惯像尔等这些人,你若要动手,区区随时候教!”
苏白风怒极而笑,道:“好得很!”
他轻轻将俞佑亮置于地土,举掌欲发,那钱继原“呛”地亮出身后长剑,口道:“在下惯于使剑,你发招吧!”
苏白风再不打话,一掌直往对方胸口探去,钱继原足步一错,剑子后甩,避过对方这一掌。
几乎在同一刹间,那钱继原由守而攻“呛啷”一声,长剑抖弹而出,指向苏白风胸腹,去势之疾,直令人难以测度。
漫天剑星中,苏白风吸了一口气,胸腹一凹,那钱继原一剑推实,只差半分便完全指空——
苏白风得理不让,双拳一翻,迅疾的攻向对方“曲池”大穴。
钱继原在掌锋行将及体之际,不退反进,剑走偏角,点点有如繁星,剑身迎着对方一拳来势抖颤不歇,只闻“嗡嗡”之声不绝于身,气势的是骇人之极!
他这二剑封出,连变五式,迅速之中,又揉合极为严密的守势,敌手那一掌若不改其势攻来,势非被剑子截上不可。
苏白风暗暗赞了一声,他当机立断,单掌微挫,掌劲吞而不吐,利用对方那剑气反震之力,硬生生移左二寸,居然突破那霍霍剑光,斜斜击倒了钱继原胸前!
这一掌含劲而发,乃是赵门绝学“密影穿云”此际由苏白风这等内家高手使出,更见威力的。
那钱继原只觉得有一股重如山岳的无形之力重重逼至,欲待回剑自救已是不及,当下他骤然一呼,仰身退出三步!
苏白风并未发势追击,他收掌道:“阁下剑术已臻颠峰,只是”
那钱继原定身打断道:“你能在单剑下走上百招,区区立刻折剑服输!”
苏白风怒哼一声,一掌正待拍出,蓦见前方草苇轻动,一人撑伞而来。
那人来得近,苏白风瞧得真切,不是那素服女子是谁?
钱继原乍见那女子出现?张目结舌了好一会,呐呐道:“沈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素服女子犹似未闻,她痴痴的望着钱继原,低道:“你,你变得憔悴多了”
钱继原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两颊,道:“姑娘又何尝不如是?”
素服女子道:“我是永远不会长胖的,只因——只因”
钱继原道:“为了何故?”
素服女子垂下粉首,道:“只因为无时不刻都在思念着一人”
一旁的苏白风闻言忖道:“我若得一个姑娘对我如此关切,夫复何求,这姓钱的不知几世修来之福,竟得丽人青睐有加?”
只闻那素服女子又道:“当日一别,我目送你飞渡芦苇,微茫而远,那时下着蒙蒙雨,天际满是冥色,仿佛你我再见已是遥不可期,但今夜你终于践约回来了”
钱继原微吁一声,素服女子低道:“只是空让悠悠的岁月蹉跎了五年。”
钱继原道:“当日我远出漠北,也是情不得已,而且我在落英塔五年,倒也非平日渡过。”
素服女子道:“只要大哥你出得落英塔,我什么也不计较。”
钱继原道:“刚人塔之际,我心境是极端恶劣,但是为了家祖安危,只有拼命隐忍,以后倒渐能随遇而安,到了第四年,我终于在塔中发现了一桩秘密——”
立在一旁的苏白风心念一动,忍不住插口问道:“什么秘密?”
钱继原白了苏白风一眼,默然不应。
半晌朝素服女子道:“沈姑娘,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素服女子道:“早在天未黑前,我就在那夜你我分别之芦苇荡处等你,却是久候不至,我正自失望无助,突闻远处隐隐传来吆喝之声,便循声至此”
钱继原望着苏白风道:“我是要赶到芦苇荡去,但途中欲与这人干上了。”
素服女子偏首望了苏白风一望,道:“是怎么一回事?”
钱继原约略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素服女子这才注意到了地上躺着的俞佑亮,视线在他的身躯扫了一下,最后在俞佑亮的脸上停滞了良久,眼睁里忽然掠过一丝困惑的神色细声道:“是他!”
钱继原道:“姑娘,咱们该走了。”
素服女子期艾道:“大哥你答答应我一个要求。”
钱继原一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素服女子道:“你先说答不答应?”
钱继原皱皱眉,道:“难道姑娘要为此人说项?”
