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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手术室外,坐着一个少女,她的长发散乱地披过肩膀,衣着有点凌乱,怔怔地注视手术室紧关的门。
坐在她身旁的,是“七海帮”的管家阿黑。
从车祸现场跋到医院手术,都是阿黑奉聂横纵之命处理。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个奇怪的背影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现在想想那附近也没有住户人家,那背影是哪里来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打了通电话回去,一听到何若梅不在,便立即要在家的弟兄去察看一下陈梦殊的房间,结果棉被掀开一看,竟然是空的,两人早已逃之夭夭。
阿黑立即通知了在公司的聂横纵,然后便马上回转,沿着原路找来。就在他看到陈梦殊的一刹那,车祸发生了。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医师带着疲劳的脚步踏出来。
陈梦殊连忙站起来,急急迎了过去。“医生”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拿掉脸上的口罩,脸色沉重。“我们已经尽了力,可是抱歉!”
“”陈梦殊怔忡的杏眼顿时睁得圆亮,她激动地抓起医师的服襟,凄声大喊:“不!你没有尽力!他们才进去一下下,你就跑出来,你根本没有在医治他们!”她用力推着医师。“进去!进去!去把你的工作做好!进去呀你!”
“他们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医师耐心地解释。“就已经剩下一口气了,我们大家真的是已经尽了全力”
“你胡说!你什么大便医生!”陈梦殊一面尖喊,一面朝医师拳打脚踢。
“住手!”阿黑赶紧上前拉制住陈梦殊。“喂!你冷静一点!”
陈梦殊却歇斯底里地叫喊,挣扎得更厉害了。
突然“啪”的一声,整个场面顿时寂静无声。陈梦殊感到脸上一阵痛,抬眼只看到身着深色西服的聂横纵正肃穆地瞪视着她。
“你还不如将这吵闹的时间拿去见他们最后一面!”他语气冰冷地说。
陈梦殊回瞪了聂横纵一眼,用力推开他,急急地推门走进开刀房。
开刀房里躺着两个人,陈梦殊茫然无措地怔立在他们面前。
“小小梦”何若梅的声音极微弱地响起。
陈梦殊急急跑上前去,抓住何若梅的手。
“小梦”何若梅对她虚弱地笑。“你看到你爸爸了吗他还好吧?”
她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茫然地抓紧何若梅的手。
“帮帮我看看好吗?”
陈梦殊带着不舍松开何若梅的手,转身去看躺在另一张床上的陈襄之。
只见陈襄之半睁模糊的双眼,吃力地要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鲜明的疤痕,陈梦殊依稀想起在那双手被刀钉在桌上的情景,当下便不假思索地紧紧握住。
“梅”他的声音比何若梅更微弱。
“不是”陈梦殊含糊地吐出声音。
“啊小梦”那毫无生气的脸上现出一丝欢快的微笑,声音却越来越低。“小梦我我是爸爸爸爸”
“不要!不要啊!”陈梦殊见陈襄之合上眼睛,登时感到心脏猛然紧缩,慌张地摇起陈襄之的身体,泪水夺眶而出。
“你醒醒,醒醒好不好爸爸!我还没说到话爸!爸!爸”
“啊!襄之”听到陈梦殊的叫声,何若梅急急地大口喘起气来。
陈梦殊连忙擦掉眼泪,冲过去紧撞住何若梅的手,急急哀求地喊:“妈!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哪!妈!”
“小梦”何若梅的嘴角欣慰地抿起,泪水自眼角无声滑落。“你想起来了”
“妈!妈!”陈梦殊把母亲无力的手紧靠在自己泪湿的脸上。“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那样对你,妈!妈!”
“小梦来”何若梅似乎有了些许元气。“再让妈妈抱一下”
陈梦殊含着眼泪,紧紧倚在母亲胸前,全心感受着来自母亲身上的体温。
何若梅吃力地抚了一下女儿的长发。“好孩子”
说着,她便轻吻着陈梦殊的头,眼角的泪水滴渗进那浓密的青丝里。
“妈?”
