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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伤更重了!”谁都听得出来唐大美人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关切和禁不住的情愫!
雪白的衣袍,在渗出的血迹蕴染中,宛如是绘上了早春的樱花。
樱花,凄美而又容易叹息的萎谢。
生命是不是也常常如此?在来不及多留恋一眼的刹那,早剩下眼角晶莹初润的湿痕。
但,愁浓梦碎?
潘雪楼的两峰眉头紧紧皱着。
是为了今天有点凉意的风而感伤?
或者是为了一个叫“柳晴风”这个生命的逝去感伤?
“那一刀他不可能躲不过!”潘雪楼自己跟自己说话道:“前面三刀都能避过的人,怎么可能在攻击的时候,我防御架格时露出那么重要的空门?”
昨天一战,唐羽铃的心悬又了晃。
柳晴风比前面那三个人都可怕。
唐羽铃不懂武功,但是她可以感觉到潘雪楼在那一刹那受到的压力有多么沉重。
柳晴风大笑中先出手,潘雪楼揉身反击。
好快!
三刀连出有如闪电卷向对手。
柳晴风每一刀都捱到,但是没有倒下去。
就像他爽朗豪俊的个性,潘雪楼每一手曼妙奇特的攻杀,反而激起他驱彩的眼神发光、发亮。
“潘雪楼不愧可以当朋友的英雄!”
这是柳晴风最后一次出刀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候他的刀很沉、很重,很有天地舍我其谁的霸气。”潘雪楼将沉思中缓缓回过神来,一双眸子炽热的看着唐羽铃,道:“但是绝对没有杀机!”
没有杀机的刀,是英雄对英雄的尊敬。
柳晴风出刀,毕一生精髓力斩。
潘雪楼却不能不全力格挡。
因为能够捱了他三刀而不躺下的人已经不多。
因为柳晴风一开始看到他就有着相当的尊敬。
因为这个对手是个磊落爽朗的豪侠顶天汉子。
因为潘雪楼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叫柳晴风的人。
所以对于柳晴风那一刀,必须有着适当的尊敬。
潘雪楼全力反刀而出。
这一刀穷极智慧和刀法神妙。
这一刀却是杀了柳晴风!
柳晴风,一个他一生中所有杀过最痛心的人。
唐羽铃看着,全心全意看着。
眼前,潘雪楼的眸角有泪影暗浮。
潘雪楼除了冷冰冰的刀以外
也会有泪?
“我最近在长白山认识一个好朋友、一个大英雄、一个大刀客。”魏迟留曾经在横山大城里对着她豪朗快意的说道:“他的刀天下无双”
那时魏迟留曾经停顿了很久,才缓缓的低声轻叹道:“因为刀的主人是个充满慈悲的人。”
刀的主人充满慈悲?
刀呢?
一把不杀人的刀,是不是经常都有悲悯的泪水?
就如同刀身上的缺洞,是恒河无数沙的千千万万我佛慈悲的眼眸、的泪珠?
“会不会是有人动过手脚?”唐羽铃尽力试着去说一件她不曾知道的一个世界的事情,道:“例如下毒?”
潘雪楼的眼睛亮了起来。
“而这个暗中动手脚的人,必然和柳晴风公子很好。”唐羽铃脑子的思考尽可能追上舌头吐出每个字的速度。
她这么做,唯一的希望是,除了包扎伤口以外,还有第二件事可以帮助潘雪楼。
最少让他知道她可以分担他的痛苦。
“柳公子在完全没有感觉中毒的情况下就来了。”唐羽铃鼓足勇气,继续说道:“能够做到这些的,唯有布大先生手下的天下八骑。”
因为只有天下八骑中人才会让柳晴风完全没有戒心。
“也只有天下八骑之一才能清楚明白柳公子的弱点,用非常巧妙的方法下毒”
潘雪楼的眼瞳子晶亮,显然同意了她的话。
“这个人会是谁?”他问。
她不知道。
不过她神思转念间,脱口而出另外一句话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经完全陷入在这层思考之中,蹙结的眉头已小渗汗浮,无尽的心焦是急着什么?
为了帮助眼前这个人分担痛苦。
忽然一阵温柔,他那只一向只握刀的手轻轻抚平自己皱着的眉头。
好轻,轻得宛如是扫滑水面的垂柳。
这只握刀的手掌不但轻,不但温柔,而且有感情。
是种奇妙的会心。
感情由五指和面颊的轻触中感觉出来的。
微闭眸,细寻这般情愫。
良久,马嘶惊动。
有人来了!在小西梵寺之前。
扬彻彻的高拔,马嘶,是在发主人的怒气?
