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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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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岳泰山日观峰,擎天一柱千仞削壁悬岩之间。祁灵以坚忍不拔之毅力,视步下艰险如无物,攀登其间,被石洞中的隐世高人,以神奇绝妙的手法,一抖悬丝,将祁灵的失足下落的身形,凌空缠住,进而将祁灵三颗治疗风湿的丸药要去,半晌没有回音。忍耐至此,已经是至于至极,祁灵觉得洞中这人除了不通人情之外,更是品德不高的怪人,要不是自己性命系在他一根悬丝之上,此时祁灵真要拂袖而去,离开日观峰。

    正在这时候,洞中那人笑声震荡,从洞中掷出祁灵得自闲云老和尚那三颗专治风湿的灵药,还给祁灵。

    祁灵有着无限诧异惊奇,依照洞中人的传知,拆开药包一看,哪里是什么专治风湿的灵药,原来是叠得端方四正的一帆小书笺。祁灵读完这封书笺,看见信末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闲云”

    在恍然大悟中,祁灵止不住欣喜无限,脱口朗声大叫道:“闲云老前辈!”

    祁灵言犹未了,系在身上那根悬丝,便自冉冉上升。此时,日观峰阵雨忽来,云潮汹涌,脚下千寻削壁万太幽壑都成云海一片,祁灵确有飘飘欲仙乘风而去的感觉。虽然阵雨势急,宛若倾盆,祁灵一身寸缕不干,寒意凛冽,但是却抵不住由衷而发如获至宝的欣喜,忘却了胃肌所随的苦痛。

    祁灵的身形,逐渐接近洞口之际,忽然上升之势顿停,依然空荡荡地系挂在那里。

    洞中此时传出闲云老和尚那熟悉的声音,说道:“祁施主!请原谅老僧不近人情,有三点相约,要在施主跨进这个石洞之前,互取谅解与协定。”

    祁灵一听,止不住心里暗自忖道:“这老和尚也真是古怪人物,日观峰前如此相试,要换过任何一位耐性稍差的人,早就掉头拂袖而去。事到如今,真相即已说明,又何必还要把我系吊在半空里互谈协定,这不是有点胁迫而从的意思么?

    祁灵这略一思忖之间,闲云老和尚又从洞中缓缓地说道:“老僧决非有意胁迫祁施主之言行,如果祁施主不愿接纳老僧三事之约,虽然未便请施主入洞,但是,老僧敬重施主为人,决以万全之策,携施主脱离日观峰削壁悬之险。祁施主不信,请低头向下面看。”

    祁灵果真依言向脚下看去,阵雨已停,云壑峰依旧,两尺之外,已难看出任何事物,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祁灵正怀疑闲云老和尚要自己低头下去看什么?忽然一股劲风擦身而下,这股劲风力道大得惊人,刚一擦身而过,脚下云封的千寻悬岩,顿时宛如翻江搅海,石破天惊,无边云海,却在祁灵的脚下,击成一个方圆逾丈的云洞,下瞰可达七、八丈深。

    就在这云开未合之际,祁灵看得清楚,在身下五、六丈远的地方,有一个大鸟巢似的藤萝,盘结在一棵苍劲的松树枝上。

    从祁灵悬身处起,到藤萝鸟巢那里为止,正是一段寸草不生神仙都难以立足的削壁。但是,若从祁灵那里跃身而下,落到藤萝鸟巢里,准可确保无伤。而且连接着那棵苍劲松树盘根错节的地方,正是一条似有如无的石径,一直通到那边的飞瀑悬岩之下。

    掌风击开支壑,顷刻封闭依然,就听得石洞中闲云老和尚说道;“祁施主如果不能接受老僧三事相约,老僧只好挥剑智力投资断悬丝,施主落身鸟巢,安然下山。前途老僧另有所赠,以答谢施主千里迢迢,远涉关山来到东岳之劳累。”

    祁灵此时浑身寒湿,尤其这根悬丝捆得浑身边道全失,越发感到疲备不堪,老和尚如此一再催促,便也忍耐不住朗声说道:“不知有何三事相约,尚请老前辈明言相告。晚辈三思之下,能应诺则应诺,否则,晚辈只有抱憾离山。

    闲云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说道:“第一:老僧虽是远离嵩山,久别少林,祖师遗命,不敢有违。老僧今日传赠施主少林绝技,不能有师徒名份,即使日后,施主也不能轻易道出武技师称。”

    祁灵应声说道:“弟子愚鲁,何能何德敢望身列少林门墙?能得老前辈慈悲,传授一二绝技,使他日能为铁杖大师一雪生前之辱,愿已足矣。”

    闲云老和尚闻言,顿时和言之,佛号连声,稍过一会才说道:“第二:

    少林绝技誉于武林,数十年如日中天。祁施主一旦习得少林绝技,日后出道江湖,举手之间,不仅少林门人会惊诧施主一身绝技由来,即使江湖黑白两道即将误认施主为少林门人。因误成仇,老僧内疚终生,故请祁施主习成少林绝技之后,必须运其智慧,改头换遄,使识者不识,不识者更是茫然,祁施主有此自信否?”

    闲云老和尚说完话,祁灵沉吟良久,朱作答复。

    老和尚又接着详道:“施主今日一诺,便要奉行终生,不能变化少林技击之形,东岳泰山便是终老之地。”

    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突然,冷峻无比,暗蕴威严。

    祁灵忽然昂起头来,向着石洞朗声说道:“铁仗大师闯荡江湖许久,无人知其为少林嫡传出家弟子。”

    闲云老和尚又缓转过语气,说道:“铁杖僧若无特殊之天赋,老僧何至独宠一身。”

    祁灵慨然应道:“弟子祁灵不敢越前人之长,亦不甘落前人之后。”

    闲云老和尚略略提高了声音,紧跟着问道:“如此说来,祁施主自信能遵守这条相约?”

    祁灵毫不迟疑地应道:“否则甘愿终老泰山,朝伴云雾,夜宿星辰,了此一生。”

    闲云老和尚低喧了一声佛号,连称:“善哉!善哉!”

    祁灵与闲云老和尚如此一对一和人之间,忘却浑身寒冷,反而引起豪气大发,紧接着朗声说道:“老前辈!弟子愿闻这第三条。”

    闲云老和尚在石洞里高喧一声“阿弥陀佛”说道:“祁施主自制自信应允前两项相约,这第三条易事耳。”

    说着话,系住祁灵的那根丝绳,忽又缓缓地下附数尺,本来祁灵已经相距洞口不远,如此遽然一附,又与洞口相距丈余开外。

    闲云老和尚轻轻咳了一声,沉着语气说道:“老僧斗胆请祁施主暂忍十天悬吊之苦,暂时吊在洞口之外,十天之后,老僧再请施主人洞。”

    祁灵一听惊诧之情,莫可言喻。自己被闲云老和尚作弄失足,复又以丝绳悬吊,此刻浑身盘骨俱散,四肢软弱如绵,眼冒金星,头出冷汗。期望闲云老和尚说完三事之约,便收绳入洞。没料到老和尚最后一项相约,竟是要悬吊自己十天,半日已是难熬,十天如何渡过?闲云老和尚既然要传武功,何故要作弄自己?

    祁灵正待脱口叫出,请闲云老和尚还是斩断悬丝,让他远离泰山,放马江都故里。闲云老和尚却先他一瞬说道:“祁灵施主能以一诺之真,备受千山万山坎坷崎岖之劳苦,这十日之悬,当然是易事耳。何况,十日悬空,变为习得精绝武功之乍入门径,以小苦而获大得,祁施主智慧天生,不同于常人,定能了解。”

    祁灵这才大悟,原来十日之悬,是习武之门径,如此说来,再吊十日,便当忍受。他想到,要应当初虎丘塔上所对铁杖僧千手剑之一诺,没有超凡出众的武功,不以为功,要习得出众的武功,岂是幸然而得?

    祁灵立即平心静气地应道:“弟子幼读圣贤书,深知水霜历雪,才能培植栋梁之材。这十日悬吊之苦,弟子便当甘之如饴。”

    闲云老和尚口称“善哉!”顷刻说道:“施主能以十日之忍,收之丰,当为施主所未能预料。”

    老和尚说着话,忽然现身洞口,灰衣飘指,宝相庄严。合掌当胸,远远向祁灵打着问讯,说道:“祁施主如今三事承诺,千金不移,老僧与施主暂作小别,十日之后,当在洞中相迎。”

    话一说毕,但见他身形突然悠悠离开洞口,直向岩下云雾中飘然而落。

    祁灵吊在那里目送闲云老和尚如此飘然而去,一时倒是忘记自身悬吊之苦,禁不住羡意遽生,暗自忖道:“我若能练成闲云老和尚这样炉火纯青的技艺,仗义江湖,除尽邪恶,这才真是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正在遐想神驰之际,忽然脚下风动云开,一袭灰衣飘动,闲云老和尚忽又疾如冲天之矢,嗖然上升,停在石洞之口,向祁灵留神看了一眼,两眼神光一扫,停在祁灵身上。

    祁灵突然兴起一丝不悦之意,慨然说道:“老前辈去而复返,是另有叮咛,或是不放心弟子甘心悬吊十日之诚意?”

