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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晌午,宝鸡东大街一家酒肆里卖了个满座。
宝鸡是个大城镇,来往的客商多,加之又是午时,难怪这家酒肆会卖个满了。
金大龙,他就坐在这家酒肆的靠里一副座位上,一个人自斟自饮,浅浅皱着眉,两眼望着桌面出神。
桌面上,平铺着一幅羊皮,那是一瓢送给他的那幅画!真说起来,那幅画无甚奇特玄奥之处,上面画着一人一兽,人是个粗壮的黑大汉,有点象赵玄坛。
那只兽,则是只吊睛白额虎,并不是黑虎赵玄坛的那八兽灵黑虎。
那黑大汉站立手执一张弓,拉箭欲射,身前群兽奔走,显是张行猎图。
而,紧挨着他身旁,却有一只吊睛白虎,张牙舞爪,作势欲扑,如此而已。
在画的左上角,写着几句话,写的是:世间事恩恩怨怨,何者为恩,何者为怨?皆因纠缠一团。人之心善善恶恶,何人心善,何人心恶?皆因深藏腹中。
就这么几句话,难怪智慧高绝如金大龙者也皱眉了。
看样子,他坐在这儿有一会儿了,可不是么?桌上的空酒壶已经有了两个。
他就是这么凝视着,就这么沉思着
突然,洒肆内起了一阵骚动,酒客们纷纷起身向外探视,还听得有人叫道:“乖乖,又有人去了,这是”
“看不见么?车马软桥,多气派,准是”
“嘿,看,我认识,城西沈家的,只不知轿里是谁”
“咱们这儿这位可真灵,有人说他是张三丰祖师爷的化身呢!”
“可不是么?灵验极了,凡是到观里去求的,只要在观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地回家了,这可不是神仙么?”
“神仙?神仙也没有这么灵呀!”
“”“”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大街上,那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软轿都过去了,酒肆内的纷纷议论还没有平息。
金大龙眉锋皱得更深,摇摇头,收起了那幅画,口中唤道:“伙计!”
没人答应,伙计们也在交头接耳地议论上了。
“伙计!”金大龙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哦!”这么一声,那几个伙计里快步走过一个,近前哈腰陪上笑脸;“客人吃好了?”
金大龙道:“差不多了,我请问一声,刚才是”伙计忙道:“客人是问刚才街上过的”
金大龙点了点头。
伙计道:“那是城西沈家的,沈家是宝鸡的大户,看样子是往金观台,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金大龙道:“伙计,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伙计“哦”地一声,窘笑说道:“客人定然是初来宝鸡?”
金大龙微微地点了点头。
伙计道:“那难怪客人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们这儿有座金观台,那是祖师爷张真人的专祠,客人可是知道?”
金大龙点头说道:“张真人冀州辽阳人,身高七尺,美髯过胸,智慧高绝,有过目成诵之能,传说他于洪武廿六年去世,临殓复生,弃棺而去,所以有人说他成仙了。”
“可不是么?”伙计眉飞色舞地道:“客人对真人知道得可真清楚,张真人就是在宝鸡修道成了仙,所以宝鸡有座”
“伙计!”金大龙截口说道:“金观台怎么样?”
伙计忙道:“前几年有位真人云游到了这儿,进了金观台后,他就再没有走,据他说,金观台有仙气”
金大龙“哦”了一声。
伙计接着说道:“金观台里原有住持道士的,可是没多久那住持道士走了,让这位真人做了住持,这位真人做了住持后不得了,他把金观台大修了一次”
金大龙道:“这是个有钱的富道士?”
“不!”那伙计道:“银子都是城里的人捐的。”
金大龙笑说道:“原来如此!”
伙计道:“俗话说,善财难舍,当日捐银子的时候,还真有很多人心里不乐意呢,可是又怕得罪了张真人,一家招祸,所以只好往外掏了,没想到这一捐可替宝鸡附近百里内捐来了天大的好处”
金大龙道:“伙计,什么好处?”
伙计道:“这位真人道行很深,他能治百病,还会捏指算,有一次城南王大户家遭了贼,这位真人掐指一算,第二天没过日落就把东西追了回来,贼虽跑了,可是王大户家没计较那么多”
金大龙道:“那是,东西找回来也该知足”
顿了顿,接道:“伙计,这位真人这么神么?”