***
任念陵赶回洛阳的时候,他那把“击龙点睛枪”的枪头血迹犹未乾。
并辔挑眉的,宗问恨掌中方天长戟早已说明了主人的悲伤和愤怒。
潘雪楼又一次走出了庙门,肩上血迹犹未乾。
“是你杀了柳晴风?”
“是!”“在你杀他以前就受伤了?”
“是。”
好长一阵沉默。
凉风城外来,送着任念陵掌中那把枪的香气,也送着他的话:“我们本来不愿意在你受伤的时候动手。”
潘雪楼的瞳子收缩两点精芒。
“但是你杀了我们一位好兄弟!”宗问恨的声音很冷,冷过大寒的冰河道:“一位曾经冒死救过我们生命的兄弟!”
每一个字都够肃煞,却也都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感伤。
“所以我们必须杀了你!”
“不管你是不是受了重伤!”
宗问恨的戟和任念陵的枪同时加了他们所说每一个的决心。
“我明白!”
潘雪楼出刀的力量也同样清楚表达他的意思。
因为魏迟留也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
***
“如果英雄的刀挥向英雄,是不是也正是因为时间不够的关系?”
萧遗欢曾经问过柳晴风这句话。
“不会,被称做英雄的人一定有他特殊的神韵,彼此一眼就可以认定对方。”柳晴风回答道:“不过除非两个人的心一开始就决定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
任念陵的枪和宗问恨的戟,绝对有必杀潘雪楼的决心。
他们在搏命!
每一记出手又沉又重,枪飞戟窜之下,潘雪楼的刀已经逐渐迟缓。
尤其右肩上的五个血洞大量流出红色的生命。
每一步他跨出去,垂袭的衣袍就染得更红。
每一刀卷出,触目惊心的血红让唐羽铃的心紧缩。
紧紧的绷住。
颤抖的身躯,惊骇的眸子,是恐惧再度生活起来的情愫又将死灰枯槁。
刀在她的惊叫中垂落。
落,插于地面上危危颤颤,流转着当空的阳光。
是嘲笑抑或悲悯,明日不再见?
任念陵的枪和宗问恨的戟已然顶贴于“仇人”颈。
出手刺必无可救的颈!为什么没动?
枪和戟不但没动,而且还有轻微的颤抖。
潘雪楼的脸很安详。
生和死,本来就是亲密的兄弟。
涔涔汗水遮眉的竟是执枪的人,顶戟的人?
好久,不,或许只是短短的刹那。唐羽铃竭尽全力的睁眼看着,看着不可思议的叹息。
任念陵收回了枪。
宗问恨也收下了戟。
“我们还是下不了手,因为你像个英雄”
“或许是因为你受伤的关系不过我们一定还会来,来杀了你!”
“很好!”有人在马背上淡淡的出声道:“你们看得出他像个英雄,也能够因为他早已受了重伤而不杀人。”
布孤征有一丝安慰的笑意,道:“原则不被仇恨杀灭的人,总有一天会成为英雄。”
那是一段很艰辛的心路历程。
也许你轻易的可以杀死十个、百个敌人。
也许你的武功已经是天下无敌。
但是如果你是一个不能坚守原则,不能肯定你狙杀的目标是不是该死,顶多只是一名叫人憎恶的武夫!
武夫令人憎恶,英雄却是人人尊崇。
“武是用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用来杀人。”
布孤征的话,任念陵和宗问恨都没有忘。
“三天后,洛阳城外六石寺见!”布孤征的手中忽然多了一瓶药,轻飘飘的落到唐羽铃手上。
他什么都不必再说。
十二响马蹄离去时,背影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了一切。
三天后,当他调转马头迎面而来。
只有生死!
潘雪楼的眼中突然涌现未曾有过的尊敬。
***
萧遗欢全副心力在背诵着那两本秘册。
天运会的组织远超过他所能想像的庞大。
如果有这些力量,蒙古的车臣汗部和绥境的乌兰察布盟可以轻易的破关入塞。
得意的神情一直持续到他站立在布孤征的面前。
“会主果然击杀了那小子?”萧遗欢的声音很“喜悦”同时递上那两本他背了大半的秘本,道:“遗欢虔请会主继续领导”
他庆幸,幸好自己已掌握了其中十之八九。
布孤征竟真的收了回去,而且是摇着头道:“我和潘雪楼的一战是约在三日后”
三日后才战,胜负自然未分。
胜负未分,又为什么收回秘本?