素服女子颔首道:“大哥你便救他一救。”
钱继原一愕,即是一旁的苏白风也是暗暗称奇不已。
钱继原道:“此人绝不值得我出手相救,不知姑娘缘何要替他说情?”
素服女子道:“我曾在临江楼见过此人一面”
钱继原陡然之间只觉一道难以言喻的滋味袭上心头,他忍不住尖刻地道:“原来你们早已相识来呵,早已相识”
素服女子芳容惨变,咬牙道:“大哥你想到那里去了?别后五年来,我夜夜必到临江抚琴藉思大哥以自排遣,在这数不清的日子中,我先后只见过此人一面,你可知道他是谁?”
钱继原无语摇首,素服女子道:“这人的妹子曾是我的闺中密友,他们兄妹俩的面容是如此相似,是以我只一见面便认出他来,却未开口与他招呼想不到你我订交如此之久,大哥你竟还是不知我心”
她说到后来,已是泪水盈眶,那目光真叫人瞧得心碎了。
钱继原愧怍地俯下头,一言不发步至俞佑亮身侧,重新将臂脉把视一番,连点俞佑亮胸前五穴,然后一掌按在他的灵台之上。
苏白风蹲身下去,道:“可有用得着苏某的地方?”
钱继原道:“在下尝试将他阴交之气逼至膻中,若力有不逮,再请你分劳。”
苏白风应了一声,钱继原开始催气运功,真气自华盖源源导人,只一盏茶工夫,忽见钱继原喉中“吭”了一声,身躯微微发颤。
苏白风始终紧张地望着钱继原运功,见到这般情状。方待出手相助,那钱继原倏地撤回右掌,废然叹道:“在下真气一丝丝渡出,在令友体内运行了八周天到膻中时,就被反击而出,一连几次都是如此,看来令友是没有指望了。”
苏白风心田下沉,那钱继原负手来回蹀着方步,似已陷入了苦思之中。
雨渐渐小了,大地是一片墨黑,荒野上的景物像是陷在窒息般的空气中。
陡地,钱继原停住了脚步,喃喃道:“别无他法,只有走这条路试试了”
他飞快地自囊中袋取出十五支细针,一支一支的的插进俞佑亮穴脉上,到了第十五针插完,说道:“这针炙之术原是塔中的左姓怪人传授与我,当日他曾谆谆告诫,非至不得已时不可使用,缘因针炙一旦人体,受疗之人体内抗力便逐渐减低。稍有差池即会导至血崩,但目下只有施出下策”
苏白风对医术是一窍不通,是以不便插言。
移时,那钱继原右手斗然一扬,运气而聚,掌心渐呈一种不正常的碧绿之色。那颜色就澄得和青靛一般无二!
苏白风睹状,心头颤一大颤,失声道:“你你会那‘天雷气’?”
钱继原微笑不语,一声低啸自他口角发出,一掌拍在俞佑亮背上。
苏白风心中沉重无比,忖道:“尝闻天雷气乃是内家至阳及外力阴柔之劲相托而成,乃是内家真气中的顶尖功夫,不传武林已有百余年之久,据说当年就只有一个叫钱百锋的大魔头精擅此技,这姓钱的难道是他的后人?”
正思间,突闻钱继原呼道:“快!兄台快运功推拿令友百脉!”
苏白风一凝神,-双手运起内方在俞佑亮全身上下来回推拿,约摸过了一柱香工夫,那钱继原又是一声清啸传出,他已发出了“天雷气”!
那“天雷气”才发,苏白风斗觉俞佑亮体内股力道斜逼而上,他手底一加劲,掌上内力用到十成,终于将那古怪力道压抑了回去。
两人全神运力,不敢稍有分神,那“天雷气”引导苏白风强劲的内力在脉道内通行,渐渐接近了膻中
在另一边,在昏睡中的小镇近郊,有两人在霪雨中飞驰而行。
这两人正是男那蓝衣人和来自西域的温士达。
温士达抬首望了望前边的小镇,道:“咱们这就进入镇中?”
蓝衣人口中只进出一个字:“不!”
温士达道:“那么你的去向?”
蓝衣人道:“飞叶石那边有要事后老夫去处理”
温士达一怔,道:“你是指那浮雕石像?”
蓝衣人颔首道:“日前老夫耍了一点手段,终叫承天三匠屈服,目下石像已经完成,大事是可以进行了!”