“神?”伙计瞪圆了眼,道:“说他是神,可是一点也没有错,这一带凡是害了病的人,病无论多重,只要在金观台住一夜,第二天准好,再灵验也没有了,这么多年来不知救过多少人,医好多少病呢,还有,有些女的多少年不生孩子,在金观台住一夜,不出三个月,肚子就会大起来”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的确神,他倒成了送子观音了。”
伙计道:“简直就比送子观音还神,有人说他就是张真人化身显世救人的呢!”
金大龙连连点头说道:“有可能,确有可能,伙计,他为人治病,要钱么?”
伙计忙摇头说道:“不要,不要,真人怎么会要钱,不过凡是去看病的人,谁都会捐上一笔香火钱的。”
金大龙笑了笑道:“那该跟要钱没什么两样。”
伙计一惊忙道:“客人,你可别瞎说,这要是让真人知道了”
“怎么?”金大龙道:“会招灾招难?”
“当然!”伙计煞有其事地道:“说来客人也许不信,有一回有一个过路的不信灵验,嘴里不干不净,最后还吐了一口唾沫,结果不出一日他就死在了半路上,客人看,应验不?怕人不?所以客人你千万”
金大龙截口说道:“我不敢再说了,伙计,算帐!”
伙计一怔道:“怎么,客人这就走?”
金大龙道:“我不愿死在半路上,所以我得赶快回家去。”
伙计又一惊,连忙算了帐。
金大龙会过帐后,飘然出了酒肆
张三丰专祠的金观台,香火鼎盛,善男信女如织。
这座金观台不怎么大,但任何人一眼便可看出,它是刚修饰过没多久,当面飞檐狼牙朱红大门,庄严而又肃穆,横匾泥金大书三个字:“金观台”
一道围墙围成了一个院子,前院大殿,一正二偏,共是三关,后院林木茂密看不见什么。
金大龙随着成队的善男信女走进了金观台,进大门一条石板路直通对面的大殿。
进了正殿,线香扑鼻沁心,闻之令人能油然肃穆而生敬意。
神坛上端坐着张三丰的塑像,长眉凤目,美髯过胸,丰神美姿,仙意盎然。神坛前,跪着一排排的善男信女,老弱都孺妇都有。
再看左右两间偏殿,坐着的都是香客,可听不见吵杂的声音,本来是,谁敢在神殿里高声谈笑,那是大不敬。
金大龙正负手观望间,背后突然响起了话声:“施主。”
金大龙转身回头,眼前站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稀疏疏几根山羊胡子的老道。
头上发结高挽,身上披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道袍,瞧那德性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灵验如神,道行高深的那位真人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金大龙暗暗地皱了皱眉,口中却道:“真人。”
那瘦老道微一稽首道:“施主是来上香的?”
金大龙微一摇头,道:“不,我是慕名而来”
话锋一转,道:“真人就是远近闻名”
“不!”瘦老道含笑摇头,道:“施主错了,贫道哪有那么大道行!那是主持。”
还好,他不是,不过,这瘦老道这么一副肉眼凡俗像,那位主持又能“神”到哪儿去?
金大龙子哦?地一道:“原来真人不是请教真人上下?”
“不敢!”瘦老道稽首说道:“贫道上一字一,下一字尘。”
金大龙道:“原来是一尘真人,住持真人可在?”
瘦老道未答,反问:“请教施主贵姓?”
“不敢!”金大龙道:“我姓穆。”
“原来是穆施主。”瘦老道道:“穆施主由何处来?”
金大龙道:“有劳真人动问,我由山西来。”
瘦老道道:“穆施主要见主持是”
金大龙道:“我有件疑难,想请真人指点。”
瘦老道道:“但不知道穆施主遭遇了什么疑难?”
金大龙笑了笑道:“这个可容我见着真人时再面陈其详?”