莫非是另外有了继承人?
“方才我去小西梵寺的时候,任念陵和宗问恨正对那个年轻人出手。”布孤征淡淡的说着,好像让萧遗欢在领会一种感觉,道:“任念陵的枪抵上了潘雪楼的颈间,宗问恨的戟也贴紧着潘雪楼的脖子。”
萧遗欢有一丝讶异道:“他们没杀了他?”
“没有!”布孤征眼中有着光彩,道:“他们收回兵器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做得很好,像个英雄心胸,足堪大任!”
萧遗欢的笑容僵了一下。
“除了这两本秘册之外,我还有几页更重要的东西记载在上面。”布孤征笑着,表情充满了赞许道:“我相信他们两人熟记那些资料,以后对‘天运会’的帮助很大。”
对“天运会”的帮助很大?
为什么不说对“你”的帮助很大?
“是!”萧遗欢的表情能控制着让人觉得是绝对的诚恳,道:“遗欢确信会主必可安然无恙的回来领导我们”
“哈”布孤征大笑,而且是猛摇着头的大笑。
“晴风是我唯一的传人。”布孤征忽然喟叹道:“他竟然死在我住的地面上不及半里处,我又有什么资格再领导天运会!”
布孤征缓缓站了起来,右手握着那两本秘册。
“幸好天运会后继有人”他转过了身,向那张座椅后悬壁一幅柳三变“雨霖铃”词画掀去。
倒翻,有几页纸在,轻贴于背。
是不是方才所说的更重要的资料?
布孤征很小心的揭着,温柔的有如母亲对着婴儿。
萧遗欢正在考虑。
布孤征在这半炷香内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流过。
眼前这位布大先生的双手都没空。
眼前布孤征的背部全是空门。
柳三变的词在轻轻晃动着。
又揭下了一页。
“寒蝉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每一个都在晃,都在舞,好像欲挣欲飞的龙。
不,晃的、舞的、欲挣、欲飞并不是字,不是词。
而是权力。
杀机斗现,拾情赴已赴。
十道红影若无,已化一线刹分打穿布孤征背后十处大穴上。
打得好深、好重。
力道让布孤征翻过了身,扯下了词幅,惊愕而喘气的睁目倚墙。
一大落下的汗水是痛楚?是不信?
萧遗欢的手心也早已渗透了湿意,甚至已经汇取凝成水珠顺流到了指间滴落。
他舐着发乾的双唇,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激昂的情绪平缓下来,道:“别怪我!是你逼我做的!”
墙的另外一壁上,悬挂着那柄“黄泉”名刀。
孤孤单单。
这令萧遗欢更安心了些。
他的呼吸还是有些急促,快步过去将布孤征手上的秘册和那几页发黄的棉纸取走。
“你是不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萧遗欢勉强笑了笑道:“是不是?”
布孤征只有睁大着眼睛看他,没有回话。
“呃!我忘了你的哑穴被制”他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还有些恍惚,而且喉咙乾涩的很。
他抽出一把又利又薄的尺长短刃在手里把玩着,道:“这样也好,在你临死以前告诉你一些事才不会被惊叫打断!”
他笑着,逐渐的恢复了自信和坚定。
“魏迟留的死是我设计的。”萧遗欢在冷笑道:“柳晴风的死是因为我先给他下了毒,哈,好不好笑?那小子在吃下包子时还感动得差点哭了!”
他在笑,自己笑,看着布孤征愤怒暴睁的眼瞳子在笑。
忽然他觉得有些无趣,也觉得有些口渴。
布孤征的书桌上有一杯新泡的龙井名茶,犹温。
犹有特别的香味。
“这种贡品茶叶以前只有你能喝!”萧遗欢摇着头,相当惋惜的看着那个颓然的老人笑道:“从现在开始,只有我和皇帝老子能喝了!哈”他得意之极,以大笑来加强自己的把握。
而且当着布孤征的面大口喝下。
这是一种表示,表示他即将取代布孤征,即将是天运会的下任会主。
重重的放下茶盅,碎了那精心由景德镇烧冶出来的贡品。
零零落散和着四泼的水在桌面上。
是不是布孤征也将如这茶盅一样的命运?