静待几秒钟后,她极缓慢地抬起头,颤着手扶起母亲微微低垂的头。
“妈?”她试探性地低唤了一声,只见何若梅合眼含笑,看来十分安详。“妈!”泪水再度淹没了陈梦殊的脸庞,她不死心地摇晃着母亲的头。“妈”
可是何若梅毫无反应。
“你不能这样!”泪如雨下的陈梦殊慌乱地急抚着母亲仍带微温的面容。“你不能只留下我一个人!妈!你别这样吓我好不好?快点睁开眼睛嘛!求求你!我求求你别这样!妈爸”
陈梦殊像是要挽留住已破灭的泡沫似地紧拉住案母的手,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摩挲着,哀恸欲绝地哭喊:“爸!妈!我是小梦啊!我是小梦!你们别把我丢在这里,求求你们!不要啊!爸!妈”
那凄恻的哭声穿过手术房的门,传进了倚在门旁的聂横纵的耳里。
他的到来适时遏止了陈梦殊对医师歇斯底里的发作,也因为他的出现,阿黑总算松了口气,依他的指示,先行离去。
医生带着凝重的面色,正要走进手术室。
“这间手术室急着要用吗?”聂横纵拉住医师问道。
“目前还没有,不过,两个小时以后就需要了。”
听着那哀戚的哭声,聂横纵深沉地看了下医师。
“那么就先让她在里头再待一会儿吧!”他平静地说。
秋天似乎到了,不过,在四季不太分明的台湾,即使是冬天,到处也仍能见到盎然的绿意。
陈梦殊的心似乎陷入了冬季,她总是了无生气地坐在一个地方。这样坐一整天,若不细看,还会以为是哪位艺术大师精雕细琢之下的作品。
她如雕像似的坐在起居间里。天晚了,整间屋子都暗下来了,她也毫无所觉。
阿黑曾让人端了几次饭给她,她却沾都没沾。
“随她去吧!”聂横纵知道了以后,只是这样吩咐阿黑。“还有,除非她自己要求,不然一滴水也别给她。”
“这”阿黑忍住溜到舌尖的问句:“行吗?”“七海帮”老大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
“你去告诉她,我给她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要是她还这样,我就要采取行动。”
“是!主席。”
阿黑知道聂横纵的意思,品质差的货物是出不了门的。若是陈梦殊营养不良,便只能白白养在家里,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三天过去了,陈梦殊依然故我。阿黑当时的转告似乎只是耳边风,对她而言一点都不起效用。
她木人似的坐在起居间里,灯依然没有开。
时间似乎已经很晚很晚了,至少这幢宅第的活动已经静下来了,宅内许多地方的照明也已暗下了。
忽然,起居间的灯光大亮,陈梦殊因这骤来的光线,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当她缓缓张开眼睛时,聂横纵已坐在她面前了。
“我给了你三天时间,”聂横纵冷冷开口。“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你最好识相点。”
“”陈梦殊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的窗外,完全没有出声。
“再说,会造成你父母这样的下场,完全是因为你。”他的语气如同冰山的回声。“不过,别忘了,你是属于‘七海帮’,而不是属于你父母的。”
陈梦殊转过头来,瞪视着他的眼眸有着深恶痛绝的怒意。
“所以你根本没有糟蹋‘七海帮’货物的权利!”聂横纵面不改色地指责。
“要不是你的大便老头,我和我爸妈根本不会分开!”她咬牙切齿地低喊,但因为多天的不进食,她体力大失,所以话一讲完便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只怪你父母当时不识时务!我警告你,有了前车之鉴,你可别笨得重蹈复辙。而且,别忘了,你当年会和你父母分开,是因为阿狗绑架了你;而把你从阿狗手中救出来的,是我!”
“你和阿狗的差别在哪里?”她虚弱得必须靠着椅背。“还不都是靠限制别人的自由、出卖别人的肉体过日子的大便人!”
聂横纵的眼中燃起恼怒的焰火,但并没有立即发作。“怎么,你是不是开始怀念起阿狗了,水叮当?”
陈梦殊的脸色登时白得厉害。“我我是陈梦殊,不是水叮当!”
“哦?”聂横纵讥刺地扬扬眉。“想起你的身分了?既然是陈梦殊,就别忘了你的责任!”
“我的爸妈已经去世了,我不必对任何人负责任!”激动令她苍白的脸闪过一丝血色。
“就算你爸妈还在世,你也不必对他们负责任,你所要负责任的对象,只有‘七海帮’,所以你不许破坏‘七海帮’的货物”
他的话尚未说完,陈梦殊已吃力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要看真正的破坏吗?”说着,陈梦殊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往聂横纵砸去。
聂横纵敏捷地将头一偏,烟灰缸堪堪擦过他的眼角,只听“哐啷”一声,他身后墙上的玻璃挂饰碎得不成样,陈梦殊却因为刚刚的使劲而跌倒在地。
“还有更精彩的”她倒在地上一面说着,一面摸出一把预藏的拆信刀,就要往自己脸上划去。
“可恶!”聂横纵恨恨骂了一声。
声音才出口,他的身体已经扑向陈梦殊,一手拂落那把拆信刀。
“你以为你能随心所欲吗?”
