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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宏伟肃穆,静静地踞伏在初垂的暮色中。
在那西天血红一片霞光照耀下,一阵得得蹄声,划破了北京城外那暮色中的寂静,一骑健马缓缓地驰进了那高大宏伟的永定门。马上,是一个颀长,洒脱,超拔而隐透高华气度的白色背影,随着那健骑缓驰,消失在城内街道的尽头!适时,城门一边那屋檐下,转出个精壮的黑衣汉子,他望了那鞍上白色背影一眼,转身走入一条胡同中。黑衣汉子刚隐人胡同中,对街一处屋檐下,又出现一个蓬头垢面,睡眼惺忪的中年要饭花子。他,头一眼是望向那一人一骑的逝去处,第二眼是望向黑衣汉子隐人的那条胡同。然后,转个身,几闪没了人影儿。过了一会儿,那黑衣汉子出现在护国寺前,他随着成群的善男信女登上石阶,涌入庙门,绕过大雄宝殿,直奔后院,护国寺的后院不太大,但极为清净雅致,有青石小径通达禅房,花木丛中幽香飘浮,别有一番情调。这地方,听不见护国寺前那热闹吵杂的一片,除了偶而阵阵梵唱与暮鼓、木鱼之声随风传送外,别的,是再难听到什么,而这种声音并不刺耳,反之,闻之能令人心情肃穆,尘念俱消。
在那青石小径的尽头,面对着一片花圃,此时,正负手卓立着一个高大、魁伟、隐透慑人之威的黑大汉。
由于他面向花圃,所以,看不见他的面貌,不过,由他那高大、魁伟隐透慑人之威的背影看,此人长像必然十分威猛,而且,由他那微卷双袖下,露出的两段筋肉坟起,强而有力的长臂,以及那负手悠闲的神态看,此人必极豪迈,而豪迈之中,犹带着几分潇洒劲儿,一阵急促步履声打破了小院中的宁静,是那黑衣汉子急急奔入。
黑衣汉子他在黑衣大汉背后一丈处驻步停身,然后,躬身哈腰,恭谨发话:“禀大爷,人到了!”
黑衣大汉没回头,只听他“哦”地一声,随即以一种低沉、有力、但却极其柔和的声音发话道:“是么?什么时候到的?”
黑衣汉子话答得很小心:“禀大爷,是刚到!”
“是进的永定门?”
黑衣汉子应了一声是。
“往那儿去了?”
黑衣汉子一怔,身子躬得更低,有点儿诚惶诚恐:“禀大爷,这个,这个,属下不知道!”
“别急!”黑衣大汉往后摆了摆手,笑道:“我不会怪你,是我没叫你跟,其实,对他,不跟是最好,没关系,反正他跑不到皇城里去,后面别外还有人么?”黑衣汉子微微松了口气,头也跟着抬起了些,目光中,是感激,望了那魁伟背影一眼,忙道:“禀大爷,属下只瞧见他一个,别的没看见”“那就怪了!”黑衣大汉头一偏,似在沉吟,诧声说道:“杜时迁既有了信儿,那便不会错,他们没理由不动他,嗯,嗯,哈!欺软怕硬的东西,八成儿是怕扎了手”又往后摆了摆手,接道:“人来了,你的事就算交差了,他来得好快,嗯,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来了,我也终于等上机会斗斗他了,好了,你去吧,吃喝玩乐都行,只是别给我惹事添麻烦,身上有钱么?”黑衣汉子脸一红,半天没能答上话。
黑衣大汉“哈”的一笑,说道:“没有?光了,是么?没有倒是说话呀,别那么没出息,忸忸怩怩地跟那娘儿们似的,去,找邹总管拿去,要拿多少拿多少!”黑衣汉子脸更红了,可也乐了,无限感激地望了望黑衣大汉背影一眼,亮喏一声,转身便走。“回来!”黑衣大汉突然轻喝,道:“快马送信儿,告诉杜时迁,我谢了,有空儿我会看他去,还有,记住,千万别让二姑娘知”“道”字未出口,突然改口了:“糟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儿由我应付,你去吧!”想必,黑衣汉子也怕那位二姑娘,匆匆应了一声,如飞而去。
黑衣汉子刚走,蓦地里,香风随风传到,一片红云忽降小院,刹时间,小院中那原有的如画美景,为之黯然失色。
画廊尽头,倩影绰绰,一个身着大红劲装,外罩大红风氅,莲步轻迈,凌波而来。
她,那晶莹、白晰、修长的玉指之上,还绞动着尺许长的马鞭,情态既娇又媚,更透着三分俏。
她,停身在适才那黑衣汉子站立处,一双清澈、深邃、漆黑、流波般美目,望了望黑衣汉子的逝去处,又望了望那仍未回头的高大魁伟背影,柳眉微扬,轻启檀口:“是谁?金九?”
黑衣大汉道:“是他,看见了还要问!”
红衣少女道:“干什么瞧见我就跑?”
黑衣大汉笑道:“那八成儿是被你那平日雌威吓破了胆,所以,只有望风逃窜,敬鬼神而远之,走为上策!”
红衣少女美目一瞪,跺了小蛮靴:“哥哥,你就是这么没正经,说真的!”“好,好,好!”黑衣大汉耸了耸肩,道:“我是怕定了你,姑娘,你可别冤枉好人,人家有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红衣少女扬了扬柳眉,道:“想必又是千万不能让二姑娘知道的正事儿?”黑衣大汉显然呆了一呆,只听他装糊涂讶声说道:“有谁敢瞒我们的二姑娘,什么事儿敢瞒我们的二姑娘。”红衣少女娇靥如花绽放了,笑了,笑得好美、好甜:“别人,就是放眼北六省,没人有这个胆,至于什么事儿嘛,八成儿是有人来到了北京城!”一话中的,不愧高明,只不知道她是不是偷听来的。
黑衣大汉纵声大笑,声震夜空,裂石穿云:“看来,那怕是芝麻大点儿小事,我都别想瞒你,女状元,女博土,女诸葛,我们索家的千里驹,我算是服了你了”霍然转身,好威猛的一副长像,环目,虬髯,狮鼻,海口,虎头,燕颔,眉宇间更流露着一种慑人威严,直令人不敢仰视,他环目炯炯,凝注那一张吹弹欲破的如花娇靥,微笑之中,带着怜爱:“说,二妞儿,是谁告诉你的?”红衣少女微微扬起了娇靥,那模样儿,有点得意,还带点刁蛮,打瑶鼻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许你瞒人,许你神气,就不许人家消息灵通!你以为我会说么?好让你又对人横鼻子竖眼发脾气么?”黑衣大汉大笑走过来,伸手拍上了红衣少女香肩:“丫头,哥哥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也准你神气,成么!其实,天知道,咱们索家唯你最神气,哥哥我这七尺躯,比起你来,那是只有逊色,自叹不如,丫头,说不说随你,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柳”红衣少女一急,脱口说道:“别冤枉人,是邹大哥!”
黑衣大汉豁然大笑,声震夜空:“看来,索家的千里驹,有时也不如我这匹劣马,哥哥我脑筋偶而动了一动,女诸葛已然不打自招了!”红衣少女呆了一呆,猛悟上当,立时羞红了娇靥,一跺蛮靴,方待不依,就要撒娇。黑衣大汉脸色一沉,挑起浓眉,冷哼说道:“邹长风好大的胆子,我是怎么交待他的!”虎威倏发,令人触目惊心,红衣少女又急了:“哥哥,你可不能怪邹大哥,是我磨着他的”黑衣大汉忽地大笑道:“行,咱们谈个条件,我不难为他,你也别冲我施刁撒娇,要不然,你再逼我,我就找他!”红衣少女又悟上当,红着娇靥,绷着那张吹弹欲破的脸儿,柳眉一挑,又要大发娇嗔。黑衣大汉大手一落,抓上那嫩藕粉臂:“二姑娘,你就让我一次吧,走,咱们亭子里聊聊去!”