温士达道:“为了浮雕这数尊石像,拖延了如此之久,难保秘密不曾外泄。”
蓝衣人道:“举世之间,知道石像秘密的只有俞佑亮那小子,但是他已把秘密带到阴世去了,嘿!嘿!”
他对天狂笑,来几忽然笑声一停,脱口道:“不好!”温土达楞道:“什么事?”
蓝衣人想了一想,道:“老夫忘了一事,那承天三匠曾助俞佑亮、飞叶石逃脱,必会寄交任何物件,此刻那物件想仍在那小子身上,现在他暴尸荒野,若那物件为他人所得”
温士达也是一呆,接道:“那就前功尽弃了!”
蓝衣人稍一踟躇,说道:“老夫急于赶往飞叶石,,你这就回头去取那物件,俞佑亮那小子已死.你只要搜搜他身上,那物件是不费吹牛之力可得。”
温士达应了一声,回身就走,行不数步又自折身,道:“那金刚经”
蓝衣人冷冷道:“金刚经暂由老夫保管,若寻到译经之人,少不得有你姓温的一份!”
温士达再不多言,转身往来路驰去,不一刻已来到了竹林之外。
他穿身进入竹林,竹叶上冰冷的水珠滴在他颈上,只觉得其凉透骨,不由喃喃骂道:“它妈的只为了一个毛头小子,就把咱家弄得昏头昏脑”
他忽然住声不骂,原来他已发现那竹林里方才俞佑亮所躺着的地上已是空空如也,那有任何尸首?
霎刃区间,温士达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揉揉眼,再仔细一瞧,那地上依旧是空空然,忍不住咄咄称奇:“真是邪门,只一忽那小子的尸身就不见了踪影,不要是遇见鬼了”
他飞快的在竹林周遭环绕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但他生性多疑,决不相信俞佑亮的尸身会无缘无故失踪,是以仍锲而不舍的在附近穷搜。
终于,温士达寻到了这一片荒野上
那钱继原与苏白风运气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两人的左腕俱都搭在右腕之上,面上呈现着酡红。
倏然,前方传来一阵尖啸,紧接着步履声起!
钱继原与苏白风两人神色一变,侧耳倾听,在风雨交错中,那足步声愈来愈近。
两人对望了一眼,苏白风已可以瞧出钱继原眼睛间闪动的惊人光芒,这时他的天雷气仍未散完,苏白风的内力被天雷气层层冲击着,两人都不可能撒手了!
荒野上是一片漆黑,那足步声走到了近处,停下了足。
苏白风只觉冷汗不住的自肌肤沁出,忖道:“在这雨夜中是不可能有人路过此地了,听适才那一阵啸声,内功分明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不知会是何人?”
这时,一阵斜风吹过,两人的气息声登是传出老远,那足步声再起。
那笑声有如怒涛裂岸而涌,刺耳非常,苏白风暗暗吃惊,犹不暇回头,那人已然出口道:“是那位高手在拿着死马当活马医了?”
苏白风与钱继原不应,两人仍然以背相向,彼此都不会瞧见对方的面孔。
那人不见回答,又自冷笑道:“我说那小子的尸身怎会无故失踪,原来是两位在为他招魂”
苏白风只觉怒气直冲而上,几乎忍不住出声回骂,好不容易又强忍了下去。
那人端端又向前行了数步,场中景象已是一目了然,他忽然注意到钱继原手臂上那碧绿得出奇的颜色,脱口而呼:“天雷气!你”那人呼出了“天雷气”这三个字,嘴里猛可颤一大颤,在心中叫道:“有‘天雷气’为俞佑亮那小子治疗,难道他的一命又要捡回来啦?姓俞的那一掌,着实不应该击偏了二分的”
那人想到这里,双目中杀机斗盛,苏白风一回头,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也瞥见了他可怕的目光,大吼道:“温士达!你不要后悔!”
温士达叫道:“悔个屁!”
他一步跨到两人中间,一掌扬起,苏白风目皆欲裂。大吼一声。
此刻两人全无抵抗之力,那温士达手掌一沉,内力疾吐,陡闻“呼”地一响,一道劲风斜斜袭来,温士达只觉掌力一窒,他奋力大喝一声,手掌平空加重千钧,继续劈落下去!