    闲云老和尚一听祁灵如此侃侃问来,不觉露出一丝慈祥微笑,左手单掌立胸,右手遥指东方说道:“祁施主此时身不畏寒,元真固守,已经深入内修门径。若能于每日天将明之时,月影已避,一光未通,东方混沌一气,忽有白云一楼,扶摇而升,渐而朱霞炫晃。此时正是阳气乍露,日之初升。祁施主如能转而面向东方,引发丹田之气,舌抵上,清心凝神,吐气,纳清气,三后斯行,裨益匪浅。”

    祁灵一听闲云老和尚去而复回,是在指点自己吐纳门径,那里还敢有一丝怠慢之意。立即收敛起方才那一丝不悦的心情,两眼凝视,敬谨恭聆。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祁施主方才登临日观峰之时,身轻已逾常人,如今凌空悬吊,虽然未能得一枝之攀,跃登石洞,但是,藉悬丝摇晃之势,闪躲腾挪,变为可行之易事耳”

    老和尚似乎言犹未尽,却自在袖一展,宛如灰鹤亮翅,挥舞起两袖轻风,飘然隐入云中,下落不知其底。

    祁灵目送闲云老和尚二次离去,此刻心情,已是安定而宁静。虽然一索悬空,悠悠荡荡不着边际,却没有方才那种仇怒难抑的情绪。

    同时,心里也在回忆着闲云老和尚方才所说的两段话。本来泰山之巅,寒风凉冽,虽在三伏炎暑,依然热不胜寒,何况祁灵登临泰山之时还是冬末春未来的季节?可是,祁灵一身薄裘,一袭青衫,而且又遭受过阵雨淋漓,若按常理,早就应当寒僵肢体,冷冻内腑。而此时,祁灵虽然也略有寒意,却无冻僵之苦,倘非奇迹。便即老和尚所言,已经深入内修门径。

    思想及此,祁灵衷心大慰,心城暗自忖道:“若按老和尚教导的吐纳之法,按日行动,十日之后,又不知精进几许。”

    然而,祁灵又止不住心急,想到自己悬吊上经处,为时十日,饮食无着,十日不饮不食,岂非饿煞?还有老和尚临行之时,声言悬吊此间,尚能闪躲腾挪,言有未尽,用意不明。

    祁灵回首四周,但见月光、匍松、山石、流泉,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如此的悬挂半空,不自觉地失笑出声,真是旷世奇闻,只生难见。

    祁灵独自思忖一回,不如趁势安眠,蓄精养锐,等待着明日清晨的东方日出。意念一次,便自阖上眼睛,收敛心神,随着这悠悠忽忽的摆动,静心入睡。

    就在祁灵刚闭上限晴的瞬间,忽然一声鹤唳,高吭入云,声如金钟玉振。

    在松涛如潮,阵阵不歇的声浪中,破空而起,引得日观峰下,群山回应,历久不绝。

    这一声鹤唳,把刚刚闭眼入睡的祁灵惊醒。

    深夜空山,突生的一株劲松,盘曲伸张,宛如昂首欲飞的苍龙。就在这株劲松的横枝上,长腿独立,引颈高吭的正是一双白鹤。

    这双白鹤独立昂首,姿态昂藏,正对着祁灵凝视不动。祁灵自从目睹闲云老和尚飘然有若御风而行的离去,便深信宇内之事,断非自己十年饱读诗书所能臆测于万一。这只突如其来的白鹤,说不定正是闲云老和尚所豢养,此刻奉命前来陪伴自己,以免自己独吊深山,备尝枯寂。

    祁灵想着,便含笑向白鹤打着招呼说道:“鹤兄!你是否奉闲云老前辈之命,前来陪伴于我的么?”

    白鹤竟然似懂人言,引伸着长颈,低鸣一声。

    祁灵见状大喜,连忙又说道:“鹤兄!夜色已深,我欲入睡,明日如有空暇,再说你飞恶化半我可好?”

    祁灵这两句话刚一说出口,突然白鹤昂首伸颈,高鸣一声,就在鸣声未了之际,双翅一展,大如车轮“蓬”地一声,振翅而起,来势疾如闪电,直朝祁灵迎面扑来。

    祁灵大为诧异,惊呼之声尚未脱口,已自感到白鹤双翅扑来的劲风,凌厉如削,呼吸以为之闭塞。慌忙中,祁灵也顾不得呼叫,自然一缩小腹,躬腰一挣,双腿平起直蹬,居然荡开数尺,恰好躲开白鹤这一扑之势。

    祁灵翅底惊魂,心神未定,没料到内鹤又是一震双翅,二次扑来。祁灵但愿求生,竭尽全力双手一撑,拧腰反转,藉着丝绳悠荡之势,又险煞人的避开一扑。

    在这接连两扑之间,祁灵忽然若有所思,闲云老和尚复返之时,曾经说到:丝绳悬空,仍可闪躲腾挪。看来老和尚未尽之意,分明是说日观峰上自有飞禽走兽来袭,要自己利用已得的内修功力,藉这悬丝在空之势,来闪躲腾挪。

    祁灵如此想罢,心中惊意顿减,反而双目凝神,注视着连扑两着未曾得手而此刻正在飞翔的白鹤。立意要看准来势,再行躲闪。

    那只白鹤在空中飞舞半晌,忽又低鸣一声,双翅一敛,又回到方才停足的那棵劲松之上,昂然而立,凝眸注目,看着祁灵。

    祁灵不由地向着白鹤叫道:“鹤兄!你看方才应我说话,分明性已通灵,当能明了我的话音。你明明欺我太甚。岂是你这灵物所应为。”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说了一阵,白鹤听得凝神不动,而且低鸣两声,似在应诺。正如祁灵所言,这只白鹤是性已通灵不凡之物。

    祁灵一见白鹤状至友善,好像是听得懂自己所说的话,便欣喜地说道:

    “鹤兄!我祁灵能在泰山之阳日观峰之上,获识于你,实是有缘,你我交个朋友如何?如果鹤兄有意,他日祁灵下山行道江湖之间,结个游伴如何?”

    白鹤引颈凝神听到此处,低鸣一声,似有不耐之意。将头掷伏到翅膀里,竟站在劲松枝杆上,休憩起来。

    祁灵一个人独自无聊,看来白鹤已无敌意,而自己又是倦意又生,便也禁不住阖上眼睛,养神休息。

    谁知道就在祁灵闭上眼睛不到一会,又只听到“呼”的一声,劲风袭来,凌厉如前。祁灵连眼睛也没有来得及睁开,知道又是白鹤来袭,仓皇应战,如法炮制,缩腹躬腰,撑手蹬腿,荡开老远。

    可是,这次又不同于前番,祁灵刚一荡开,眼睛还没有睁开,顿时又觉得脚下有一股劲风撞来。此时祁灵正是全力荡开,余势未衰,已经来不及藉势回荡。人在急时,急智遽生,何况是在性命交关之时?祁灵来不及荡回,倒是立即一伸双手,抓住丝绳,一提丹田之气,猛力向上一窜,高达两丈,把下面袭来的那股劲道,卸避无遗。

    祁灵一口气将身形飘然下坠。他适时睁开眼睛一看,方才他那一跃之间,竟然超过了闲云老和尚居住的洞口。如果不是祁灵是荡开数丈,只怕此刻正是从洞口擦身而下。这一情景,使祁灵惊喜过度。

    若按祁灵在闲云老和尚居住的茅舍之中,掌力引导药力发散,顿增功力和情形看来,这丝绳悬吊一丈高的距离,也只要一跃之间,便可毫不费事地跃登石洞之内。可是,自从被悬丝吊住之后,祁灵便浑身劲道俱失,那里还能凭空纵跃?没有想到被这白鹤扑击数次,为了躲闪腾挪,竟然又恢复了劲道,而且还能凌空一跃两丈,如何叫祁灵不为之惊喜不已?

    祁灵顿时想道:“我何不趁丝绳不再摆动之时,纵身一跃,停身洞内,免得要受十日悬吊之苦?”