拉起红衣少女,迈开大步,径往花圃旁那座朱栏碧瓦的小亭中行去,红衣少女跟他一比,更显得娇弱,只有皱着眉,任他拖着走了。
坐定,黑衣大汉环目炯炯深深地看了红衣少女一眼,摇摇头“啧!”“啧!”有声地首先笑道:“看来,我这双招子是不灵了,到这时才瞧清楚我们二姑娘这身花不溜丢的俏打扮,简直能倾倒整个北京城嘛!”红衣少女乍喜还羞,美目一瞪,刚要开口。
黑衣大汉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扬了扬眉,笑道:“妹妹,那儿去了,放鹰,打错,赛马?”红衣少女横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什么都不是,你也别打算顾左右而言他,说吧,索家的老虎,对他,打算怎么办?”“厉害,厉害,看来我这只笨大虫是永远斗不过千里驹!”黑衣大汉摇头一笑,忽地满面愕然又装糊涂:“妹妹,他字用得好,他,谁呀?”红衣少女又急了,跺脚说道:“你,哥哥,你敢装糊涂,萧涵秋!”
黑衣大汉楞了一楞,装得更彻底:“萧涵秋?你是说那位圣手书生,南方白龙?你听谁说他是萧涵秋?邹长风说的?还是杜时迁说的?”可惜他碰到了厉害的对手,红衣少女美目一转,一偏螓首:“这么说,他不是南龙圣手书生萧涵秋了?”黑衣大汉心中一松,道:“没人说他是萧涵秋!”
“那就好!”红衣少女看了他一看,点头说道:“那么哥哥,话我可说在前头,我要惹他,你可不许管!”黑衣大汉一急,脱口说道:“妹妹,你不行”
“怎么不行?”红衣少女挑了挑眉,那模样儿傲得让人心折:“他既然不是萧涵秋,你还担心个什么?换个人,北六省内,谁能接得下我三马鞭?”黑衣大汉傻了脸,皱了眉,苦笑说道:“妹妹,我说过,笨大虫终究难及千里驹,我算是服了你,是,是,是,是萧涵秋,成不成!”红衣少女笑了,笑得好得意,略一眨动那双大眼睛道:“那怕你不承认”柳眉忽挑,接道:“是萧涵秋,那正好,我就是要惹惹那百无一用,却自命不凡的书生,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百无一用?”黑衣大汉“哈”地一声,扬眉笑道:“萧涵秋奇才第一,胸罗万有,艺比天人,论文学,能使本朝那些个饱学老儒自叹不如,谈武,圣手书生威震宇内,天下独尊,这该够了,至于自命不凡,那倒非自命,而是他确属不凡,他铁胆无惧,智勇无匹,邹长风既然告诉了你,他不会不告诉你个完全,一招之下,锦衣卫丧胆,更难得的是,他那捉狭手法,令人击节,还有,他那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的豪情盛概,恐怕比你那目无北六省的武林傲气,有过之无不及,还有,在这钦命缉拿,天下齐动的当儿,他敢只身单骑,一个人闯上北京,这胆力,可不同于你那不知天高地厚,还有”
“哥哥,你有个完没有!”显然,黑衣大汉一番犹难及事实十一的话儿,是用错了,这不但未能收到阻吓之效,反而激发了这位天性好强的美姑娘那向不服人的傲性,那对北六省武林不屑一顾的傲性,她未等话完,便自高挑柳眉,冷冷地截了口,接着又道:“哥哥,你是要想用这些个字眼吓我,那你就错了,萧涵秋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我不相信”
黑衣大汉一笑说道:“妹妹,错的是你而不是我,说他超人只怕还委屈了他,我以为,用天人两字才更妥当!”
一句话更刺伤了美姑娘的自尊心,她冷笑一声,道:“哥哥,捧人要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也别太肉麻,我就不相信他能强过咱们索家的老虎!”黑衣大汉环目炯炯凝注,虬髯一阵抖动,突然豁然大笑:“诚如你所说,捧人要适可而止,别太过分,别太肉麻,对我,你不但未适可而止,而且也太过分,太肉麻了”笑声敛住,神色趋于郑重,接道:“至于他比不比我强,那要看怎么说了,除了我个头儿比他粗壮外,别的,他恐怕要样样令我服叹不如,自惭渺小!”
红衣少女笑了笑,道:“哥哥,那是恐怕!”
黑衣大汉耸肩一哼,道:“事实上,他恐怕也令我”
“哥哥!”红衣少女道:“那仍是个恐怕!”
黑衣大汉环目炯炯,掀眉笑道:“你是不服?”
红衣少女傲然说道:“北六省内索家独尊,哥哥你未必服了!”
黑衣大汉环目中威棱一闪,大笑说道:“好,好,好,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妹,小妹,倘若我服了,杜时迁便不用报信儿,金九他也不用城门口苦等,咱们也根本用不着来北京了!”
红衣少女也笑了,好白的一口贝齿:“所以嘛,我是跟哥哥一块儿来的!”
豪迈,狂放,那绝不意味糊涂,这话,黑衣大汉懂,浓眉一皱,道:“小妹,争长论短论英雄,这是男人家的事儿!”
这句话可大大地不悦耳,红衣少女柳眉一挑,冷笑道:“哥哥,别把你们男人家看得那么了不起,也别以身为男子而自傲,红粉之中有烈士,巾帼之中也未尝没有英雄,男人家不一定人人如哥哥你,昂藏七尺伟丈夫,须眉丈夫男子汉,有时候也会比不上一个女儿家,试看北六省武林中那些男人家,那一个比得过我这个女儿身?”
黑衣大汉脸一红,赧笑说道:“小妹,我知道,事实也如此,你由来愧煞须眉,不让昂藏七尺伟丈夫,但,小妹,那究竟只是你”红衣少女冷然截口说道:“哥哥,要不要我跟你数数几位古人?如今跟你来北京城的,也不只是小妹,也不是她一个!”
面对犀利词锋,黑衣大汉他只有哑然苦笑,半晌,他方始耸肩摇头:“小妹,别的不说,就这一点儿,我便不如你,你能让我这做哥哥的自叹不如,那么,阁下,你很够了,火里水里也去得!”
红衣少女道:“那是哥哥夸奖,事实上,我不让任何人,但哥哥例外,火里水里我不去,只要哥哥别再瞧我这女人家不起就行了。”他,终于点头了,也终于低头了,目前,能使这位盖世豪雄,铁铮奇男低头的,放眼天下也只有乃妹红衣少女1美姑娘她娇靥上掠过一丝喜悦,也带着无限骄傲,本难怪,谁教她有个别人所没有而值得傲夸宇内的哥哥。沉默了一下,黑衣大汉忽地皱起眉锋:“小妹,你说说,为什么官家给他扣上那么一顶帽子?”“谁知道?”美姑娘淡淡说道:“北京城里的这班人做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罪名莫须有,连朝廷大员都难免,何况被他们视为亡命之徒的武林中人?不过,这件事不能不叫人置疑,萧涵秋多年未现踪迹,他们也未能肯定高碑店那位书生就是南龙圣手,也就是说,萧涵秋至今仍下落不明,那么,我难懂他们为什么会把一个不知下落的人,扣上这个罪名!”
黑衣大汉低头蹙额,沉吟不语。
美姑娘望了他一眼,又道:“问问一个人,也许能知道,权倾当朝的重臣虎将,小温侯纪奉先,他身为总督,内调京畿”
黑衣大汉浓眉一挑,道:“提他干什么,我由来瞧他不顺眼,不错,他身为总督,内调京畿,朝廷倚重,权倾当朝,炙手可热,但是他鞭长莫及,管不了锦衣卫的闲事”
红衣少女道:“管不了,打听起来总比咱们这既是布衣,又是亡命之徒的武林人方便得多,官官相护,气息相通”黑衣大汉摇摇头说道:“锦衣卫以勋戚领之,宸容身为恭王,承袭父荫,少年得志,一向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他未必肯卖纪奉先的帐!”红衣少女淡淡一笑,道:“可是你要知道,纪奉先不同于一般总督,他柱石重臣,兵权在握,就连皇上也让他三分!何况宸容一个恭王!”黑衣大汉道:“宸容是皇室宗戚,他在大内的宠言,无论如何不下于纪奉先再说,统领京都锦衣卫,其地位也犹胜于领天下兵马!”红衣少女扬了扬眉,道:“我总以为纪奉先他必能问得出,甚至有可能已知此事!”黑衣大汉轩了轩浓眉,道:“那是他的事,我懒得理他!”
红衣少女道:“难道你不想弄清楚?”
黑衣大汉环目中暴闪威棱,冷哼一声,道:“什么事儿瞒得了我?日子一久,我还愁不知道!”虎威慑人,便是美姑娘也心惊,一时未敢再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下,她正要找别的话儿。突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传送过来,前院,低垂暮色中,转出一个黑衣汉子,是那名唤金九的黑衣汉子!他亭外驻步,一躬身,恭谨说道:“禀大爷”黑衣大汉一摆手,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儿,简要直说!”
