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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珍妮一直忍受着她丈夫冷冰冰的态度。她满脑子都是只有他才能解答的疑问,然而他却一语不发。到了近午的时候,绝望的她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问道:“假如柯莱莫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还得像这样走多久才到?”
“大概三天,看路上有多泥泞决定。”
就这几个字而已,这两天来他就只说这几个字。难怪他和里克那么搭调,珍妮恨恨地想着,发誓再也不主动开口了。
两天之后珍妮又耐不住了。她知道他们一定已经很接近柯莱莫了,内心的紧张与恐惧节节升高。他们并骑在一条乡间的小路上,里克居中,而且稍稍超前一点。她想和葛修士说话,可是他的头低倾,表示他大概在祷告,这段路程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
珍妮渴望讲话以排解心头的压力,终于回头瞄一眼坐在她身后的人。“你原来的那些手下到哪里去了?”
她等着他回答,但他依旧冷冷地保持沉默。珍妮不服气地瞥他一眼。“是不是这个问题太难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呢,大人?”
她尖刻的语气突破了洛伊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冷墙。这三天来,他一直竭力抑制自己不要受到把她紧紧搂在怀中的欲望影响。他瞄一眼她那浓密睫毛下的眼睛,决心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
珍妮见自己甚至无法激怒他开口,突然想到这是一个消遣他的好机会。她收藏起对他的憎恨,决意自己开始一段不要他参与的对话。“不错,我可以看出来,我问到你手下的问题难倒你了,大人。”她说道。“很好,让我换一个比较容易了解的方式问。”
洛伊知道她有意嘲弄他,起先有点生气,但后来她那带挑衅意味而又迷人的独白却使他不得不感到好笑起来。只听得她说:“显然你那么茫然地瞪着我不是因为你的智力不够,而是你的记忆力衰退了!真不幸!”她叹一口气,假装用充满怜悯的眼光看着他。“恐怕你的年纪大了,对你的脑筋已经有点影响。但是你不必怕,我会尽量让我的问题简单一点,同时试着帮你恢复记忆,想想看你把那一批失踪的手下派到哪里去了?”
她回头望着他,说道:“现在,当我们到那个小修道院的时候——你应该记得那个小修道院吧?”她瞪着他。“那个小修道院?你知道——我们碰到葛修士的那栋石头建筑?”
洛伊没有说话。他瞄一眼里克,见里克直视着前方,对周遭的事充耳不闻。他再瞄一眼葛修士,见到修士的肩膀在微微抽动,似乎是在暗笑。
珍妮又悲哀地说:“你这可怜的家伙——你连葛修士是谁都不记得了是不是?”她举起手臂指向修士,同时望着洛伊。“那个人,就是那里的那个人,他就是葛修士!你看见没有?你当然应该看见了!”她故意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子一样。“现在你要专心听着,因为下一个问题比较难:你记不记得跟我们一起到葛修士的小修道院去的那些人是谁?”她又加上一句:“他们大概有四十个人,四十个。”她很有礼貌地说着,同时还真的举起小手,在他眼前伸出手指头,解释道:“四十个就是这么多——”
洛伊忍住不去看她的手,同时还得极力克制自己不笑出来。
“再加上这么多,”她继续比着手指头。“再加上这么多,”她双手总共举起四次,十根指头张得开开的。“现在!”她愉快地说。“你记起来你把他们丢到哪里去了吗?”
一阵沉默。
“还是你把他们派到哪里去了?”
还是一片沉默。
“噢,老天!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她叹一口气。“你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了,是不是?噢,好吧!”她对他的沉默似乎失去了兴趣,怒气突然涌上来。“你不必太担心!我相信你一定还可以找到其他人来助纣为虐,帮你打家劫舍,杀害妇孺——”
洛伊搂着她的手臂突然勒紧了。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珍妮,你考验我的耐性也许可以,但是若要考验我的脾气可就错了。”他的膝间一紧,使得坐下的马突然放慢了步伐,落在里克与修士之后。
但珍妮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老天,大人,我可不希望考验你的脾气!”她故作惶恐地说道。“我如果那么做,一定会遭到你可怕的折磨。让我想想看——你能够对我怎样?我知道了!你可以破坏我的名誉。不对。”
她考虑了一下。
“你不可能那么做,因为你已经在哈定堡对我做过一次了。”她喊了出来:“我知道了!你可以强迫我和你上床,然后让两国的人都知道我和你一起睡过觉!但不对,你也已经做过这些事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刺在洛伊的良心上,使他觉得自己真如她所说的是一个野蛮人。
她继续说道:“我终于想到了!你已经对我做了那么多事,现在只剩一件事可以做。”
洛伊无法自制地问道:“什么事?”
