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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通瞑目凝神,倾耳细听,也不闻有何声息。无奈之余,遂又盘膝坐地行功,以企静中生慧,听出一些动静来。
他内功之精湛,当世无俩,行功未久,便已万念皆敛,心头一片空明,果然听出五里之外,正有小舟滑过水面和木桨击水之声。
他心中大喜,连忙起身循声奔去。
奔行不久,又见江流挡道,江面之上,一舟疾驰如飞,正是原先所见的小船,那操舟之人功力不弱,木桨一起一落之间,小船一射就是数丈,虽是顺水下行,船头照样激起一片水花,船尾后面拉着两条水线。
沈元通沿着河岸随船疾走。
前面河道更是曲折分歧,小舟穿行其中,时东时西,速度却一点不减。
沈元通幸亏功力高绝,逢河过河,跟定小舟,毫不放松。
走了一阵,前面已是一望无涯的洞庭湖面。
那小舟进入洞庭湖后,便向百十丈外一排簇集的灯光之处驶去。
那灯光摇曳不定,显然是发自一艘大船之上。
沈元通朝那簇灯火看了一眼,嘘出一口长气,自语道:“总算不虚此行!”
附近湖边没有其他船只,事实上即便有,他也不能利用。
他提足丹田真气,身形一起,落身水面,竟然踏波而行,朝大船行去。
这条大船由于离岸甚远,是以防范并不十分紧严,船首上虽有一个守望之人,但哪能发觉沈元通的掩入。
沈元通以快速身法,避过守望者的耳目,无声无息地落到船上,隐身两桅之间,取好角度,向中舱中看去。
但见这座中舱宽约二丈,长约二丈五尺,几乎占了全船的极大部份。陈设豪华,檀木桌椅,漆得通红发亮,长帏垂地,不亚于皇室巨户气派。
舱中这时共有七人:除了瞎丐明宇已被解开穴道,坐在下首外,另有四个黑衣蒙面人,分立两边窗下。
正中上首,并坐两人,右边的也是一个黑衣蒙面之人,左边的则是一个身穿浅蓝色杭绸长衫,面色微现苍白,一派富贵之像的老者,赫然竟是龙虎异丐魏晋。
这时但见上首右侧那位黑衣蒙面人,以主人的身份,客气和平的语气,向瞎丐明宇道:“明大侠,你有什么话,在你们帮主面前,尽可直言无忌。”
瞎丐明宇白眼球向上首眨了几眨鼻头同时皱了一皱,忽然嘿嘿一阵冷笑道:“本帮帮主在此倍受优遇,锦衣肉食,丐帮上下,已可放心,瞎子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
他语气神态中充满叽嘲,显然是因为眼见龙虎异丐验色正常,一点没有受过折磨的迹象,且换去丐门服饰,心中已生愤慨。
龙虎异丐魏晋一双虎目之中,隐含泪水,淡然道:“明师弟,愚兄在这里过得很好,你回去吧!”
瞎丐明宇哼了一声,暗道:“你过当然很好,你可知道帮中弟子吃尽了苦头!”他愈想愈气,霍地站起冷然道:“谨领帮主法谕,小弟这就告退!”
说罢转身便朝舱外走去。
上首那黑衣蒙面人一摆手道:“且慢!明大侠!你莫非想背叛你们帮主?”
瞎丐明宇停住脚步,面孔却依然朝外,愠声道:“敝帮内部之事,不劳尊驾关心!”
那上座的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贵帮魏帮主掌理帮务将近二十年,想不到你明大侠身为长老,居然对他如此信念不坚!”
这话说得既重又狠,睹丐明宇当即浑身一震,开口不得。
那黑衣蒙面人,向瞎丐明宇背后看了一眼,又是嘿嘿一笑,道:“咱们山主就因为恐怕你们丐帮弟子,由于不了解魏帮主在万洋山的近况而生出异心,所以才特别将魏帮主送到这里来给你们看看”
瞎丐明宇冷声道:“我已经看得够明白的了”
黑衣蒙面人又是嘿嘿一笑道:“你甚么也没有看得出来!”
瞎丐明宇霍然转回身子道:“你这话怎么说?”
黑衣蒙面人又是嘿嘿一笑道:“你别以为你们魏帮主此刻一身锦衣,好端端地在这里,就认为他受到我们甚么礼待。事实上他不但一身武功尽失,如同废人,而且在来此之前,终日困坐黑牢,衣食牛马不如他皮肤白嫩,便是长期不见天日的明证!”