黑衣汉子一哆嗦,忙道:“是,禀大爷,皇城中有人求见!”
来头不小,黑衣大汉浓眉一扬,道:“谁?”
黑衣汉子道:“锦衣卫!”
黑衣大汉神情一震,目注红衣少女,诧声不解地道:“他们怎知我来了北京,而且在这儿?”
红衣少女扬了扬柳眉,道:“谁知道,总之,人家有能耐找到了这儿!”
黑衣大汉脸色一变,冷哼说道:“不差,好灵通的消息,好敏锐的耳目,告诉他,我没空,有什么事找邹长风谈去!”
黑衣汉子应了一声,但脚下没动。
黑衣大汉浓眉方挑,红衣少女一双欺雪赛霜的柔荑已抚上他一双铁掌。美目深注,柔声说道:“哥哥,你常告诉我,不迁怒,也另难为自己人”
黑衣大汉赧然一笑,敛去威态。
美姑娘转注黑衣汉子,道:“为的什么事,说!”
黑衣汉子早就吓出一身冷汗,闻言如逢大赦,忙应了一声是,道:“禀二姑娘,邹总管问过了,可是”抬眼望了望那隐透慑人神威的魁伟身躯,没敢说下去。
美姑娘笑了笑,替他接了下去:“可是,他们非要面见大爷,是么?”黑衣汉子忙又应了一声是。
刚敏的威态,重又陡现,黑衣大汉脸色一变,环目暴睁,冷笑说道:“他们太看得起我索某人了,告诉邹长风,我今儿个心情不好,叫他们少惹我,假如执意要见,也可以,让他们闯!”黑衣汉子一哆嗦,略一犹豫,黑衣大汉勃然变色,红衣少女连忙柔声说道:“哥哥,又来了,他们既来找你,那必然有事儿,何妨见见?干什么动辄发那么大火气?”黑衣大汉威态稍敛,摆手轻叱:“去,告诉邹长风,我就在这里见客!”黑衣汉子如奉纶旨,松了一口大气,转身如飞而去。须臾,前院中再传步履声,后院那月形门内转入了三个人,并肩行来。
最左一名,是个像貌清癯,五绺长髯飘拂的青衫老者,脚下稳健,一望而知是位内家高手。另两名,是一名身材瘦削的锦袍老者,与一名身材矮胖的锦袍汉子,正是那专管缉捕捉拿的“锦衣卫。”那锦袍汉子倒难看出什么,但那锦袍老者面目阴沉,目光锐利,一望而知,此人不但功力颇高,而且极工心计。青衫老者领着这两名锦衣卫,亭外驻步,然后,他跨前一步,恭谨地躬下了身躯:“禀大爷,贵客到!”黑衣大汉缓缓站起虎躯,环目中威棱闪射,轮扫二锦衣卫,矮胖汉子一懔低头,瘦削老者却乘势抱拳:“老朽奉命谒见索大侠,有事面陈!”“岂敢!”黑衣大汉冷冷说道:“山野草民,粗贱武夫,何敢当官家差爷们这谒见二字?两位降尊纾贵,我只有受宠若惊,深感惶恐,阁下什么称呼?”工心计的人都机灵,锦袍老者不答前半段话,嘿嘿一笑,道:“有劳索大侠下问,老朽马云飞,忝为”黑衣大汉“哦”地一声,淡淡说道:“原来是当年称霸一方,威震川陕武林的百臂殃神,索某人我失敬了,马大侠如今任职大内,官同三品,飞黄腾达,衣朱紫,食俸禄,操生杀予夺大权,在朝侧目,在野丧胆,较诸当年,更神气多了!”这番话,明捧暗损,马云飞出了名的老奸巨滑,自然懂,只是他心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心里从不是味儿,慑于黑衣大汉称霸北六省,威震天下的威名,却不敢有丝毫流露,老脸一红,干笑说道:“马云飞当年不容于道,难在川陕立足,蒙恭王爷不以草莽见薄,降恩擢用,马云飞不敢不尽掬肝胆,答报知遇,同时,能为朝廷尽点心力,马云飞也以为应该,倒教索大侠见笑了!”“岂敢!”黑衣大汉轩眉淡笑:“难怪获官家赏识,马大侠难得的赤胆忠心!”马云飞老脸又复一红,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黑衣大汉淡淡一笑,道:“马大侠降尊纾贵,折节下顾,我无茶无酒院中待客,既失礼,又怠慢,论起罪来不轻,马大侠千万海涵!”“岂敢!”马云飞忙干笑说道:“马云飞斗胆打扰,惊动虎驾,来得鲁莽,索大侠谅宥!”黑衣大汉笑了笑,没说话,突然背着手,迈动脚步在小亭中来回走动起来,走了两步,忽地停步笑问:“马大侠,你们那位恭王爷,似乎很看得起我这个草莽野人,粗鲁武夫,何事非找我不可,请吩咐吧!”他简直就没把这威慑朝野的锦衣卫当回事儿!
马云飞的神色有点尴尬,也有点难看,但他到底还笑得出来,忙道:“不敢,老朽奉命斗胆惊动,冒昧求见,是有事相求,这里是恭王爷的名帖!”话落,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张帖子,出双手递了过去。黑衣大汉没动,红衣少女向青衫老者施了个眼色,青衫老者连忙上前代为接过,然后转呈与黑衣大汉。黑衣大汉这才伸手接过,只一眼,立即纵声大笑:“我又要说了,恭王爷真看得起我,我是受宠若惊,深感惶恐,马大侠,有什么吩咐,说吧。”按理,那位统率锦衣卫的恭王宸容,见宠大内权重当朝,不论见任何人,他也没有递名帖的必要,这不是官家礼,而是常礼。那么,别说是一个布衣平民,便是当朝的大臣,见帖如见人,也该整衣拜跪来接才对。而,眼前这位,他不但没有跪接,甚至自己都懒得动手,足见此人傲得可以,硬得也够。
在官家眼中,那是嚣张狂妄,大胆得不知死活。
是故,睹状,马云飞脸色一变,阴鸷目光连连闪动,但及至闻言,他却又立即堆起满脸虚假笑容:“索大侠领袖北六省,统率黑白二道,不会不知道,既来京师,更不会不晓得那天下告示,钦命缉拿叛逆萧涵秋一事!”
黑衣大汉环目冷电一闪,向着红衣少女投过一瞥,道:“这等大事我那会不知道,如何?”
马云飞道:“此人日前曾现迹高碑店,如今更大胆地潜上京师”
黑衣大汉“哦”地一声,诧声截口说道:“马大侠弄错了吧,据我所知,萧涵秋已失踪多年,至今武林未见侠踪,这个人,只是他的朋友!”
马云飞嘿嘿——笑,道:“这个,这个,此人既是萧涵秋的朋友,那足见也是叛逆一党,论律该与叛逆同罪,是故”
黑衣大汉扬眉笑道:“是朋友便属党羽,该论同罪,那么,萧涵秋的朋友多得不可胜数,我只怕官家要抓不胜抓了!”
马云飞呆了一呆,旋即笑道:“索大侠该已知道,此人在高碑店代萧涵秋拒捕,并折辱锦衣卫,这不是叛逆一党是什么?”
黑衣大汉状若恍悟地点头笑道:“我明白了,不过,我也有点糊涂,马大侠找我,莫非也认为索某人是那所谓叛逆一党不成?”马云飞一震忙道:“索大侠误会了,索大侠神勇盖世,名重武林,大名更震动朝廷,上达天厅,别说马云飞不敢,就是”黑衣大汉纵声大笑,其声慑人:“看来,索某人何止荣幸,简直是天大的造化,不枉此生,虽死何憾,马大侠,我是急性子,你何妨直说!”马云飞干咳了一声,道:“马云飞遵命,是恭王爷得知索大侠英雄本色,豪杰天性,为人任侠,义薄云天,唯恐,唯恐”黑衣大汉倏然一笑,道:“马大侠,你这不是捧我,是骂我,我索某人何来天胆,敢管官家的事,敢助朝廷钦犯?索某人虽不畏死,但却不能不为我这个妹妹及北六省武林着想!”马云飞一张老脸刹时间涨的通红,忙道:“索大侠千万别误会,马云飞可不敢这么说,不过,听说索大侠明日晚间要借‘朝天楼’那”黑衣大汉这回倒真的呆了一呆,讶然接口说道:“马大侠,我请客的帖子刚发出去没多久,官家好灵通的消息,好敏锐的耳目,马大侠是怎么知道的?”马云飞阴鸷目光一转,面上微有得色,嘿嘿一笑,道:“面对索大侠,马云飞不敢相瞒,那人一进永定门便被”笑了笑,住口不言,其实,不用多说,余话是“跟踪”二字。黑衣大汉环目炯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想起来了,官家又是怎知我索某人已来北京?马大侠又是怎么晓得我索某人借住在护国寺后院的?”