“你可以娶我!”她假装高兴地说。但是这话原意是要激怒他的,却反而使她自己感到这是一个痛苦的玩笑。“你可以娶我,把我从家人身边带走,使我一辈子受到公开羞辱和你双手的折磨。不错,正是如此!那正是我应得的惩罚,大人,只因为我犯下了滔天大罪,走到修道院附近的小山上,挡住了你出来劫掠的兄弟的路!”她假意轻蔑地说:“怎么——想想看我所犯的十恶不赦的大罪——把我关起来还算是太仁慈了!那样会太早结束对我的惩罚——”
她的话突然变成一声惊喘,因为洛伊的手出其不意地由她腰间往上移,轻轻罩住她的胸部爱抚起来。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又把脸颊贴在她额旁,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再说了,珍妮,够了。”他的另一只手环抱住她的腰,把她的身子紧紧搂近他胸前。珍妮被紧搂在他那坚实的杯抱里,又有他的手在抚摩,只能无助地向这种舒适感屈服了。
她放松了身子靠倒在他胸前,而他则把她搂得更紧,他那几天未刮胡子的下巴贴擦着她的脸,然后他开始轻轻吻她的脸颊,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用力把她紧紧贴夹在他的大腿之间。
虽然有可怕的未来等在前面,珍妮仍然屈服了,闭上眼睛抛开恐惧,享受这甜蜜的一刻,领略被搂在他保护性的怀抱中的那种感受。
洛伊告诉自己他只是在安慰一个受惊吓的小孩,同时撩开她颈后的长发开始吻她,由颈后吻到耳边再吻到她腮前。珍妮的身体贴着他动了一下,摩擦的压力点燃了他已竭力克制了三天的欲火现在这积压了三天的欲望爆发了,像野火一样沿着他的血管上升,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性。
洛伊痛苦地运用意志力抽开自己的手,让双唇离开她的脸颊。但是这同时他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举到了他脸上,拇指和食指轻轻托起她的脸颊,望着她那世界上最最湛蓝的一双眼睛——一双充满迷惘与困惑、孩子般的眼睛。她的话又在他脑海中响起,刺痛着他的良知:我走到修道院附近的山上,挡住你那出来劫掠的兄弟的路为了我所犯的这个罪,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你破坏了我的名誉,你强迫我和你上床,然后当着两个国家人的面公开羞辱我。但是我罪有应得——为什么?因为我挡住了你那出来劫掠的兄弟都是因为那个缘故就只因为那个缘故。
洛伊不自觉地轻轻用手指抚摩着她的脸颊。他知道自己要吻她了,同时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权再苛责她。“都只因为我自己挡住了你那出来劫掠的兄弟”
一只鹌鹑自林间扑翅飞出,自洛伊马前擦掠过去。路边的林子里一个男孩探头出来,想看看他在柯莱莫领土上非法狩猎的对象飞到哪里去了。他的眼光蓦然停在左边的黑色战马以及那骑在马上的腿。陶汤姆的心狂跳不已,抬眼缓缓望过去,见到一双冰冷的眼睛,继而看到马侧挂的盾徽,一只露齿咆哮的黑狼。汤姆差点尖声叫出来。
汤姆转身要逃,跑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转回身子。他听说“黑狼”的武士要回柯莱莫,而“黑狼”本人也要住在那座大城堡里。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这个骑在马上的人会是可能真的是
汤姆兴奋起来,他是第一个亲眼看到“黑狼”本人的人!他再从林间偷望过去,想把这个名人看仔细一点,却看到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使他嘴巴差点合不拢了:“黑狼”——这个全英格兰、全世界最勇猛的战士——高高地坐在战马上,怀里竟然搂着一个女孩——像抱婴儿一样地温柔!