那掌力逼得近了,苏白风脑中只觉一片空白,倏地一条纤小的人影悄无声息的蹑至温土达身后,疾起。一掌按了下去,那温士达但觉后体生凉,他看也不看,空出的左掌便往后拍去。
那人影掌势忽地一变,捣向温士达臂脉,这一招变得好不迅疾,温士达迫得只有撤掌自救。
此刻钱继原的天雷气散尽,苏白风合身压力一轻,像弹簧一般立刻跃起。
苏白风身形一直,哂道:“乘人之难,温士达你不觉得太无耻了么?”
温士达连哼不止,苏白风右掌一气扬,平推而出。
温士达后跨半步,身子一弓,正好掠到钱继原身侧,钱继原斗地一撤双掌,猛劈而上,那温达呆了一呆,身形如风斜掠而前,霎那便走得无影无踪了。
苏白风转向素服女子道:“适才多亏姑娘及时出手。”
他说着,心里忖道:“这姑娘武功不弱,不知是出自何门?”
素服女子露面齿一笑,那钱继原动手将俞佑亮身子的炙针取出,说道:“中膻之气既导,令友脉中淤血已去,现在只剩得去毒的问题了。”
他徐徐自囊中捡出五粒黑色小丸,道:“这小丸乃是漠南所产鸟血毒草所制成,毒性之烈不亚于牵机,但却与牵机相互克制,阴符牵机的解药,怕只得这一种了。”
他将小丸递与苏白风,复道:“服此丸之先,仍得一药方做为引子。”
苏白风道:“请将药方见告。”
钱继原道:“松毫毛六钱,肉桂四分,银花二钱,白芥子,小蓟各三钱四分。”
苏白风默记而下,钱继原又道:“此一药引甚是普通,到任何药铺想都可买到。”
苏白风迎身一揖到地,道:“苏某代俞兄弟谢过大恩。”
钱继原身子一侧,避过一礼,那素服女子道:“大哥,我们可以走了。”
钱继原点点头,两人遂身苏白风道了别,相偕向前行去,片刻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苏白风目送两人去远,轻轻舒了口气,再次将俞佑亮撑在怀中,始飞而去。
他一路毫不耽误,瞬已来到一座小慎,苏白风迳自步至街角一家客栈之前,举掌叫门。
不到一刻,大门“唔呀”一声而开,当门立着一名店伙,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见苏白风怀中接着一人,不禁惊得呆了。
但他应付过三山五岳,各种各样之旅者,经验已多,知道不便多问,苏白风要了一间客房,将俞佑亮安置好了,又转身步出客栈。
移时,苏白风自街上药铺购了药引回来,吩咐店伙拿去熬过,连同那五粒小丸让俞佑亮吞服了。
服过解药之后,俞佑亮仍未有醒转趋向,苏白风焦心如焚,到了第二日午间,俞佑亮身子软动了一下,他终于醒过来了,俞佑亮启开眼帘,只见苏白风正低头微笑的望着自己。他简直真不知是清醒还是梦呢?
苏白风望着他那困惑的目光。道:“你倒是痊愈了。”
俞佑亮楞楞道:“苏兄,你你也来到阴间地府了么?”
苏白风一笑,道:“不错!不错!咱俩相偕到了地府,却
跟阎王爷吵了一架,那阎王一时气恼不过,是以又自鬼门关把咱们打发回来啦。”
俞佑亮一骨脑儿自床上跃起,试一试运气,只觉通体畅流无阻,不禁瞠目结舌,呼道:“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白风道:“没怎么一回事,只是你年纪正轻,生命不该这样结束的。”
俞佑亮仍不住的呼呼嚷嚷,苏白风支头望着他,问道:“俞兄你可识得一位钱姓少年?”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钱姓少年?小弟与他朝面两次,第二次遇见正值我践那蓝衣人之约,那位钱姓少年对小弟有些误会。”
苏白风道:“这就是了,你一命正是为他所救。”
俞佑亮错愕不置,道:“是他?但他与小弟素昧平生,而且”
苏白风摆摆手,道:“再问你一句,俞兄你可有一妹子与一位沈姑娘是为知交?”
俞佑亮摇头道:“这个我并不知晓,小弟与数月之前见过家妹一面,但她又失踪”
他说到此地神情一黯,苏白风不明就里,也不好出口相慰。
半晌,俞佑亮抬首道:“家妹与此事有何关连?”
苏白风道:“那钱生少年对俞兄颇有成见,幸赖那沈姑娘为你说项”
当下遂将事情经过说了,俞佑亮听罢,也不禁为之喟叹不已。他朝苏白风长身一揖,道:“小弟何幸,区区一命竟劳三位恩人同时救助?”