“一个不会爱情别人心血制造出来的东西的人,一辈子不会是英雄,也不能成大事。”
以前布孤征说过这句话。
现在他还是重复一遍。
萧遗欢的脸色大变,喉咙却不因为喝了茶水而湿润灵活。
好像茶水里隐藏着一只手,现在正捏紧着气管,捏紧着呼吸,捏紧着生命。
“这茶水里的毒你应该很熟悉!”布孤征轻轻叹息道:“因为就是你用来毒杀柳晴风的那种!”
萧遗欢的一张脸在变,在扭曲。
“你是不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布孤征反问,充满了讥诮道:“你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萧遗欢想问。
但是紧锁的喉头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看,看着布孤征脱掉了外袍。
十丝“红娘”犹在,只不过是打在衣袍内贴着十小块的皮革上。
每一块皮革正好在一个穴道的位置,也正好在萧遗欢出手所指的那个穴道。
“我了解你的弱点,比你了解我的还多”布孤征喟然的看着桌上那柄又薄又利的短刃,道:“所以死的人是你!”
不是吗?
萧遗欢计杀柳晴风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弱点。
同样布孤征也了解自己的弱点。
他知道自己会出手,出手的那十个部位。
更可怕的是了解一个人的心理。
一个人向一个不敢杀的人出手,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功成真,那个人必然需要喘息,需要平复心情的激动。
所以他准备了一盅茶。
当得意、恐惧和激动同时存在的时候,往往是一个人犯下大错的时候。
这是人类常有的悲哀。
因为犯了这个大错的人就得死。
***
“你现在就要出城?”唐羽铃的声音在颤抖,有恐惧也有无奈道:“就要去六石寺赴约?”
窗外不过是寅时方尽,东曦小染天际微露。
“是。”
“为什么要这么早?”唐大美人的声音更急道:“太阳都还没出来,而且他也没和你约好今天的那一个时辰”
她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又好像尽力在留住什么,道:“你难道不能多等一等?”
她看着他的脸庞,他的眼眸,用尽所有的力气道:“难道不能多陪陪我?”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很长很长的一个呼吸,他轻轻的声音随着遥远处的鸡啼进入她的耳里,道:“布孤征没有和我约时间,因为他相信我知道一件事”
他的眼眸在发光,闪耀着尊敬和快意道:“真正的刀客,迎着晨曦第一道阳光最是快意过瘾!”
这就是男人的生命,男人的世界?
***
“不要,我不要你去,不要你替魏哥哥报”
她真想拉住他离去的步伐用心叫道:“我只要你活着,活着陪我!”
没有。
声音由胸口塞满,哽在喉舌,没有半点声音。
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就算是这生中最后的记忆,为什么不让我留着、藏着、念着,在三更夜冷小枕独卧时,可以泪流中看着、想着、笑着?
尽情的哭着、笑着,在夜冷三更独卧小枕,有你!
他的身影转出了门外,她奔向门槛。
倚着!
灰蒙蒙阴沉沉的天地,雪自衣袍独飘。
衣袍已在自己的双手用一切情感揉洗进去。
唯一的美,唯一的挂念,在风中飘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开。
是分开的两个生命?
***
踏出的步子是没有回头的生命。
刀的气息既然已经由指间传到了心胸,背后凝睇的眸子是不能思量,不能阻止。
每一个呼吸,在超脱眼前的一切事。
每一个呼息,在超脱心中的一切人。
他不是为报仇而出刀。
他不是为美人而出刀。
风穿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脑海、他的生命。
风唯一穿不过的是他的刀。
他的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的心记不起任何人。
只有孤独的走着,孤独的走向另外一把刀!
是的,刀客的生命在这个时候只有刀。
眼中、心中,只有刀。
不为报仇、不为别人,只为那快意的一刀!
超脱眼前的一切事,超脱心中的一切人,超脱红尘人间世的种种,超脱忧喜苦乐利衰称讥。
超脱八风,直入慈悲。
慈悲一刀,酣漓尽意大快一生。
“我最近在长白山认识一个好朋友,一个大英雄,一个大刀客。”魏迟留曾经如此说:
“他的刀法天下无双,因为刀的主人是个充满慈悲的人。”
刀的主人充满了慈悲,而刀却杀了人,夺走了一个赤诚的生命。
今天,这一个晨。
他是不是要去赎罪?
以刀,以掌握刀的生命赎罪?