洛伊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注意到路旁的林子里有什么动静,也没注意到有个影子飞快地朝村子的方向奔过去。他只是凝望着眼前这个顽固不驯的女人,这个孩子般的女人,而今是他的妻子。她也许诡计多端,但在他满心只想亲吻她的时候,他也管不了那些了。她的眼睛半闭,他望着她那粉颊上浓密的睫毛和柔嫩的红唇,那仿佛在向他召唤的红唇。
珍妮慵懒地靠在他的怀里,没有注意到他捧着她脸颊的手指捏紧了。
“珍妮——”听见他那感性的声音,她睁开眼睛,见到那如着火一般的银灰眸子。
她猛然惊觉自己如果不阻止他的话会演变到什么地步。她摇着头,用手肘顶着他肋间想把他推开,但是他把她搂得更紧。“不要!”她喊了出来。
他那催眠似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目光,他的唇间挤出一个字:“要!”
她发出一声呻吟,却被他接下来的强烈拥吻掩住。她越抗拒,他吻得越猛烈。他的双唇张开,盖在她的嘴上,怂恿着她的双唇分开,然后他的舌整个探入她口中。他吻得深而持久,似是要让她想起在哈定堡的情景。珍妮投降了,也开始回吻他,同时告诉自己这样一个吻没什么关系。然而一吻终了,她却全身颤抖不已。
洛伊抬起头凝望着她那沉醉的眸子,珍妮看见他眼中充满满足与困惑。“为什么每次你屈服的时候,却反而是我觉得像被征服了呢?”
珍妮挣开他转身背对他,肩头挺得直直的。“那只不过是一场小战役而已,大人。还有战争要打呢!”
往柯莱莫的路呈弧状绕过一处密林,若只是他一个人,洛伊一定会走捷径穿过林子,因为他已等不及想看自己的家园。他突然希望珍妮也能分享他这份迫切的心意,同时也想化解他们之间的摩擦,于是他开始回答她先前的问题,也就是有关他手下的下落之事。他带着笑意说:“如果你还很好奇的话,让我告诉你,先前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五十’个人,是五个人一组离开了那小修道院,每一组走的路线都不一样,那样梅家堡追来的人也就必须分散寻找。”他开玩笑地问:“你想知道他们还做了什么吗?”
珍妮头一撇。“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选择了一个好的伏击地点,然后在树丛里像蛇一样等着从背后攻击我父亲的人。”
他笑了出来。“可惜我没想到这一点。”
珍妮的肩膀不再那么僵挺。洛伊可以感觉到其实她很好奇,于是继续解释下去。“一直到几个小时以前,我的手下都跟在我们后面,距离我们大概有十里左右,而他们彼此各相距五里。而这几个小时以来,他们就开始集中,很快就会聚在一起直跟在我们后面走。事实上,他们是在等着你父亲的人由背后伏击。”
“而如果我当初没有被你们从修道院绑走的话,就根本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不要再说!”他对她敌意不减的态度感到有点生气。“你并没有被虐待,各方面都考虑得很周到。”
“没有被虐待!”她不信地说。“那么你认为对一个女孩施暴力,毁掉她的名誉和婚姻自主的权利,这些都是仁慈的行为吗?”
洛伊想要回答,但是又闭起了嘴巴,因为他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以珍妮的眼光来看,他确实是很不名誉地挟持了她。从他的眼光来看,他对待自己人质的态度也实在算不上有骑士风范。
一会儿之后,他们来到最后一段弯路上。洛伊先前所有不愉快的想法都消散了。他猛然勒住马,差点使珍妮滑落马鞍。
珍妮好不容易才恢复平衡之后,回头白了洛伊一眼。但是洛伊直视着远方,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他朝着自己注视的方向一偏头,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轻轻说:“看!”
珍妮困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不禁睁得大大的,因为在她眼前呈现的是一片绝美的景色。灿烂的秋色布满一片整齐的山谷中,茅舍与田地零星地点缀其间。在那一片起伏的丘陵上是一座如画的小村庄,而再往高处的一座台地上看,耸立着一座宏伟壮观的城堡,在阳光下如宝石般闪烁。
“宙斯”以轻快步伐一路走下去。珍妮暂时忘掉了自己的不快,欣赏着眼前这片美景和那有着十二座圆塔和高墙的城堡。
就在珍妮看的时候,城堡上的守卫吹起了号角,吊桥放了下来,一队披甲的骑士走了出来,在路的前方,农民蜂拥而出,聚在路两旁。珍妮心里想,这里的主人大概在等他们到来,准备好了这盛大的欢迎场面。
“怎么样,”洛伊问道。“你认为如何?”