马云飞嘿嘿笑道:“索大侠侠踪如神龙,锦衣卫可没那么大能耐,也不敢相瞒,索大侠人京及借住此间的消息,来自东西两厂!”
黑衣大汉一声,摇头笑道:“看来,索某人一举一动,悉在人家监视之中,所幸索某人没什么不轨行为,否则岂不被立收囹圄?”
马云飞干笑一声,道:“索大侠明鉴,东西两厂也不敢捋虎须,惊虎驾,犯虎威!”
黑衣大汉浓眉一扬,淡淡笑道:“那么,我可以给马大侠一个答复,就请马大侠把我这个答复带回去,我不能不交朋友,也不能不宴客,我请我的客,这跟朝廷捉拿钦犯该是两回事!”
马云飞神情刚松,黑衣大汉脸色一沉,又接道:“不过,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朝廷捉拿钦犯要是在我宴客后,我不管,要是在我宴客之前动我的朋友,莫怪我索某人翻脸无情,给官家惹麻烦,言尽于此,马大侠请吧!”
按说,没这种事,与官家谈条件,这还得了,姓索的这话也不该说,无如,马云飞他竟点头答应了而且如释重负,满怀欣喜,一脸堆笑地拱了拱手。
不过,他刚转身,黑衣大汉突又说道:“马大侠,请留一步,我还有话说!”
马云飞停步回身,陪上谲笑:“索大侠还有什么吩咐,请只管交待,马云飞一定带到!”
黑衣大汉笑道:“岂敢,马大侠这是骂我,我请教,萧涵秋何罪?”马云飞略一犹豫,道:“不敢欺瞒索大侠,他勾结北敌余孽,企图造反”
黑衣大汉浓眉一轩,道:“马大侠,何证何据?”
马云飞呆了一呆,干笑说道:“马云飞只是奉命行事,至于证据,那得问上面!”
黑衣大汉目闪威棱,淡笑说道:“马大侠是欺我不敢闯皇城,见见那几个?”马云飞神情一紧,忙又陪上笑脸:“马云飞不敢,索大侠盖世英豪,威名远震,神功无匹,别说皇城,就是大内禁宫,马云飞以为”“这是笑话!”黑衣大汉摆手截口,说道:“我只有一个脑袋一条命,锦衣卫、东西两厂,尽罗武林一流好手,挑那最弱的一环,索某人也难是敌手”眉锋忽皱,环目凝注,接道:“马大侠,索某人忝为北六省老大,北敌倘有什么不轨行动,绝难瞒过索某耳目,怎么我一点儿也不晓得?”马云飞干咳了两声,道:“这个,这个,想必是叛逆门行事机密。”黑衣大汉一笑说道:“这么说来,我北六省武林耳目是够迟钝的了!”
马云飞一震,一时未能答上话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楞在当地,老脸好通红,好窘迫!
黑衣大汉淡淡一笑,突扬轻喝:“长风,送客!”
那里是送客,分明是逐客,可怜身为锦衣卫,一向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马云飞,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那本难怪,谁教他今夜面对的是领袖北六省武林,跺跺脚能震动天下,威名慑人的盖世奇豪。
凭良心说,他今夜来此,确属冒昧,无奈负的是上命,不得已,只有硬起头皮,豁出性命跑来!抱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土一去兮不复返”的心情,不过,没当年人家荆轲那么悲壮罢了!
要不然,就是杀了他他也不敢来,所以,今夜他认为还能双腿来扛着吃饭的家伙回去,已属天大的侥幸,已属福命两大造化大,他还敢说什么。
青衫老者躬身领命,一摆手,道:“马大侠,请!”
马云飞趁势拱手,笑得心惊胆战:“那么,索大侠,马云飞告辞了!”
黑衣大汉淡淡笑道:“恕我不能相送,马大侠走好!”这简直;是把官差置于无地。马云飞道:“岂敢,怎敢再劳索大侠相送。”实话,他已经该满足了!
又一拱手,随同青衫老者,带着那名锦袍汉子转身行向前院,转眼消失在月形门那一边。黑衣大汉望着马云飞背影转过了月形门不见,那步履声也渐渐远去,突然发出一声冷哼,收回了目光。红衣少女适时也扬柳眉:“好奸滑的东西,我瞧他就不顺眼!”
黑衣大汉如猬虬髯一抖,笑道:“放什么马后炮,你刚才干什么来着?”红衣少女立刻反唇相讥:“亏你身为北六省武林魁首,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斯来使’,何况彼此目前还谈不上一个‘战’字,再说,我也得顾哥哥你的面子!”“好话!”黑衣大汉笑了笑,只说了这两个字。
红衣少女沉默了一下,美目凝注,突然说道:“哥哥,你真的不管?”
黑衣大汉浓眉一扬,道:“你担的什么心,锦衣卫、东西两厂都算起来,也难是他圣手书生之敌,人家根本没把这些京师铁卫放在眼内,要不然,他敢上北京?那用得着咱们”“哥哥!”红衣少女刚一跺脚,黑衣大汉已然淡笑接道:“小抹,那要看他自己,那要看是他能服我,还是我能服他,只要他能让我服子他,北六省武林从此听他的,懂么?”红衣少女挑了挑柳眉,但没说话。这小院中,立刻陷入了一片沉寂。
又一天过去,又是北京城万家灯火的时候。
顺天楼上灯火辉煌,光同白昼,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顺天楼,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不但建筑豪华,摆设都丽,招待亲切,便是那掌灶师傅的手艺,也是京师其他酒楼所望尘难及。
平日里,这时候早已人声沸腾,座无虚席。
而,今夜,尽管灯火辉煌,光同白昼,却不闻一丝那猜拳行令、吆喝谈笑之沸腾人声。
由外内望,楼上太高,看不见,楼下一目了然,虽已杯箸放列整齐,却空荡荡,静寂寂,不见半个人影。
无他,那是因为有人假此宴客,把整个的顺天楼全包了,包楼宴客作东的,来头极大。
不是朝廷大员,也不是豪富巨绅,而是——领袖北六省武林,黑龙江畔,索家寨寨主,北虎铁胆神力霸王索飞,响当当的硬招牌。
索飞,铁胆神力,侠骨柔肠,没奢遮的一条铁铮硬汉子,为人更是豪迈刚直,义薄云天,算得上顶天立地,盖世奇男大丈夫,不但北六省武林共尊,便是天下武林,一提起他来,也莫不肃然起敬,双挑拇指。
除了文武双绝,功力高不可测之外,更难得他胸襟洒脱,气度超人,索家寨富可敌国,但偌大产业有一半以上,都被他双手送给了北六省的贫苦朋友。
包楼宴客,这种事,除了官家之外,在北京城中,可说是绝无仅有之事,但尽管如此,尽管地属京畿,尽管北京城卧虎藏龙,却没人敢正视他一眼,更没人敢出来干涉。
平日里那些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锦衣卫,东西两厂的爷们,今夜全没了影儿,没一个敢露面1而更怪的,是顺天楼前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川流不息,却没人敢走近顺天楼五丈以内。
那没别的,只因为铁胆神力霸王名头儿太响亮太吓人,也因为顺天楼前站着的三个人太慑人!
那三个,最前一个五绺长髯飘拂,面貌清癯的青衫老者,除了目光犀利外,别的倒没什么。
而他身后那两名黑衣大汉,看在人眼里,感受可就不同了,那两个,身八尺,腰十围,站在那儿好似半截铁塔!尤其那长像,更像那庙里泥像搬家,走出来的捉鬼钟馗,眼似铜铃口似盆、别说碰了,他两个瞪上一眼,就能吓掉人半条命,谁还敢走近。
世人都怕鬼,可不能说没有大胆的,有,只有他,那既呆又痴,永远不知天高地厚,永远不知死活的书呆子白衣书生。
也许,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孔夫子给他壮的胆。既不是怪力乱神,那么便是人,你是我也是,都是有胳膊有腿的,你不比我多长两个眼睛,有什么好怕的!真是,你不瞧,书生他正从顺天楼对面那条街上背负着双手,一摇一晃,神色悠闲地往这里走过来。他左顾右盼,东瞧瞧,西瞧瞧,没当回事儿,可是那站在路边的行人,却都替他暗捏着冷汗。凭他,那弱不禁风,没四两力气的鸡筋骨架子,不说别的,门口那两个就是吹吹气也能把他吹出老远。
书生,他偏偏直奔顺天楼,而且是直迈那青衫老者与那两名黑衣壮汉面前,青衫老者刚拱起手。书生他已淡然发话:“阁下便是那铁胆神力霸王索飞?”
