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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蹄子,有话好好说,什么传开了?”碧柳叱道。
秀橙拍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气,“老太太屋里的彩云告诉我,大太太得了消息说顺义伯府要退亲,大太太正跟老太太讨主意。姑娘,咱们该怎么办?”
宋青葙掂起块刚出锅的点心,细细嚼了,“嗯,酥软香脆,就是稍微有点甜,下次少放糖,杨二奶奶不喜甜,祖母倒是喜欢。”
碧柳点头表示知道了。
秀橙急得跺脚,连连朝碧柳使眼色。
宋青葙看在眼里,笑着叹气,“男不亲求,女不亲许,婚姻大事自有祖母跟大伯母定夺,咱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慈安堂里。
老太太孙氏眼波静寂,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可这笑意却让林氏心里越发没底。老太太一生经过无数大风大浪,幼时住在京都阁老府邸,后因阁老卷入贪墨案被罢黜回乡,孙氏原本定的亲事也黄了,直到年近二十才千挑万选嫁给了宋老爷。可没过几年宋老爷就去世了,孙氏独力拉扯三个儿子长大成人读书科考,这其中的辛苦,不说也能想到。
漫长的岁月练就了老太太处变不惊的淡然,可老太太再怎么沉着,对这门亲事还是相当在意的,否则当初郑家长子早夭,老太太也不会脱口说出“阿弥陀佛”四个字。
如今听到这消息,老太太还不知该怎么生气。
林氏斜坐在炕沿上,心里思忖着应对之策,就听老太太沉声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林氏忙道:“先前跟艾姐儿去锦绣坊听了一嘴,今儿我娘家嫂子还有前头王大娘过来说话,都提到这事……娘,要不去顺义伯府问问,他们是不是真要退亲?”
“蠢货,谁去问?问谁?怎生个问法?咱们宋家门户低,可不下贱。”老太太一掌拍在炕桌上,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震得桌上的杯盏当啷作响。
林氏一个激灵站起来,沉默着不敢作声。
杜妈妈轻手轻脚地上前,扶起被震倒的茶杯。
老太太深吸口气,“你去桂香院看看三丫头在干什么?”
“哎。”杜妈妈答应着,走了出去。
林氏站在屋子中间,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老太太看着局促的长媳,揉揉额角,无力地说:“今儿若是街上传言青州府的贾家要来退亲,你会怎么办?”
“他不敢。”林氏本能地否认,随即道:“咱家女儿可不能由着他说求就求,说退就退,总得等他们上门来给个说法。”
老太太低声道:“你明白就行。”
“可是……”林氏胆怯地说:“郑家又不是贾家,咱们怎么好等着人家上门?”
老太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正要发火,眼角瞥见杜妈妈的身影,生生将心中的怒气压了下去。
杜妈妈手里捧着只红色匣子,笑道:“三姑娘在做点心,正好这头一锅的说给老太太尝尝。”
这孩子倒沉得住气。
老太太微微颌首,眼底不经意地露出丝笑意,伸手取了一块,“看着挺新奇,口味也不错,这点心有什么名堂?”
杜妈妈见老太太眉目舒展,笑得更开,“三姑娘提过,说是叫什么奇奇还是曲曲的,听着倒新鲜。”
老太太接连尝了两块,才对林氏道:“你先下去吧,这两天郑家就会来人,你想想该怎么应对。”
林氏慌忙答应着告退出去。
老太太叹口气,重重地倚在靠枕上,疲倦地说:“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这个心眼就芝麻大点,遇上点事就不够用了。那个心眼倒多,可是都钻进钱眼去了,除了银子什么都看不上。”
杜妈妈赔笑道:“不过二奶奶的确眼光好,做哪行哪行赚钱。”
老太太不屑道:“……那时三丫头才多大,不满周岁,她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拨弄算盘珠子跟掌柜对账,要三丫头真跟着她,只怕早就教残了……商户人家,到底眼皮子浅,看不上郑家人多口杂,又嫌弃人家是武将,死活不肯结这门亲。你说,当初真依着付氏退了亲,哪有三丫头日后的荣华富贵,咱们宋家还指望谁去?”
杜妈妈不语,心道:若今日付氏仍在,恐怕还会变着法儿退亲吧?
