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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和席奥说你的第一位客户今天上门了。”邦妮从桌子的另一头说着话。
“他们说对了。”艾森叉了一大块炭烤比目鱼,望向也坐在餐桌旁的两个侄子。“不过她对我的专业技能似乎没有太好的印象,那急着逃跑的模样,还差点在楼梯上把你们两个给撞倒了,对吧?”
“反正你已经拿到她预付的费用了。”杰夫满嘴的马铃薯。
“我或许没有在礼仪学校拿到第一名,”艾森说。“经营生意总还懂得一些。黄金律的第一条就是,一定要在客户离开办公室前拿到订金。”
杰夫咧开嘴笑了起来。八岁的他比弟弟大两岁,虽然还有些成长中男孩难免的笨拙,但是他笑起来的神情,简直就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艾森看向桌子那边,瞥见邦妮眼中一闪而过的渴念。德鲁去世已经三年,他相信他的弟媳已经设法接受了那份损失。可是他很清楚不管多久,只要看见儿子,邦妮就无法不想到她的丈夫。德鲁是她的挚爱。
然而在杰夫和席奥挂上父亲的微笑、发出父亲的笑声时,想念杜德鲁的,并不是只有邦妮。艾森也在那些时候倍加想念他的弟弟。
德鲁小他四岁。兄弟俩一向非常亲密,但是任何熟识他们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就个性和脾气来说,他们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德鲁凡事热心、乐观,绝顶聪明,对管理和财务颇有天赋,是天生的商界高手。他也很早很快地在商界有了成就。
德鲁在崔石工业公司的董事会选他当上执行总裁的七个月后失踪,同时不见踪影的还有公司的一大笔钱。
警方的推论是,德鲁抛下家人、朋友和洛杉矶的生活卷款潜逃,而且已经在加勒比海的某处用一个新的名字逍遥去了。这种事常常发生的,警察说。
艾森和邦妮却坚信不可能如此。只是,当艾森内心深处已经感觉到弟弟的死亡时,邦妮仍然满怀希望。而当某个灵媒宣称她一直感应到什么之后,情况恶化了一千倍,邦妮更是坚信德鲁还活着。
艾森运用只有自己知道的方法应付沈重的哀痛。他怀着复仇的决心与让所有认识他的人──包括他的妻子──都很震惊的愤怒,着手追寻真相。
他开始到处打探不久,一个双眼有如短腿猎犬、瘦得像具骷髅的人来到杜氏保全公司。他穿着一套唯一的特点就是邋遢的廉价棕色西装。
“我代表某些人来找你。”那人以显然受过伤的沙哑声音说。
“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出来。”艾森靠向他银灰色的皮制办公椅。“我能假设这些人很关心我正在进行的调查吗?”
“是的。大家的看法是,你弟弟还没有死,可是如果他死了,这些人要你知道,他们为你的损失感到遗憾。”
“多么有同情心啊!”“的确,他们也要你了解,他们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真好,那他们就没什么好担心了,不是吗?”
“问题是,”那男人说。“他们投资了很多钱在某个公司,他们希望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搅局。就财务方面来说,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阶段。”
“他们建议我该怎样做?”
“让警方去调查。”
“他们根本查不到什么。”
“我的雇主恳请你做一个好市民,让有关单位处理这个案件。”
“我请问你,如果你是我,你会让有关单位去处理吗?”
那人不作反应。“我的雇主也要我告诉你,如果你停止调查,你的银行帐户会多出很大的一笔钱。”
艾森想了想。
“你的雇主是谁?”他问。
“我没有权利回答这个问题。”
艾森倾身向前。“既然如此,我只请你转告一句话,请他们滚一边凉快去。”
“杜先生,请你相信我,这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
“你走吧。”艾森轻声说。
那人研究他好一会儿。“你不会改变主意的,对不对?”