瞎丐明宇听了全身一阵剧颤,面现愧疚之色,惨然叫了一声:“帮主”
船桅上的沈元通也是恨火填膺,热血沸腾,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两个问题究竟是即时现身救出化子伯伯龙虎异丐?还是暂时容忍,以便蹑踪前去,查探万洋山的魔穴?
正当他难以取决之际,龙虎异丐忽然黯叹一声,开口道:“师弟,你回去吧尔后勿再以愚兄生死为念”
瞎丐明宇低头垂泪,半晌,猛地抬头,惨然而毅然地道:“帮主!你太受苦了假如小弟是你,小弟宁可”
龙虎异丐魏晋猛然抬头,嘴唇连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忽又黯然一叹,垂下头去。
那黑衣蒙面人却嘿嘿一笑,冷然道:“明大挟,你的头脑也太不清楚了,你们帮主是贪生怕死的人吗?他要能够自戕,他能活到今天吗?”
瞎丐明宇怒声道:“想必又是你们施了什么挟制手段!”
那黑衣蒙面人得意地道:“一点不错!你们帮主的忍垢偷生,全是为了你们。咱们山主当面交代过,魏帮主倘若自寻短见,则丐帮弟子一个也别想活命!”
瞎丐明宇怒火狂腾,一瞪白眼道:“敝帮上下,一个也不在乎!”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好,那你就带着你们的帮主走吧,本护法保证决不出手拦阻!”
说罢不屑地一哼,将头转向一边。
瞎丐明宇转向龙虎异丐魏晋道:“帮主,小弟带着你闯!”
龙虎异丐魏晋黯然摇了摇头,道:“师弟,不别费心了,这事是没有办法的。”
瞎丐明宇作急地道:“帮主,你平常不是主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么?”
龙虎异丐魏晋一叹道:“话虽如此说,但这种势将动摇本帮根本之事,岂可乱来?何况现在问题还不仅关系本帮命运,愚兄于来此之前,曾有三十位患难朋友被指命以生命为愚兄担保,愚兄倘不回去,怎对得起他们?”
沈元通听了这话,又惊又怒,同时暗喊道:“好险!我几乎做出使魏伯伯遗恨终生之事!”
于是他只好放弃出手救出龙虎异丐的念头,而暗下盘算蹑踪前往魔穴的计划。
瞎丐明宇听了这番话,也怔立当场,不言不动。
这时,那黑衣蒙面人却又开口道:“明大侠,你们已经定下了抢救贵帮帮主的计划,是不是?”
瞎丐明宇闻言又是一惊,额上立时沁出了汗珠。
黑衣蒙面人语音变得更为峻峭地道:“你们的计划是:调集贵帮所有好手,在附近数县境内遍布暗椿伏线,根本无须追踪,也能查出我们的行踪,一有发现,便全力围攻。是这样的吗?
可是山主智慧过人,早就洞悉了你们的阴谋,贵帮散布穿这附近的弟子,早由山主另行派人,悉数制住了。”
瞎丐明宇白眼连眨,额上冷汗如雨下。
那黑衣蒙面人向瞎丐看了一眼,嘿嘿冷笑着又道:“山主对于此事原极震怒,但体验你们是出于对魏帮主的一片忠心,只要你们今后认真办事,便可免予追究。贵帮那些被制弟子,都只须在背心轻轻一拍,便可复原,千万不要乱来,否则丧了性命,又要埋怨咱们心黑手辣了。”
龙虎异丐魏晋忧急地道:“师弟速即回去,不可误事。”
瞎丐明宇凄然道:“帮主!难道我们就这样由人摆布驱策下去么?”
