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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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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敬之来到马房前,从马童手中接过经绳,灵巧地跃上马背,手微微一紧,马在原地踏了几下,然后开始缓步前进。

    “等一下!”突然一抹人影窜到马的前方,马吃惊地抬起了前脚,发出嘶鸣声,司敬之连忙扭转马头,总算是驾驭得宜,受到惊吓的马才没踏到来人。

    “临援!你在做什么?拿命这样玩?”司敬之拧眉斥道。

    唐临援不理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缰绳,死命抓着,确定他跑不掉时,才仰首睁着一双灼灼的眼看他。“你要去哪里?”

    司敬之从他的眼中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经泄漏,他没有回答,只是轻道:“临援,放手。”

    “我不放!”唐临援反而将缰绳扯得更紧,缠住手臂,若司敬之执意离开,必须拖着他而行。

    司敬之无奈地轻叹口气,将缰绳放开,跃了马背,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欢小舞,不是吗?”

    没料到有此一问,唐临援顿时胀红了脸,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嗫嚅了半晌才找到回答的话。“我我是喜欢她,可那已经过去了。”

    “没那么快,否则你就不会被我问得面河邡赤。”司敬之轻轻一笑,带着了然于心的调侃。

    “那又如何?她喜欢的是你啊!”脸红的唐临援微微染上温色,被情敌这么戏弄着,更让他觉得自己不如人。

    “我不是她能喜欢的对象。”司敬之仰首看天,静静说道。

    “我只是一个负责帮她找到归宿的长辈。”说他守旧也好,说他迂腐也罢,他不敢伸手碰触那项禁忌,怕敞开了心,他和她都会坠入逆乱伦常的深渊。所以,他只能选择逃离。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当年老爹只是要你照顾她而且,又没叫你认小舞当干女儿。”看到司敬之询问的眼神,唐临进自动回答:“小舞已经告诉过我了。”

    “她跟你挺好的啊!”司敬之噙着一抹浅笑,轻道,语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涩。“那你还追来做什么呢?”

    “我不想跟你说笑。”唐临援感到生气,司敬之一直避重就轻,他根本问不出结论。“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小舞,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我只是一个长辈。”司敬之摇头,又是一个令人气恼的回答。

    可恶,又来了!“把她丢在这里是一个长辈的行径吗?”唐临援气极,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顶了回去。

    “你会把她照顾得很好,我不需要担心,答应老爹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我若再继续留在她身边,只会造成妨碍。”司敬之敛起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道:“我把她交给你了。”

    若是在之前听到这句话,他定会欣喜若狂,但在他已经知道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时,这句话反而让他气得直想跺脚。“你不能这”还没出口的话,随着司效之的手指一弹,连着动作完全静止了下来。唐临援只能睁大眼地瞪着他,用眼神“劝”他不要走。

    “这穴道在一刻钟后会自动解开,委屈一下。”司敬之一面取下他牢缠手上的缰绳,一面淡道,足下一点,跃上了马背。

    “叫她忘了我,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司敬之骑着马来到他的身旁,居高临下地轻道:“好好照顾她。”

    别走!小舞她怎么办?唐临援急出了满头开,却是完全动弹不得。耳旁响起了马蹄声,他甚至无法回头看他,只焦灼地听着踢踏的声音渐去渐远,消失耳际。

    好痛

    躺在榻上的秦舞发出虚弱的呻吟,柳眉因疼痛而微微蹙动,隔了一会儿,低垂的羽睫慢慢振动,涣散的瞳神凝聚着思想,她又眨了眨眼,一双黑眸终于有了焦距。

    她忍痛将双手伸至眼前,只看得到手被一层又一层的白布包裹着。她想起来了,她掉下了悬崖,如今还能躺在自己的根上看着自己这双修不忍睹的手,算是幸运了。秦舞自我解嘲地浮现苦笑,嘴角一动,扯到脸上的伤,又是让地疼拧了眉。