瘦老道两道残眉略一抖动,道:“施主所有不知,主持整天忙得很,凡到这儿来求他的,概由贫道先行问清一切,然后按事之轻重再安排见真人之次序,所以贫道仍请”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我不知道,真人原谅。”
瘦老道淡淡说了声:“好说。”
然后他静等金大龙的下文。
金大龙目光一转,忽地压低了话声,道:“真人,这儿谈话不方便,可有僻静处”
瘦老道点头说道:“噢,噢,有,有。”
就这么几声,脚下却没动。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容我先略表敬意。”
翻腕取出一物,转身丢进了收纳四方香火灯油钱的木箱中,那,薄薄的,黄黄的,是片金叶。
金大龙看得清楚,那瘦老道眼睛一亮,随听他道:“无量寿佛,施主多福多寿,请跟贫道来。”
转身出殿而去。
金大龙唇边噙着笑意,心里也在笑,跟在瘦老道身后出了大殿。
瘦老道领着金大龙出大殿左拐,顺着石板路,沿着偏殿外里往后行去,这条路正对后院门,由月形的后院门里,可以看见后院一角,那儿停放着两顶软轿,只不见人。
瘦老道没带着金大龙进后院,却在紧挨后门,靠左院墙的一间云房门前停下,一稽首,道:“施主请云房里坐。”
金大龙谢了一声,当先行进云房。
不错,这间云房布置得比瘦老道人雅,也挺干净。
坐定,瘦老道亲手捧过一杯香茗,然后在金大龙对面坐下,容他坐定,金大龙轻叹了一声,道:“真人,这件事是发生在三个月前”
金大龙忙道:“真人,是不是太久了。”
瘦老道“哦”地一声道:“有三个月了?”
“不,不!”瘦老道煞有其事地摇头说道:“不久,不久,住持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区区三个月怎可说久?穆施主只管请说,只管请说。”
金大龙吁了一口气,道:“既然不算久那就好,要是因为太久而没办法我这损失可就大了,这一趟也白来了。”
话锋微顿,接道:“真人,是这样的,寒家世代商贾,到了先父那一代尤盛,先父去世后,把生意全交给了我”
瘦老道轻嗯一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金大龙道:“按说,子继父志,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是我这个人对经商一途,还能差强人意,唯独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真人该知道,做大生意,有一半要靠用人得力,自己一个人是管不了那么多的,用人不多也是不行”
瘦老道点头说道:“施主说得是,施主说得是。”
金大龙摇头一叹,道:“而这件事坏就坏在我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上,三个月前,我的那位总帐房带着寒家世代的积蓄逃跑”
瘦老道脱口一声轻呼,道:“怎么,他拐带了施主世代的积蓄”
金大龙点头说道:“此人在先父年轻时即追随先父左右,按说该是个十分可靠的人,谁知等到了我这一代时,他却”
摇摇头,住口不言。
瘦老道瞪着眼道:“施主,那被他拐带了的积蓄一共有多少?”
金大龙道:“共是十口铁箱。”
瘦老道道:“里面装的是”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不瞒真人说,种类多得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不过总离不开玉器、古玩、珍珠”
瘦老道眼睛又一亮,道:“那,那值多少,施主估计过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真人,十口铁箱里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实在难以估计,如果真人一定要问,我可以这么说,非我夸大,也无意狂傲,就凭一口铁箱里的东西,就能卖下整座宝鸡。”
瘦老道脱口一声惊呼直了眼,半晌始神情大动地道:“那真值不少”
金大龙摇头说道:“如今不谈这些了,我在山西费时三个月,花了近万两银子,弄得心力交瘁,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找到,更别谈找到我那位总帐房的下落了,我听说这儿的住持真人灵验如神,道行高深,这一带的人视为神明,所以才连夜赶了来,真人请替我想想看,若是这批东西从我手里丢失了,寒家后世子孙怎么办?我怎么向他们交待?又拿什么交待,更怎对得起穆家列祖列宗”
瘦老道颇有同感地皱眉大点其头。
金大龙接着说道:“倘使住持真人能帮我找到这批东西,我重诺在先,愿意以这批东西的一半奉赠以为酬。”
瘦老道两眼一直,道:“施主,这,这太多了”
金大龙勉强一笑道;“真人,那总比全丢了好。”
瘦老道定过了神,目光一转,道:“施主,住持由来不收受酬谢”
金大龙道:“那么就算我表示敬意,捐了一笔灯油钱吧。”
瘦老道一摇头,正色说道:“施主不可对祖师爷轻易作此”
金大龙道:“真人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我愿已许下,到时候要食言背诺,愿受祖师爷任何惩罚。”
瘦老道笑了,道:“施主先请坐坐,贫道这就去禀报住持。”
“且慢,真人。”金大龙跟着站了起来,翻腕又是一片金叶,手递了过去,含着不安的笑,道:“真人请帮个忙,区区俗物,不敢言谢,就算我”
瘦老道两眼一直,旋即摇头说道:“施主,对三清弟子出家人,用不着这个。”
金大龙有点窘,道:“那么”
瘦老道飞快说道:“就算施主又捐了一笔灯油钱吧。”
伸手接了过去,轻嗯一声,接道:“而于施主那件事,施主尽管放心,事件重大,理应优先获住持接见,住持现在为城西沈家姑娘治病,贫道这就进去禀报,下一位就是施主。”
金大龙忙道:“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瘦老道在金大龙的谢声中出了云房。
望着那瘦小的背影,金大龙笑了。
没一会儿,步履响动,两顶软,轿由云房前过去,沈家的人走了,不知道那位沈家姑娘有没有被留下住一夜。
按这位尚未谋面的住持治病法子,该已被留下了。
瘦老道跟在沈家的轿后来了,他转进云房满脸堆笑,微一稽首,道:“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施主福运两大,贫道一经禀报,住持立即答允先行接见。”
怎么不?十口铁箱里的值多少?