龙虎异丐魏晋一阵激动,忽然大声道:“师弟,忍耐一时吧!武林中只要庐山沈家不倒,只要沈老前辈与我那元儿在,任何灾难都不会延续太久的”
沈元通听了这话,不禁热血沸腾,泪下如雨。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一阵不屑的冷笑,将龙虎异丐魏晋的话头打断。
瞎丐明宇呆了一呆,遂即道:“帮主请善自保重,小弟这就告辞。”
语毕走出舱房,跳上原来的小船,含悲带愁而去。
沈元通这时已相好新的藏身之处,移身飘到舵房后面,以适当角度向全船监视。
龙虎异丐魏晋一身功力已废,折腾了半天,已是疲惫至极,进入僵舱未久,便自浑然入睡,发出了沉重的呼吸之声。
沈元通想起龙虎异丐魏伯伯平日是何等英雄人物,如今竟落得如此惨况,受人挟制,生死不得,心中不由一阵裂痛。
等了许久,这只大船仍未见有开动迹象,沈元通正自想不通之时,忽然湖边岸上,暴起一红一蓝二簇火光,直冲云汉,在数十丈高空,炸成万点火星,反罩下来,不久又归于沉寂。
这显然是某种联络讯号。
果然这时便听得那黑衣蒙面人道:“丐帮瞎丐已经离去,快放下小艇,我们也应走了。”
他话声才落,后舱之中,立见那四个比较年青的黑衣蒙面人抬出一捆黑忽忽之物,向水中一甩,那捆东西落水自动鼓起,原来竟是一艘用油布制成的软筏。
那年老为首的黑衣蒙面人首先跳下软筏,四个比较年青的也随着跳入。
不久龙虎异丐魏晋亦由那担任守望之人扶出船舱,跳入筏中。一只小小软筏,满满挤了七人。
油布软筏吃水虽深,却无下沉之虞,只见四只长桨挥处,水花飞溅,那软筏如怒矢一般,向湖岸射去。
待软筏去远之后,沈元通走出舵房,搜查之下,发现这艘大船上业已空无一人。
他兀立中舱,正自猜疑不定之际,忽有一股烟火之气,冲鼻而来。他反应极快,立即飞步上前,掀开一块船扳。船板下,浓烟起处,一蓬火花,正带着嗤嗤之声,迅速地向前舱移去。
他见此情肜,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笑念道:“这样一艘豪华的船,竟以火药将它炸毁,真也舍得。”
他本待弹熄那星星之火,将这艘大船保全下来,忽又觉得不对,如果这只大船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毁去,岂不引起他们的疑心,提高了他们的骛觉,也增加了自己蹑踪的麻烦?
于是,他立即纵身出舱,跳落湖面,踏波而行,向软筏的去向赶去。
他内功修为精深无比,略运神功,便可循声跟踪,无须与前面的人相距太近。
这种循声跟踪的方法,虽然极耗真力,但他为了确保行藏的不致暴露,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他之所以要这样谨慎,是有他的理由的,因为他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摸清万洋山的一切措施设置,以证实他心中的设想“万洋山主”就是“万家生佛”应成伦,而“万家生佛”应成伦,也就是那阴谋组织的主使者,他的杀父仇人。
他知道“万家生佛”应成伦已成了今日武林中的新偶像,要想将他入罪,或向他寻仇,如不先抓到确实的证据,一定不能便天下人信服,甚至会引起武林公愤。而这种搜取证据的行动,必须特别隐密,否则,对方一有警觉,事情就难办了。
万洋山这个阴谋组织委实太不简单,但就解送龙虎异丐魏晋回山的这件事上,便透出无穷的诡秘。
他们押解着龙虎异丐,不但一路上昼伏夜行,而且每晚上路之时,沈元通都发现押送之人,除了那年老蒙面人之外,其余四个蒙面汉子都已由新人接替,显见这些蒙面汉子亦属外围分子,只是奉命行事,分段负责,根本就不知被押解者为谁,目的地何在?