他怒不可遏地抓起她的双肩,正要冲动地往地上一掼,却瞥见她脸上一抹诡谲的笑,立即顿住要掷往地上的力量。
这个小丫头,心眼还真不少!聂横纵深吸一口气,像扔球似的将陈梦殊抛进她原来所坐的沙发上。斜睨着那虚弱无力的身躯,她瘦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人肉市场上的买主可能就要以为她是衣索匹亚的难民!
看这小丫头有恃无恐的样子,八成认定了他绝不会伤害她。倘若是那个小雏妓“水叮当”肯定不会做出这么伤害自己的事,因为她知道自己要靠身体赚钱。
但是“水叮当”已不复存,那场车祸可能唤起了陈梦殊的潜在本质,这可伤他的脑筋了!要他轻言细语去哄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他可是万万不愿。
聂横纵想了一会儿,缓缓欺上前去,将唇凑近陈梦殊的耳畔。
“从以前到现在,你所吃过的苦头,不够吗?”
他说着,便轻轻在她耳鬓上吻了吻,这实在是出乎他自己意料的举动,完全不在他的念头里,那种来自她秀发与肌肤相混的微香竟教他如此情不自禁!
当他唇上的温热落在那犹稚嫩清新的鬓腮上时,陈梦殊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一股酸意直冲上鼻端,豆大的泪珠在那密密的睫毛上颤抖着。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只要聂横纵稍稍露出温情的一面,自己的心就好像变得毫无主见。
那轻触着她面庞的手掌大而厚实,仿佛能将她满心的哀戚完全抹煞,那流连在她颈项间的双唇像是抚慰她的伤痛
忽然,她听到他在她耳边的低喟。“你为什么只有十六岁”那声音沙哑而模糊。
在这一瞬间,陈梦殊像是被点醒似的猛睁开双眼。眼前这个给她如梦似幻感觉的人,正是要出卖她的人!他要拿她的灵肉去换取金钱,那样论斤秤两地叫卖,就在人肉市场上
想到这里,愤怒已在胸口熊熊地燃烧着。陈梦殊想也不想地扬手,朝聂横纵打去。
正沉醉在那片温柔馨香中的聂横纵,感到耳后有风,随即本能地伸手格开,没想到错愕地发现竟是陈梦殊。看着她朝自己龇牙咧嘴的忿恨模样,眼眸不由得闪过一丝阴沉,立即紧攫住她的双手。这个小疯子,居然在眨眼间就对他发脾气!
“你混蛋!你是大便人!”她没有体力挣开他的箝制,便气冲冲地破口大骂。
“当心我拔掉你的舌头!小疯子!”聂横纵低声怒吼道。
陈梦殊却奋力往他身上一靠,聂横纵还来不及理解怎么回事,便感到肩上一阵痛,原来她已狠狠咬住他的肩头。
“哎!”聂横纵惊急地推开她,只见自己的肩上和陈梦殊的唇边现着血丝,登时怒不可遏地捏住她的下领。“你是疯狗转世的吗?”
“你是大便转世!”她模糊的语音从被捏制的唇齿间迸出。
聂横纵气愤地加重手中握捏的力道,只见陈梦殊痛得眼泪直流,但口中仍旧是“臭大便!臭大便!”地乱骂。
久久,聂横纵终于松手一甩,只见陈梦殊雪白的脸上有着相当明显的手印。
“哼!你聪明!”他冷笑了一声。“激怒我,然后想藉我的手破坏‘七海帮’的货物,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臭大便!”她仍口不择言地乱骂。“遗臭万年的大便人!”
“我向你保证,”聂横纵阴郁地瞪视她,声音低得有如暴风雨的前奏。“我会重新包装你,将你以最高价卖出!”
“你会不得好死!”陈梦殊气愤地流下泪水。“这辈子是大便人,下辈子是狗大便!下下辈子是蟑螂大便!下下下”
聂横纵对她的孩子气的叫骂早已失去了耐性,倏地不耐烦站起身来,走出起居间。
“阿黑!”