“对。”
“看得出来。”
他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
艾森的调查得到了极为深入的结果,最后毁灭了崔石工业公司的一个竞争对手,以及企图在背后操纵整件阴谋的有力人士。这件丑闻波及一缸子躲在阴影里面的权力掮客、政治与商界人士,还有许多因为内幕消息而做了重大投资的人。
艾森终于在沙漠中一个浅浅的坟墓里面找到德鲁的尸体。雇用杀手的是崔石公司之竞争者的主要股东魏西蒙,他和杀手都被警方逮捕。但是旋即被保释在外的杀手还来不及作证指控雇主,便因车祸而死亡,魏西蒙则无罪开释。
一个月后,魏西蒙因为游艇意外身亡。
命运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崔石工业公司的对手被迫宣告破产,还有好几家公司也因为这件调查而葬身火海。杜艾森一手建立的杜氏保全公司也摇摇欲坠。
他的第三次婚姻也瓦解了,家人认为原因是调查的压力太大和公司的财务不佳。艾森懒得改正他们的结论,只在心里面认定自己不适合结婚。
报纸上提起杜氏保全公司在这个财经丑闻中所扮演的角色,使得原来就管理不善的公司宣告破产。但是艾森知道他的客户集体弃他而去的真正原因,肯定是受到了某些人的警告。
这个人在拍卖公司前来公开拍卖杜氏保全公司的家具时,再次出现。
艾森双手抱胸、靠在原来属于他的豪华办公桌前,等着拍卖人员过来处理。那是一张会让人印象深刻的家具,亮晶晶的钢和巨大的弧形玻璃,当初的室内设计师向艾森保证,桌子的本身就是一种宣称。
来人没说什么,好像很有兴趣地看着拍卖员拚命想要激起在场参观者的购买欲望。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从哪里学到这种说话方式的?”他终于开口。
艾森没有答腔。
那人叹了一口好像扛着全世界重量的气。“你应该在你还有机会的时候罢手,就可以全身而退了,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搅局,现在很有可能还坐在这张漂亮的办公桌后面。”
艾森看着他。“你上次来找我好像没有说出名字。”
“施哈利。”
“施哈利,把灵魂卖给一群狗杂种,他们根本不记得你的姓名、也不管你是否心脏病发或撞车死掉,反正你是随时可以替换的,那种滋味很好吗?”
“人总要生活。”
艾森回头去看拍卖员。
施哈利动了一下。“你上次问我,我为谁工作,我没有回答。”
艾森没说话。
“他们都是一所豪华的私人俱乐部的会员,”施哈利说。“那种什么都有的俱乐部,你知道的,两个大泳池、三温暖、蒸气室、手球场,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在俱乐部里工作的男男女女都穿得像个模特儿。他们说,只要你是那个俱乐部的会员,你要什么都有。”
艾森看着拍卖员漫天称赞原本放在杜氏保全公司接待室的两张钢架皮面的椅子,它们来自义大利,当初花了很多钱。他那时非常反对,可是焦虑不已的设计师坚称接待室给客人的第一个印象重要得不得了。根据那设计师的说法,那两张椅子是一种投资。
椅子终于被人以微不足道的价钱买去。什么鬼投资,他想,老天为证,我这辈子绝不再听信任何设计师的话了。
“这个私人俱乐部叫什么名字?”他随口问道,并不指望对方会回答。
“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你动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他们对于如何保持双手的干净,一直是非常谨慎的。”
“你要把名字告诉我吗?”
“他们称呼那个俱乐部叫‘避静会’,”施哈利说。“要我去找你的人姓邓,是一年半前令弟出事时的会长。”
艾森知道那个人,是南加州的知名人士。
“这或许没什么意义,”施哈利继续说。“但是他们几个月前改选了会长。因为邓先生似乎没能依照会员的要求把事情办好,错误的代价是很严重的。”
“看来‘避静会’的经营也像一般的公司讲求绩效。”
“是啊!”施哈利转身要离开前,又停了一下。“呃,我听说你发生财务困难之后,就没有替他们工作了。”
“那你现在做什么?”
“我担任保全顾问。”
“赚得到钱吗?”
“那总是一种生活方式,至少有自己的名片了。”施哈利拿出一个皮夹,抽出一张颜色清爽的名片递给艾森。“需要意见的时候,请拨电话。”
他慢慢走过人群,失去踪影。
艾森在拍卖会中待到自己受不了了才离开。他那昂贵的办公桌被人以不到原价十分之一的一百七十五元的贱价买走,这算什么宣称?然而话说回来,或许也真的宣称了一切。
邦妮把马铃薯传给杰夫的时候,看了艾森一眼。“你这位新客户要求你做哪方面的工作?”
艾森把心思拉回现场。“一次例行性的调查,她想知道目前交往中一位男士的背景。花十分钟就可以搞定的。”
“你已经弄好了?”