她回头愉快地看着他。“这地方真美,”她轻声说。“我从来没有看过什么地方能与之相比。”
“这和你的梦想王国比起来如何?”他笑问着,而珍妮可以感到他也很高兴地欣赏这个地方。
他的笑容简直让她难以抗拒。珍妮连忙转开目光,以免自己软化下来。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雷鸣的声音,知道那一定是原来跟在后面的洛伊的人马。珍妮突然为自己的外观操起心来。她仍然穿着结婚礼服,但已经又破又绉,再加上日晒雨淋,早已退色而破旧不堪。
此刻他们显然是要到这座显赫的城堡去,虽然她不管英格兰人怎么想,但是也不愿自己这么有失体面,这也等于是使她家人失面子。她庆幸自己今天早晨还曾在冰冷的溪水中洗了一把脸,但知道自己唯一可骄人的头发此刻一定是纠结而蓬乱。
她转头瞥一眼洛伊问道:“这是谁的地方?”
他的目光由城堡移到山上,似乎他也和珍妮一样被这景致迷住了。然后他低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说:“是我的。”
“你的!”她喊了出来。“可是你说过我们要花三天,不是两天到柯莱莫。”
“道路比我预期的要干一点。”
珍妮不愿让洛伊的家臣看到她这副样子,于是用手整理自己的头发。
洛伊看在眼里,于是让马停下来,看着她用手指梳理长发,觉得她会注意自己的外貌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因为她这样蓬松着头发配上奶油色的肌肤、灵活的大眼睛,看起来最迷人不过。事实上,他打算自己所要行使的第一个做丈夫的权利,就是不准她把那头漂亮的长发像一般女人一样用纱或头套遮起来。他喜欢看到她的头发自然披下,散在他的枕头上
“你应该警告我一下!”珍妮埋怨地说着,一面在马鞍上扭动着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面偷眼向前面等在路边的人望过去。远方那队骑士原来是要来迎接他们的主人回城堡去的。“我没想到这会是你的地方,”她紧张地说。“你看起来仿佛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它一样。”
“可说是第一次见到它,起码是第一次见到它这种样子。八年以前我派建筑师来这里,替我设计了解甲之后要住的家。我一直想来看看,但是亨利总有急事需要我到别处去。事实上这样最好,我已经积下了一笔足够的财产,这样以后我的儿子不必再像我一样卖命去赚钱。”
珍妮不解地瞪着他。“你是说你不再打仗了?”
他略带嘲意地望着她的脸。“如果我和梅家人打仗,那将是我的最后一仗。事实上我已经在把你带出来的时候,攻入了我的最后一个城堡。”
珍妮不敢相信他会是因为她的缘故而作了这个决定。她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四个月以前,”他说道。“如果我再拿起武器,那一定是因为有人想夺走我的东西。”说完他沉默下来直视着前方。然后他的全身肌肉放松了,脸上表情也缓和下来。
一会儿之后他收回目光,带着狡猾的笑容望着她说:“你知道在我开始过这新生活的时候,除了一张舒服的床以外,最期待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珍妮打量着他的轮廓,发觉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你最期待的是什么?”
“食物,”他的精神振作起来。“好吃的食物。不——不只是好吃的,要上好的,每天三顿。鲜美的法国菜、西班牙菜和英格兰菜。用盘子装着端上来,煮得恰到好处。然后我要有甜点——烤的派、蛋糕,各式各样的。”他带笑瞥她一眼,继续说道:“在战争前夕大部分男人都会最想念家人,你知道我常常想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珍妮强忍住笑。
“食物。”
珍妮再也摆不出架子笑了出来。这个被苏格兰人称为“苏格兰的天谴”的家伙竟然会有这样的说法,令她难以置信。
洛伊的眼光在眼前的景色中游移着,仿佛在细细品尝一般。“上次我来的时候是八年前。我和那建筑师一起设计。而那时这城堡曾被围攻六个月,外墙只剩下断垣残壁,堡身已有部分损坏,山头也都是一片焦土。”
“是谁攻的?”珍妮怀疑地问。
“是我。”
珍妮想讽刺一番,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因为她不想破坏现在愉快的心情。于是她轻松地说:“难怪苏格兰人和英格兰人总是敌对,因为我们的思想方式没有一点相同之处。”
“真的吗?”他笑着问。“为什么?”