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索霸王名讳!两名黑衣大汉为之脸色一变,但没动,青衫老者及时再拱手,笑道:“老朽邹长风,忝为索家寨总管,代主迎客”书生淡然一樊,截口说道:“请帖之上,署名的,似乎没有阁下这大名三个字!”邹长风呆了一呆,道:“老朽说过,老朽是代主迎客”
书生又截了口:“贵主人还没来?”
邹长风道:“做主人的,那有后客迟至之理?未敢劳客人等候,敝东家早已到了,现在楼上,请阁下登楼!”一摆手,侧身让了一步。书生他没动,淡淡一笑道:“贵主人他好大的架子,阁下,我知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今夜顺天楼上这一席,无殊鸿门宴,他如果想借机会折辱我一番,那今夜天机会多得是,似乎不必在酒宴之前,有失待客之道,有失武林礼数地显得小家子气,那会弱了他铁胆神力霸王的名头,你上去告诉他一声,最好他下来迎接我,否则别怪我扭头就走,让他丢人!”邹长风这可为难了,上去,他不敢,不上去嘛,眼前这位他又得罪不得,红着老脸,正自迟疑。蓦在里,一声震天豪笑透楼而出:“不必上来请了,宁可委曲自己,莫让武林笑煞,不敢怠慢,索飞这就下楼恭迎贵宾”话锋微顿,只听他又道:“小妹,听见了么?这第一阵咱们便栽了,走吧,别让人家笑咱们北六省武林不懂礼数,小家子气!”接着,一阵楼梯登登连响,黑衣大汉威态若神,当先而下,身后,紧跟着那千媚百娇,艳绝尘寰的红衣少女。一见黑衣大汉与红衣少女联袂下楼,邹长风与二黑衣壮汉立即让路躬身,一派恭谨。黑衣大汉冲着邹长风摆了摆手,笑道:“旁边去,这不怪你,只怪我没有看清人,自找没趣!”邹长风又一躬身,退去一旁。适时,黑衣大汉一双炯炯环目落在书生那张金黄色面孔上,这一双目光,曾令多少人望之丧胆,不敢仰视,而书生他昂然卓立,视若无睹,毫无惧色!黑衣大汉,他突然间笑了,笑得虬髯乱抖:“索飞偕舍妹恭迎侠驾,请!”侧身让路,举手肃客。红衣少女下楼后的第一眼,便落向书生,眼见书生一张带着三分病色的金黄面孔,她微微地呆了一呆,娇靥上,突然掠过一丝失望之色,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人皆好色,都爱美,女儿家尤甚,都以为读书的书生,该有一张唇红齿白,潘安宋玉般的俊俏风流面貌!她直盯着书生瞧,书生却未看她一眼,这,又使她觉得这书呆子伤了她的自尊,索飞话落,她没等书生动,突然开口说道:“哥哥,该为我介绍介绍,我久仰圣手书生大名!”
说完,柳眉儿一挑,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逼视书生,一眨不眨!那模样,刁蛮,似乎是非看看你怎么办不可!
岂料,她又找了没趣,碰了个软钉子,又损了她的自尊心,使得她怒,发不出火,想哭,挤不出眼泪。
索飞望着她笑了笑,一句:“这是舍妹,索霜!”
书生他气煞人地只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拱了拱手:“索姑娘好,我久仰!”那平淡得就像说话的不是他,那么一位美艳无双,风华绝代的人儿,就好像不是站在他眼前。
索飞明白了,但他没在意,反而望着她直乐:“小妹,这是第二阵,咱俩到底是兄妹,自讨没趣,一人一次,人家没厚彼薄此,咱兄妹也不分高下!”
美姑娘脸上挂不住了,那张娇靥吹弹欲破,比什么都薄,女儿家究竟是女儿家,小性子随时能来,一跺蛮靴,一阵香风过处,她当先上了楼!本来,她可以出门而去的,可是她没有。索飞摇摇头,笑了:“阁下,为你,我惹了祸,今后三天内,我别想有好日子过,还等什么请上楼吧!”又摆了手。这回,书生笑了,那口牙好白,还好红衣少女没瞧见,否则她非得着恼不可,带着不好意思,一拱手进了门。到了楼上,书生他不由一楞,楼下座头空空,楼上却是座无虚席,黑压压的一片,清一色的武林人物,北地豪雄!个个目射精光,气宇轩昂,而且个个高大魁伟,充分表现了那燕赵男儿那七尺昂藏的强悍威猛。武林人物的本色,是狂放豪迈,北地豪雄,燕赵男儿尤特为然,而,在座的却个个眉宇间流露着凝重端肃之气,岳峙渊停,端坐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概。这,使得书生大感意外,暗暗地,也颇为心折。
楼上那一百张八仙桌,成环状摆着,正中央另有一张圆桌,那似乎是专为主客所设,可不是,美姑娘就坐在那儿。每一张桌子的布置,应用器物,全都一样,银壶,银杯,牙箸,玉盘,既豪华又考究。索飞举手肃客,让客径上中央圆桌!书生淡笑点头,泰然举步入座。
坐定,索飞一挥手,邹长风立即扬声:“开席”!
楼后,应声走出一队黑衣汉子,人手一盘,盘中,是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红烧块肉,块肉之上,是一柄亮晃晃,光芒森寒的解腕尖刀。
而,头一盘的盘子特别大,刀柄上也系着一方红绸,直送中央席上,这,似乎像一般帮会中所谓的霸王肉!以索飞的身分、声望,他似乎不该来这幼稚的一手。
书生,他脸上却毫无异容,这一盘霸王肉摆好,索飞执起银壶,亲为书生把盏斟了酒,然后银杯一举,满座一致站起,索飞环目炯炯,逼望书生:“阁下,水酒,粗肴,不成敬意,请先干此一杯,聊表寸心,索飞还有后话!我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而干。
满楼豪雄也举杯尽饮。
书生,他毫不犹豫,也喝了个点滴不剩。
饮罢落座索飞突又站起,仰天大笑,声震屋宇,满楼灯火为之一阵剧晃,他抬手一指书生面前玉杯说道:“阁下,你可知道,你喝的是什么?”
书生稳坐不动,淡淡答道:“香醇佳醪,醉人美酒!”轻轻淡淡地八个字。
索飞钢虬戟张,虎目一睁,再度大笑:“阁下,你错了,那是点滴断肠的慢性要命毒药!”
点滴断肠,那还得了,换个人必然惊慌失措,魂飞魄散地变色霍然跃起,而书生他不但神色不变,便是连眼波也未抬一下,淡然说道:“是么?”“是么?好话!”索飞三次大笑,一把抓起银壶,顺手掀起壶盖,往书生面前一递,道:“阁下何妨自己看!”
书生却懒得投过一瞥,根本无动于衷地道:“我不用看,我知道,那是制作精巧,古往今来,不知害死过多少人命的‘鸳鸯壶’,不过,据我所知,这种东西,在朝庭,存在于当道奸佞之手,用以残害忠良,排除异己,在武林,存在于下九流黑道宵小手中,用来毒害白道侠义,因为这东西歹毒、卑鄙、可耻,在朝忠良,武林侠义,皆深痛恶绝,不屑用之,想不到领袖北六省武林,素称顶天立地的铁铮奇豪,盖世英雄铁胆神力霸王索飞也屑此物,也用此物!”
这番话,份量够重的,索霜娇靥上变了色,满楼北地英雄豪杰,燕赵男儿也皆怒目而视。
而,书生他偏偏视若无睹,自己提壶斟酒,一仰脖子又是一杯。
索飞原意本在折人,却招来了一顿讥讽,大脸一红,好不尴尬窘迫,浓眉微扬,干笑了两声,道:“骂得好,无如这点滴断肠的慢性毒素,阁下已两杯下肚,奈何?”