金大龙忙道:“全仗真人帮忙,全仗真人帮忙。”
瘦老道道:“如今沈家的人已走了,施主请跟我来吧。”
话落,他转身行了出去。
踏上了通往后院的石板路,金大龙道:“真人,沈家姑娘病治好了么?”
瘦老道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快,沈家姑娘要在这儿住一夜,等待子时住持请祖师爷显圣赐神力,这病明早才能。”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真人,我也要在这儿住一夜么?”
“不知道,”瘦老道摇头说道:“那得看住持怎么决定,不过,以贫道看该没有这必要。”
金大龙“哦”了一声没说话,但他旋又问道:“真人,沈家姑娘害的是什么病?”
瘦老道摇头说道:“这只有住持知道。”
说话间已进了后院,金大龙放眼望去,只见这后院林木茂密,亭、台、楼、榭无一不备,极幽静,简直是美景如画,那里象三清弟子出家人修真之处?
放眼观望间,只见两个道童扶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由一间云房中行出,折向左,往另一间云房行去。
虽是惊鸿一瞥,金大龙却已清晰看到,那位白衣姑娘年纪在廿上下,人长得很美,很清丽,冰肌玉骨,一如雪里寒梅,超尘脱俗,只是身子太弱了些。
像这样一位姑娘,在这年纪独待字闺中的,诚不多见。
金大龙目光一转,当即问道:“真人,那位就是沈家姑娘?”
瘦老道嗯嗯两声点了点头。
金大龙叹道:“只不知道这位沈家姑娘害的是什么病,真是”
住口不言。
瘦老道干咳一声道:“施主不知道,这位沈家姑娘是宝鸡远近知名的奇女,才女,实在是位难得的姑娘,宝鸡一带慕名求亲的人多少,只是这位姑娘眼界十分高,所以至今独待字闺中。”
金大龙摇头道:“这么一位姑娘,年轻轻的”
只听一声沉重的咳嗽由刚才沈姑娘行出的那间云房中传出,金大龙听得很清楚,这声咳嗽,中气充沛,劲力十足,敢情这位主持有一身很好的功力。
瘦老道的感受不同,神情一紧,忙道:“施主请快走两步”
随即扬声说道:“禀主持,穆施主到。”
只听那间云房中传出个闷雷般低沉的话声:“请穆主进来。”
瘦老道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适时已到云房门口,他微一稽首,道:“施主请。”
金大龙谢谢一声,举步行了进去。
这间云房,布置更雅,但很简单,除了一张云床,一张茶几,一把椅子外,几乎没有别的摆设。
云床上,盘膝坐着一个全真道主。这位全真身材魁伟高大巨目、海口,络腮胡围绕颔下,望之有夺人之威,尤其那双巨目,更炯炯有神,一如火炬。
他盘坐在云床上,旁边站着个小道童,手里拿羊一柄拂尘,像个木头人儿,一动不动。
金大龙一进云房,那高大全真一双巨目,便紧紧地盯上了他,生似要看透金大龙的肺腑。
金大龙站在那儿,表现出一副不敢仰望的神态。
突然,那高大全真抬了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穆施主请坐。”
金大龙一欠身,道:“多谢真人。”
走过去坐在了茶几后。
他坐定,高大全真那里又开了口:“关于穆施主所遭遇的疑难,一尘适才已作详禀,穆施主勿须得再求,贫道也不再多问”
金大龙欠身应了一声“是。”
高大全真道:“只是,贫道在未祈求祖师爷赐神力指点之前,贫道为自己,为施主,要先弄清楚一点”
金大龙忙道:“真人请只管垂询。”
高大全真似乎丝毫不懂客气,道:“穆施主真是世代的商贾的生意人么?”