“你们英格兰的风俗真奇怪,一面攻自己的城堡,一面又攻苏格兰人的城堡。”
“真有意思的说法。不过如果我对苏格兰的历史没记错的话,似乎你们的家族几百年来也一直在彼此攻伐,同时又常常越界来打扰我们。”
珍妮认为还是不谈这个话题比较好。她望着在阳光下闪耀的城堡说:“你是因为想要这个城堡才攻它吗?”
“我攻它是因为这里的男爵和其他几个人阴谋杀害亨利——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那时候这个地方叫卫斯理,后来亨利把它赐给我,要我为它改一个名字。”
“为什么?”
“因为当初是亨利赐卫斯理为男爵,又封给他这块地方。卫斯理原是他最宠信的人。我把它改称为柯莱莫,以纪念我的父母。”说完洛伊策马继续骑下去。
由城堡里出来的骑士从他们前方接近,而后面那五十个人也赶了上来。珍妮问:“你向来都把时间估计得这么好吗?”
他觉得很有意思地看她一眼。“不错。”
“为什么?”
“因为时间估计好,才能骑着马离开战场,而不会躺在自己的盾牌上被抬走。”
“可是你已经不再打仗了,何必把时间估算得这么精确。”
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稚气笑容。“不错,不过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不容易打破。跟在我们后面的人已经和我一起征战多年,不用我说他们就知道我的想法。”
城堡中的卫队迎了上来,由里克为首。他们整齐划一地停下来,然后掉转方向,里克变成殿后,骑在洛伊的正前方。后面的五十名骑士也在此时排成整齐的队伍。
珍妮不由自主地振奋起来,也开始感到紧张,不管她对丈夫的感情如何,这些以后也是她的人,她要和他们共同生活,而她非常希望他们会喜欢她。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外貌,她的恐惧就油然而生。
她在心中祷告,希望他们会喜欢她,然后又慌忙考虑自己的态度应该如何。她应该对村民笑吗?不行,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不太好。可是她也不太希望自己显得高傲,使他们误以为她很冷淡、摆架子。她是苏格兰人,而很多人都认为苏格兰人很冷傲。她虽然以身为苏格兰人为傲,却也不希望被人——她的人民——认为不可亲近。
距离那为数大约四百的村民几码远的时候,珍妮决定自己还是略略露出一点微笑比较好。她唇边带着一点笑意,最后整理一下衣服,然后挺起身子坐好。
经过村民面前时,珍妮的兴奋心情消散了。在苏格兰民众都会微笑欢呼来迎接主人,但这里的村民却是沉默而不安地静静看着。少数人露出一副好战的神情,大部分人则是又敬又畏地看着新主人。珍妮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怕自己的英雄,又不安地猜测他们是不是怕她。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一个男声打破沉默喊了出来:“梅家的泼妇!”群众似乎想支持公爵对这桩婚姻的看法,一致鼓噪着:“泼妇!梅家的泼妇!”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珍妮根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感觉。就在他们旁边,一个大概九岁大的男孩抓起一块泥丢过来,正好打在珍妮的右颊上。
珍妮的惊呼立即被洛伊掩住。他感到有东西丢过来,连忙俯身挡住她的身体。里克只瞥见一只手扬起来要丢东西过来,也许是一把匕首,于是他发出一声怒吼,跳下马冲到那男孩面前,拔出腰间的战斧。里克误以为洛伊是那男孩的目标,一把攫起男孩的头发,把他抓离地面。男孩疯狂地挣扎尖叫,里克举起战斧正待挥下
珍妮不假思索地作了反应。惊惧之余她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力量,疯狂地摆脱掩在她身上的洛伊,大声喊道:“不要——不要!”她疯狂般地喊着。“不要!”