沈元通发现了这种情形,越发暗佩那暗中主谋者的心机细密,心中也就更增加了几分戒意。
如此五个蒙面人押解着龙虎异丐在前急急兼程,沈元通在后遥遥暗随,一路东南而行,走了三个夜晚,始进入山区。山区内警戒极严,几乎是五步一椿,十步一卡,即使狡如鼠狐,也难偷渡。
幸好沈元通轻功之高绝,已入化境,身形展开,有如淡烟,借着林木隐蔽,仍能长驱直入,通行无阻。
在这人烟绝迹的山区之中,又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天亮之后,来到一排插天削壁之前。押解龙虎异丐的一行人,并未因削壁的横拒而停止行动,一直向削壁脚下走去。
沈元通见了不禁感到奇怪,那知微一怔神之间,前面的人竟忽然失去了踪迹。
他知道削壁下必有蹊跷,却不敢马上接近,唯恐误中对方诡谋,暴露行藏,功亏一篑。
等了约有半盏热茶时间,见壁脚下没有丝毫动静,这才长身走出隐身树林,向削壁下纵去。
削壁底下,矮树数丛,树丛发面,光滑的削壁俨然屹立,竟一些也看不出有甚么异状来。
沈元通心中不服,神功暗运,日光如电,立即看出石壁上有一条缝隙。缝隙形作半环,细如发丝,如果不是沈元通功力深厚,目光如炬,又加是有心人,万难发现。
毫无疑义,这里便是龙虎异丐和那几个蒙面人消失的所在了。
沈元通满意地一笑,跨前两步,单掌运力,向隙痕环绕的那块门形石壁按去。不想一按之下,那块石壁竟然纹风未动。他不觉一怔,捏指一弹,发出闷沉之声,显见石壁其厚无比。
接着,他又试按了几个可疑之处,依然无效。
不得其门而入,他只有摇摇头,望壁兴叹。
蓦地就在这时,他搭在壁上的手掌,忽然感到微微一颤,他一惊缩手,只见那块门形石壁竟在这一瞬之间,自动的陷进了一寸,并正不停地向内缩去。
沈元通知道里面有人开门出来,连忙闪身飘出五丈,隐身在一丛矮树之后,双目精光熠熠,凝神监视。
那石门退到适当的位置,一声轻响,突然隐没不见,现出一个岩洞,随着岩洞的出现,便见三个黑衣蒙面人走了出来。
三个蒙面人走到洞口同时停步,一字横立,当中的一个蒙面人扬声发话道:“武陵别府总管,这厢恭请少年侠士,入洞待茶!”
沈元通闻言骇然一震,想不出自己在何时何地露了形迹。
他年纪虽轻,这时却显出他镇静的工夫来,他静伏原处不动,想先证实那黑衣蒙面人所招呼的是不是他。
那黑衣蒙面人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应,轻咦一声,右手一挥,右边那个黑衣蒙面人立即退回洞去,迅即又走了出来,先向中立的蒙面人点点头,接着又抬手向沈元通藏身之处一指。
敢情洞口附近每一寸土地底下,都有消息与洞内相通,任何地方受了惊动,都可由洞内查察出来。
沈元通万万没有想到,在最后的一刻,败露了行藏。但这时已只有豁将出去,也不待那当中的蒙面人再次开口,立即一声长笑,站起身来,道:“小生误入宝山,惊动高人,深为歉然。恭请未敢克当,如蒙允予入洞参观,感无涯矣。”
口中说着,脚下缩尺成寸,一闪便到了三个蒙面人面前。
三个蒙面人没有想到沈元通身法如此之快,一惊之下,都不禁猛退一步。
沈元通露了这一手,三个蒙面人再也不敢怠忽,一起收起狂态,正正经经地侧身肃客。
沈元通毫无所惧,昂然举步,向洞门内走去。
沈元通从容前行,三个蒙面人并排跟随于后,入洞未及一丈,只觉身后一暗,察地一声轻响,洞门已经关闭。
他再是艺高胆大,这时也不由得警惕之心大起,默运神功,护住全身,双目神光熠熠,不住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但见此时行走于一条极长的甬道之中,两边石壁晌,牛烛高烧,甬道顶上,到处都是石钟乳的断痕,前方甬道末端,透入天光,显见这条甬道,乃是由一条天然的穿山岩洞改建而成。
走了约莫二盏热茶时间,便走完甬道,进入一座山谷之内。
这座山谷,形势天成,广约百十丈,削壁陡立环抱,完整隔绝,处身其中,有如坐井观天。
四周石壁下,除了八个较大的洞口而外,另有门户数百,显然都是谷中人的居室。
且放眼谷中,通道纵横,一片苍翠,气候亦较外界暖和得多。
三位黑衣蒙面人,领着沈元通,走进谷地中央的一座红墙绿瓦的精舍,宾主分别落座,未待招呼,立有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小童奉上香茗。
沈元通接茶在手,一股清香直透鼻端,引得他渴念大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现象,不禁心神一凛,惕意暗生。
他丝毫不动神色,极其自然的举杯饮了一口,随即放下茶杯,脸现轻笑,静待对方开口说话。
主位上那个似是为首的蒙面黑衣人见沈元通饮过香茗,目中透出一抹满意之色,含笑开腔道:“少侠武功绝世,不知是那位高人门下?”
沈元通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也就一笑答道:“小生沈元通,武林未进,特来候教。”
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庐山沈少侠光临,真是失敬了。”
话音一顿,接着又道:“沈少侠知道武陵别府是什么地方么?”