***
天运会的第一个十年,只有布孤征一个人。
孤独的踏在征途上,斩杀过六十二位大奸大恶。
他本来叫布飞衣。
为了纪念这十年,他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布孤征。
第二个十年,他创立了以天下八骑为首的庞大组织。
传承中,他的出手减少了。
这十年,他只杀过最棘手的二十二个人。
前后八十四条人命没有一个不是该死的。
包括三天前第八十四个萧遗欢。
但是他也有错的一次。
这一次不但赔上了唯一的弟子,而且还杀错了人。
魏迟留。
他轻轻在叹气着,由心里响出来的声音在佛殿之前飘汤,在晨风将来的东曦中飘汤。
站着,身前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把刀。
刀是黄泉名刀。
他继承这把刀时,也继承了刀所代表的正义。
现在呢?
黄泉名刀之畔多了一把刀搁着,互映生辉。
凌峰断云刀!
他站着,是尊敬对方是个英雄。
而且是个真正的刀客。
他把自己的刀放在黄泉的旁侧,是一种致意。
一种刀客对刀客最隆重的致意。
声音在天地间,在这个晨,在两人的心灵间已是多余。
他们由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一切。
晨曦、东来!
第一道光线穿过了山峦,穿过了苍穹,穿过了生死,在刀鞘,在从刀鞘抽出来的刀锋上。
眩转,打亮!
“真正的刀客迎着晨曦第一道阳光最是快意过瘾!”
***
武林史,刀战篇第三千零八十六页。
“明,武宗正德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卯时。洛阳城南,伊河畔六石寺外。布孤征和潘雪楼,黄泉名刀对凌峰断云刀。”
“观战四人,任念陵、宗问恨、何添残及六石寺住持一慈大师。”
任念陵的评语是:“双刀飞卷,黄泉似天上来,凌峰断云如破天矫龙,顷愕不及已见胜负。”
宗问恨的评语是:“握刀速度相当,一腾身反折,一盘地怒冲。若有忘天地事,这一战发生于眼前便是。”
何添残的评语最直接:“黄泉名刀霸杀天地,凌峰断云空灵妙绝!”
一慈大师的评语是刀战篇第三千零八十六页的结论。
谁胜?谁败?
英雄挥刀向英雄,是因为决定一见面就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除此之外,有没有第二种可能?
有什么可能会让两位英雄全力施展?
有!
赎罪。
佛家言中最上的以命赎罪!
布孤征尽毕生之力施展,逼潘雪楼搏命一击。
潘雪楼超越一切世间系,迫布孤征不回一刀。
因为所有的刀法在最淋漓尽致的奔狙时,不可收。
既不可收,移开刀身的人必死。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但是谁也不知道,如果两个人同时移开了刀,会怎样?
这页最后的记载是:“一道血丝自潘雪楼左臂滑出。”
***
“我输了!”布孤征垂下了刀,双眸楞楞看了刀锋上犹滑垂至尖挑处的血莹,轻轻的抬起头来道:“因为我的刀上有血”
刀上有对手的血的人是输了?
因为心在那一刹那还没有完全离去。
离去天地,离去生死,离去八风。
只剩,慈悲!
***
每个人都在笑,笑是由心底深处升上来的一种喜悦。
“你要去那里?”
握黄泉名刀的那个人关怀的问着,问着的是穿着一身雪白衣袍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眸子在发光,迎着东来晨曦。
“去一间破庙!”他很认真的回答道:“一间叫小西梵寺的破庙。”
“去那花不香鸟不语,狗不拉屎乌龟不靠岸的地方干啥?”那个枪上有香味的人笑道:
“想出家当和尚不如就在这儿剃发算了!”
这儿当然就是六石寺。
“不!这里虽然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除了一慈大师外,每个男人都在笑。
“当然是女人我才笑得出来”
“漂不漂亮?”
“有没有长麻子?”
“胖不胖?多高?”
“你敢去见她?”握着黄泉名刀的那个人缓缓道:“我将她由横山大城带来洛阳是因为她是无辜的,要有所补偿!”
他的双眸在闪动,道:“很可能需要一生的时间,你敢?”
“除了小时候被我爹追着打以外”雪白衣袍的汉子边走边大笑道:“我一生从来没有逃过,也没有躲过任何人。”
当最后一个字在这些人的耳中打转时,说话的人已经到了很远很远的那一端。
那一端是洛阳城的城门,的确够远的了。
但是对一个人,一个凝眸倚望的女人来说,那袭雪白衣袍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生命,许多的惊喜不就是这样?
蓦地抬眉,郎君在。
凝眸望来一尘不染,小负手而立。
娇呼。果是投怀送抱,惊喜,泪水有笑。
今夜无刀!——
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