里克的巨斧举到最高点停住,回头望过来,不是看珍妮,而是看着洛伊请求裁决。
珍妮也望着洛伊,见到他的怒容便知道他会对里克说什么。“不要!”她歇斯底里地喊出,紧抓住洛伊的手臂。洛伊的脸色可怕极了,珍妮见到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于是惊惧地喊:“你要杀一个模仿你自己讲话的小孩吗?他只是要表示他支持你的看法——你对我的看法!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只是一个小孩而已!一个傻小孩——”
洛伊冷冷地转头看里克,发出了命令:“明天把他带来见我。”然后他踢踢马腹继续前行。后面的骑士默默地超前,挡在洛伊与珍妮的两边形成保护墙。
群众再也不喊了,呆呆地看着队伍走过去。即使如此,珍妮也直等到完全看不见村民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浑身乏力地靠在洛伊僵挺的胸前,脑子里不断回想刚才那一幕。
她回望洛伊,犹豫地说道:“大人,我要——谢谢你放过——”
他的目光蓦地移到她脸上,珍妮被那银灰色眸子里的怒意吓住了。他凶狠地警告说:“如果你再公然抗拒我,或是用那种口气对我讲话,后果怎样我可就不负责了。”
她脸上的表情由感激转变为震惊,再变为愤怒,然后她冷冷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洛伊望着她的头后面,气她竟真的相信他会让一个小孩被砍头,也气她这种表现使得其他人都以为他会如此残忍。但他最气的是自己竟然未曾料到会有这种状况出现,未能采取预防措施。
他每次要攻城或上战场时,总是会把一切状况都设想好。但是今天在柯莱莫他却傻傻地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一切都见机行动,没作安排。
洛伊叹一口气,从另一方面而言,在战场上他的大小命令向来无人敢违抗。在战场上,他不需要应付珍妮——她每一件事情都要和他争。
洛伊再也无视于眼前的美景,只是冷峻地想着,不明白自己何以向来能让最顽强的士兵或仕绅听命,却无法让这个桀骜的苏格兰女孩懂规矩。她太难以捉摸了,使他根本无法预知她的反应。她既冲动又顽固,全然不懂为妻之道。
他们骑经吊桥时,他又瞥一眼她僵硬的双肩,才悟到刚才那一幕对她是多大的羞辱。他对她又怜又佩,承认她太年轻,受惊吓太多,但却勇敢而富同情心。换成其他有身分的女人,一定不会像她这样为那小孩求饶。
城堡内的大庭院里站满了仆役和卫侍,高层主管的仆役都排成列站在通往大厅的台阶上。这时洛伊已留意到每一个人对珍妮怀有的敌意,他决意不再容许任何事情发生。
洛伊转过身来面对大家,也让每个人把他和珍妮都看清楚。等所有的骑士都进堡里来,走到马厩之后,洛伊才下马,然后转身托着珍妮的腰扶她下马。他发现她的脸绷得紧紧的,而且始终不曾接触任何人的目光,也没有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他的心感到一阵悲悯,因为她显然已决定不理会自己的外观。
人群间响起一些不满的低语。洛伊挽起珍妮的手臂领她走上台阶,然而正要走上去时,他又拉住她转过身来。
珍妮投给他绝望的一瞥,但是洛伊没有看见。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庭院中不安的人群。珍妮在悲怆之余,突然感到他似乎正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力量。接着群众仿佛被施了咒语一般安静下来,望着洛伊。这时洛伊才开始讲话,清晰有力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看看你们的新女主人,我的妻子,”他宣布着。“要明白她的命令也就是我的命令。你们对她怎样服务,也就是对我的服务。你们怎么尊敬她,也就是尊敬我!”
他严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经过令人屏息的一刻之后,他转过身挽住珍妮的手。
珍妮缓缓扶着他的手臂,抬起蓝眼睛望着洛伊,眼中充满泪光、敬畏与感激。
在他们身后,军械匠缓缓鼓起掌来——鼓了两次,铁匠加入了,然后更多人也响应了。等洛伊领着她走到大厅门口,见到守候在那里的泰凡和葛修士时,整个庭院里都响起不停息的掌声。
他们进入大厅之后,泰凡是第一个开口对他们讲话的。他热忱地抓住洛伊的肩膀,开玩笑地说:“真希望我也能在大家面前那么做,亲爱的哥哥。”然后他又加上一句:“你能抽一会儿空吗?我们有些事情需要讨论一下。”
洛伊转身对珍妮告退,然后她看着他们两人走向壁炉边,高菲、尤斯和莱尼都站在那里,显然他们都和泰凡一起先回到柯莱莫了。
她心里仍讶于洛伊刚才竟那么难以置信地体贴,发表那么一席声明。她把目光自他宽阔的双肩收回,开始以敬畏的眼光欣赏这宏伟的大厅。虽然墙上的照明火炬不算多,但感觉上却不像梅家堡那么阴暗,这是由于烟囱旁边的那面墙上,有一面巨大的圆形彩色玻璃窗高高地开在那里,令珍妮备感欣羡。
珍妮正在欣赏那面大玻璃窗,突然思绪被一阵近似尖叫的声音打断。
“珍妮!”爱琳姑妈站在楼上的回廊边,踮着脚尖往下对她喊:“珍妮!我可怜的孩子!”她消失在回廊及肩高的墙后面,但是声音仍然清晰可闻:“珍妮!真高兴见到你,可怜的孩子!”