    转而一念:“那只白鹤三番两次扑击,使得自己尽在闪躲腾挪,丝绳摇摆不定,无法正对洞口,只有等等白鹤去后,作如此打算。”

    正在盘算之际,祁灵忽然又察到白鹤方才从下面扑来一击之后,许久未作第二次扑击,难道已经飞去了么?低头留神一看,那里还有白鹤飞舞的踪迹,果然已经离去。祁灵再看悬吊着自己的那根丝绳,此时也正好停止不动。

    心中想道:“这倒天从人愿,此时不上去,还待何时?”

    想罢,默念着方才慌忙里攀绳上升的方式,满堤丹田之气,双手揉绳,正待一跃而起的时候,忽然又有一个念头袭上心来:“闲云老和尚与我相约三事,其中一项就是要我忍受十日悬吊之,我也亲口承诺,如今忽又擅自上攀,岂非自毁诺言么?终身不渝,我与老和尚相约之事,言犹在耳,便自毁约,‘信’之一字,尚在何处?”

    想到此处,祁灵不禁愧作顿生,汗流浃背,上攀的双手,不觉自然垂下,所提丹田之气,也为之一滞无余。

    祁灵就在如此又饥又渴、又乏又倦的交迫之下,几次想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攀登石洞。他相信石洞之内,寅有食物疗饥,免除目前这样凌空悬吊,备尝饥渴的痛苦。

    此时月已正中,夜已及半。祁灵也逐渐由饥饿而感到寒冷。山风吹来,酷寒刺骨,不如未入夜以前那种不畏寒意了。祁灵心里明白,原先不畏严寒,是由于药力助长内功,元气未失之故。而此刻寒冷,正是由于腹内饥渴已极,连带生寒。祁灵更明白,如此悬吊下去,即使不至于饿死,也要冻僵在这日观峰之上。

    但是,祁灵此刻心里清明似镜,不着尘埃,对于此地生死,似乎已经置之度外。

    正是祁灵忍受不了寒冷与饥饿,神智将昏之际,忽然一张飞泉,从空而下,直落于祁灵的口中。其温如汤,其醇如酿,使祁灵顿时有如醍醐灌顶,甘露浇心,一时也顾不得睁开眼睛来看,尽自张着嘴在承接着这一线突如其来的飞泉。

    虽然是一泉如线,祁灵张嘴承接许久,也未能饮下,但是,一滴入腹,暖气顿生,从丹田蓬发而起,向四肢发散。而且从内腑到四肢,不仅倦意俱无,有一股劲道勃勃欲起,浑身百脉,都在发胀。

    祁灵一面张嘴承受这股飞泉,一面暗自感谢闲云老和尚,果然是用心良苦,立意至深,虽然把自己悬吊在此,却是随时留神观察,处处细心照拂。

    正是闭眼想到此处,忽然感觉到那股又温又醇的飞泉,点滴俱无。而且,浑身经脉发胀,几欲破裂之势。祁灵这才睁开眼睛抬头向上看去,并且极其感到的叫道:“老前辈!”

    这一声“老前辈”刚一出口,人正抬头一望,吓得祁灵浑身一颤,冷汗交流,下面的话全都吓得迸不出半个字来。原来的祁灵的头顶之上,那里有什么飞泉,竟是一条粗若茶碗、长约两三丈的大蟒蛇,从洞口直悬下来,颈项之间,仿佛有鲜血淋漓的模样。不消说,方才祁灵闭眼仰头所饮下的,正是这条蟒蛇所流出来的血,毋怪竟是如此入口犹湿,过喉而腻。

    祁灵始而惧怕,继而呕心,忍不住心里一阵翻腾,五腑六脏都为之抖动。

    可是偏偏又是悬吊在半空中,要呕吐不出。

    若以一般出知武林人士而言,茶粉细,数丈长短的蟒蛇,尚不足以为惧。

    但是,祁灵虽然生性胆大,豪气天生,毕竟还是一位不识武功的书生,仓促之间,乍见一条大蛇悬在头顶,任他如何胆色十足,也吓得魂飞魄散,何况又饱饮一顿蛇血呢?想起来更是心胆俱落,肠胃翻腾。

    祁灵毕竟不是庸俗之辈,一惊失魄,片刻就定下心来,暗自忖道:“这条大蛇要是下口于我,恐怕早就尸体支离破碎,为何这半晌没有动静?”

    惊意未敛,诧意又主,反正自己悬吊在洞口,要逃也难出蛇口,而且此刻浑身血脉暴胀不已,四肢百骸,都极思伸展,因而也减低了乍见时的惧怕之心。

    祁灵昂头再看时,这次看得仔细,不像上次那样一瞥惊魂便不敢仰视。

    这次凝神一看,祁灵不禁脱口民道:“原来不是蟒蛇,是条大黄鳝!”

    这样粗大的黄鳝,也是值得惊人的是,但是,祁灵却惊意全消,口中喃喃说道:“千年鳝精,一点真血,增长气力数十,博物志上记载得清清楚楚。

    啊呀!我今天炮饮了这许多千年鳝精的血,岂非要胀破血脉,干裂而死么?”

    祁灵虽是书生,却是所知极为渊博的书生,他能认出千年鳝精,自然就为自己饱饮鳝血而担心。

    尤其此时浑身发胀有增无已,越发令祁灵为之倍增焦急。

    正是焦灼不已之际,忽又听到呼地一声,一阵劲风硬如板门样地煽至。

    祁灵正在神驰心急之下,如此一阵急袭而来的劲道,那里还能躲得过?刚叫得一声:“又是白鹤”

    “啪”地一下,右腿上,已经着着实实地挨了白鹤煽来的一翅。这一煽之力,少说也有一、二百斤,不禁把祁灵煽开多远,而且整个的右腿都煽得麻木了。

    祁灵远没有来得及转神应付,只见白鹤引颈一鸣,双翅一掠,照准祁灵左胯扑来。其扑来之势,疾如闪电,断非前两次那种飞舞周旋的神情可比。

    慢说祁灵方才挨了一翅,煽开老远,无法躲避,就是能够躲避,也无法闪躲得开。当时但觉得左胯上的有如沉重地一击,整个下肢都为之震麻了。

    祁灵此时真让这千年鳝精和巨大的白鹤闹得机智全失,莫知所以。这两件事来得都是如此突然,又都是来得令人不可思议。慢道祁灵只不过是个大胆书生,换过一个老练江湖的武林人物,也会为之张惶失措。

    但是,有一点使祁灵由亲身感受,而体验到奇怪非常。那就是这只的巨大的白鹤连扑两次,都是沉重的一击,换过平时,只怕这左右两知胯腿,早就血肉模糊,甚至于血肉横飞。可是,如今的两条大腿不但没有伤折,反而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松散。

    祁灵人在诧异不止,那只白鹤却飞舞在周围,矫若惊鸿,疾若闪电,或用双翅,或用全身,或用扑,或用喙啄种种方式,不一而足,就在祁灵如此一分神之间,分别扑向祁灵的全身。

    每扑一处,经脉活络,盘骨松散,劲道倍增。如此接连扑中十数下,祁灵不仅浑身没有一丝痛意,更感到舒适异常。

    情形如此,即使祁灵如何迷失灵智,也会联想起,无端流来千年鳝精血,无端扑来助人为乐的白鹤,这两件事情来得不无原因。

    正好白鹤单翅独抡,煽过祁灵“命门”最后一煽之后,祁灵灵再也忍耐不住,震荡着丝绳,凭空一跃,大叫道:“老前辈!闲云老师父!你待弟子祁灵恩重如山,弟子肝脑涂地,也不足以言报。”

    这样一跃凌空,要不是丝绳拉住,也不知道要蹦起多高。这样一喝出声,深夜高山,隆如巨石下坠,空洞震荡,声音远播如雷。

    三千机缘集一身,从祁灵在虎丘古塔上服下那颗丸药开始,历遇机缘,此时不过才真刀小试,便能志震如雷,上跃数丈。所欠的就是拳脚刀剑的招式,否则,诸当前武林,祁灵可以挤身一流好手,应无愧色。

    祁灵朗声叫罢,空山寂寂,回声杳杳,轮月已斜,蓝空依旧。此时山风稍息松涛无声,日观峰沉浸在银样天地里,也沉浸在无声的天地里。祁灵一呼未应,便索性闭目养神,等待西坠玉兔,再迎东起金鸟。

    正如闲云老和尚所谪的,在月影已避,而曙光未露的时候,从日观峰俯瞰下方,只觉得是混沌一片。忽而从山谷深处,吐出白云一缕,依次扶摇上升,不一会便弥满整个山峰。这时候东方黑深暗色当中,红色的彩霞开始耀人限目,只仅仅如此一耀之际,便又隐而不现。后来便有毫光再出,继而又幻成万象不同奇妙色彩,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到这时候,才有一线鲜红如血的霞光,喷洒而出,一轮红赤如火的太阳,一涌而起。

