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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萱堂的老夫人听说宋青葙怀了身孕,喜滋滋地在观世音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又吩咐魏妈妈备轿,“我得去三圣庵还愿,上次许了菩萨十年的香油钱。哎呀,终于能在有生之年能抱到重孙子了,不容易啊。”

    魏妈妈笑道:“自打大奶奶进门,咱府里的喜事是一件接一件,眼下大奶奶有了身子,紧接着大小姐出阁,是双喜临门。说起来,大奶奶倒真是个有福气的。”

    老夫人不爱听,别别扭扭地说:“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能有什么福气?要说起来,都是菩萨显灵,不枉我诚心诚意地拜了大半年菩萨。”

    魏妈妈心道:菩萨灵验归灵验,可要是没有大奶奶,哪来的重孙子?

    一边嘀咕着,一边服侍老夫人下炕。

    老夫人心里高兴,特地穿了件丁香色仙鹤纹的褙子,银白的发髻上簪着赤金祖母绿簪子,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高贵华丽。

    魏妈妈奉承道:“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果然!老夫人这么一收拾,倒显得年轻了十多岁。”

    老夫人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雍容富态,满意地笑了笑,走起路来腰杆子格外挺直了些。

    到了三圣庵门口,老夫人下了轿,有女尼迎上来笑道:“老施主今儿比往日倒早些,师太正在佛堂诵经,老施主方便的话,不如先到偏殿喝点茶水?”

    老夫人摇摇头道:“不用麻烦,我先去姻缘树下拜拜,随后再寻师太说话。”

    女尼笑着道好,引着老夫人到了姻缘树下。

    树下已有一人,正虔诚地跪着,口中念念有词。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穿件极普通的天水碧小袄,看着很是温顺乖巧。

    因感到有人靠近,那人睁开眼,笑着冲老夫人点点头,“老夫人早”,往旁边挪了挪,继续默念着经文。

    魏妈妈点燃三支香递给老夫人,老夫人合掌拜了三拜,然后虔诚地把香插到香炉里,又拜了三拜。

    离开姻缘树时,老夫人特意瞧了瞧那女子,疑惑地问:“这姑娘怎么认识我,以前见过?”

    魏妈妈笑道:“是见过,她在庵里住了有段日子了,可不是经常见?”

    老夫人无奈地笑笑,“你比我小着五六岁,怎么比我还糊涂,我不是说在庵里,是在别的地方。”

    魏妈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可不是见过,瞧我这记性,大小姐及笄那天,端托盘那个丁家的姑娘。”

    这么一提醒,老夫人也想起来了,正是秦钰及笄礼时,担任有司的丁九娘。

    那天,她涂得妆粉,穿得鲜亮,戴着满头珠翠,可不像现在这么素淡。

    老夫人遗憾地说:“看着挺本分的姑娘,怎么就住到庵里头了,不会也跟那位似的,在这装样子吧?”

    那位指的就是宋青葙。

    魏妈妈无语,却也没表露出来,只接着老夫人的话头道:“想来不是,她住这都大半年了,听说过年也没回府,就是装样子装到这会也不容易。”

    老夫人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像是个性子温顺的,没有那么多心眼子……”主意拿定,吩咐魏妈妈,“你抽空打听打听,丁九娘为什么到庵里住?要是身上清清白白的,许给铭儿倒不错,两家门庭也相当。铭儿是庶子,娶丁家的嫡女,不吃亏。”

    魏妈妈觉得丁九娘虽不错,可经过老夫人的口说出来就有那么点不靠谱。

    秦家老夫人不待见宋青葙,总觉得她是因为耍心眼才嫁给秦镇,但对于她肚子里的重孙子却充满了期待。

    老夫人心里只想着重孙子,根本没考虑过重孙女的可能性。

    而顺义伯府的郑夫人也在纠结孙子的事。

    她自然盼着能够早点抱上孙子,却又不希望嫡长孙出自宋青艾的肚子。

    宋青艾跟宋青葙一样,小日子不太准,晚上十天半个月是常有的事。

    这天,孙妈妈就悄悄对郑夫人说,三奶奶的月事已经过了十多天,仍没来。

    前一阵子,严妈妈因为看透了宋青艾的凉薄,又加上时不时犯腰痛,没法再在宋青艾跟前伺候,便辞了差事。

    严妈妈曾是林氏的陪嫁,是卖了身的,宋青艾出阁时,林氏将严妈妈以及两个丫头的卖身契都给了宋青艾。

    严妈妈请辞,宋青艾照着卖身契上头的银两收足了数目才放了她出去。严妈妈更是心凉,伺候林氏母女俩三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临到最后,仍是自己拿银子给自己赎身。