沈元通有心多求了解,闻言忙道:“小生初履江湖,见闻浅陋,敢请见告。”
那黑衣蒙面人得意地一笑道:“武陵别府是万洋山主屯驻属下的所在,沈少侠既蒙莅临,便是一家之人,老朽连佑三、牛辉、马耀等,理应以真面目相见”
语毕揭去面上黑巾,现出一个年约七八十岁的皓首老叟来。
第二个揭开面巾的是牛辉,面上瘦骨嶙嶙没有四两肉,年纪也有六十左右。
第三个揭开面巾的是马耀,一张马脸,人如其名,带着一脸哭相,令人看了甚不舒服,年纪也在六旬上下。
他们三个人,都是当年“冥阴教”下的重要人物,沈元通对于他们的过去,略有所知,这时见他们竟公然露出身份,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们此举,等于说明了当今一正一邪两大组织的主持者,实际上同属一人,与沈元通的推测完全相符。
沈元通知道他们如此做法,必有用心,当下仍是不动神色地道:“三位老前辈想必都是武林先进,小生竟然不知,罪过良深。”
连、牛、马三人一阵哈哈大笑,同声道:“沈少侠当真不知我们三人是谁?”
沈元通脸色一正道:“小生此来原为求教,知与不知三位盛名,都无关宏旨,倒是三位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晚辈这厢洗耳恭聆。”
连佑三皓首连点,转向牛、马二人道:“沈少侠确是通人,咱们未可慢待,速即吩咐摆上酒宴,以为沈少伙接风洗尘。”
那叫牛辉的老者闻言站起身来,大声吩咐:“备酒!”
不久酒筵摇上,沈元通被邀入上席。
三四天来,他一直未能好好吃过一顿。这时虽明知道三位“冥阴教”的余孽没安好心,却是胸有成竹,毫不示怯,一无顾忌地大吃大喝起来。
连、牛、马三人更似乐不可支,沈元通未醉,他们自己反倒先有了七八分酒意。
马耀马脸哭中有笑,举杯向连佑三道:“总管洪福齐天,为山主解除了心中的隐忧,小弟敬你一杯。”
连佑三老眼生辉,端起酒杯道:“沈少侠光临敝府,完全是由于山主的盛德感召,愚兄何德何能,敢居此功?二位贤弟也请共饮一杯。”
三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接着相与一阵哈哈狂笑。
沈元通见他们得意忘形,将自己当作俎上之肉,不由大为气恼,当下存心示威,立也仰天狂笑起来。
笑声高亢,将连佑三等三人的狂笑同时掩没。
连佑三一震止笑,道:“沈少侠有什么好笑?”
沈元通收住笑声,淡然道:“我笑三位得意得太早了一些罢了。”
连佑三老脸一抖道:“岂敢岂敢,在沈少侠面前,老朽等焉敢放肆得意”
沈元通淡淡一笑道:“我看三位气概,就好像我沈元通已只有听任你们摆布的份儿了。”
牛辉接口道:“哪里哪里!武陵别府一向尊重佳宾意思,沈少侠‘摆布’二字,从何说起。”
沈元通脸色一正,冷冷的道:“如此说来,倒是小生多疑失礼了。”
马耀马脸一沉道:“嘿嘿,沈少侠也不要过份谦逊,我兄弟倒确是做了一件对不起沈少侠之事!”
沈元通故作吃惊之状道:“甚么?你说甚么?”
马耀漠然道:“没有甚么,只是在沈少侠刚才所饮的那杯茶中,放了一点‘万毒化骨丹’的粉-罢了!”
沈元通眉峰皱了一皱,道:“呵!当真不错,我胸腹之间果有些发麻的感觉了”说着马上运功收敛血气脸上现出苍白之色,身子也微微发抖。
连佑三先是得意地一笑,接着装出一验歉然之色道:“只要再过半个时辰,沈少侠便将百骸皆酥,毒发而死了!唉,其实我们也不必这样做”
沈元通道:“是啊,前辈们既要置小生于死地,何必又要待小生如上宾呢?”