苏白凤微笑摆手,俞佑亮诚恳地道:“有道是人生在世,得一二知友,死亦无憾,小弟这刻正有此感。”
苏白风道:“休得如此,俞兄血性至诚,你这位朋友苏某是交定了。”
两人相对而立,彼此都从对方眼光上见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之情,一时之间,俞佑亮心头一热,却是呐呐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苏白风终于开口道:“俞兄弟,我有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俞佑亮道:“大哥请问。”
苏白风道:“俞玄清俞前辈与兄弟你是何关系?”
俞佑亮一凛,道:“正是家父。”
苏白风神容一变,道:“是令尊?是令尊?那就难怪了”
俞佑亮奇道:“大哥你说什么?”
苏白风沉道:“有关令尊与一位左姓怪人之种种传说,俞兄弟你难道不知?”
俞佑亮摇头道:“小弟自幼离家往西域学艺”
苏白风沉吟道:“那位左姓怪人,在许多武林高手的心目中,是个神秘而深不可测的人物,武林中所传出来有所关他的轶事,是少到绝无仅有的地步。至于令尊”
俞佑亮道:“莫不成家父与那左姓怪人有任何牵连?”
苏白风道:“据赵老爷子亲口告诉我,他有一日偶尔路过一处荒僻之地,忽闻前面呼呼风动,间而传出古怪的啸声,他是何等武学大师,一听之下便已辨出是两个盖世高手在相对拆招。”
赵老爷子情知再往前行,行迹必露,是以便立在原地侧耳倾听,听了十招之后,不由暗暗吃惊。”
只听那两种破空呼呼之声愈来愈是急促,严然有若平地骤起暴雷,又鸣鸣有如大雨将临,从那掌势恢宏,内力泉涌的情势推断,两人的掌力堪称得上宇内第一了”
赵老爷子虽是未能瞧见,但从那掌劲风声中,不仅能辨出相搏的姿态,甚至两人出招如何轻灵如何沉重,便当是历历在目。”
“到了五百招之上,那右边的一人掌法突然愈施愈疾,奔雷之声也愈来愈是惧人心魄,旁闻的赵老爷子也愈来愈吃是惊。”
赵老爷子从那人掌势所逼出的内家真力而断,分明已练到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玉玄清真’之地步。听上去那左边一人似乎立刻就要落败了。”
就在这时,那左边一人的掌法似乎大变,每一出招都是奇异无匹,忽地一霎之间风声俱敛,赵老爷子正自错愕,只听那右边一人出声道:“俞玄清!你老是不肯服输。”
苏白风述说至此,俞佑亮心中不觉砰然跳动,苏白风继续往下说道:“那左边一人道:‘来!来!咱们再斗它一千大招。’”
“右边一人道:‘你倒有这么好的兴致呀。’
左边.一人道:‘久未与左老你喂招了,不觉技痒痒焉。’
右边的道:‘哈哈,来日正多,你有暇到落英塔来吧,老夫陪你喂招,你也可得依老夫一事’
左边的道:‘可是又要陪你对奕?’
右边的哈哈道:‘你是深知老夫之心。’
左边的道:‘下棋我可真不敢领教,上次到塔里,与你老一盘棋一下就是五日五夜’
右边的笑道:‘结果你耐力不佳,被老夫杀得片甲不留,哈哈,那一盘棋下来真是大快吾心。’
左边的突然沉吟不语,隔了半响低道:‘不瞒左老你,尔后我恐怕再也没机会到落英塔去了!’
斯时,赵老爷子听到耶名叫“俞玄靖”直朝对方“左老”、“左老”的叫,忽而意识到那“左老”的身份,他身上的每一根
神经都几乎要抽紧起来。
那右边的‘左老’道:‘为了何故?’
左边的期期艾艾道:‘这一阵子我总不住的感到心寒胆战之意,情绪始终无法平抑,你说这是不是凶兆?’
右边的道:‘老夫向来不信邪。’
左边的道:‘我总觉得自己已离大去不远,终将死在一人手里!”
右边的一怔道:“天下尚有何人能让你俞玄清心惧如斯?”
左边的道:“那人,那人与我同姓!”