    祁灵闭目时是三鼓又半,醒时已经是明月西沉无踪。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祁灵的精神愈觉焕发,山寒袭人,也毫无所感。只是一心一意,凝神注视着黑暗沉沉的东边天际。

    日出景色,能使看的人疑身置于天上,慨叹为神奇妙绝四言置评。祁灵虽然年仅弱冠,生平未曾一见日出奇景,可是此时却全心全力遵照闲云老和尚所教导的吐纳之法,引气吐纳,吐浊纳清。日出之于祁灵,不是一幅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而是无限引力,万股精华,在引导着他行功吐纳。

    回想天下事,本无难易二字,端看人心之专一与持久与否。祁灵以超人的秉赋,百折不回的坚忍,与其专心一致的精神,天下在他,便没有不成之事,这武林之道,变复如此。

    从白云一缕扶摇上升,到红赤如火,圆大如盘的太阳涌出云层,祁灵目不暇瞬,心无旁骛,这一阵吐纳引导功夫做毕,祁灵只觉得眼对着逐渐强烈的阳光,毫无刺疼之感,丹田容量觉得增大,身轻如燕。

    沉默许久,目送日起三午,才轻轻盖上眼睛,调匀了气息,低低地叹道:“如此看来,慢说悬吊此处十天,就是悬吊二十天一个月,我也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轻声感叹之余,却听到闲云老和尚仿佛是在耳边低暄了一声佛号,慈祥无限地说道:“祁施主秉赋果然不同于常人,苦乐感受自与人异,数十年来,为老僧所仅识者。不过,祁施主要想吊上半月二十天,却真的求之不可得了。”

    祁灵睁开眼睛一看,闲云老和尚,脸上带着一丝温人肺腑的微笑,眼睛透着罕见的慈祥光辉,飘飘地站在石洞洞口。

    祁灵吊在那里,微一提气,抬手抱拳,深深颔首,再三拱手说道:“老前辈世外神仙,处处明察秋毫,时时洞察肺腑,弟子此生此世,能得谒识老前辈,记深觉此生不虚。”

    闲云老和尚双手合十,含笑低喧佛号,连声说道:“善哉!罪过!罪过!

    老僧搅得一身红尘孽债,若称之为神仙,实为大慢神道之道,不敬之至。”

    祁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弟子承诺老前辈三事之约束,甘愿在此悬吊十天,老前辈为何第二天便要解去这项约定?难道老前辈察知弟子存心不坚,用心不专,有负老前辈的盛望么?”

    闲云老和尚忽然又神色肃穆,宝相庄严地说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老僧佛门弟子,奉信因果循环。种因得果,毫分不爽。老僧原以为以施主之秉赋能在十天之内,悟得妙用,必有所获。不料施主心坚如金石,不动不摇,剩余九日已属多余,又何必悬吊?”

    祁灵这才真正明白,这一天一夜之间,自己的一言一行,及至心中的一思一念,都逃不过老和尚的明察秋毫之末,设若自己有一念之差,只怕这趟泰山之行,是白费力气了。

    想到情切处,吓出一身冷汗,对于闲云老和尚所说的因果之论,更是聆听谨记。

    这时候,闲云老和尚忽然大袖一吐,袖尖搭住悬丝,一拂而起,祁灵的身形,仿佛就像被一件东西托住一送,遽然从一丈多余的悬岩下面,直升而起,落身到石洞洞口。

    洞口方圆不过数尺,可是洞内却是一明两暗,天然三间房舍,其后曲折旋回,尚不知后进深入多少。洞口接此天光,洞内自燃松脂,洞顶石乳琳琅,间或有水露滴落项下,凉彻骨髓。

    闲云老和尚含笑举手,把祁灵让到当中,指着右侧石室说道:“山居何日为上,尚不可预期。室内自有山泉,木下存有食粮,独自为炊,三、五月尚不虞匮乏。”

    祁灵点点头,心里暗自忖道:“三、五月后,如若仍是一无所成,也只有终老此间。”

    闲云老和尚回手指着中间石室里的蒲团,相对坐下之后老和尚才严颜说道:“祁施主还记得昨日悬吊在石洞之外,被一只巨鹤扑击数次的情形否?”

    祁灵闻言应声说道:“晚辈已经料到这只仙鹤是老和尚所驯服豢养者。”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老僧只是请问施主能否记得当时的情形?”

    邻灵奇怪老和尚为何如此一味追问“当时的情形”只好稍一思忖,便将那只大白鹤三番扑击,都被自己躲闪过去的情形,概略地说了一遍。

    闲云老和尚听完祁灵的叙述,神情略有一些失望之意,当时缓缓地接着问道:“祁施主记忆所及,仅止于此乎?能否再进一层说明?”

    祁灵不知道老和尚为什么要如此一再追问那只白鹤扑击的经过,时隔未久自然能够记得当时的一举一动。于是便将那只白鹤如何乘人无备,鼓动双翅,挟着劲风,疾电迎面扑来,自己在仓惶间如何缩腹躬腰,蹬腿闪让,第二次扑来太快,只掐得双掌猛撑,拧腰外旋,因势利导,藉荡动之势,旋转闪开

    闲云盖眼凝神,仔细倾听,听来容颜齐开,暗自颔首。最后说道:“少林历代掌门,对于本派七十二种秘技,必能精通数种以上。但是,还必须有一种独树一格的绝技,而这一项绝技,必须不在本派七十二种绝技之列,系由本人精心独创。”

    闲云老和尚微微盖闭着双目,似在沉思与回想,却又缓缓地说道:“这种绝技除了上代掌门,别无第二人知晓,等天意到来,再传给亲传弟子。所以,少林寺领导武林,奇才辈出,外人只知道这是七十二种秘传绝技,独步武林,又有谁知道这是各代历届掌门人,都有精心潜修之创见,才能在日月交替之中,维持名声不坠。”

    祁灵听在心里,引起极大兴趣,他铭记了方才老和尚如此接二连三地追问大白鹤扑击的情形,倒是兴致勃勃地问道:“弟子冒昧敢问老前辈,你精心苦练潜修的绝技,可否能为弟子见识见识?”

    闲云老和尚突然一睁双眼,两道光芒倏地一冈,顿使人觉得他豪气大增,英气蓬勃。接着高声朗喧一声佛号,吟了两句:“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祁灵本是诗、词、歌、赋件件精通,可是对于老和尚朗吟这两句似诗非诗、似赋非赋的词句,倒是无法领悟,莫知所云。

    闲云老和尚没有注意祁灵纳闷的情形,只是用低沉的语气,略有伤逝过去的情绪,缓缓地说道:“老僧生性不求攻人但求避攻,在躲闪一着上,费尽心机。老僧从习得的少林绝技攻招当中,独创四招凌空躲闪的功夫。此种功夫攻人无术而躲闪却变化万千,出人意料。”

    祁灵一时触动心机,轻轻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复又轻轻地说道:

    “老前辈太以这四招神奇妙绝的凌空闪避招术,获中掌门之选。”

    闲云老和尚低喧佛号,盖眼无言。

    祁灵紧接着又问道:“弟子斗胆揣测,老前辈方才朗吟的两句诗,是含有这四招凌空闪让的神韵么?”

    闲云老和尚突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随意吟道:“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刚一吟罢,猛一见他脚站稳、腰不拧、户不晃,就在洞中平起数尺。悠悠忽忽突然一收腹,向前一躬腰,双脚起处人像泛舟一叶,操桨水面,飘然闪开。祁灵看在眼里,惊叫出声。闲云老和尚这样一展身形,分明是和祁灵叙述躲闪白鹤扑击的那一招式,出一辙。所不同的,只是老和尚的身形是那样悠然飘忽,却又奇快绝伦,显不出一点匆忙,但带一丝火气。

    而且,在蹬腿之后,快如电闪的身形,却是起伏不停,倒是真像扁舟在海,风狂浪争的情形。

    还等不到祁灵惊叫出声,闲云老和尚忽又双掌一出,双袖齐拂,腰间一拧,闪电般一个反旋,本是疾速后闪的身形,就在如此一撑一旋的瞬间,身形顿稳,凌空扯平,像是挂起一幡大旗,在那里飘动。

    从老和尚朗声拔空而直,到挥袖凌空扯平,而飘然下落坐落在蒲团之上为止,也不过是一错神之间的事。在这一错神之间,老和尚在方圆两丈有余的石室里,凌空游动一匝,而且,变化多端,起伏不定的极尽闪之能事。

    祁灵看在眼里,既惊异老和尚的举动,又仿佛想透了老和尚的用意。如此两种意念不同,反而使得祁灵呆坐在一旁,怔怔地说不上话来。

    闲云老和尚神色不变,气息如常地坐在那里,望着祁灵说道:“祁施主!