    他在哪里?秦舞侧过头,用眼神搜寻着。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可能不闻不问的。

    她好想见他,掉下崖的那一刻,她的脑海全是他的身影,她好庆幸自己没死,让她还能够见他,她想见他!心头强烈的渴望支撑着她坐起身,她缓缓下床,举步维艰地往门口走去。但才由榻边到房中央桌案的距离,就已让她疼得眼角微微渗出泪水。

    好痛她的身体好痛,只要她一动,全身的皮肤就好像被撕扯开来地疼痛;可她想见的渴望却将她的心烧灼得更痛!秦舞深吸口气,咬牙硬忍了下来,迈着像是踩在刀山的步子,凭依着一股执念,找寻那张令她至死都依然牵挂的容颜。

    好不容易捱到穴道解开的唐临援,冲到泰舞房前,迎接他的第一眼是她踉跄倒地的身影。“小舞!”他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奔过房内将她扶起。

    “疼”跌下的撞击和他相扶的手都碰到她的伤口,秦舞咬紧唇,可撕裂的疼痛却让她掉下泪来。

    唐临援慌了手脚。她全身是伤,叫他能扶哪儿?“你起来做什么啊?”他气息败坏地斥责,只能伸出手,让她自己抓着起身。

    “我想要见他”秦舞虚弱道,左手攀住他的手臂,用所余不多的体力站了起来,但她并没有走回床榻,依然执著地前门口走去。

    “你伤成这样了,先休息,别动了!”唐临深看了觉

    得心酸不已,这叫他要怎么说出司敬之已经离去的事实?

    “我没有关系,我要见他,我怕我会在下次不知何时来临的意外中,再次懊悔没见他最后一面,我不要这样,没见到他我不会心安的”秦舞挣扎着,拨开他扶持的手臂,才跨了一步,虚弱的双腿支撑不住,往前软倒,唐临援连忙上前,及时接住她的身子,两人纷纷坐倒地上。

    这一下的撞击,又让她几乎痛彻心肺,可她却扯了个微笑。“我不小心绊到脚了,让我喘口气,很快就好”她怕唐临援会因为担心而不许她去找他。

    要是他看到小舞这样,他还走得了吗?唐临援再也忍不住地掉下眼泪,紧紧拉住秦舞的衣袖,不让她起身。“他走了,你见不到他的”说了两句,他已因泣不成声而低下头来。

    “走?”秦舞呆愣地看着他,无法了解这个字的涵义。“别玩了,我要去见他”她失神地摇头,将他推开,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

    “他真的走了,离开你了!”唐临援泪流满面地扑挡她面前,不许她逃避。

    泰舞怔住了,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泪,已决堤涌出。“他不会的他要照顾我到嫁人的他可能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不会丢下我”她喃道,全身颤抖,不敢相信脱离死别的她,依然见不到他的脸孔。

    “小舞!他把你托给我,他叫你忘了他!”唐临援大喊,粉碎她的自欺欺人。

    包袱这个词突然撞进她的脑海,秦舞哀楚地笑了。她依然只是个包袱,他卸下她这个包袱,绊了他五年,他终于还是卸下了

    秦舞眼前一黑,那抹凄绝的笑随着失去的知觉消散,沉入感受不到伤痛的暗黑之中

    当秦舞再次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暗,房内点上烛火,荧荧渺渺的火光像她的心情,飘忽得像是寻不着支撑的力量。

    “好一点了吗?”坐在榻旁椅上的唐临援见到声响,略微起身探向她。

    秦舞点点头,淡然而笑,微扬的唇畔噙着轻愁。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对他轻道:“把我不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好吗?”

