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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宋青葙惊魂未定,颤着声问。
“巳时一刻进的门,现在前头喝茶。我打发碧桃到小市街去寻你们,你没见到她?”
“许是走岔了。”宋青葙心乱如麻,步子迈得飞快,直到走进西厢房看见熟悉的家具摆设才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
秋绫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忙问:“出了什么事?”
“遇到个惹不起的人。”宋青葙简短地讲了讲丁骏之事。
秋绫的脸立时变得煞白。
丁骏跟郑德显可不同。
顺义伯郑家在京都名声极好,从不行欺男霸女之事,郑德显虽死缠乱打,但他绝不会不会强着来。可丁骏纯粹就是个无赖,只要捅破了天,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宋青葙重重地叹一声,打开衣柜胡乱翻着衣服。
秋绫反倒冷静下来,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姑娘放宽心,天大的祸,大家一起担着就是。”又安慰般笑笑,“以前二奶奶常说,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宋青葙点点头。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些都是通天的人物,惹不得碰不得。
匆匆梳洗罢,宋青葙便赶往花厅,尚未走近,就听到噪杂的说话声。
官话里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宋青葙顿感亲切,悄悄加快了步子。
花厅里坐满了人,大大小小近十口子,除了大舅跟大舅母外,二舅跟二舅母以及大表哥大表嫂也来了。
大舅母四十多岁,穿了件秋香色的潞绸褙子,乌黑的头发绾成圆髻,看上去沉着稳重。二舅母则穿着大红绣月季花的褙子,墨发梳了个时髦的牡丹髻,显得十分干练。
大舅母拉着宋青葙的手道:“我们听到信儿就开始收拾东西,本来你三舅舅也想来,可你三舅母不小心动了胎气,早产了半个月。我们只好等着过了洗三礼才出的门,可委屈你了。”眼圈慢慢变红,声调也有些哽咽,“孩子,宋家不要你,付家要,今后你就是付家的大姑娘。”
短短一番话,激起宋青葙心中无限感慨。
其实,她跟付家人并不亲,与舅母唯一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她跟二哥扶灵回乡,去付家拜访过一次。
没想到,舅舅一家却对她亲厚至此,千里迢迢地赶到京都来。
大舅母掏出个匣子交到她手里,“你娘陪嫁的铺子跟田庄,还有这几年的收益。明儿铺子的掌柜跟庄头就过来。”特地抽出一张纸,“这是白家胡同那处宅子的房契……”
二舅母恨恨地接话道:“明儿我就找人去顺天府击鼓喊冤,状告宋家,天下没有住着别人的宅子反把房主赶出去的理儿。”
大舅母瞪她一眼,看着宋青葙道:“当年你娘陪嫁的六间铺子都在济南府,后来宋家搬到京都,管着不方便,你大舅就说用京都的铺子换,因京都只五间铺子,就额外给了你娘一万两银子让她另置一间,补足六间的数。你娘说京都的铺子一间能顶济南府的两间,六间换五间,她已经沾了大便宜没接这银子。但当时宋家没住处,你娘银子不凑手,就用这一万两置办了白家胡同的宅子,房契抵押在你大舅这,说等有了余钱再赎回去,这一拖就是十年。你大舅的意思是,那一万两银子还算在你娘的陪嫁里。我跟你大舅商量着,那宅子当初花了一万两,按每年三分利算,十年连本带利共一万三千两银子。宋家掏出这一万三千两,宅子就归他们,要拿不出银子来,就该着他们搬走。大姑娘,你是怎么想的?”
宋青葙踌躇着开口,“我听大舅跟舅母的,只是祖母还在,二堂姐下个月就出阁了。”宋青莼远嫁,嫁妆要提前发送,青州府男方那边会来人,她不想让宋青莼灰头土脸地嫁,这样二堂姐会一辈子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二舅母跳着脚叫:“可不能便宜姓宋的,他们把你赶出来时怎么不想想你的日子没法过?要不是大嫂,我早写信到青州搅了这门亲事。”
大舅母叹道:“你呀,这火爆脾气一点没改,宋二的亲事黄了对大姑娘有什么好处?”