珍妮顺着爱琳姑妈的声音望过去。“我真替你担心,孩子,简直不能吃也不能睡。我的身体也吃不消了,因为我不幸骑上一匹最不舒服的马一路颠簸到英格兰来!”
珍妮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天气也实在可恶极了!”爱琳姑妈继续说着。
“我正要以为自己会被雨淹死的时候,太阳又出来了,活活要把我烤死!我的头又疼,骨头也疼,差一点就死掉,还好泰凡先生终于让我停下来一会儿采了一些草药。”
爱琳姑妈终于走下最后一级楼梯,出现在珍妮眼前。“而且那好处还不只这些。我让泰凡先生吃了一点我的秘方,他本来很讨厌吃的,但是吃了以后他就不再鼻塞了。”
她瞄一眼正要举起酒杯的泰凡。“你再也不会鼻塞了吧,孩子?”
泰凡放下酒杯很听话地说:“是的,夫人。”然后他微微一鞠躬再举起酒杯,同时小心避开洛伊嘲笑的眼光。
里克走进大厅朝炉边走去。爱琳姑妈不满地瞥他一眼,又一边说话一边向着珍妮走来。“整个说起来,这趟旅程还不算坏。起码我不曾被迫和那个家伙里克共骑,就像我们刚离开梅家堡时一样”
壁炉边的骑士都转过身来看,珍妮顾不得许多,快步向爱琳姑妈奔过去。爱琳姑妈绽开笑容,张开双臂迎接珍妮,一面还在说话:“里克比你早二十分钟回来,而他就是不肯回答我问关于你的情形。”她的话加快了。“虽然我不认为他那张臭脸是因为心胸狭窄的关系,但是我认为他的毛病一定是在——”
珍妮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爱琳姑妈。
而爱琳在她的紧紧拥抱之下,还是硬把最后一句话讲完才罢休:“肠子!”
一阵岑寂之后,高菲爵士爆出大笑,但他看到里克冰冷的眼光,立即止住笑声。而珍妮也被感染了,再加上这一天的压力使然,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把脸埋在姑妈的颈间以藏住笑声。
“好了,好了,甜蜜的小鸽子,”爱琳姑妈安慰着珍妮,但是她的注意力却在那个嘲笑她诊断的骑士身上,她从珍妮笑得发颤的肩上望过去。厉声说:“坏肠子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然后她又看着满面怒容的里克说:“看看你那张苦瓜脸,可怜的人——你需要通便是绝对没错的。我会给你配一剂,你很快就会高兴起来了!”
珍妮抓住姑妈的手,看着她带笑的丈夫问道:“爵爷,我姑妈和我有许多话要说,我也想休息一下。请你容我先去——”她发觉自己不便现在讨论睡觉的事。“——呃,去我姑妈的房间。”
洛伊自从听到爱琳姑妈讲到里克的名字之时,手中的杯子就一直举在同样的地方。他好不容易正色回答道:“当然,珍妮。”
“这主意真好,孩子。”爱琳姑妈喊道。“你一定快累死了。”
“不过,”洛伊又说道。“你还是找一个女仆带你去你的房间,我相信你在那里会更舒服。今天晚上会有庆祝会,你睡醒之后如果需要什么可以问她要。”
“呃谢谢你。”珍妮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当她领着爱琳姑妈要上楼时,可以感到炉边的几个人还是保持异常沉默,仿佛在等爱琳姑妈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言。而爱琳姑妈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
她们穿过大厅时,爱琳姑妈不断指给珍妮看她这新家里的摆设。“你看看!彩色玻璃,不是很美吗?烛台都是金的,每一个杯子上都镶有宝石!事实上,我发觉,”她用法文说出下面两个字:“‘劫掠’真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她转头对洛伊说:“你认为呢?”
珍妮看见她丈夫的酒杯举到唇边又停住了。他缓缓放下杯子,珍妮以为他要发作,却没料到他只是有礼貌地点点头板着脸说:“的确是有利可图,夫人。我认为它是项很好的职业。”
“你真好,”爱琳姑妈喊道。“居然还会讲法文!”