“是!”阿黑是个负责的管家,在老大未就寝前,总是守在其附近。
“把里面那个小疯子给我拴好!出多少钱都没关系,找最严厉的家教,条件是在两年的时间,要把这个小疯子给我教成淑女!她的气质太差!这些事,在三天之内全部办好!”不等阿黑回答,聂横纵已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看着窗外一片夜色,狠狠地冷笑一声,他就不相信治不了陈梦殊那个才十六岁的小丫头!
三天之后,陈梦殊被送走了。
在台北市郊外双溪的一幢豪华气派的建筑物里,再也没有那女性妩媚的纤妙身影;回复了几个月前,只有男人进出的平静。
一切好像都恢复正常了。
大雨才刚下完,天空出现一片明净的清朗,山中的林木受过尽情的洗涤,显得色彩分明。
陈梦殊怔怔地看着窗外好一会儿,决定趁着下一堂课开始以前,到院子去转一圈。
地上有些泥泞,但是穿着筒靴的陈梦殊毫不受影响。她缓缓在泥地上踏出一个又一个的脚印,走到一个小坡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绿茵的草地,而微风拂过脸上的感觉,像是母亲慈祥的手。
这个院子的范围很大,陈梦殊从不记得望见划分院子范围的桩栏,只知道往这小坡一直走下去,便到了海边,那沙滩的白色总将海水衬得非常蔚蓝,就像被雨洗净的天空一般。
这是什么地方?她完全不清楚。只知道当时坐在车内,随着车身许多许多小时的颠簸之后,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和她一起过来的有负责照顾她起居的欧巴桑,还有几个负责教她英文、礼仪、音乐及其他的家教;当然这几个也都是清一色的中年女性,冷漠而严谨。
如果从不知道内情的第三者看来,眼前这情景简直就像世外桃源,而她在这里正受着贵族式的教育。
但陈梦殊知道,在她看不见的范围之外“七海帮”的人在“守护”着。因为她曾逃跑过一次,却被拦截回来。
“这一次,你很幸运。”送她回来的人用平板的语调说。“下次你有可能会在山林里迷失,被野猪攻击或坠崖,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逃跑,难道你们就这么好心放过我吗?”
她当时故意这么问,想引来一阵拳打脚踢,因为她知道每一个打在她身上造成痕迹的伤害,将会令她在日后被出卖的身价坠跌。
“这一切,主席会有打算的。”那人说完便走了。这么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有人向聂横纵报告。为此,她曾哭闹了好一阵子。
“七海帮”在无形无影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了。
陈梦殊对这样徒然抗争的无力感有了厌倦,她甚至倦怠到连日子都不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便不晓得自己在这个“世外桃源”待了多久。
这样漫无目的地望着空旷的草地好一阵子后,立在草坡上的陈梦殊把视线转到一栋小院落上。她对那栋独栋独院的小屋有一股亲切感,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住在花莲时,就是住在这样温馨小巧的屋子。
不晓得那里住了些什么人?陈梦殊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移动脚下的步伐,朝小屋走近,大概是“七海帮”的人吧!
这样温馨的房子给派里那群冷血的人住,还真是浪费!
她明知道上课的时间到了,而这小屋自她来就在那里,也不是第一回看到,不过,陈梦殊却在此时突然有了想一窥那小屋奥秘的冲动。
站在院子外好一阵子,陈梦殊却见不到有人出入,但这前后却打扫得十分干净,这不是无人居住的迹象!
“有人在吗?”犹豫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屋子里似乎有声音,站在院落外的陈梦殊听不真确,怀着探险的刺激,她踩着小心谨慎的脚步,悄悄地走进去了。
“有人在吗?”她在门上叩了两下,又提高声音喊。
听着从屋内传来似有似无的声音,陈梦殊下意识地将手放在门柄上,转了两下后,门开了!
原来门没有上锁!她对自己这样的讶异失笑,有人在屋里,门当然是不用上锁的!
陈梦殊带着闯入者的傀疚走进屋子,发现里面陈设十分简单而且有点旧,似乎在这里的人已住了一段很长的时间。
一阵单调反复的声音断续地自内屋传出,陈梦殊确定适才所听到的,便是这个声音。她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自然而然地朝屋内走去。
“对不起,打搅了!我刚刚”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便打住了。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坐在摇椅上,一摇一摇的。教陈梦殊讶异的是,那老妇怀中揣着一个破旧的玩具熊。
那老妇像是在抱婴孩一般,口中轻哼着摇篮曲;但只有反复两个单一曲调,从她含混不清的声音听来,有如蚊子在鸣叫。
她是谁?
陈梦殊怔怔地看着那老妇,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