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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弦凤眸一敛,唇角一抹笑意缓缓绽开,他摇头,“蔚景,这不是你!这种事情怎么也能作假?”
“为何不能?”蔚景同样勾着唇角,笑靥如花,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世上有哪种事情不能作假?三年的感情可以是假,十几年的姐妹可以是假,忠心的仆人可以是假,舍命的恩人可以是假,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流点虚假的眼泪?”
蔚景轻轻笑着,声音也不大,非常平缓的语气,可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份淡然中听出了质问的味道。
她在质问。
质问谁?
质问他们的帝王吗?
说实在的,他们很懵,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这三个人这是要闹哪般?
在他们的认知里,皇上是皇上,皇后是皇后,而凌澜曾经心仪皇后,然后挟持皇后,一起在九景宫殉情,结果两人都没死。
他们只有这些讯息,将这些讯息跟现在三人的谈话联系起来,他们还是如坠雾里。
什么真假?
什么痛哭?
完全听不懂。
铃铛抿了抿唇,垂下眼帘。
或许她知道,刚才营帐里,蔚景服下醉红颜的解药醒来那一刻为何哭泣?
是因为她是吗?因为她跟鹜颜的对话是吗?
夜里,因为刺客一事,锦弦让除了她跟蔚景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此处集合。
她听说刺客是凌澜,正在营帐里心急如焚,鹜颜突然闯了进来。
当时,她真吓了一跳。
第一,为鹜颜的贸然闯入,毕竟他们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怎可这样明目张胆?
第二,为鹜颜的装扮,不是夜逐寒,不是夜逐曦,竟是她原本的女儿身,还戴着一顶青铜面具。
鹜颜一入营帐就开门见山跟她说,她去偷地图了,地图上有毒,她中毒了,看自己的反应跟症状,应该是‘醉红颜’,在外面听说凌澜出事了,禁卫们都在追他,没办法,她才到她这里来。
那时,鹜颜已经浑身烫得惊人,完全靠内力控制着,才没让自己晕厥,也不知是发烧烧的,还是哭过,眼睛红红的。
她不知道鹜颜如何会中上‘醉红颜’,毕竟这种毒只有对非完璧之身的女子才会成为毒,而鹜颜……
当然,这种事情她也不便问,想办法弄到解药才是当务之急。
既然是锦弦设计的,锦弦那里肯定有解药。
她们就想着,正好趁他去前面场地集合去了,可以去他营帐先找找看,虽然不一定找得到,他很有可能随身携带着,但是,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不能放过。
醉红颜必须十二个时辰之内解掉,过了这个时间,就算有解药,也定是死。
她们必须争取时间。
锦弦的营帐外有把守的禁卫,营帐内有正在休息的蔚景。
而如今的蔚景已是一个失了记忆的人,在她的眼里,只认锦弦,而她们,已是陌生人。
所以,蔚景肯定不会帮她们,且她们所做的还不能让蔚景知道。
不然,依照蔚景现在跟锦弦的关系,以及对锦弦的依赖程度,她一定会告诉锦弦,那样就完了。
她不会武功,所以,就只得靠鹜颜,鹜颜凭着一股心火强撑着,偷袭了守卫,将他击晕,又劈晕了蔚景,她们入帐去找。
如料想的一样,并没有找到解药。
利用蔚景,是她临时起的意。
当时,鹜颜不同意,她说服了鹜颜。
毕竟,对于现在的锦弦来说,或许只有蔚景,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拿出解药。
而‘醉红颜’这种毒,虽说通过皮肤接触就能中毒,但是,人必须是有意识的情况下,昏迷就不行,所以,她们又将蔚景弄醒,当然,弄醒之前,她们先蒙住了她的眼睛。
反正聋了哑了,又听不到,又不能呼救,只需让她看不到就行。
那个时候,鹜颜还是有些犹豫。
然后,她说了一些话。
她说什么了?
她说,让鹜颜放心,锦弦一定会救蔚景的。
她说,到锦弦给蔚景解药的时候,她再主动去伺候蔚景吃药,想办法留下一些解药。
她还说,其实蔚景现在这个样子也好,忘了所有事,就也断了爷的念想,反正她跟爷也不可能在一起,免得日后爷下不了狠心。
她是说了这些话吗?
如果这个女人食‘忘忧’是假,如果失忆是假,那么,聋哑也是假的,是吗?
她其实听得到,也可以说是吗?
那么,她当时说的那些话,跟鹜颜说的那些话,她都尽数听到了是吗?
难怪她握着她的腕,引着她的手摸向有毒的地图时,她在薄颤。
彼时,她以为是害怕,怕她们。
现在想想,不是。
是难过是吗?