    你看老僧方才的身形,是否与你仓惶之间躲闪白鹤袭击的形式,略有相同之处?”

    祁灵连忙应声说道:“若论身形,如同一辙。只是老前辈动静之间,动如脱兔而静又如泰山,动静难以捉摸,不带一丝看来是勉强之意。”

    闲云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变化不同,速度不同,那是属于功夫,功到自然成;举手抬足,拧腰缩腹,那是属于架式,架式系来自智慧与经验。

    祁施主!方才老僧一演四式,就是: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祁灵在心里一直有着一种若有所悟的意念,一时却又无法顺理成章地说出。如今老和尚如此一说,正是解开了祁灵心中这似解未解的结。当时不觉脱口说道:“老前辈浸隐十年,精心创见,得以获致掌门之位,就是方才那四式么?”

    闲云老和尚轻轻哼了一声,忽又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老僧有两点用心,关系施主今后,至深且巨,才不异露出这四招独自创三而成的招式。

    老僧这点用心,祁施主盼能以慎重严误之忱,细心揣摩。”

    本来祁灵心里确有一些奇怪甚至是好笑的感觉,虽然他没有丝毫一点轻视嘲笑的心里,总是觉得少林掌门的绝技,不应该如此见面不如闻名。如今一听老和尚如此一说,正触及祁灵那种心理,顿时脸上一红,在蒲团上肃然正襟而坐,说道:“弟子敬聆老前辈高论。”

    闲云老和尚严颜而坐,线毫不敬地说道:“大凡天下事,惟有在平凡不足道中,才能创出神奇;惟有在简易中才能求得繁复无边的变化,武功亦然。

    这是习武之人,人门先应有的认识。舍此,徒好高骛远,不从平凡简易中下死工夫,绝无大成就可言,祁施主自幼饱读诗书,必能深刻体察这种道理。”

    祁灵顿时满心惶恐,愧意遽生,慌忙说道:“图难于易,为大于微,古训亦然。”

    闲云老和尚点头说道:“论事理之功,儒释道难易与尔同工,只是各家修炼的意境各有选择不同而已。这正是儒家所说的‘图难’的道理与‘为大’的真谛。”

    祁灵此时已经不仅折服于老和尚的精绝武功,更折服于他渊博无涯的学识,夫复何言,只有凝神倾听而已。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任何一种精绝珍奇的功力,必创自于最简单的形式,而且这些形式,必然出之于人求生保命的自然中。至于以后功力的高低深浅的不同,那是日后用功多少的问题,与创立这项武功形式无关。

    祁灵心悦诚服于老和尚这一段活,当即应道:“弟子谨记于心,敢言终生不忘。”

    闲云老和尚继而说道:“吊你汪石洞之前,一则考察你的耐力,再则助你自饮千年鳝精之血。更为重要的是让你了解任何一种奇妙无比,精巧绝伦的功力,都脱于人的求生保命的最原始的动作。你在仓惶中吸腹躬腰,蹬腿撑臂,那种慌张失措的行为,正是老僧十年苦修的结果。

    祁灵感极而泣,叫道:“老前辈处处为晚辈用心良苦,弟子此生”

    闲云老和尚挥手止住祁灵说下去,他却接着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少林绝技不容外露,老僧这四招“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却是例外。祁施主既铭记在心,方才又遁到老僧实地身形,只要稍加揣摩与练习,以你的秉赋与内力,定有所成。”

    祁灵真没有想到闲云老和尚居然肯将他自己精心苦修十年岁月所得的四扫凌空闪躲招式,断然传给自己。意外之极,反而不知言谢。

    闲云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祁施主能以死者一字相留之托,以一个文人秀士,置身奔走江湖,立意不回。忠人之事,信守之义,誉之武林,无可多。老僧这一点相赠,只能略表慕才爱才之意,不能与祁施主所为相提并论,施主不必为之惶然。”

    祁灵此时才肃然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老前辈慨然将绝技相传,弟子感之无有已时。”

    闲云老和尚眼光扫及外面,看了一下天色,说道:“祁施主主处处举一反三,则铁杖僧所留的黄绢秘芨,当能尽得所学,且能变化,因而大放光彩。”

    祁灵说道:“老前辈之意”

    闲云老和尚点头说道:“口授亲传,不如自行心领神会。能熟识铁杖僧亲手秘芨,每日至泰山之巅玉皇顶,施展一回,进益自是不可以常情所衡量。

    不需数月,老僧当以另一种眼色,与祁施主相会。”说着话,便将绢着秘芨,放在祁灵面前,道:“老僧自在日观峰下相候,不过”

    老和尚说到此时,忽然一顿而停,望着祁灵,半晌才说道:“祁施主是儒家子弟,当能了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道理。常言道:‘不遭人忌是庸才’,玉皇顶练功之日,难免要遇险事,尽力而为,天必佑你。”

    祁灵知道留不下老和尚,无法让他亲传自己,便应声说道:“泰山为天下名岳,人踪自是常有,我不犯人,人纵要犯我,当以善言相待。”

    闲云老和尚也道:“如果不能善言相待所解决,又何妨动手过招,偷学于人,取长补短,变为自己所有,更是有利之事。”

    祁灵觉得老和尚说得太过轻松,果真有人寻事,还有中以让自己偷学的?

    只怕躲不过别人一招。

    闲云老和尚从蒲团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洞口,忽又回头对祁灵说道:

    “人有自知之明,才能衡量做事。如今三丈之壑,千斤之石,当无能于施主,洞中所需若有未足之时,日观峰任君遨游,松子山精,山藤粉葛,取之无禁,用之不绝。施主尚有何需,趁老僧未离开之前,尽情言之当面,老僧当尽绵薄,为施主分忧。”

    祁灵起身一躬,恳声应道:“老前辈待弟子仁尽义至。”

    闲云老和尚低低吟子一声“阿弥陀佛”转身出洞,飘身而落。祁灵站在洞口,目送老和尚飘落的身形,顷刻踪影杳然。只剩下山林依旧,白云缕缕。

    祁灵在那里,回首洞中,石乳琳琅,松烟袅袅;展望洞外,晴朗如画,万峰勿朝,身置其间,真有黄梁一梦的感觉。

    神驰一回,转身回到洞里,冷静了一下纷乱的思潮,立即先沉敛心神,端坐薄团之上,翻开铁杖僧和千手剑合着的秘芨。

    翻开第二部,打开第一页,上面就写着:“拳是少林拳,杖是少林杖,不用少林名,头尾有变化。”

    这四句卷首语,祁灵看得暗自点首,正如闲云老和尚所言,铁杖僧为少林寺驱爱门墙之僧人,惟恐羞辱少林声誉,自起变化。一身武功,暗藏少林绝技多种,却掩尽天下武林同道耳目。自己身为外人,如果举手抬脚,都是少林派中规矩之武功,不仅少林寺无法放过,就武林中也要为之大哗。闲云老和尚以变化形式为束内容,就毋怪其然了。

    翻开第二页,大书“双煞杖”下注着“双煞杖实为少林僧人当家之武功一百零八招降魔杖法变化而来。

    祁灵此时已是全神吸引默诵,心领神会,一页一页慢慢地翻下去,一气未停竟将一百零八招双煞杖法,大略地看了一遍。

    铁杖僧著此秘芨之时,虽然心神交瘁,内腑受伤,却是一丝不苟地将杖法中的精华所在,细细刻绘。而且特别注明:双煞杖法与降魔杖法若说有不同之处,便是铁杖僧前卅六招,改为单手抡杖,左手辅以大力指法,称之为天罡杖法;从七十二招起仍为双手抡杖,脚下辅以醉罗汉腿法,称之为地煞杖法。

    一百零八招降魔杖法原是少林寺僧众必习之,少林僧人神杖之不可轻侮,正由于此。如今经过铁杖僧如此一变,尤其辅之以大力指法和醉罗汉腿法,威力大增,形态大变,所以铁杖僧以铁杖闻名于世,而又无人识得他是少林杖法。

    祁灵一气看完了一百零八招双煞杖法,掩卷回思,他是不愧为天资绝顶聪明,秉赋深厚的人物,只此一遍,已经把一百另八招杖法,记了一个大概。

    正是由于祁灵已经概略记熟了双煞杖法,使他顿时想起虎丘古塔上那把沉甸甸的铁禅杖,以及坐在塔顶已在成白骨磷磷的铁杖僧和千手剑,立即一股沉重的感觉,重重地压在心头。

    祁灵慨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怀抱着秘芨,自语说道:“一日未能习得惊人绝艺,一日未能心安。千层阶梯从地起,我先从一百另八招双煞杖法开始,何日自认已入门径,再改第二项。”

    自己说罢顺手将秘芨塞在胸中,一刻也不容停留,找出那条悬吊自己的丝绳,抽身而下,找着一条岩石脊背,步步攀登,无畏危险,找到了玉皇顶。

    祁灵登临玉皇顶之后,不觉一丝失望情,充塞胸怀。未到玉皇顶之先,祁灵以为泰山之顶,东岳之巅,必然较之日观峰上更为宁静。可是,没有料到玉皇顶建在庙宇,奉冖玉皇,更有一条小径,直达顶上。像这等城方,祁灵如何能来每天练武?即使游人香客不多,庙中香火道人,亦为妨碍。

    祁灵站在玉皇庙前,暗自奇怪闲云老和尚为何要他到这个玉皇顶上来练武,难道他不知道顶上有庙,而庙中有人么?