右边的脱口道:“姓俞的——”
那‘左老’甫说出这三个字,倏然扬声道:“过路的朋友,你请出来吧。’
赵老爷子霍然大惊,试想以他那等身手,竟犹叫对方听出行藏,那‘左老’功力之不可深测是不问可知了。”
苏白风说到这里一停,俞佑亮急迫地问:“后来呢?”
苏白风道:“赵老爷子与那‘左老’及令尊见面的经过,兄弟就不得而知,但他言下之意,那日‘左老’似乎就是传说中的左姓奇人无疑了”
俞佑亮道:“只是此后之事,赵前辈不可能全然不晓吧。”
苏白风道:“后来我听赵老爷子无意中透露,令尊果然身罹奇祸,连令堂亦不得免,此事大被那左姓奇人闻知,他一怒出塔,在江湖上出现了一些日子,到他再度回落英塔时,身边已多了一人同行”
俞佑亮忍不住脱口道:“那人是——姓俞?”
苏白风颔首道:“正是,那姓俞之人随左姓奇人进了落英塔,塔中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就连赵老爷子也全然不知了。”
俞佑亮心头激动不已,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父亲生前之事,许是上天的安排,埋藏已久的天大秘密就要逐渐揭露了。
苏白风望了俞佑亮头中上镶着的小玉石一眼,欲言又止,道:“俞兄弟——”
俞佑亮道:“大哥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白风终于道:“俞兄弟,你可曾到过那座传说中的神秘石塔?”
俞佑亮摇头道:“不曾。”
苏白风讪讪道:“但你头巾上那片那片玉石”
俞佑亮“哦”了一声,道:“家父将小弟送至西域之时,已为我留下了日后之衣物,这头巾与玉石便是其中之一”
苏白风恍然若有所悟,他拍拍了俞佑亮的肩胛道:“老弟,我被你吓惨了,哈哈”俞佑亮听着他那朗朗的笑声,唇角也不觉浮起一丝笑容,那笑声所露出的豪放友情,有如醇酒一般沁入两人的心田。
接着苏白风转了一个话题,两人又促膝长谈起来。一直到了长夜将临,晓星已敛,两人才倒头呼呼睡去。
翌日,俞佑亮犹在睡梦中,他听到耳旁有人呼道:“俞兄弟,你醒醒——”
俞佑亮醒转过来,见柔和的新日已射进了木窗,他跃下床,苏白风已自立在窗前享受美丽的晨景。
俞佑亮道:“大哥啊——天才亮么?”
苏白风笑道:“日上三竿啦。”
俞佑亮不好意思地笑笑,苏白风又道:“咱们出去吃点东西裹腹口吧。”
俞佑亮点点头,两人走到客房,苏白风伸手往袋里一摸,却是沅囊羞涩,不禁大为尴尬,俞佑亮见状早已会意,连忙掏出一块银锭付了账。
步出客栈,正好小街对边有个不大不小的铺儿,两人喝了一碗稀豆浆,又吃了几块烧饼,出店时,苏白风问:“兄弟你此去何方?”
俞佑亮道:“西昆仑有事,本待赶往,但小弟受人之托,须得先送一物至银川承天居。”
苏白风道:“如此,我亦有事待理,办完之后再来找你。”
他说着,拱了拱手道:“兄弟,我走了。”
俞佑亮抬首看了看天,他拱手道:“大哥珍重。”
苏白风转身走远,俞佑亮目送他的背影缓缓消失。这时旭日已升。
银川城外,行人绝迹,淡月如缟,一派索落气氛。
银川城内,行人如织,华灯如画,一派升平景象。
城垣内外,一墙之隔,咫尺之差——
对仆仆风尘的俞佑亮来说,由寥落的城外进人了繁华的城内,就像是在顷时之间历经了两个不同世界。
这时华灯初上,行人摩肩继踵,穿梭不息于坊道之上。
俞佑亮沿坊道走着,一个生得鼠首獐目的汉子与他擦肩而过,忽然对方足步一个跄踉,撞在俞佑亮身上。
那猥琐汉子挣扎撑起,连连揖首道:“冒冲了大爷,该死!该死!”
俞佑亮心中一动,口中淡淡的道:“不碍,不碍。”
那猥琐汉子道:“大爷你是外地来的吧?”
俞佑亮点头道:“承问承天居在城内何处?”