金大龙忙道:“是的,不敢欺瞒真人。”
高大全真微一摇头,道:“贫道蒙祖师爷慈悲,这双眼能察知过去未来,不是任何凡人所能欺瞒得了的,以贫道看”
金大龙忙道:“真人,我一片诚心,真人神人,当知我”
高大全真道:“贫道看得出,施主不像个生意人。”
金大龙诚惶诚恐地道:“我天胆也不敢欺瞒真人,真人如若不信,尽管先派人到山西查问一下,然后再”
高大全真一摇头道:“那倒不必,贫道不为施主好,施主该知道,欺瞒神灵只有为自己招灾招祸,既然施主真是世代商贾的生意人,那就行了”
金大龙忙道:“多谢真人见信。”
高大全真“嗯”了一声道:“如今请施主答贫道第一问,施主那十口铁箱,是在何时、在何地被人带走的?”
金大龙道:“三个月前,在寒舍。”
高大全真微一摇头,道:“这样不行,说详细点。”
金大龙惶恐地说:“真人的意思是”
高大全真道:“三个月前的哪一天?”
金大龙道:“那一天是十五。”
高大大全真道:“什么时辰?”
金大龙想了想道:“真人,十口铁箱被人带走的时辰我不大清楚,不过,我发现十口铁箱不见是在夜里子时。”
高大全真点头“嗯”了一声道:“这就行了,施主府上是向阴向阳?”
金大龙道:“寒舍是座北朝南。”
高大全真道:“施主那个总帐房姓什么,叫什么?”
金大龙道;“真人,他姓萧,单名一个极字。”
高大全真道:“今年多大年纪?”
金大龙道:“今年刚满五十。”
高大全真点了点头道:“身材如何,长像如何?”
他似乎预备绘图纸。
金大龙随口说道:“瘦瘦的,高高的,两眼陷得很深,鼻子有点过高,唇上留着两撇胡子,唇边有颗痣。”
高大全真“嗯”的一声道:“论像,此人是个奸诈小人,施主不该加以重用。”
金大龙道:“我就是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先父年轻时他就”
高大全真截口说道:“这个贫道听一尘禀过了,施主可知此人的生辰八字?”
金大龙想了想,道:“好像是正月初一子时生,属虎。”
高大全真一点头,道:“嗯,那就好,能确定就好””
顿了顿,接问道:“施主在宝鸡是住在”
金大龙:“真人,我住在城里一家客栈里。”
高大全真道:“施主可有行李什物留在客栈里?”
金大龙忙道:“没有,真人,出门时太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
高大全真微一点头,道:“施主不必回客栈里时,就在贫道这金观台住一宿,贫道明早对施主当有所指点。”
金大龙心里一跳,忙欠身说道:“多谢真人。”
“不必客气。”高大全真一摆手,喝道:“给施主倒杯神仙汤。”
他身旁那道童应声转入云房后,转眼间捧着一只上好细瓷茶杯走了出来,近前放在金大龙面前茶几上。
金大龙忙欠身称谢。
高大全真道:“施主请尽饮此杯,这是贫道用蓬莱仙草灵药泡制的神仙汤,功能益寿延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金大龙连忙称谢,捧起茶杯一仰而干。
高大全真巨目深注,异采飞闪,道:“一尘在门外恭候,施主请随他歇息去吧。”
金大龙欠身而起,施礼告退。
出了门,瘦老道一尘果然垂手站在门外.一见金大龙行出,一稽首,道:“施主,事完了?”
金大龙忙道:“是的,真人,住持要我在这儿住一宿”
一尘忙道:“主持既然有法谕,施主请跟贫道来。”
转身行去。
金大龙紧跨一步跟了上去。
行走间,金大龙举目观察,只见一尘带他走的这条路,跟适才沈家姑娘走的是一条路,只是这条路上隔不远就是一间云房。
不知道沈家姑娘住在哪一间,也不知道他会被带到哪一间?
忽听一尘说道:“施主,住持怎么说?”
金大龙忙收回目光,道:“全仗真人鼎助,住持说明早给我指示。”
一尘一咧嘴,笑道:“施主的确福大运大,像这类事,至少得个三天,施主只要一宿就行了,足见住持对施主另眼看待。”
金大龙忙道:“全仗真人,全仗真人。”
一尘含笑说道:“好说,好说。”
金大龙略一沉默,忽然道:“真人,主持问起我那个总帐房的生辰八字”
一尘说道:“是,是,那是一定要问的,而且至为重要,如果没有生辰八字,是很难找到这个人的。”
金大龙道:“真人,凭生辰八字怎么个找法?”