书生笑道:“难不成还要我跪地求饶,向你讨取那独门解药?
索大侠,我奉告一句,那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可以肝肠寸断,七窍流血,可以死,但只怕我这血洒在北六省这块土地之上,你索大侠永远洗之不掉,只怕他日被天下武林嗤之以鼻,讥笑指骂,不齿不屑的,是你索大侠而不是我,我什么时候倒下去,你索大侠那‘铁胆神力霸王’六个字也将同时跟着我倒下去,你信不信?”
索飞,他直了眼,傻了脸,怔住了,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我不在乎,虚名能换得阁下一命,也值得!”
书生冷冷说道:“那是你索大侠自贬身价,妄白菲薄,既如此,又何必摆出这‘鸿门宴’以图折辱我!武林人,尤其侠义英雄,个个视声名重于性命,索大侠既能不惜那得之不易的声名,我又何惜于刀口舐血、随时可丢的一条性命?”
索飞,没了辄,他红着脸,摇摇头,苦笑说道:“阁下当知,壶是鸳鸳壶,酒却是毫无二致,半点未参假的自醇美酒,阁下可以饶人了么?”
他低头了,书生也让了一步,淡淡一笑道:“我这条命不值钱,索大侠名声却闯来不易,我为索大侠贺,不过,索大侠也该知道,我品酒的能力还不太差!”
索飞又复一怔,苦笑不语。
索霜黛眉一挑,突然冷冷说道:“阁下既然早知酒中无毒,干什么借题发挥乱骂人!”书生连看都不看她,道:“那要问你们索家的人了,借题发挥,也得有题可借,姑娘该问问令兄,是谁给我的题!”索霜明知理屈,但她何曾向别人低过头!尤其这个一见面便令她“恼火”的大男人,她简直恨不得马上让他在自己面前汗颜曲膝,低头求饶,娇靥一红,她避开锐锋,改了话题,冷冷说道:“我知道你口舌犀利,很会说话,可是我要告诉你,这可不是你卖弄口才,耍嘴皮子的地方!”
书生一笑说道:“我只会据理力争,不敢当姑娘谬奖,至于后者,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特殊来!”
索霜挑眉说道:“你不要忘了,这儿是北六省武林地盘!”
书生扬眉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靠地头蛇之威,仗人多之势欺人,不见得怎么高明,似乎也不能称之为英雄!”
索霜变色而起,皓腕一抬“砰”地一声拍了桌子:“你的胆子不小,凭我兄妹手下这些人,要杀你容易得很!”
书生掀眉失笑,道:“还是被说着了,姑娘没听见么,仗人多欺人,那似乎并不能逞什么英雄,另外我还要告诉姑娘,士可杀而不可辱,我不会屈于威武,若是怕死,我也不来了!”
人家侃侃而谈,一派不在乎,索霜她又羞又气,如何能下得了台!那圆瞪的美目,微有红意,那罩着一层浓浓寒霜的娇靥上,也有点诧然,失色的香唇,还带着轻颤,她刚要再拍桌子真发作。
索飞突然摆手笑道:“好了,妹妹,适可而止,见好便收,否则咱们只有多找没趣,更下不了台,你请坐下歇歇吧!”
连自己的哥哥都帮着这个“可恶”的外人,索霜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两行羞恼委屈泪,差点儿没夺眶!
可是她自己明白,这是下台的最佳时机,倘若错过了,她恐怕永远别想再找到台阶了,狠狠地瞪了书生一眼,幸幸然坐了下去。
索飞心中了然妹妹委曲,皱着浓眉转向书生,道:“阁下,你这是何苦,对我,那是我自己找的,你怎么说无可厚非,对她,须眉汉子大丈夫,何妨让一步!”
书生淡笑道:“索大侠错怪我了,非我无容人之量,索大侠人在这儿,看得清楚,听得清楚,我是被迫的,不得不招架!”
索飞呆了一呆,摇头苦笑说道:“你这一招架不要紧,他日受罪的不是你,懂么,阁下!算了,别委曲,这叫什么,你我心里都明白!”
书生道:“罪过罪过,我要是早知道,我宁可委曲自己!”
索飞脸一红,窘笑说道:“好啦,阁下,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不知道我这位妹妹”
的厉害,相识日久,往后你会领教得到的!”
书生望着他笑道:“我跟你索大侠不同,我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索霜脸色刚变,索飞已然大笑道:“一母同胞,生为手足,照你这么一说,我可要倒霉一辈子了,阁下,你要是早知道躲不就没事了么?”
书生道:“只怪这顺天楼太小,令我无处可躲!”
一句话听得索霜立时红了娇靥,她以酒掩窘,连忙举起了面前玉杯,但是那双美目却不听话地瞟了过去!接着,更忍不住插口冷冷说道:“阁下委实狂得可以,更有些自以为了不起!”
书生耸肩笑道:“彼此,彼此,我有同感,不过我这狂,傲,了不起,一向是因人而异,绝不占便宜,也绝不吃亏!”
美姑娘索霜向来自诩口才,今日始知逊人多多,道:“你要知道,我哥哥今夜宴设顺天楼,以礼邀客,并不是要你来跟我兄妹过不去的!”
书生道:“那岂敢,我以为真正跟人过不去的,是贤兄妹而不是我,见面就给人下马威,且咄咄不饶人”
眼看二人又起舌战,索飞连忙截了口,岔开话题:“阁下,我妹妹说得对,我今夜宴设顺天楼,不惜惊动整个北京城,可是以礼邀客,为的是”
书生飞快接口说道:“当众折辱我一番,好显显你铁胆神力霸王的威风煞气。”
索飞大脸一红,皱眉瞪目,道:“够了么!阁下,我这个人,生平不惯作虚语,说实在的,当众折辱你,以显我威风煞气,我确有此心,不过那是附带的,真正的目的,咳,咳,不说也罢!”
书生却不肯放松,双眉一扬,道:“须眉男子丈夫气,那来的婆婆妈妈经?铁胆神力霸王也作忸怩女儿态,岂不令人笑煞!”
索飞脸更红,浓眉皱得更深,道:“你阁下是存心要我丢丑,要我难堪”
忽地一么脸色,挑起了浓眉,瞪圆了虎目,凝注书生,道:“阁下,你真要我说,是么!”
书生道:“倘若索大侠真引为丢丑,引为难堪,我不敢!”
“你不敢!你什么不敢!”索飞忽地纵声大笑,道:“难得由你口中说出这两个字,你会把我索飞这‘铁胆神力霸王,六个字放在眼内?只怕天下没有你阁下不敢的事儿”
书生微有窘意,笑了笑,没说话。
索飞却倏地笑声敛住,正色说道:“阁下,老实说,今夜我顺天楼的宴客的本意,是要当着北六省武林之面,向阁下问个罪!”
书生呆了一呆,道:“索大侠,我不明白,我何罪之有!”
索飞道:“阁下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书生苦笑说道:“索大侠明鉴,我实在满头雾水,一片茫然!”
索飞皱眉笑道:“那越发显得我索飞小气了,阁下,你由南北来,既人北六省武林地盘,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书生恍然大悟,暗暗摇头,笑道:“索大侠,你错怪我了,杜掌柜那儿,我只差没递名帖!”索飞一怔,道:“阁下,你认出他了?”
书生笑道:“我第一眼便认出他是北六省那条没奢遮的好汉,你索大侠麾下的悍将‘神眼夜鹰’杜时迁!”
“好眼力!”索飞瞪目叫道:“比起你阁下,只怕他那一双神眼只有望尘难及,自叹不如,可是,阁下,我要判你一句,强词夺理!”
书生道:“怎见得?”
索飞道:“我请问阁下,南七北六,是从那儿分的界?而且,设非适巧碰到那回事,阁下未必会向杜时迁透露行藏吧?”
书生没话说了,但是他不服输,眨眨眼,笑道:“索大侠,我还有个不便出口的理由”
“说,阁下!”索飞叫道:“难不成要我还那六月里的债,马上就以你的话回敬你么?”
他指得是那句:“须眉男子丈夫气,何来婆婆妈妈经!”
“不敢!”书生笑道:“我久仰大名,但没听说过你索大侠是个小气人!”
索飞红了脸,一巴掌拍上桌子,震得杯盘乱颤:“那更可恶,你这是骂人”
书生突然仰首长笑,霍地离座,整衣而拜:“够了,索爷,我自知理屈,这里且赔上一礼,谅必为时不晚,你索爷请恕我这个!”