珍妮紧紧抓住姑妈的手臂朝楼梯口走,而爱琳姑妈还在说:“我们一定要请艾伯特先生帮你找一些体面的衣服穿,这里有一些衣服是前任主人的。艾伯特是这里的管家,身体不太好。我相信他有虫子。昨天我给他配了一些药喝了,今天他难过得要死,不过明天他就会好了,你会知道的。你应该马上睡一会儿,你看起来苍白又疲倦”
四个骑士一直转头看洛伊,脸上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泰凡笑着说:“老天!她看起来不像来的路上那么糟。那时候她紧抓着马,几乎没讲什么话。她一定是把这几天的话统统积起来了。”
洛伊朝着爱琳姑妈消失的方向一鞠躬。“她像老狐狸一样精明。”他突然想见管家以了解柯莱莫的近况。“艾伯特呢?”
“他病了,”泰凡在椅子上坐下来。“爱琳姑妈说的。可是我想他是心脏问题,昨天我和他谈过一会儿话。他已经安排好今天晚上庆祝的事情,可是要请假到明天。你要不要看看这个地方?”
洛伊放下酒杯揉揉颈背。“待会儿吧!现在我需要睡一下。”
“我也一样,”高菲说道,一面打着呵欠伸伸懒腰。“我要先好好睡一觉,然后痛快吃一顿。再找一个温暖热情的女孩过一夜。”他笑着点点头,其他骑士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其他人走后,泰凡坐在椅子里,关切地看着洛伊,只见他蹙着眉头盯着杯子里面。
“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闷闷不乐?如果是因为刚才在山谷那边的混乱场面,现在不要再去想它了。不要破坏今天晚上的兴致。”
洛伊望着他。“我是在想会不会半途有不速之客来。”
泰凡明白洛伊是指梅家的人。“詹姆士和亨利的两位特使当然也会来。他们会要婚姻证明,而葛修士在这里。不过我怀疑她的家人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因为他们来了也无计可施。”
“他们会来的,”洛伊平静地说。“而且会人数众多以证明他们的实力。”
“如果来了又怎样呢?”泰凡贸然笑着。“他们只能对着我们的城墙喊喊而已。你已经把这里整修得固若金汤了。”
洛伊正色说:“我不再打仗了!我对你和亨利都说过了。我已经厌烦了,不想再沾血腥。”仆役为他添酒时,他仍继续说:“我对战争再也没有胃口了。”
“那梅家的人来时你打算怎么办呢?”
洛伊扬起一道眉,眼里露出嘲意。“我要邀请他们一起参加庆宴。”
泰凡见他是当真的,就缓缓站起来。“然后呢?”
“然后我希望他见到自己寡不敌众就知难而退。”
“如果他不退呢?”泰凡又追问。“或者他坚持要和你单挑呢?”
“你要我怎么办——”洛伊气恼地反问。“杀死我自己的岳父?我是不是要请他的女儿观战呢?还是要她待在楼上,等我们把将来小孩会在上面爬着玩的地板上的血迹擦干呢?”
现在轮到泰凡气恼了。“那你要怎么办?”
“睡觉。”洛伊答道,有意规避泰凡的问题。“我先去看看管家,然后再去睡几个小时。”
一个小时之后,洛伊把事情对仆役交代好,就满怀期待地走到卧房来。他看着那张豪华的四柱床,眼光移向另一边的墙壁。他知道珍妮正睡在那边的房间里。
想起珍妮熟睡的样子,他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他闭起眼睛想象她的秀发披散在枕间,雪白的肌肤如丝缎一般衬着床单,他决定,最好还是等到庆宴之后再和他这位心不甘、情不愿的新娘睡觉比较明智。他要说服她履行婚姻义务恐怕还得花一会儿功夫,而洛伊此刻没有那份心思。
今天晚上,等她喝了一点酒,听醉了音乐之后,他会把她带到他的床上来。但是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要和她睡觉,而且以后任何一个晚上,只要他高兴他都要这样。就算她不愿意,但终究也会来,因为是他要如此。他坚决地想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当他逐渐沉入梦乡之际,眼前最后浮现的却是他那美得出奇、无礼的年轻新娘,伸出十根手指到他面前,用一种傲慢而优越的口气在教训他:“四十就是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