    祁灵一阵纳闷,转过身慢慢向玉皇左侧走下去,山行不到十数步,迎面一道断壑,宽达丈余,深有千仞,探首其间,令人头目率晕,天晕地转。最令人奇怪的,断壑之间有一石,状如一笔朝天,矗立于断壑之间,正成为两边举足而过的踏脚石。

    这块石头高与壤齐,宽仅容足,人过壑时,站立在上,自然不寒而栗,心跳如潮。因为,壑旁岩上大书“试心石”若论祁灵当前的功力,闲云老和尚已经说得明白,三丈之壑,已经不足为奇。这丈余宽的断壑,提气纵身一跃,当毫不为意地飘然而过。

    但是,祁灵当时倒一兴奇念,要迈步到试心石站立一会,究竟试试是什么一种滋味。

    正是祁灵一迈脚要上的瞬间,忽听到身后有人笑一声说道:“你是否因为衣食不全,难保温饱,要在这玉皇顶试心石上求得解脱么?”

    祁灵一听,这人分明是和我说话,但是,这人为何如此说话,没有一些礼貌。而且使祁灵吃惊的是这人说话的声,还是一位清脆如黄鹏出谷,响亮如银铃震耳的姑娘。泰山之巅出现妇道人家,而且竟然大马金刀地找人说话,这些都是使祁灵为之惊奇不已的。

    栖来立即想转过身去应话,旋而一想:“听他口气,分明是像与一个叫化子说话,难道我是会错了意么?”

    祁灵如此一踌躇,就听到身旁那位姑娘又”咦”了一声,说道:“姑娘看你居然到泰山玉皇枯上来求死,临死倒还有一些雅意,这才问你一声,你连回答都不回答,想来求死的人,胆气要比掌人大些了。”

    祁灵一听这位姑娘说话愈来愈难听,几乎是蛮不讲理,不由稍有气愤,收脚回身,朗声说道:“姑娘是与小生说话么?”

    祁灵如此回身一问,那位姑娘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在这玉皇顶试心石的前面,除了你还有谁?”

    说到这里忽又“扑哧”一笑,绽开笑容,爽朗地笑了起来,掩口对祁灵说道:“什么?你自称小生,天下有你这样的读书人么?”

    祁灵在一转身之际,觉得眼前这位姑娘有一份动人心弦的美丽。秀眉、凤眼、削肩、蜂腰,那秀丽动人的面容,配着一付婀娜多姿的身材。

    可是在这位姑娘掩口一笑之际,祁灵又觉得她稚气未除,外型的成熟,比不上内含的灵智。

    接着一听她说话,更禁不住觉得这姑娘是个入世未深、天真未消的人。

    同时自己也低头一看,自己一袭轻裘,一件青衫,早在洞外悬吊一夜,攀登山峰,磨得又脏又破,毋怪乎这位姑娘将他当作则化子讨饭之流。

    当时也消除了原先那一丝不快之决心,笑着说道:“读书人应该,姑娘能告诉我么?”

    那位姑娘本是脸上含着有笑容,一听祁灵如此含笑一反问,当时脸上一红,眼光在祁灵身上扫了一眼,说道:“像你这样,总不像是个读书人。

    祁灵哑然一笑,觉得这位姑娘不认输的狠劲,真了不起。正待说话,那位姑娘又不屑地说道:“算你是个人,又有什么对不起?我问你,你到这泰山顶上究竟为了何事?”

    祁灵此时忽然觉得这位姑娘奇怪得少见,但是,他不能再有嬉笑的态度,而让自己失之轻浮。当时便回答着说道:“小生是暂住在此间。”

    那位姑娘一听祁灵说是住在山上,遽然一惊,立即问道:“你是住在玉皇庙内么?玉皇庙里几位老道士让你借住么?”

    祁灵一来没有武林江湖经验,尤其他又不擅于讲谎话,所以便随口从实答道:“小生不是住在玉皇顶,而是住在日观峰。”

    祁灵言犹未了,姑娘突然电射而前,站在祁灵面前五尺不到的地方,两只凤眼,射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厉声问道:“日观峰上无房屋,你是住在石洞里?你是谁?快说!”

    姑娘如此突然一变,祁灵为之震惊一颤,几乎倒退一步踉跄跌到断壑中去。他这才大悟,方才姑娘电射面前,分明是位武林会家,而且这时候才看到姑娘左边腰际,露了长不到两尺的一支短剑,湖水皱的一袭长衣,轻飘飘的看来没有一丝寒意。祁灵心里这才想道:“怪不得说话如此爽朗豪迈,原来是一位武林巾帼。”

    心计如此一转,嘴里却不敢稍作耽搁地应道:“小生祁灵,正是住在石洞里,姑娘何人?如此追问小生,有何高见指教?”

    那位姑娘轻轻地盖上那一双睫毛覆盖的凤眼,嘴里轻轻不断地吟着:“祁灵?祁灵?”

    忽然又摇摇头,猛地双眼一明,祁灵就觉得像是两道冷光,在身上一扫,接着厉声问道:“你与闲云那老贼秃有何关系?是否住在一起?”

    祁灵这时候真的为这姑娘一声“老贼秃”骂糊涂了。祁灵知道闲云老和尚道德武功,都足以衡诸当前无出其右的,为何竟有人如此骂他?而且看样子这位姑娘与闲云老和尚还有一段冤仇过节。

    那位姑娘微微皱起眉头,上前一步,说道:“你为何不说明,你是没有听懂我的话,还是有难言之隐?”

    祁灵按捺不住,明知道自己如此一说,定会引起这位姑娘怒火。看她眼神逼人,腰悬宝剑,一旦真的动手,自己能招架得了么?

    但是,祁灵实在不愿意听人任意侮辱闲云老和尚,当时一股气顿生。拱手说道:“小生虽然与闲云老前辈毫无关连,亦非居住一起,但是却深深了解老前辈的为人,道德武功,都足为武林尊为泰山北斗而无愧。姑娘难道与闲云大师老前辈有何过节不成?否则如此气势汹汹寻找他老前辈何事?姑娘能告之小生一闻否?”

    那位姑娘一听祁灵慷慨激昂的为闲云老和尚说话,始而一愕。因为自她能够记事以来,就知道“闲云老贼秃”是个极其刁滑阴险的人,今天第一次听有人如此赞佩他。这一分神微愕,只是一瞬间的事。顷刻她便冷笑一声说道:“你虽然与闲云那老贼秃没有关连,却是对他知之甚深,如此有劳尊驾引我前去会他一会如何?”

    祁灵摇摇头,严颜厉色,对那位姑娘说道:“闲云大师老前辈身为少林寺当代掌门,论武林辈份,姑娘亦不应如此轻言侮蔑。慢说小生不能引导姑娘前去,纵使能引姑娘,小生亦不愿做这种引见之人。小生尚有他事,不能奉陪,请了!”

    祁灵道一声“请”一拱手,便从姑娘身旁穿身过去,他当时心里感到奇怪这位姑娘长得秀丽为人,为何如此言行之间,有一股煞气?

    人正在想着,突然身后一声娇叱:“你往哪里走?”

    随着语音而至的一股劲风,顿时朝祁灵右肩一把抓住,随着向后一拉。

    这一抓一拉,少说些,也有数百斤力气,突然间来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吸力,向后面拉去,身形顿时就像败絮随风,连人都被抓得凌空了。

    就在这一瞬间,祁灵自然蓦地想起闲云老和尚亲自传授了四式凌空腾挪闪让招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祁灵被抓凌空后拉的一刹,祁灵忽地双手猛撑,挺腰一拧,身形螺旋闪电一转,只听得“斯啦”一下响,祁灵后背轻裘与青衫,就在这拧身一转之际,撕下了一大块。

    就在这“斯啦”一声响的同时,祁灵如法泡制,继续而来的一击“凌空风送平”他两脚一蹬,呼地一声,像是一叶落帆,飘然落到一丈开外。

    这一招的运用,引起来一大连串,可是在当时都只是间不容发,转眼一事。等到祁灵急忙时施展那一招“舞袖凌空风送平”飘然落地,多少有些惊喜而又意外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对面那姑娘,也是怔怔地在那呆望,手抓着祁灵的半幅衣衫。似乎对于祁灵那样莫名其妙的一拧一带一蹬,感到神奇已极。

    如此二人相对许久,半响,祁灵才拱手说道:“恕我冒昧,可否请姑娘将寻闲云大师的用意,概略告知小生,间或容有误解之处,小生日后见闲无能为云大师时,定愿代为说明。”

    那姑娘又抬起眼睛,没有回答。

    祁灵接着道:“姑娘如能体察‘冤家宜解不宜结’的真意”

    那姑娘突然一声冷笑,锐如针,就脱手出一柄利剑直窜高空,冷酷无比。

    接着一字一句,厉声说道:“你装模作样,掩不了你两眼未曾全部蕴藏的光。

    好朋友!后会有期!”