难怪醒来的那一刻,她的眸中那样悲伤,甚至眼泪无声长流,就算锦弦当前,她都那样控制不住。
彼时,她也以为是害怕,看到锦弦时,她的撒娇,她的委屈。
现在想想,同样不是。
还是难过是吗?
因为她的话,因为她无心的那些话,是吗?
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特别是刚才那个女人轻轻瞥过来的那一眼,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轻视,或许是憎恶,又或许是一种警告,意思,我只是不揭穿你而已。
场下四寂,夜,越发深沉。
夏夜的山露很重,且又站了太久,每个人的外袍上都沾染了一层湿意,特别是站在最光亮的中的三个人,尤其看得明显。
墨黑的发丝上皆是薄薄一层白雾,还有眼睫,亦是拢着一抹湿气。
忽然,有人黯哑的声音划破所有的静谧。
“走,蔚景,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是凌澜,是自始至终,除了喊了两声蔚景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凌澜。
此时的他胸口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腰际,远远的,他朝她伸出手。
众人一怔,这个男人还真心贼心不死啊!
众目睽睽,天子当前,就这样公然跟天子的女人说,带她走。
锦弦早已冷沉了脸色,不过,也只是冷沉了脸色,并未发作,一双染着血丝的凤眸一瞬不瞬地凝着蔚景,似乎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蔚景眸光轻凝,看向朝她伸手的男子。
火光打在他白皙的手上,骨节分明,五指净长。
火光被夜风吹得摇摇曳曳,光影跳跃间,往事浮光掠影般从眼前滑过。
她又想起了远嫁的时候,她坐轿里,他站窗外,他提出要弹奏《四面楚歌》被锦弦拒绝,然后,他自袖中掏出一本卷轴递给她,他说:“凌某这里有本司乐坊常练的曲目单,公主自己挑选。”
彼时,她第一次看他的手,印象非常深刻。
五指净长,笑若春风。
后来,在悬崖边,他用藤蔓缠住了她急速下坠的身体,将她拉上来之时,他亦是这样朝她伸出手,笑容和煦:“这藤蔓还真牢,我还一直担心它会断了。”
那一刻,她觉得天一瞬间亮了。
再后来,他打马带她离开,他说:“不管我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是害公主的人”。
幽幽夜色下,他同样朝她伸出手。
再然后,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次,他朝她伸出手,在她无助的时候,在她绝望的时候,在她有危难的时候,他都如同天神一般出现。
不久前的营帐里,他一边跟锦弦打斗,一边也是这样,朝她伸着手,说着同样的话:“走,蔚景,跟我走!”
现在亦是。
她凝着那只手,半响,忽然,拾步朝他走去。
场下一阵低低的哗然。
这是什么情况?
难怪那个贼心不死的男人敢在天子面前如此猖狂,原来,原来这个女人本就心向于他啊。
她要跟那个男人走了吗?
他们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要当着一代天子的面,跟另一个刺杀天子的男人走了吗?
天,这奸情也太惊世骇俗了。
如此,将天子威严视为何物?将夫纲伦常又视为何物?
看来,有好戏看了。
寝袍轻曳,蔚景一步一步,缓缓上前。
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包括锦弦,包括凌澜。
她清晰地看到凌澜暗沉的黑眸中瞬间腾起一抹光亮,他扬手不放,甚至拾步朝她走来。
她也看到锦弦眼中的血丝变成血海,脸色黑沉得厉害,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厉吼出来:“你以为你能走得掉吗?他也休想离开!”
话音未落,明黄身影已是一晃,直直朝蔚景而来。
一抹黄,一抹白,蔚景却是忽然身形一转,来到一人的后面。
“别过来!”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说这三个字。
如果说第一次带着颤抖嘶哑,那么这一次只有冷,决绝的冷。
两个男人皆是一震。
场下众人亦是惊错愕然。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一手擒着一人的手臂,一手抵在那人的脖子上,而手中一柄短刀在幽幽夜色下闪着蓝色的寒芒。
那人赫然是贤妃,也是这个女人曾经的婢女,铃铛。
她钳制了铃铛!
皇后娘娘劫持贤妃娘娘?
蔚景望着骤然停下的两个男人,又禁不住笑了。
果然,果然这个筹码够厉害!
锦弦怕,凌澜也怕啊,怕她伤害这个他们的女人,是吗?
其实,她倒真有些佩服铃铛,十几年藏得那么好,与铃铛相比,她假装食下‘忘忧’,假装聋哑失忆的那点演技,还真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