一尘窒了一窒,旋即说道:“这个只有道行高深的主持才知道,倘若贫道也知道,主持就不会被称为‘神’了”
金大龙忙道:“说得是,说得是,真人,主持也曾问起过我那位总帐房的身材长像,莫非主持要派人去找?”
一尘笑道:“派是一定会派,但不是派人,而是派五鬼!”
“派鬼?”
金大龙吓了一跳。
“是啊!”一尘道:“施主请想,天下如此之大,要是人,岂能在一夜间就找到施主那位总帐房么?唯有随风飘行,瞬间千里的鬼才能做得到。”
金大龙忙道:“对,对,多谢真人指点。”
一尘一摇头,道:“施主不必客气,其实,像施主这种凡人,是无法知道仙家奥妙的。”
不错,他沾一满身的“仙”他不是肉眼凡胎,他是火眼金睛,铜筋铁骨的“齐天大圣”
金大龙一连又应了几是,道:“真人,敢莫五鬼也是凭形像”
一尘截口说道:“施主不知道,主持有本天叫众生录,只要披发仗剑,登坛作法,念起咒语来一翻众生录,什么人如今在那儿,众生录上显现得清清楚楚。”简直矛盾,那还用五鬼?
金大龙似乎懂了,摇头惊叹道:“这东西好用,我若有这么一本”
一尘笑道:“施主,肉眼凡胎的人,就是有一本众生录也是没有用的。”
金大龙愕然忙道:“怎么,真人?”
一尘笑道:“施主可会登坛作法念咒语?”
金大龙呆了一呆,摇头说道:“不会。”
“是喽!”一尘笑道:“那么施主翻开众生录,所能看到的,只是张张白纸,一个字迹也没有,施主徒有众生录又有什么用?”
金大龙惊愕地摇头叹道:“真人说得不错,仙家事的确玄奥,仙家事的确玄奥”
一顿,突接问道:“真人会登坛作法念咒语么?”
“贫道?”一尘摇头笑道:“贫道没那么大福缘,没那么大造化,还没有蒙祖师爷慈悲,鸫罅过一般小小法术,什么五鬼搬运,剪纸成人等等倒也会几套。”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么,什么时候真人作作法,让我这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这个”一尘似乎有点顾忌,眉锋一皱,沉吟一下,然后忽然说道:“好,不过施主得等过一两天,这一两天主持夜夜作法,一旦过了,那会闹出乱子来的。”
金大龙惊喜地忙道:“行,行,真人,我可以等,只要开开眼界,就是等个十天八天的又何妨?”
一尘得意地道:“不是贫道信口吹嘘,像贫道所会的这几套小小法术,在当今世上清弟子里,还真挑不出几个呢。”
“那是,那是!”金大龙附和着道:“我虽是肉眼凡胎俗子,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得出,真人仙风道骨,再过些时候不怕也能炼个半仙之体?”
一尘有点飘飘然,哈哈大笑说道:“贫道倒不敢奢望什么半仙之体,只要能学得主持那一套功夫,什么都不愁,也就知足了。”
金大龙“咦”地一声,诧异地道:“怎么,真人,难道主持不算不得半仙之体么?”
一尘微微一怔忙道:“这个,咳,咳,贫道是说主持的那身法术,至于能持本身,还不止半仙之体哩!”
金大龙释然地道:“我说麻,主持被人人视为神明,怎会还算不得半仙之体,真人”
话锋一转,接问道:“什么叫神仙汤?”
一尘“哦”地一声,道:“神仙是主持每年游蓬莱时,采集的仙草灵药泡制而成的,凡是喝上一杯,能益寿延年,脱胎换骨,怎么,施主问这”金大龙道:“真人喝过没有?”
一尘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贫道至今是没有”
金大龙得意地笑了,道:“看来真人还没有我这凡夫俗子福气大。”
一尘微愕说道:“怎么,难不成施主已喝过”
金大龙笑吟吟地点头道:“真人说着了,适才在云房里,蒙主持垂爱,赐了一杯神仙汤,如今只觉得神清气爽,身轻”
一尘“哦”地一声停了步,一稽首,道:“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据贫道所知,住持自降临金观台至今,赏人神仙汤的,不过三数人而已,施主可谓”
金丈龙惊喜截口道:“真的么?真人!”
一尘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怎会欺蒙施主?”
金大龙笑了,喜得合不拢嘴,忙道:“真人,那位沈家姑娘喝过神仙汤么?”