    就在这位姑娘微拧柳腰,点脚离去的瞬间,祁灵清清楚楚看出,在她左臂上印,分明是方才那招“舞袖凌空风送平”所留下的痕迹。

    为了这位来去突然,而又不晓姓氏的姑娘如此一搅,使祁灵对武林的种种恩怨,感到万千慨叹!一念之间,大有:“从此离开是非,恩怨,还是从头十年寒窗,求个封妻荫子”

    眼望脚下,云潮渐涌,飞云扯絮,在脚下飞舞翻腾,祁灵更是见而感慨:

    “如果不下泰山,真如脚下的白云,变幻无常,随风消逝,负此一生。”

    意念突然一生,顿时迈开大步,穿过玉皇庙前,寻到一条石径,充满慨然感喟,走下山去。

    祁灵刚一迈上石阶,忽又转念想到:“一人一诺,终生不渝。我不能为这一点感慨,便转移诺言,竟让铁杖僧与千手剑空自怨恨九泉,我祁灵岂不是空读诗书么?”此念又起,祁灵踌躇在石阶,举足不前。

    就在这时,忽然脚下云雾翻腾,一个人影,破云排雾而上,身形刚一落定玉皇顶上,叫道:“姓祁的!姑娘有一事问你。”

    祁灵一震回身,竟是先前掠身而去的姑娘,去而复回,如今又是盛气凌人地站在玉皇庙前。

    那位姑娘傲然地说道:“你来到泰山日观峰为时多久?何时曾经见过闲云老贼秃?”

    祁灵应道:“请问姑娘。姑娘对闲云老和尚有何恩怨,而致如此愤恨于这位方丈高僧?”

    那位姑娘厉声叫道:“我与这老贼秃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寝其皮,刮其肉,你道我叫他一声老贼秃是过份么?”

    祁灵闻言大惊,连忙说道:“闲云大师主持少林寺数十年,极少在外走动,而且为人宽恕忠厚仁慈无限如何会与姑娘有如此深仇大恨?”

    那位姑娘说道:“老和尚束下不严,宽纵门人伤风败德,奸女害命。门人逃逸无踪,这笔帐我不算在老贼秃头上,我去找谁来?”

    祁灵听在耳里,宛如焦雷过顶“嗡”的一声,神情顿时紧张,差点就要头晕目眩,不能自己。

    那位姑娘又说道:“天意,使我能获得雪恨报仇的能力,从少林寺追踪至泰山”

    姑娘说到此时,祁灵忽然大叫道:“姑娘!你不要说了!”

    那位姑娘当里为之一怔,不禁说道:“你与闲云老和尚彼此熟悉,忘年之交,我才把事情的始末由来,概略说与你听,是非曲直谁是谁非,怎么你又不听了呢?”

    祁灵松了一口气,问道:“请问姑娘尊府,是否在嵩山附近?”

    那位姑娘忽然有一人以制住的情感,遽上居梢,突然变得委婉伤心地点头说道:“祖上定居嵩上之麓,如今是家破人亡”

    祁灵叹道:“姑娘!这不仅是关系姑娘一家血仇,也是一个武林大派兴衰更替的一宗冤案。”

    那位姑娘忽又遽睨带泪的凤眼,说道:“怎么?你说是件冤屈的案件么?”

    祁灵正想将铁杖僧蒙冤的情形,详细说出来。忽然身后一阵风响,祁灵被其一涌,几乎站立不住,忽然又听到“蓬”的一声,震得砂石四飞,劲风四溢。几乎与这一声震荡的同时,又听得那位姑娘娇呼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祁灵急忙回过身来,留神一打量,不知何时,在玉皇庙前站着两个人。

    靠着自己身边吵远站的是一位道衣百结,垢面蓬头,赤着两只脚的道人,此刻正露一嘴白牙,笑嘻嘻地望着他相对而立。

    站在邋遢道人对面的,是一位举止滞洒,容貌英俊的中年秀士,一袭宝蓝色的长衫,看不出是何质料,轻盈飘逸,飘飘欲仙之状,那位姑娘此刻挨近这位中年秀士,非常亲近地站在一起。

    邋遢道人笑嘻嘻地向那位中年秀士说道:“老人妖!这把年纪还是那么不讲道理,对一个后生小子,竟然会暗下毒手,亏你好意思。”

    中年秀士尴尬地笑了一笑,轻抚着那位姑娘的柔发,向邋遢道人说道:

    “邋遢鬼!你还没有死么?怎么又跑到9这玉皇顶上来混饭吃!”邋遢道人呵呵地笑道:“人妖!你安分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收徒授艺,应该是痛改前非了?没想到你又跑到玉皇顶来找老和尚麻烦,我要是不在此地,岂不是赶不上这场热闹么?”

    中年秀士皱了一皱那两道剑眉,勉强地笑了一声说道:“小徒有一笔旧帐,要与闲云老和尚结算一次,师徒连心,我放心不下这才来到泰山”

    邋遢道人没有等到他说完,便说道:“算了!别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老人妖的为人,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丐道。还不是恶人先告状,抢个先筹。”

    中年秀士也抢着说道:“邋遢鬼!这回你可错了,老和尚纵容门人”

    邋遢道人霍然一阵大笑,拦住了中年秀士的话头。点头说道:“方才这位娃娃和须姑娘谈得不少,我道人听得虽不仔细,却能猜想一二。老和尚的为人,我不猜疑,须姑娘的遭遇,我更不猜疑,我猜疑的倒是你这位老人妖,怎么突然慈悲为怀,救人授艺。”

    中年秀士顷刻涨得满脸通红,怒声骂道:“邋遢鬼!你胆敢信口伤人,天下好事只允许你们做?你如此欺人,今天饶你不得。”

    邋遢道人忽然变得一脸严肃,极其认真地点头说道:“多年不见,你这位老人妖想必又是有了新花样,我道人要见识见识。如果不幸被我道人猜中,这娃娃将来还要找你算帐,此时不领教你,日后更是难防。”

    祁灵站在邋遢道人旁边,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持,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地站在一旁发怔。

    如今这位邋遢道人竟指着祁灵说他将来要与那位中年秀士结算老帐,更使得祁灵糊涂。

    中年秀士两道刘光似箭的眼光,停落到祁灵身上,一线杀机又起。

    中年秀士站在那里左臂一松,将姑娘轻轻推开一边,一抖大袖,飘然上前两步,寒着脸色说道:“丐道!我北岳秀士尊你游对江湖,不失为是一位高人。你如此一再含沙射影,移花接木,来混淆人听。只怕今日我们要一了多年未了的心愿了。”

    邋遢道人笑嘻嘻地说道:“任我含沙射影,你用不着暗自心惊,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这件事暂时搁着不谈,正如你所说的,你知道我丐道,我也认识你秀士,可是双方从未正式交过一次手,今日来了这项心愿,也是难得的机会。我道人这点玩意你全知道,你说,我们要如何了这项心意?”

    北岳秀士姚雪峰脸色凝重,举止沉缓,一扫方才那种滞洒英俊的风度,两只眼睛深沉地望着丐道,半晌才说道:“丐道腰中七星紫虹桃花剑,武林之中号称天下无双,我要在你这柄无双的宝剑之下,先行讨教。”说着话,转过头去,向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取剑来。”

    须少蓝娇应一声,探手腰间一拔,铮然一声龙吟悦耳,一支一尺七、八寸长的短剑,泛着蓝汪汪的光芒,应声而出,到北岳秀士手里。然后昂然举步,缓缓地走到丐道面前不到五尺的地方站住。

    丐道原先一听秀士开头便指出要比宝剑,神情稍稍为之一震。复又见须少蓝姑娘拔出那柄短剑,便转身对祁灵说道:“娃娃!你要看这场热闹么?”