    “嗯。”唐临级把一切的事矩细靡遗地叙述着,包括她昏迷不醒时司敬之喃喃的倾吐、如何把死不认罪的吴雪莲逼得崩溃、及离去时所说的话;还有从长安来的官差刚刚才将吴氏兄妹押解离去的事全说了。而其余的贵族子弟因为发生了这些事,也都在今天下午纷纷离开,现在形庄除了那些原有的仆役外,大概只剩下他们两个而已。

    秦舞静静地听着,宛如黑晶的眼瞳虚空地看着上方,脸上没有表情。若不是她的眼睛偶尔地轻煽的话,真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尊美丽的雕像。

    “就这样了。”唐临媛担虑地看着她,对太过平静的

    她感到不安。

    突然,秦舞缓缓地笑开,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在房中传散着,悦耳而愉快。见状唐临援更是心慌,她的态度反常得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小舞”

    “他要永远摆脱我呢!”秦舞停下笑声,因笑而扯动伤口的她又拧起了眉,但唇畔依然挂着灿烂的笑意。“信不信?为了逃离我,他会连官都不做。”

    唐临援更加讶然。那不是悲惨至极吗?她还能笑成这样?

    “临援,朝官可以不告而到吗?”她突然问道。

    “不行,他必须向朝廷提出辞官的要求,获得批准后才能离开,否则会犯了怠忽职守的罪。”唐临援回神,连忙回答。

    “我想也是。”秦舞又轻轻地笑了。“临援,帮我一个忙,好吗?”

    “当然好,什么事?”就算她要他赴汤蹈火他也甘愿。

    “回长安去,我要你马上回去。”她侧头看他,轻道。

    唐临援睁大眼。她伤成这样,他怎么可能把她独自丢在这儿?更何况她的反常更让他无法离开,他怕她是因为心如槁灰才会如此淡然,若是他真离她而去,她很可能会借机寻死!

    “不行!”他拼命摇头,摇得极为用力。“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你不帮,难道你真要依他所托,照顾我一辈子?”秦舞睨他一眼,戏道。

    “我绝对没有存这个心!”唐临援心一凛,急忙撇清。“我是怕你寻”话说了一半猛然顿口,怕会一语成真。

    “死?”秦舞挑眉,帮他接了下去,而后轻快地笑了。“你太小看我了,我可没司敬之那么懦弱。”

    “那、那”因过于诧矣邙开始结巴,唐临援发觉他根本不懂她的想法。

    “我不会让他那么简单地丢下我的。”秦舞充满自信地笑道。

    她知道他也爱她,这就够了。若他真不曾对她放下感情,她会看破,认命地让他离开;可事实不是如此,他的言行举止都是牵挂地的;他明明爱着她,却老是对她摆出说教的义正辞严模样,这样的心口不一,她小舞可不会就此罢休!

    “我要逼他改掉假道学的毛病!”秦舞皱鼻哼道,那活泼的笑颜,和下午哭泣的她判若两人。“帮我,回长安去。”

    “我回去能做什么呢?”唐临援怎么也想不通,要是他真劝得了司敬之,今天下午他也不会眼睁睁地让他离开静庄了。

    “我教你”秦舞朝他招招手,笑得微眯的眼,闪耀着慧吉的光芒。

    于是,在黑暗笼罩天幕之际,一辆马车快速地从静庄奔出,往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

    长安城里一座宅第前,那气派的大门是重新建造过的,透着一股崭新味,连上头的牌匾都是新挂上去的,还蒙盖着尚未落成的红布。

    放眼看去,可以看到里头的厢房已整修了一半,其余的地方还保持着以往的旧模样,两相对比,可以看出一个人在官途上由衰到盛的转变。

    这儿,正是司府,五年来不曾有人居住。前去洛阳时,司敬之就将仆佣们全部解散,此时乏人整理,几已成废墟。如今他得到皇上器重,在调他回京时特地让他到静庄过两个月的长假,然后利用这段时间调派工匠,替他整修府第。