“我不管有没有好处,心里解气就行。”二舅母振振有词地答。
大舅母跟二舅母既是妯娌又是姑表姊妹,两人关系好得很。
宋青葙不觉莞尔。
大舅母转向宋青葙,“大姑娘是个厚道人。说起来也是,老太太还活着,你真把人撵出去,说出去也不像回事,指不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要不等两年也行,老太太一走,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凡事有大舅跟大舅母给你撑腰。”
“还有我,”二舅母接口,“有什么事就找二舅母,我不行,家里还有三个爷们儿。”
二舅母生了三个儿子,大的刚娶亲,小的跟宋青葙一般年纪。
宋青葙连连点头应着,泪水悄无声息地溢满了眼眶。
这一个月来接二连三发生那些事,宋青葙没人商量没人依靠,只能咬牙死命扛着,现今突然有这么多愿意庇护照顾她的人,积攒许久的泪水如同雨天瓦当间的掉落的雨滴,怎么止也止不住。
宋青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安顿好舅母等人,回到西厢房。
碧柳已经回来了,正呆坐在杌子上不知想什么。
宋青葙忙问:“你没事吧?”
碧柳道:“没事,那两个小厮就是两个废物,绕了两个圈就把他们绕糊涂了。丁二也好好的,姑娘砸那一下子根本没用上劲,连皮都没破,就是青了一片。”顿了片刻,不安地说:“我看到丁二跟那个姓郑的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盘算什么。”
他们俩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定然是在算计自己。
宋青葙在屋里慢慢踱着步子,突然问道:“你爹以前镖局的镖师,接不接私活?”
碧柳回答:“那个镖局早散了,听说是东家得罪了人,开不下去了。姑娘打听这个干什么?”
宋青葙道:“我心里一直纳闷,你说我既没才也没貌,又没什么贤惠的名声,郑三怎么就动了心思纠缠不放了?这暗中必定有什么事。以前,咱们都是忍着避着他,现在看来,再怎么躲避也不是办法,倒不如查清他的底细,咱们也好有个计较。”
碧柳沉吟道:“我爹以前有个至交好友,身手不错,现下给人当护院,我去探探他的口风能不能接这个活儿。不过,郑三结交的都是些贵人,该怎么查他的底细?”
“没别的,就是偷偷跟着他,看看他一天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他在府里就不用了,只要在外面就跟着他。对了,别让他察觉出来。”
碧柳笑道:“这倒容易,寻常会点功夫的人都干得了。”
宋青葙闻言,一挑眉,“既是容易,索性再找个人一并查查丁骏的底儿。”
碧柳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宋青葙到花厅见了五间铺子的掌柜跟庄头。
掌柜们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账目做得一清二楚,宋青葙从未接触过账本,也看得明明白白。
其中贡院附近有家笔墨铺子,收益极好。
宋青葙想起自己想做的点心生意,遂问:“牛角湾以及水磨胡同一带有没有僻静的铺子卖?”
赵掌柜捋捋胡须道:“姑娘做点心生意,我倒有个主意。贡院附近的文人虽多,可他们吃酒会文却多在本司胡同。姑娘不如在本司胡同或者演乐胡同寻个店面,而且要做得精致清雅,姑娘得请个见多识广的管事。不瞒姑娘,这些吃食点心之类的,谈到精致,除了公侯伯府就是青楼楚馆。只要本司胡同那些人吃着好,这点心铁定卖得好。”
宋青葙眼前一亮,她还真没往这上面想。
要知道才子对诗联句填词作赋少不得红袖添香佳人相伴,而本司胡同就是佳人的聚集地。
真要在本司胡同做出名堂来,她的铺子何愁火不了?
宋青葙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道:“那就劳烦赵掌柜帮我物色个管事,嗯,一事不烦二主,店面的事也交给您了。找好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合计合计铺子如何布置,怎么打出名声?”
赵掌柜含笑点头。
出了门口,赵掌柜对其他掌柜道:“来之前我还担心,新东家年纪小不经事,又是内宅深院养出来的,不知道怎么古板迂腐呢。没想到东家心思通透得很,再过两年,超过二奶奶也不一定。”
另一人接话道:“是啊,东家信任咱们,大事小事仍旧咱们说了算,单凭这种肚量,都不能小瞧了东家。”
几人感叹一番,在正阳门外大街分了手,各自散去。
黄昏时分,碧柳也带了消息来,可巧镖师常贵的东家致仕回乡,常贵正愁没有差事,当下就答应了。不但他,他的儿子常喜也一道来了。
宋青葙隔着屏风吩咐两人,“……他进酒楼,你们也进,他到妓院,你们也跟着去,总之把那两人给我盯死了,事无巨细,每天掌灯时分报到小市街的得月楼,张阿全在那里等着。”
常贵捏着沉甸甸的荷包,沉声道:“东家放心,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