    祁灵眩于眼前这一场武林高手的拼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的真实打斗,哪里还肯放这种机会?当即应声说道:“老道长如能容许晚辈一开眼界,晚辈幸运大焉!”

    丐道在喉咙里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这场热闹你还是不看的好!好罢!

    你且站到我道人身后来,让我多少挡着你一点。”

    丐道人对祁灵招招手,祁灵顿时感觉到有一股吸力,在牵引着自己,不由自主地站到丐道人的身后。

    丐道人点头向北岳秀士说道:“七星紫虹桃花剑,算不得天下无双,倒是你老人妖手中那把再炼青虹,二次回炉,粹愈精,号为北岳镇山之宝,一点也不为过。老人妖既然肯将这柄再炼青虹剑出来,我道人少不得也要将这柄久不见人的七星紫虹桃花剑拿出未透风了。”

    邋遢道人边说着话,边解开那个黑糊糊亮光光的布包。随手一抖“唰”

    地一声,一支三尺八寸黝黑无光的长剑,笔直地斜指在空中。

    丐道人掂掂手中的黑剑,说道:“老人妖!我们是文比,还是武比?”

    北岳秀士沉吟半晌,说道:“文比!”

    丐道人应道:“老人妖!你先出题。”

    北岳秀士听到要他出题,微笑说道:“三剑为限,第一剑,以一块岩石作为度剑之物;第二剑以虬松为试剑之物,第三剑嘛”

    丐道人接口说道:“第三剑看来是要你我拿人当试剑之物,互相对劈一剑。”

    北岳秀士微笑哼了一声,说道:“无论劈石、壁树、甚至于彼此对劈,相距各五尺开外,不能移动身形。”

    丐道人一听便叫道:“妙啊!这样不但斯文,而且既试了宝剑的锋利,又试着使剑人的内力深浅,还能制人于死地。老人妖!你这点鬼机灵仍旧是不减当年。好!就照着你的意思办。”

    北岳秀士也不言语,右手提着那柄短剑,缓缓地来回走动了几步,忽然站在一块耸立的岩石之前,相距五尺余,停身不动。

    祁灵原先以为两人比武,一定是打得天昏地暗,鬼泣神惊,剑影翻飞,人影不见。自己可以一饱眼福。后来一听北岳秀士一说三种比武的方式,不禁大失所望,心里暗自忖道:“这样一剑一剑的劈,有什么精彩之处可看?”

    后来一听丐道人如此一提个中奥妙,又引起他的兴趣、不自觉地从丐道人身后,上前两步。

    只见北岳秀士站在那里单剑一挥,猛地一击,只见右手短剑起处,蓝光如射,暴现数尺青芒,一掠即收。

    随着这一闪青芒掠过,只听得“哗啦”一声,面前那块高达七、八尺,粗逾水桶的石块,顿时拦腰留下一道整齐痕迹。

    丐道人站在后面大赞一声说道:“虚空挥剑,劲贯剑身,青芒均匀达数尺,剑是神物,人是高手。剑芒过处,石块拦腰齐断,留痕一道,完整如初,老人妖!相别许多年,你的功力精进得惊人呐!”

    北岳秀士微微一笑说道:“过奖!过奖!”

    “祁灵这时候更是一扫起先那种不感兴趣的心理,同时,心里更有一种暗自担心与灼急。他在思忖着:“如果须少蓝姑娘就是当年的遗孤,假如北岳秀士就是当年的主犯,这笔帐不仅不易结算,而且相当辣手。再炼青虹宝剑,居然能够隔空劈石,剑芒达掠丈途,这已经是剑仙之流。单凭自己苦练技击之道,也难以抵挡这种利物神兵,隔空一劈!”

    祁灵正自一知半解地在耽着心事,忽然又听到北岳秀士笑着说道:“姚雪峰已经献丑了,丐道还不屑出手,一开我们的眼界么?”

    祁灵这时候才惊觉到,自从北岳秀士挥剑虚空劈断石笋之后,丐道人一直没有出手,心里禁不住又想道:“这老道人手中的宝剑既然号称天下无双,还比不过北岳秀士那把短剑么?”

    祁灵正在呆呆地想着心事,忽然丐道人转身向祁灵说道:“对面的石块,被老人妖一剑劈断,只留一道细缝,原形丝毫不变,连石屑都没有一点飞舞。

    娃娃!你相信是真的么?”

    祁灵没有想到丐道人突然向他提出这样问题,一时红着脸说道:“晚辈功力浅薄,看不出真伪。”

    丐道人呵呵笑道:“娃娃!你看不真切,待我道人玩一手‘穿针引线’的把戏之后,你就可以看得出是真是假。”

    笑声未了,突然一伸右臂,手中那柄黑黝长剑,身着石笋上半截虚空一指。但见道人身子微微一震,仿佛有一丝尖锐的风,破空作响。就在这一瞬间,上半截石块中间,留下一点黄豆大小的白印迹。

    突然,丐道人一解腰间那条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烂丝带,提在左手。

    振臂一抖之间,那条长达一丈余的系腰丝带,突然就像一条乘风飞舞的铁线灵蛇,从空中画起一道黑弧,直向石块上半截撞去。

    祁灵眼尖,立即看出这根丝带,正是穿向原先那点黄豆大小的白印迹。

    更妙的,这根丝带就宛如钢针穿豆腐,摧枯拉朽,一直穿进石块之中。

    看得北岳秀士脸上微微变色,站在一旁的须少蓝姑娘和祁灵,都不禁脱口惊呼起来。

    他们两个人的呼声未了,丐道人忽然咳了一声,身形顿时而起,带起一阵油腻之风,人像落叶随风,电射而去。掠过石笋之顶,匆忙中,只见他伸手一拉,拉起两头露出的丝带。就如此凌空一转身之间,一个半截石块,像提玩物一样,轻飘飘地提到一边,忽又突然松手,轰隆一声,碰得四分五裂,碎石齐飞。

    这半截石笋,少说也是一两千斤,丐道人抖丝带穿针引线,凌空提起,甩到一边,使得祁灵都看呆了。

    正是大家震惊不已的时候,丐道人一个哈哈大笑,没有事样的,飘然落回到原来的地方,呵呵的笑道:“娃娃!这回你看清楚了,老人妖方才虚空挥剑断石,是没有一点虚假。剑好、功夫更纯!我道人不行,只好免了。”

    丐道人一说完话,北岳秀士姚雪峰脸色异常难看地慢慢转过脸来,向丐道人说道:“指剑穿石,丝带引线提石,这场功夫论剑论人我们彼此都落个平手,第二场你丐道人先出手。”

    丐道人摇头说道:“第一场说平手,我道人只好厚颜承受。这第二场还是由你老人妖先出手,我道人万一不行,也好有个学步的机会,请啊!”北岳秀士眼神周围一转,从左的和前边一棵虬松,看到站在右手后面的祁灵。半晌,点点头说道:“丐道人不愿意先了手,我姚雪峰少不得还要献丑在先。”

    说到此地,回身对须少蓝姑娘说道:“蓝儿!再炼青虹光芒太利,为师力度有未逮之时,只怕失手误伤了你,你退到玉皇顶下去,少时等待三场比罢,我们再下泰山。”

    蓝姑娘低头应了一声“是!”双手微拽湖色长裳,微微拧动柳腰,飘然唑祁灵身旁掠过,直落山下。

    丐道人忽然若有所思,正待与祁灵说些什么,只听得北岳秀士朗声叫道:

    “丐道人!请看这第二剑!”

    呼声未落剑光已起,只见一团蓝如湖水的剑光,不见北岳秀士的人影。

    祁灵在眼里,心里越发地佩服忖道:“听说人言,善于击剑者,剑势动时,水泼不进,大概就是这种情势。”

    祁灵越看越出神,不自觉地走上前两步,看看这位北岳秀士,如何去以虬松来试剑芒的功力。

    祁灵刚一起动两步,就听到北岳秀士朗喝一声:“着!”

    一声乍起,但见一团剑芒,突然从北岳秀士身旁,电闪而出,直落到他左手前面那一棵虬松上去,一阵“嘶嘶”之声以后,光芒顿敛,丐道人高赞了一声:“好!”原来北岳秀士那一阵光芒掠过之后,眼前虬松,枝干无恙,树皮无伤,只有满村的松针,被剑锋削落得一根不剩,全落尘埃。剑锋、内力、身形、技巧,无一不是至于化境,怪不得丐道人要脱口叫好。

    可是,就在丐道人高声叫好之后,突然冷风如电,一团蓝色光芒,在北岳秀士转身一挥之下,直扑祁灵而来。

    丐道人大惊,一挺手中长剑,攻出一招“狂风骤雨”向那一团蓝色光芒硬迎上去,只听得一阵龙吟清越,火星四溅,丐道人冷哼一声,勉力才把身形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