那猥琐汉子眼睛一眨巴,口内道:“承天居?这我倒不知”
那猥琐汉子说着,转身欲行,俞佑亮右手斗地一拂,向对方腕间抓去。
猥琐汉子低吭一声,只见他身子模糊一闪,俞佑亮一手抓空。
俞佑亮微微一楞,他身形才动,右臂猛可暴伸,那猥琐汉子正待开溜,只差一步便被俞佑亮抓住腕脉。
那猥琐汉子呐呐道:“大爷这是何意?”
俞佑亮冷冷道:“拿来——”
猥琐汉子道:“小人倒不明白”
俞佑亮打断道:“邪偷李六指,你还要装么?方才你自俞某怀中摸去一物”
那邪偷六指面上神色阴晴不定,俞估亮手底猛一加劲,对方冷汗立时涔涔而落。
邪偷六指顿足道:“罢!罢!我李六指号称邪偷,一生出从未换风,想不到居然栽在你的手里。”
他边说边自囊内取出一物,却是那承天三匠所交托与俞佑亮之黑色木盒!
俞佑亮将木盒接过,沉道:“你李六指偷遍大江南北,今日却突然光顾到俞某身上,想也非无而发,是什么人收实了你这低劣伎俩来赚我?”
李六指道:“我李邪偷是何许人?有谁能收买于我,简直笑话。”
言语中,右臂突地一拧,有如一条滑蛇般挣脱俞佑亮之五指,俞佑亮一时不曾防备,竟被他挤入人潮,瞬即溜得无影无踪。
俞佑亮满怀疑虑,继续前行,刚转过一个街角,突闻前面锣鼓声起,鞭炮“劈拍”“劈拍”的响着。
一霎之间,人群集聚,整个坊道闹哄哄的,俞佑亮眉头一皱,拉着一个路人间道:“这城里今晚倒在庆祝什么?”
那路人朝俞佑亮望了一眼,道:“我说老兄,你是外地来的吧,今晚南门承天居举行亮轿大赛会,谁人不晓?”
俞佑亮心中一震,奇道:“承天居举行亮轿大赛会?就在今夜?”
那路人点头,道:“我说老兄,不是今夜又是何时?你若无事,不妨随我到那边去看看这份热闹。”
俞佑亮道:“我正想一开眼界。”
他随着那人往流动的人潮挤将过去,转过了两条街道,忽地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和铜锣声传来。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咱们慢了一步,轿儿已经亮过俞佑亮道:“亮轿是怎么个赛法儿?”
那路人道:“我说老呵呵,我这是改不了口,那赛轿么?除了赛门面装饰,还得赛抬轿人的身手,锣鼓哗啦哗啦的响,轿儿滴溜溜的转,转了一次又一次,一步走完又一步”
俞佑亮忙道:“得了,得了,这赛轿的名堂倒不少”
正说着,那边六顶轿儿在锣鼓的喧哗下,已往街道缓缓移动过来。
十几名穿着短打的汉子拉着横杆,杆上横披着彩缎的花带,那华丽万状的轿儿在抬杠汉子的步伐下起起伏伏,仿佛结成了一条龙。
轿子转过窄道时,锣鼓声加紧,汉子们的步作也更加快速,轿身晃来荡去的抖着,直令人目不暇接。
渐渐那轿儿来得近了,锣鼓点子急敲着:“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抬轿汉子便踩着锣鼓点子,跳将起来,轿儿一晃一晃的摆动,像是大浪一波一波的涌着,街旁围观的人群,斗然暴喊起来,说:“好呀!好呀!”
俞佑亮也瞧得呆了,他转首问道:“不知那轿中可坐着有人?”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轿中坐着的可是如花似玉的本城闺女。”
他说着咽了口水,俞佑亮瞧得好笑,道:“你都瞧见了?”
不要轿帘一掀,出来的是奇丑无比的母夜叉。”
那路人道:“我说老兄,大伙儿是这么说,不可无福一见。”
轿儿亮过俞佑亮身旁,鼓点儿更急,轿身也摆动得愈发愈厉害。
这刻,忽然低空一阵疾风吹来,轿帘掀起一角,抬轿的汉子连忙伸手将布帘拉了回去。但就只这么一忽,俞佑亮何等眼快,已瞧清轿中的事物,他心头一颤——轿中坐着的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僧,那里是什么黄花闺女!
俞佑亮只觉那轿中的白发老僧,人眼熟悉异常,他几乎要脱口而呼:“浮云大师?”
但是,昆仑掌教浮云大师不是早已遇害身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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