“还没有。”他拿起小面包,涂上奶油。“下午要装电脑的时候碰上一些困难。”
“艾森伯父要把电脑升级,”杰夫说。“可是作业系统跟新电脑不相容。”
“我的手提电脑放在家里,”艾森说。“晚上回家后查一下,明天早上就能给客户答案了。”
“说起你那个称为家的粉红色古怪地方,你可曾考虑我说过的,把它卖掉的意见?”
“谁会买它?”艾森咬着小面包。“维克叔叔搬去夏威夷前之所以会那么便宜地卖给我,就是因为没有人要啊!他前前后后让轻语泉每一家房地产经纪公司都试过了。”
“我觉得‘夜风楼’好酷哦,”席奥大声说。“而且它有游泳池。”
“而且还有像电影院的大萤幕电视,”杰夫说。“它甚至还有可以做爆米花的机器。”
“除了电路的稍加改善,维克叔叔对这栋老房子所做的比较认真的升级,就是那电影院和爆米花机器,”艾森说。“至少他还懂得电路必须先改善。”
“我真希望我们住在那里,”杰夫说。“每天晚上可以在电影院看电视。”
“对啊,我们这房子好无聊。”席奥帮腔道。
“‘夜风楼’唯一的问题,”杰夫皱起眉头。“就是它是粉红色的。”
“因为原来屋主的太太喜欢粉红色,”艾森解释道。“而且是非常喜欢。”
“维克叔公告诉我,她还阴魂不散地住在那幢房子里,”席奥说。“一个什么恨太太的。”
“是傅太太,”艾森说。“她叫傅凯蜜,是一个不得意的女演员。”
“不得意是什么意思?”席奥问。
艾森跟邦妮交换一个眼色。“意思是她没有成名。”
“噢。”席奥想了一下,显然觉得这并不重要。“反正啊,就是她死了,而那位傅先生就发疯了。他一个人住在那房子里,一直到死都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不幸的是,后来的几位屋主也没有。”邦妮嘲弄地说。“总该有哪个人把那可怕的粉红色改一改吧!”
“十年前,贝蒂婶婶去世后,维克叔叔以一笔很小的钱买了那里,在那之前,房子都是空的。”艾森说。“可是维克叔叔也没有多余的钱重新装潢。”
“你应该注意到,你的维克叔叔也没有选择退休后住在‘夜风楼’。”邦妮指出。“你一把他的生意买过去,他立刻就飞去夏威夷了。”
“他说他已经厌烦了沙漠,”艾森给自己添加一些马铃薯。“想看一些海洋和沙滩。”
“他告诉我,他想看穿着比基尼泳装的女孩,一整天都看。”杰夫大声说。
“对,”席奥也不甘示弱“他说沙滩上有些女孩连泳装都不穿的。”
“真的?”艾森正要吃马铃薯的手停下来。“我有维克叔叔在茂伊岛的地址,也许我应该在下次放几天假的时候去找他,也去海滩或什么地方走一走。”
杰夫笑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席奥踢着椅子的横杆。“你真的喜欢看没有穿衣服的女生吗,艾森伯父?”
“这个嘛,”艾森说。“如果要我在工作以及躺在海边看没有穿衣服的女生之间选择,我当然要说──”
“我想,”邦妮口气坚定地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这关于女生的话题应该到此为此。回到‘夜风楼’的事,杰夫说,你的这位客户是个室内设计师?”
“搞装潢的。那关‘夜风楼’什么事?”
邦妮不理他恶劣的口气。“我想等你替她办完事情,也许可以请她替你把那只粉红色大象做点什么事。”
“宅邸。”艾森忍不住说道。
“你说什么?”
“权威人士说,房子应该称呼为宅邸,听起来比较有格调。不过,相信我,那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他发现杰夫和席奥正以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抓到他使用邦妮说不可以使用的字眼,是他俩最喜爱的游戏之一。
“我绝不可能雇用路小姐重新装潢‘夜风楼’。”艾森结束他的话。
杰夫和席奥失望地重拾他们的食物。
“为什么?”邦妮问道。
“理由有二,”艾森吃完他的马铃薯。“第一即使我想重新装潢,目前这个阶段我也没有钱雇用她。第二,我想路小姐还没有踏进‘夜风楼’的门,就要昏倒了。”
杰夫停下正在咀嚼的动作,两眼因好奇而发亮。“她为什么会昏倒,艾森伯父?”