    今日,艳阳朗朗,是个适合工作的好天气,可一些土石、工具都堆积在庭园角落,而原该上工的工人们,全部不见踪影。

    莫群绍昂藏的身形出现在大门前,他没有敲门,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把门敲裂,也不会有人来应门。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的他直接推门长驱直入,绕过堆砌在地的土石砖瓦,来到了花园的凉亭中,果见一身白衣的司敬之就在里头。

    “我已经帮你把辞官书交给皇上了,皇上劝你再考虑一下。”莫群绍走到他身旁的石椅坐下。

    “再考虑也没用,谢啦!”司敬之轻摇手中摺扇,微笑道。

    整修府第的那些工人在他昨日清晨抵达时,就让他

    傍驱离了。他不住的地方,若再继续整修下去,不是白白浪费吗?

    “为什么不到我家去?这种地方你要睡哪里?”莫群绍皱眉看看四周。

    “你故意害我吗?嫂子现在是恨不得剥我的皮、啃我的骨,你还要叫我自动上门送死?”司敬之白他一眼,不住啧声道。

    “这是你自己造成的,谁叫你这么对小舞。”莫群绍摇头,也语带谴责。

    “早知道我会成了众矢之的啦!没关系,反正我就要离开长安了。”司敬之无谓地一耸肩,轻佻笑笑。

    他浮夸的掩饰瞒得了旁人,可瞒不过他。莫群绍严肃看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敬之,别欺瞒自己的心,那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司敬之一怔,收起摺扇,在手中把玩着,脸上笑闹的表情已然逝去,取而代之的是迷离与沉思。良久,他开口缓道:“无所谓,她能过得好就成了。若我一直待在她身旁,到最后,后悔的人不只是我,还包括她。”

    “你为何不干脆接受她?”他看得出来司敬之正被情所困,他从静庄回来后的笑颜,都带着勉强的色泽,浑然失了以往的轻快。

    “你会娶一个妹妹、甚至是女儿为妻吗?”司敬之双手握拳抵在额际,神色间尽是痛苦。只有在这个好友面前,他才会完全显露自己的内心。“我对她存有遐想已是罪大恶极,叫我怎能再去放任!”

    “小舞不是你妹妹,也不是你女儿,她跟你根本毫无血缘关系,你为何要如此钻牛角尖?”莫群绍摇头,

    无法接受他的想法。

    “在我从秦老爹那里接过她时,名份就已经定下。”司敬之苦笑。“从一开始,这就是根深抵蒂的,毋需血缘来牵绊。”

    “你这叫迂腐!”莫群绍忍不住骂道。

    “哪个酸儒不迂腐?别忘了,我是个文生。”外表看似轻脱潇洒的他,里子却是不折不扣的古板文人思想。

    “算了,我一向说不过你。”莫群绍宣告放弃,拂了拂衣摆的皱褶,站了起来。“对了,你确定你是将小舞托付给唐王爷之子吗广”没错,临援他对小舞很有好感,个性也很温和,小舞跟他在一起会很幸福“司敬之点头,仰首看他。”怎么了?“

    “据我所知,唐临援他昨天中午已回到长安,而且不曾听说他带了什么人回来。”莫群绍轻描淡写地说道。“听你描述,小舞的伤应该还禁不起旅程的折磨吧?”

    司敬之倏地回头,脸部线条变得僵硬。“临援他真的回到长安?”

    “没错。”而且,昨晚还来找过他。莫群绍在心里又补上这一句。“我只是问问而已,我先走了,免得远怜知道我来找你,又会怪我胳膊住外弯。”

    震惊的司敬之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莫群稍拼了失神的他一眼,忍不住微扬起唇角,然后转身离去。

    唐临援回到长安?他明明将小舞托付给他,但他却自己一人回到了长安?司敬之脸色变得铁青,想到小舞伤重在榻没人照顾,他的心升起一阵剧烈的刺痛。

    “该死的!”他突地低吼一声,一旋身,几个起落后,顾长的身影已迅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