为着宋青葙的亲事,付氏曾闹过两回。
第一回,宋家还在济南府,郑大人时任正三品的指挥佥事。
有天付氏跟二爷去看货,途经西郊,恰遇到郑家三公子落水。郑三公子被救上来时已没了气息,付氏对着他的嘴吹了两口气,将人救活了。郑夫人感念付氏恩德,知其家中有个两岁的女儿,先后三次上门提亲。
付氏觉得郑家人多杂乱,单是嫡系子女就三四个,庶出的更多,郑夫人面相寡淡,看着不太好相与,若宋青葙嫁过去既要孝顺严苛公婆又要应对数不清的妯娌小姑,日子定然不好过。
老太太却认为郑家是大族,亲朋好友中在京为官者不在少数,能结亲对大爷的仕途及三爷的科考益处很大。
付氏拒绝了两次,第三次老太太拍板应了亲事。
第二回则是郑大人得爵不久。彼时郑家跟宋家已先后搬至京都。
郑家嫡长女刚晋位淑妃,皇上对其恩宠有加,遂授其父伯爵之位。没过几日,郑家嫡长子染时疾卒去,郑德显行三,其上的嫡长子既死,第二子为庶出,郑德显无疑就是袭爵之人。消息传来,宋家上下都欢喜得很,老太太更是开心,直说宋青葙有福。
惟独付氏心里不安,她认为郑家越发达,宋青葙的日子越难过,思量好几天决定退亲。
老太太大怒,罚她在慈安堂门口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这些陈旧的往事,宋青葙自然不知道。她做完点心,正由碧柳伺候着换掉沾染了油烟的衣服。
碧柳犹豫地问:“郑家这两天真会遣人来?会不会弄假成真?”
宋青葙笑笑,“顺义伯以前掌军政,驭下甚严,如今又亲自掌家,郑家从无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之举,素日在高官贵胄中也是礼数周全不曾出过半点差错,在京都口碑极好。这样爱惜声名的人,会背负背信弃义之名?而且这么大张旗鼓弄得无人不知?
“自然不会,顺义伯只会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然后许以重金高位,教你乐呵呵地退亲半分怨言都没有,甚至会觉得退亲是沾了大便宜,反而对他感恩戴德。
“所以,顺义伯绝不会在这个当口退亲。为了消弭流言,他只能遣人安抚宋家没准还会过礼。”
宋青葙要张全做的事,就是散布郑家嫌弃宋家门楣低,要退亲另娶的谣言,而且谣言要出自郑家人的口。
现在,流言已散布出去,只等着郑家上门了。
过了一天,郑家果然来了人。
同时来的还有周医正以及郑德怡身边最得力的周妈妈。
恰好,钟琳也遣了婆子送贡梨,见状,婆子就笑嘻嘻地道:“我家奶奶也惦着宋姑娘的身子,周医正在,奴婢就等有了消息一并回二奶奶。”
宋青葙心知肚明,让武康侯府的婆子在侧屋坐了。
郑德怡的小姑嫁给了武康侯世子杨靖益,跟钟琳是妯娌。周妈妈对钟琳身边的婆子并不陌生,便客气地笑了笑。
隔着绡纱,周医正低缓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姑娘脉象沉稳有力,和缓有度,从脉象来看并无病症在身。”
碧柳脆生生地说:“好叫太医知道,我家姑娘前两日夜里偶有不眠、咳嗽之症。”
周医正细细地再把遍脉,“姑娘身体底子甚好,不眠咳嗽许是秋燥之故,姑娘多用些败火之物即可,若不放心亦可稍服点杏苏散。”
杏苏散适用于轻宣凉燥止咳化痰,是极常见的方子。
碧柳依照宋青葙的叮嘱厚厚打赏了周医正。
武康侯府的婆子笑着自侧屋出来,“姑娘康健就好,奴婢正好回去给我家奶奶复命。”
客走屋空。
秀橙四下张望一番,鬼鬼祟祟地溜进来,“顺义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来了,在大太太屋里说了会话,这会给老太太磕头呢。”
“瞧你这模样……”碧柳又好笑又好气,往门口一站,笑道:“我给你把门,你正常说话就行。”
秀橙白她一眼,声音仍是压得极低,“郑家带了四只红漆礼盒,也不晓得是什么,那个管事妈妈说过两天媒人上门商量过大礼,赶年前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宋青葙点点头。
当初两家定亲,因孩子年纪都小,六礼只进行到纳吉,大礼也就是纳征还没过。
如此看来,郑家果然是不打算退亲的。
那么,白衣人为何不惜毁她清白也得让她退亲?
伯父宋隶文升官心切,向来行事谨慎,绝不会平白得罪人。
会不会有人相中了郑德显的人品家世,嫌她从中碍事,想除掉这块绊脚石?
宋青葙没见过郑德显,可听大堂哥无意中提起,郑家三郎气度高雅丰姿秀美,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想起以往花会里那几张尖酸刻薄的面容,宋青葙唇角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