连佑三取出一颗黑色药丸,道:“此丸可使剧毒缓发一个时辰,少侠快将服下,老朽等有件事要与少侠商量。”
沈元通心中暗骂了一声“好恶贼”表面上却伸手接过药丸,毫不在意的吞入腹中,大声赞道:“真是灵药,当场见效。”
连佑三沉声道:“这药丸虽能缓阻‘万毒化骨丹’的发作,但它本身也是剧毒之物,一个时辰之后,二毒并发,身受之苦,将要加倍。”
沈元通耸了耸肩道:“前辈们也真是,一颗‘万毒化骨丹’,晚辈已是消受不了,何必还要加上一味灵药呢?”
连佑三见他神色镇静且似乎语含讥刺,不禁猜疑不定地道:“沈小侠竟视死如归,一些也不怕死?”
沈元通又笑道:“哪里哪里,不过小生一向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心不死罢了,何况现在远有一个时辰可活,谁又能料得定这一个时辰之内,不会发生其他的变化?”
连佑三脸色一变,忽又哈哈大笑道:“沈少侠,你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踏入‘武陵别府’的人,那里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沈元通一时不懂,怔念道:“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连佑三得意地道:“正是,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了。”
沈元通恍然而悟,道:“小生明白了,仅有的两条路是一生一死?”
连佑三点头道:“一点不错,沈少侠果然聪明过人沈少侠!你年轻有为,前程远大,我希望你能作个明智的抉择。”
沈元通故意略作沉吟,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谓之俊杰,你且先说说看,生之一途,对小生有什么好处?”
连佑三喜色微现,道:“咱们山主最是爱才,以少侠的一身成就,和超人智慧,必可获畀予重任,位居老朽之上。”
沈元通哦了一声道:“究竟能给我怎样的职位呢?”
连佑三不假思索地道:“第二副山主当无问题。”
沈元通低头想了一下,忽然摇摇头道:“好是很好,只是前辈的话恐怕不能作准。”
连佑三巨目一瞪道:“沈少侠不信任老朽?”
沈元通道:“前辈自己不过是武陵别府的区区总管,怎能有权答应晚辈副山主之职,这种谎言,不攻自破。”
连佑三老脸一红,道:“老朽虽然无此权力,但只要沈少侠愿意接受,自会有那有权允诺之人出面给你保证。”
沈元通微震道:“你是说你们山主?他既在府中,何不请他出来当面谈谈?”
话音刚了,内室中忽然有人朗声接口道:“能获沈少侠诚意合作,共攘盛举,奉以第一副山主之位,又有何不可!”
话声中,从内室走出一位青袍蒙面人来,连佑三等人一致肃然起立,满脸现出恭敬之色。
沈兀通俊目一亮,傲不为礼道:“你是何人!敢出此言?”
青袍蒙面人似是神情一怔,显得有些着恼,终于勉强笑道:“万洋山主,言出如金,沈少侠还不放心?”
沈元通冷然道:“贵山之人,个个蒙面,你这种话将来向谁责证?”
青袍蒙面人又是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要老夫取下蒙面黑巾,现出真面目来?”
沈元通道:“不取下蒙面黑巾亦可,但须解除小生体内剧毒,以示诚意。”
青袍蒙面人缓缓道:“老夫要你先作千金一诺!”
沈元通断金截铁地道:“小生要你先提出诚意保证!”
青袍蒙面人巨目中怒光一闪,骤发一声震天长啸,啸声激气成风,震得红楼门窗扎扎作响。
沈元通那甘示弱,嘿嘿两声冷笑,笑声虽低,却能突破青袍蒙面人的慑人厉啸,清晰地送入青袍蒙面人和连、牛、马三人的耳中。
青抱蒙面人啸声猛地一收,万籁俱寂,显见其功力之深厚,已达出神入化,收发由心的最高境界。
沈元通冷笑过后,俊目精光炯炯,注定在青袍蒙面人脸上,有如两把入骨利刃,逼得青袍蒙面人不敢向他正视,微哂道:“用人唯诚,像你这种气度,能成得了大事吗?”
青袍蒙面人呆得一呆,旋即探手入怀,右手一扬,二条灰白细线,向沈元通迎面射去,道:“老夫失礼,这就奉上解药。”
沈元通单手一抬,接住一青一灰两粒药丸,略一过目,随手纳入怀中,并无立即吞服之意。
青袍蒙面人见状大为不解,道:“老夫已示诚意,少侠莫非怀疑解药有假?”
沈元通朗声带笑道:“我不但相信你的解药是真,且凭你这份豪气,更证实了你山主的身份,只是”
万洋山主不耐地道:“只是甚么?”