索飞连忙站起,伸双手相扶,大叫如雷,道:“那更该打,你这是存心要我少活几年,硬的是你,软的也是你,你使我见了头痛,我算是服了你”举臂一挥,沉声喝道:“邹长风,把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撤了,如今用不着了!”邹长风不敢怠慢,应了一声,立即挥手传令。
黑衣健儿走动如飞,刹时间把各席霸王肉撤个精光1紧接着又端上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索飞拉着书生落了座,一把握住书生那白晰修长的双手,环目灼灼,真诚流露,道:“论年纪,我恐怕要痴长几岁,我放个脸,托个大,称呼你一声老弟,老弟,你是我索飞生平仅见的-位出奇人物,我久仰大名,杜时迁也有详报,但耳闻是虚,眼见是实,你的胆识,傲气,谈吐,气度,令我心折,以往我无缘拜识,今宵今宵,我借这顺天楼方丈之地,当着北六省的朋友们,要好好儿结交结交你这位百无一用的书生”书生目射敬佩,难掩激动,却淡淡笑道:“索爷,你这般不耻折节,前倨而后恭,令我有点受宠若惊,私心忐忑,难测祸福!”“够了么?老弟!”索飞赧然笑道:“过去的,咱们不提了,你书读万卷,学富五丰,无论胸罗、所学,都强我百倍,读圣贤书当知谦让之道,别得理不让人、没完没了,能交上你这个朋友,应该是我的荣幸,我不多说了,我生性放荡不羁”书生一笑说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我跟你索爷差不多,也好不到那儿去!”索飞浓眉一轩,大笑说道:“好一个唯大英雄能本色,老弟,凭这一句,咱们便该共浮三大白,看来咱两个是臭味相投,来!”
亲自把盏,斟酒两杯,径先一仰而干,虬髯上,犹挂着几颗酒珠,一抖动,豪迈无限,真诚感人,又道:“老弟,不瞒你说,我先前打的是这主意,也跟小妹商量过,今夜,在这席酒宴上,要是你不如我,那你倒霉,要是我服了你,从此北六省听你的,老弟,如今,这北六省便是你的地盘,那索家寨也是你的家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家,你随时来去,以后天大的事,便是泰山崩下来,我替你顶着!来,喝酒!”一仰脖子,又是一杯。
书生,他着实地感动,由衷地感激。
过分的激动,使得一向擅于辞令的他,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同时,对于那豪迈无限,朴实无华,剖心置腹的真诚,那辞令不但用不上,也只有显得虚伪。
他沉默了一下,始道:“索爷,这份情,我领受了,交朋友,贵在真诚,我不敢言谢,不过,泰山崩下来,你索爷只管去顶,至于我来北京的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过问”
索飞浓眉一轩,瞪了环目,道:“老弟,你是瞧不起我?”
书生忙道:“索爷,我怎敢,只是索爷该知道,你不比我”
索飞环目暴睁,纵声大笑:“我知道老弟是个出奇超人的不凡人物,怎也有这种庸俗念头?你是说我比你多了个妹妹,还是说我比你多了份产业!这两者,你都不必为我担心”
抬手一指索霜,接道:“你既知我索飞,便该知我索飞有个可以引以为傲的妹妹,她,巾帼英雌,绝代红粉,素心铁胆,豪情不亚你我,至于那什么产业,老弟你北六省中试打听,我索飞可曾放在眼内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俗物,谁稀罕谁拿去,所以,休说北京城里这两个衙门,便是他朝廷倾天下兵马,我索飞也一只手挡了它”
这话,甚至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的书生也心惊,道:“索爷,你是想造反,还是想跟我一样地被人扣上一个‘叛逆’罪名?”
索飞浓眉双挑,环目中威棱一闪,道:“我不是造反,我也不在乎谁给我扣上什么罪名,只要他们敢,我索飞让他们扣,我只是心中不平,要查明此事真象,这,别说是老弟你,便是换个任何无辜人,我也不会坐视!”
书生皱了皱眉,还想再说。
索飞脸色一整,已震声又道:“老弟,少废话,我只问你要不要我这个朋友?”书生也正色点头:“索爷,我的命可以不要,但你这个朋友我是要定了,无如,索爷,你不能让我真有个造反的事实!”索飞神情——震,道:“老弟,你怕”
书生目中冷电一闪,大笑说道:“索爷,你把话说错了,我生平从不知‘怕’为何物,泰山崩了,我能顶它一角,面对天下武林,我能毫无惧色,倘若我真有造反心,今夜皇城之中便不会那么安稳,但咱们身为清白无辜小民,却不能任人诬蔑,更不能自造造反事实,索爷若是爱我,那么请三思!”索飞神情震动,默然不语,良久方皱眉说道:“好吧,老弟,我不让你落他们个造反事实就是!”却没点头,也没说不管!书生奇才第一,自然胸中雪亮,他暗暗皱眉,方待再说。索飞一摆手又道:“老弟别逼我,我只能这么说,也只能这么做,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老弟,这件事就此打住,行不”书生不便再说,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索飞咧嘴一笑,道:“这才是,老弟,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对我说说了么?”书生毫不犹豫,道:“在座没有外人,自无不可,不过,我请索爷你下个令,别让大伙儿都跟着咱们空着肚子干耗!”索飞愕然抬眼,可不是,满楼北地豪雄都静静地坐着,没一个举杯,没一个动筷,菜都快凉了!他哑然失笑,一挥手,道:“邹长风,你们吃喝你们的,别管咱们怎么样!”只听邹长风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群豪这才举杯动筷,但却未发出意料中的喧腾嚣闹,依然保持着鸦雀无声,充其量不过偶而几声招呼性话语。
书生看得暗暗心折,对索飞又增了几分敬佩。
群豪那方动筷举杯,书生与索飞这方面也开始了掬心畅谈,畅谈中,索飞他借着三分酒意,问东问西,问的俱都是文章武学,他似乎是有意考考书生的胸蕴到底有多少所学。
那知不问还好,一问之下,使得一向以博闻强记自负的铁胆神力霸王索飞,惊为天人,深惭渺小,自叹不如。
书生,他武学固然的确旷古绝今,奇奥博大,文才,也果然能使得当今朝廷几位大学士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这,便是美姑娘索霜也禁不住美目中连闪奇光异采,娇靥上悚然动容,但,她却是更不服气了。
书生,他无意炫露,无意卖弄,所答均极中肯扼要,可是,任何人不能否认,书生他确是一位惊世奇才。
索霜不相信当今武林之中,有人能强过她,更不相信当今武林之中,有人能强过她那盖世无匹,文武双绝的哥哥!而事实上,不但确有这么一个人,而这个人就在眼前。
索霜如今相信了自己哥哥的话了,索飞曾对她说过:书生他并非自命不凡,而是书生他确乎不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连索霜她自己都难懂,她明知道逊人多多,但她却打心底里不肯服气。
她有一股强烈的征服欲,她希望书生无论在那方面,都要向她低头,甚至于像北六省的一些自命不凡的英雄美男,年少俊彦一般地对她笑脸阿谀,唯命是从,要他向西他不敢向东,而事实上,她自己又知道,那似乎是绝不可能的。
因之,她不服,大大地不服,不但是不服,而且她看着书生就有气,就恼火,甚至于觉得他可恶,可恨!然而,每每她又禁不住为书生那谈吐,那气度,那一切的一切吸引,不自觉的想要多看他一眼,两眼这矛盾的心理,索霜她不是不懂,而是她强的天性,与女儿家与生俱来的矜持与自尊,使得她咬着牙硬撑,死不承认。为什么会这样,真正的理由,那恐怕要问索霜自己了,因为每一个女儿家都有她自己的心事,这心事又都是隐藏于心灵的深处,而每二个女儿家的心,更是玄奥难测的。她眼见两个人谈笑甚欢,甚是投机,大有惺惺相惜之概,她眼见自己那位文武双绝,盖世奇豪的哥哥,那种对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她不看不听还好,越看越听就越有气。同时,越有气就越不服,因之,在这当儿,她大煞风景地突然插口冷冷地问了一句:“哥哥,你服了?”索飞没留意妹妹那异样神情,立刻眉飞色舞地挑起拇指:“妹妹,哥哥我不但服了,而且是五体投地,无以复加,你阁下悉入耳目,听的清楚,也看的清楚,难道你不服?”索霜毫不留情地浇了乃兄一盆冷水,冷然说道:“我不像哥哥你那么容易服人!”对这话,书生处之泰然,听若无闻!