“她是不是会怕鬼?”席奥问。
“路乔依大概不会怕鬼,”艾森说。“不过我怕她那敏感的设计家神经会在看到我那宅邸的装潢时,受到重大的创伤。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夜风楼’绝不可能获得今年的最佳住宅奖。”
“说得真客气,”邦呢低声咕哝。“那里几乎就是好莱坞的布景。”
“你想路小姐会不会真的惊讶到在门口就昏倒了?”杰夫问。
“即使那样我也不会惊讶。”艾森说。
“也许她会先抽筋一下或什么的。”席奥另有意见。
“嗯,像这样。”杰夫猛然扭动他的左臂。
“或者像这样。”席奥的头两边摇晃。
两个男孩越笑越高兴,动作也越来越有创意。
艾森欣赏地看着他们的表演。“真不错,我相信她就是会这样地扭一扭再倒下去。”
坐在另一端的邦妮沈重地叹一口气。“为什么只要你跟我们一起吃晚餐,结局总会变成这样,艾森?”
“这样很好啊、他们真有天分。”
一个小时之后,他开车回“夜风楼”从车子里出来,他站在车道上审视他的宅邸,以一种无法解释的理由猜想路乔依会怎样看它。好吧!或许这地方真的像是好莱坞胡思乱想出来的西班牙殖民时代的布景,而且它的确很粉红──不是已经晒了很多太阳的、褪色的粉红──而是像刚刚嚼过的泡泡糖的粉红。但是,那又怎样?它很有个性,至少跟别的房子都不一样。而且它很宽敞,有很大的空间容纳他的书和私人的东西。
最好的是,该有的家具都有了,公司破产和离婚的两大灾难,使他完全没有心思去搞这方面的任何事。
谁管路乔依会有什么意见?他何必关心她对“夜风楼”的想法?
他回想今天下午所得到的印象。光亮柔顺的赭红色头发绾成一个别致而颇有现代感的发髻,表情生动、引人注目的脸,和一双迷?鞫?衩氐难劬Γ?坪跻?刈庞杖巳シ14虻拿孛堋?囊路?肺斗浅5钠婀郑?浪你堑玫挠字稍袄鲜Φ慕痰迹?歉隽炼鹊南事躺?蘼廴绾味疾挥Ω么钆淠侵肿仙?u庵质伦芨糜械愎嬖虬桑?辽儆字稍笆贝?怯械摹?br />
他有种感觉,觉得路乔依从来就不是会依照配色法用色的人。话说回来,他自己也不是。
他知道他绝对不应该从任何私人的角度去思考她的事情。她是一个客户,许久以前,他已经得过很痛苦的教训,不可以跟客户约会。何况,她很可能会极力反对“夜风楼”这种到处都用粉红色的装潢。
他步上阶梯,走过有着粉彩似粉红色石柱的前厅,进入火鹤那种粉红色的走廊。
公平来说,屋子的室内并非百分之百的粉红。很多地方镶了金色,也有一些白色的木板,地毯的主要图案虽是巨型的粉红色兰花,但叶子还是绿色的。
一路扭开电灯,他来到这占地宽广的房舍中、一个可以俯瞰着花园,以及花园再过去一道浅峡谷的房间。经过他还没有时间开箱上架的一箱箱的书,来到窗前一张巨大的粉红镶金的书桌前。他开启放在桌上的笔记型电脑,翻开今天下午跟路乔依对话时所做的记录。
他从一些例行的管道开始查询。如果事情顺利,他应该可以在十分钟内找到马珍妮夫人的下落。多么容易赚的钱,一定是老天知道他正好需要而送上来的。
问题是,事情一点也不顺利。
马珍妮夫人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使用信用卡,也没开过任何支票。他疑惑地继续追查。
他并没有找到马珍妮提出要与马大卫离婚的资料,也没有她曾雇用任何搬家公司帮她把家当搬去另一个城市的纪录。
四十五分钟以后,他靠向椅背,伸长了桌下的腿,双手插入裤袋中,瞪着电脑的萤幕沈思起来。
马珍妮失踪了,而他认为路乔依早在雇用他找人之前,就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