一尘一窒,随即说道:“这个,她跟施主一样地福大造化大,适才在云房里,也曾被住持赏赐了一杯神仙汤。”
金大龙有点忘形地摇头直笑:“想不到,哈,真想不到”
一尘抬眼微瞥,含笑说道:“施主睡过一宿后,还有更想不到的呢!”
金大龙双目凝注,道:“真人是指”
一尘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施主何妨等明早看看自己的感觉如何,一夜之间有什么不同。”
金大龙又笑了,迈步欲行,忽地一怔,道:“哟,真人,这是到了”
一尘凝目,也为之一怔,旋即失笑说道:“只顾跟施主说话了,敢情已走过头到了后墙了。”
可不是么?那高高的后墙正横在眼前。
金大龙摇头笑道:“古人说:‘全神贯注丹青里,顷刻不知日影斜’先前我还当是虚夸之词,今看来是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一尘微微一笑,道:“施主,请往回走吧。”
金大龙含笑点头,连忙答应。
于是,两个人又回了头。
走没多远,一尘在石板路旁一间云房前停下,道:“施主就在在这一间了。”
金大龙抬眼一看,愕然地诧声说道:“这一间?适才这位沈姑娘不也”
“不”一尘摇了头,抬手一指斜对面门儿紧闭,窗户半开的那间云房道:“施主弄错了,沈姑娘住在那一间。”
不用打,自己招,金大龙知道了,当即点头说道:“噢,那是我弄错了。”
说话间,一尘开了云房的门,把金大龙让了进去,进门一看,这间云房摆设很简单,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他当即点头叹道:“道家清净地,出家人修真之处的确不同世俗,这地方静而美,真好,如果能,我倒真愿意在这儿长住。”
一尘笑了笑道:“除非施主能抛却红尘,舍得家中的娇妻妾,华服美食,施主,出家修行是很苦的。”
金大龙摇头说道:“真人,蒸龙烹凤,放箸时,与粗蔬无异,穿金佩玉,成灰处,于瓦砾何殊,淡门苋肠者,多冰清玉洁,锦衣美食者,甘婢膝奴颜,道家讲究两字无为,何苦之有?”
一尘笑道:“施主好胸蕴”
金大龙接着说道:“再说,但能修得半仙体,妻子财富何足恋,真人,你看看我可是块材料?”
一尘摇摇头,道:“施主别说笑了,贫道还有琐事,不能久陪,施主就请在云房里歇歇吧,饭食稍时自有人送来,在此贫道告诫一句,日落前,金观台任凭施主游览,日落后,尤其夜里,施主千万不可轻出云房”
金大龙惊异地道:“怎么了,真人?”
一尘微一摇头,神色凝重而肃穆地道:“施主,金观台不比别处佛寺道观,夜来怪事颇多,万一施主冲撞了,一个不好便有无尽灾祸,尤其施主在夜晚听什么响声,千万不可起床探视,那是住持在作法,仙人鬼物来往频繁,冲撞了那更有杀身之祸,贫道言尽于此,施主切记,切记!”
话落,一稽首,迳自出门而去。
金大龙怔在了那儿,但当一尘随手带上门后,他笑了。
听得一尘步履声远去,他立即坐上了云床,缓缓抬起双掌,只见缕缕淡黑之烟由十个指头尖袅袅冒出,转眼尽净。
他放下手,下云床走到了窗口,隔着窗户缝外望,沈姑娘所住那间云房里静悄悄地,空荡荡,不闻声息,不见人影,但是,他看见一角粉红色的丝幔在随风飘动。
道家修真地,云房里用得什么粉色的丝幔?
难道因为那位沈姑娘是位姑娘家?
该没有这么一说,也不成理由。
金大龙又坐回了云床上,他陷入了深思,他在想,这位骗人、唬人、害人、玩弄愚夫愚妇于股掌之上的金观台住持高大全真到底是谁?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个?
凭他的目力,他看得出,一尘有一身不俗的武学,而且不会是什么好出身,那位住持的所学更高,几乎跟欧阳畏、贾啸云几个当代高手不相上下。
三清弟子中,没听说有这一号。
不管他是谁,他靠神诈财,奸淫妇女,已是罪大恶极。
想到了这儿,金大龙倒身躺在了云床,他不想了,他在等今夜,那怪事颇多,神鬼来往频繁,一尘告诫再三不可轻出,不可探视,听来的确吓人的今夜。
日影渐渐的斜了。
金大龙躺在云床上,也躺了好久了。
蓦地,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他所住的这间云房外,紧接着,门上响起了一阵剥落声。
金大龙翻身下地,问道:“是真人么?”