而索飞却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妹妹,你这是”
索霜黛眉一扬,截口说道:“我没有那么多理由,我不服就是不服!”
索飞环目之中飞快掠过一丝诧惑异采,随即,目光紧紧凝注,虬髯一张,突然纵声大笑:“对了,我怎么忘了,索家的女状元,女博士,女诸葛,千里驹,愧煞须眉、叱诧风云、气吞河岳的巾帼英雌,几曾服过人!妹妹,说罢,要怎么样你才服?”
索霜听了前半段话,有点娇羞,入耳那最后一句,顿又黛眉双挑,脱口说道:“他呀,一辈子都别想我服”
书生当真可恶,他眨眨眼,龇牙一笑,用意不明。
索霜心头一震,猛觉自己这话有点书生也笑得令人着恼,娇靥刷地飞红,冷哼一声,绷紧了娇靥:“笑,有什么好笑的,谁跟你笑了?”
书生几乎忍俊不住,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连忙解释道:“姑娘,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姑娘很。”
“你敢再说下去!”索霜突然瞪圆了美目,急急说道:“我不管你有没恶意,我说的话就是不许你笑!”
书生双眉方挑,但一触及索飞那双含着焦急神色的目光,随即耸肩摊手苦笑:“不让笑就不笑,成了么,姑娘!”
美姑娘满意了,娇靥上红潮退去,气怒之色也随之消敛,横了书生一眼,没说话,那一眼,似乎是说:你到底还是听了我的。
殊不知,人家全是看她哥哥的面子。
索飞投过感谢一瞥,神情一松,展颜道:“老弟,我的话没错吧,如今你不就领教了么,谁要打算交我这个朋友,谁就得准备着受我这位妹妹的气”言罢,哈哈大笑,抓起了面前酒杯,接道:“来,咱们喝咱们的,别理她,反正咱们两人都服了她啦!”书生强忍笑意,也乐得就此下台,刚待收回目光。
“慢着!”索霜突然又是一声娇喝!索飞浓眉一皱,停杯未饮。
书生目光凝注,毫不在意地淡淡说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索霜冷冷说道:“我怎敢当天下第一奇才南龙圣手书生萧秋涵这见教二字?我正有事想向你阁下请教一二!”“那是姑娘看得起!”书生淡淡一笑道:“天下第一奇才,那是武林谬许,南龙,那也是朋友们抬爱,圣手书生那四个字,只怕姑娘也没把它放在眼内!”索霜唇边浮现一丝难得笑意,突然插了一句:“你很有自知之明!”
索飞两道浓眉又复一皱,书生却毫不在意地接着说道:“请教二字,我更不敢当,保证知无不言,姑娘只管问吧!”索霜深深地看了书生一眼,道:“我所看到的,是阁下那本来面目么?”书生扬眉笑道:“姑娘,何谓本来?人人一具臭皮囊”
索霜轻抬皓腕,一摆手,道:“别跟我谈佛家语,我不懂这些,且答我是与不是!”书生欲避无从,也明知瞒不了人,只得摇了摇头:“不是!”索霜嫣然一笑,道:“我听说,你也是当世第一美男子!也颇以此引为自傲!”武林儿女究竟不同于世俗,她竟敢大胆如此说法!
书生笑得从容,道:“姑娘,那是道听途说,不足采信,至于颇以形貌自傲,那是姑娘你说的,子都如今安在,潘安宋玉也不过朽骨两堆,一具臭皮囊,有什么可自傲的?何况,我这副容貌实在乎庸得很?”索霜她不肯放松,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既然平庸,又何必藏于面具之后,吝于示人?”书生道:“就是因为太过平庸,才羞于示人。”
“这理由牵强!”索霜笑了笑道:“人,面貌平庸的多,奇特的少,倘若人人如阁下,普天之下,岂不是难见一个真面目了?”书生一怔说道:“我还有个理由,我这趟北来,是为查明一件奇事的真象,这件事,有关我本身,所以”“这也不成其为理由!”索霜接口说道:“而且,这理由更有点欠通,人人都不难知道你是谁!”书生呆了一呆,耸肩笑道:“那么,我没有理由了!”
索霜道:“没有理由就该拿下那腻人的面具!”书生道:“可是,姑娘,也没有理由非让我拿下面具不可!”
“有!”索霜扬眉说道:“你是怕?”
“怕?”书生笑道:“我不以为我怕什么,也不以为有什么值得可怕的!”索霜早已准备好了一句话,但是这句话到了唇边她又改了口,淡淡说道:“有没有你怕的你自己明白!”书生笑道:“我明白,姑娘,我不怕什么,我也奉劝姑娘别妄费心机,别激我,因为那没有用!”被人一语道破心思,索霜那吹弹得破的娇靥上,倏地涌现一层难禁的羞意,旋即娇靥一绷,道:“我也明白,激,也许对你没有用!”书生挑了挑眉,道:“我可以告诉姑娘,任何办法都没有用。”
索霜脸色一变,动了三分气,道:“我不相信拿不下你脸上那张面具!”书生笑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索霜道:“怎么说都该一样!”
“不,不一样!”书生摇头说道:“假如我愿意,就是三岁孩童,他要取下我这张面具,那也易如反掌吹灰,假如我不愿意,恕我斗胆直说一句,别说是姑娘,就是任何人也没办法!”索霜脸色又复一变,转望索飞,冷笑说道:“听见了么?哥”“我不聋!”索飞耸肩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神态:“而且字字清晰入耳,可是人家说的不是大话,事实上的确如此,别找我,我爱莫能助,也不想自找没趣!”分明,他不是糊涂人,不上美姑娘这个当。
这一下,美姑娘有了六分气,一跺蛮靴,冷哼说道:“没人要你帮忙,也没人稀罕你帮忙,我自己有手!”书生火上浇油,道:“我不以为阁下能强过我,我更不以为阁下待会儿能下得了台,为自己,我奉劝你阁下最好”美姑娘陡然增到了九分气,但是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却为自己留了退路,指着书生,道:“对他,我还懒得自己动手,楼上这么多人,我只要”
书生淡笑截口,道:“姑娘,不是我太狂,太傲,我奉劝姑娘趁早别下这种令,否则那是姑娘给北六省武林朋友找难堪,姑娘不信且试试看,有谁能取下我这张面具,我立刻双手奉上这颗人头!”
这话气人,这勺油,也比适才索飞浇的更厉害,美姑娘心火一下增到了十二分“砰”地一声拍了桌子,霜地站起娇躯,眼看就要弄僵,索飞,他连忙打了圆场,一伸手,忙道:“老弟,你这是何苦,何妨就”
书生不等话完,随之站起,淡然说道:“索爷,对你,我不便说什么了,但索爷你若逼我,我马上就走1”
索飞呆了一呆,皱眉苦笑,摇头道:“怎么我碰上的都是难缠难说话的!好,好,好,老弟,你坐着,我不敢逼你,行了么?”
书生微微一笑,又坐了下去。
索飞他忙又转向了美姑娘索霜,苦着脸,道:“妹妹,你也真是,明知道他是怎么一副长像,又何必”;索霜一挥玉手,高挑着黛眉,瞪圆了美目:“哥哥,你别管,我是非要看看不可!”
索飞这可大大地作了难,正当他束手无策,不可开交,万分着急之际,楼梯一阵登登震响,一名黑衣大汉飞步跑过来,楼梯口住步,恭谨躬下身躯:“禀大爷,楼下有客人求见!”
索飞闻报一怔,可着实松了一口气,招一手,道:“过来说话!”
黑衣大汉应了一声,举步走了过来,至席前,又一躬身,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名帖。
索飞接帖在手,立即皱起浓眉,略作沉吟,转望书生道:“老弟,皇城里来的昔日故人,你见是不见?”
皇城里来的人,还得看他见不见?
书生,他似乎不欲表示意见,当即淡笑说道:“索爷,这你不该问我!”
索飞皱眉不语,索霜却冷冷问了一句:“哥哥,谁?”
索飞没说话,随手把名帖递了过去。
索霜皓腕轻抬,接过名帖,只一眼,美目中立闪异采,飞快向着书生看了一眼,道:“哥哥,他如今红极一时,炙手可热,有些事,他也该知道,此时来得正好,何妨见见?”索飞又复沉吟了一下,然后向着黑衣大汉挥手说道:“让他上来!”
黑衣大汉领命而去,索霜却又向着书生投过一瞥,那似乎是说:“哼!暂时便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