沈元通道:“小生有一件事不甚明白。”
“哪一件事?”
沈元通笑道:“刚才山主迸发长啸之际,小生略显神功,微笑两声,所现功力明明已在山主之上,难道山主不怕小生服用解药之后反颜相向么?”
万洋山主冷哼一声道:“就算你功力超过老夫,奈何身入武陵别府,插翅难飞?”
沈元通微微一笑,道:“与你同归于尽,谅来不成问题吧?”
万洋山主闻言一震,敢情他对沈元通这一着倒是有些顾忌,愣了片刻,这才道:“那你就试试好了”
沈元通轻笑道:“山主既不怕小生逃出掌握,为什么不敢除去面上黑巾,现出庐山真面来?”
万洋山主心中一动,乘机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一见老夫真面目,也罢,你且先将解药归还,老夫让你称心如愿就是!”沈元通大笑道:“早该如此,控制住小生性命,岂不比甚么都稳妥可靠么?”
说罢伸手怀中,取出那两粒药丸,向万洋山主掷去。
万洋山主右手袍袖一拂,接住药丸,同时左手一带“察”地一声,黑色蒙面布巾已自揭落,露出一张沈元通非常熟悉的面孔。
沈元通大喝道:“果然是你这无耻老贼!”
万洋山主冷笑道:“你不要过份冲动,当心腹中剧毒突发!”
沈元通冷笑一声,张口吐出二道黑线,直射“万家生佛”应成伦面门“万家生佛”应成伦侧身让过,两迹黑线射落在他身后的楠木家俱上,暴起一阵青烟,青烟过处,满厅涌起辛辣之气。
沈元通机警绝伦,当时虽为了能有深入查探的机会,饮下毒茶,却凭深厚功力,将剧毒逼聚一点,不让散开,这时吐了出来,顿使“万家生佛”应成伦大吃一惊。
“万家生佛”应成伦一脸惊异之色,颤声道:“你你”沈元通豪声狂笑道:“你的一切作为,早在本少侠推想之中,今天你还有什么话说。”
“万家生佛”应成伦何等魔头,神色微震之后,瞬即便恢复了冶静与沉着,阴森森笑道:“是我又待怎的,今生你难道还想活命?”
沈元通恨恨的道:“好,你既有如此自信,就不必顾忌,你说,先父玉面书生沈震宇,可是你下的毒手?”
“万家生佛”应成伦昂然道:“普天之下,除了老夫之外,尚有谁人敢动沈罗二家一根毫毛,你这话不是问得多余么!”
沈元通又喝道:“龙虎异丐魏帮主就在这石府之中?”
“万家生佛”应成伦道:“你想必已经亲目所见何必再问。”
沈元通连球般问道:“我叔祖一心居士王焕可是中了你的暗算?”
“万家生佛”应成伦道:“那老东西不知自爱,招惹老夫,他也正被关在这武陵别府之内。”
“我师伯祖顾九如一家可是被你劫持?”
“不错,确有其事。”
“天一真水可是你派人夺去?”
“万家生佛”应成伦先不答话,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紫红色的玉瓶,这才道:“瓶中之物,便是天一真水!”
所有之事,没有一件不是“万家生佛”应成伦所为所作。
沈元通怒不可遏,大喝道:“万恶魔头,天理容你不得。”身形一挫,运足十成真力,向“万家生佛”应成伦猛扑而上。
“万家生佛”应成伦一阵冷笑,道:“君子不与牛斗力,先让你尝尝武陵别府的巧妙设置再说。”话声刚落,四壁墙脚下冒出大蓬浓烟,随着沈元通的掌风飞卷,而“万家生佛”应成伦和连、牛、马等三人,却已在大厅中失了踪迹,沈元通的掌力成了无的之矢,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一座精致的碧瓦红楼,当时被震塌了半边屋角。
沈元通在烟尘滚滚中冲出红楼,新鲜的空气,使他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环顾四个百丈高的陡削山壁,和山壁下八座黑黝黝,显然都正紧闭着的山洞,心中不由暗生凛意。
正当他凝神戒备,搜视敌踪之际,忽然前方三十丈高处的石壁间,飘下“万家生佛”应成伦的话声道:“小子!你还不自绝当场,难道还会有第二次奇迹出现不成么?”
沈元通怒火猛腾,双掌齐扬,一股狂飙,怒卷面起“轰”地一声,石壁上被震落一大堆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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