剥落声依然、只听不见有人答话。
金大龙诧异地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个小道童,两双手捧着一个大木盒,缝隙里还在冒热气。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是”
话没说完,小道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迈步进了门。
金大龙为之一怔。
而小道童把木盒往茶几上一放,-句话没说,转身就要走,金大龙伸手一拦,忙道:“小兄弟请等一下。”
小道童停了步,两眼一翻上望,没开口,似乎在等金大龙的后话。
金大龙没话找话,道:“那只木盒里是”
小道童回眼看了一下木盒,那意思似乎是说,问什么,你何不自己去看看?金大龙眉锋一皱,道:“小兄弟,是不是饭菜?”
小道童点了点头,仍没开口。
金大龙略一沉默,又找了话,道:“小兄弟多大了,哪儿的人,姓什么,叫”
他不问这句还好,这句话还没问完,小道童迈步就走。
金大龙忙又伸手一拦,笑道:“小兄弟,我一个人怪闷得慌,陪我聊聊可好?”
小道童猛一摇头。
金大龙刚一声:“小兄弟”
小道童突然变走为跑,冲了出去。
这回金大龙看清了,他心头为之一震,怪不得小道童一直不开口,原来他的哑穴被人制住了。
这是谁这么狠?
这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金大龙想着想着扬起了眉,转身走到几旁,掀开了那木盒盖,木盒里,有一大碗饭,两碟素菜、一碗汤。
挺不错的。
金火龙抬手自头上抽下一物,那是根银簪,在每个里试了试,居然没有毒。
其实,那也用不着,有杯神仙汤已够受用的了。
现成的吃喝为什么放着?
再说也不能不吃。
金大龙坐上云床吃喝起来。
正吃喝间,步履又自响动,云房里走进了个人,是瘦老道一尘,他进门含笑说道:“施主,饭菜可口么?”
金大龙忙点头道:“很好,很好。”
一尘道:“恐怕比府上的饭菜”
金大龙笑道:“说来真人也许不信,我倒觉得这饭菜比家里的还可口。”
一尘笑道:“吃多了山珍海味,换换粗茶淡饭总是好的。”
这话颇有点道理,金大龙点了点头,来个先发制人,忽地抬眼说道:“真人,适才送饭的那位小兄弟,好像不喜欢说话。”
一尘摇头说道:“他哪里是不喜欢说话?是不能说话。”
金大龙愕然说:“不能说话,为什么?莫非真人交待过”
一尘含笑摇头,道:“施主误会了,出家人,哪有交待弟子不跟施主们说话的道理?他是个天生的哑巴。”
天生的哑巴,敢情那被制哑穴是永久的了。
金大龙心中一震,歉然说道:“真是抱歉,我还当是真人事先交待过,或者是我什么时候得罪过那个小兄弟呢!”
说着,他放下了碗筷,摇头接道:“真是人有幸与不幸,挺好的一个孩子”
忽地抬眼说道:“对了,住持为什么不”
一尘截口说道:“施主是说,住持为什么不给他治一治?”
金大龙点头道:“是啊?”
一尘摇头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这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了的。”
金大龙诧声说道:“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了的?”
一尘微微一笑,道:“施主可知道,世人称多嘴多舌、好道人是非长短的妇道人家为什么?”
金大龙未假思索,立即说道:“那叫长舌妇。”
“不错。”一尘笑了笑道:“他前生就是个长舌妇道人家,死后被冥君拔了舌头,轮回转世为男,罚以一生不能言语,这是天意,也是前生注定的,住持不敢有违。”
金大龙“哦”地一声,呆了半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摇头,瞿然接道:“前生之罪,罚在来生,为人者,岂可不慎?真人,看来为来生,令生还是多积点德好,对么?”
一尘笑了笑,点头说道:“施主说得不错,确实如此。”
敢情,他点之不透,金大龙的话他没懂。
接下来,云房里是一阵沉默,但旋即,金大龙摇头失笑,道:“真是失礼,只顾说话,忘了让真人坐了。”
一尘摇头说道:“施主别客气,贫道只是来提醒施主一下,日已经落了。”金大龙忙道:“多谢真人,我记得,我记得。”
一尘道:“那么施主歇着吧,贫道告退了。”
微一稽首,跨步上前提起木盒,转身出房而去。
显然,他不打算让那小道童再来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