    严妈妈走后,郑夫人便将孙妈妈指派到宋青艾身边指点她的规矩。

    孙妈妈刚来两个月,只知道上个月宋青艾的月事是五月初二,而现在已经六月十八了,她的月事仍没有来。

    郑夫人双目似闭非闭,思量半天才道:“难不成是真怀上了?再等两天看看……她这两天可安分,像是有了身子的模样?提没提过请太医的事儿?”

    孙妈妈眉目间便露出几分不屑,“仍是老样子,每天除了弹琴就是歪在炕上看书,没事就拿身边的丫鬟撒撒气,根本一点体统都没有。太医没提过,奴婢也觉得不像是有了身子。奴婢前儿试探着问过,看蔷薇她们都没当回事。”

    郑夫人点点头,又问:“显哥儿跟她情分如何?”

    孙妈妈寻思片刻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三爷一早就出去到外院,夜里吃过晚饭才回房,看着相敬如宾,但又不是很亲密。夜里三奶奶不让人进屋里伺候,蔷薇跟紫藤轮流在外间值夜。”

    “想必也没多少情分。”郑夫人淡淡地说,“好歹再等上两年,三年无所出,到时休了再娶一个。”

    要是皇上能立了太子,京都的姑娘还不紧着显哥儿挑?

    后面这句话却生生被咽了下去,涉及龙嗣的问题,不能在奴才跟前说。

    可转天,郑德怡来的时候,郑夫人把这话说给了自己的闺女。

    郑德怡笑着点头,“也应该给三哥挑个门当户对的了,这宋四实在太委屈三哥,还不如当初的宋三娘……娘听说没有,宋三娘怀了孩子?”

    郑夫人一愣,“成亲一年了吧,倒是个有福气的,是男是女?”

    郑德怡道:“月份还小不清楚,前阵子秦家请太医,去诊脉的李太医是周医正的徒弟,周医正前天给大长公主诊脉,说闲话时说起来的。如今大长公主就爱打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

    郑夫人对宋青葙仍是不感兴趣,淡淡地说:“人老了就这样。修家姑娘成亲没有?若论起家世来,修家才真正是门当户对,要是当初早点定下来多好。”

    郑德怡便皱眉,“修竹吟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趾高气扬的,三哥能受得了她?就是娘,也未必愿意看她那副脸色。”

    母女意见不一,郑夫人便不再说,转而问起郑德怡身边的丫鬟,“那个珍珠还老实?”

    郑德怡就笑,“老实,她娘老子都在咱家当差,她敢不老实?”

    现在郑德怡有了顺义伯府的支持,重新得了大长公主的欢心,便将婆婆给袁茂纳的那个说话像猫叫的小妾给卖了。

    可袁茂吃惯了野味,再回头吃家常菜,心里颇不乐意。

    郑德怡看出袁茂的心思,便将陪嫁丫鬟珍珠给袁茂收了做通房。

    通房说白了还是丫头,待遇虽比一般的丫头要好,可职责却加重了一倍。白天仍得在郑德怡跟前伺候,晚上还得伺候袁茂。

    通房不比小妾还能有个厢房住,珍珠只能睡在耳房,距离郑德怡歇息的稍间只有一墙之隔。

    珍珠素知郑德怡的脾性,加上爹娘老子的卖身契还攥在顺义伯手里,哪敢由着性子折腾,因此行房时束手束脚地极不自在。

    袁茂睡了几天就没了兴趣,觉得抱着块索然无味的木头还不如搂着早已习惯的媳妇畅意。所以,又回到郑德怡的床上。

    郑德怡既得了贤名,又得回袁茂的身子。

    于是,皆大欢喜。

    宋青艾却不像郑德怡这样舒畅,她几乎都快被沤死了。

    宋青艾要说聪明吧,脑子里实在是没几分成算,可要说愚钝,她多少还有点小聪明。

    她想得很清楚,凭着自己的家世,要想在郑家立足,最重要的就是抓住郑德显的心,要是再能有个一男半女,就差不多可以站稳脚跟了。

    计划是好的,方向是对的,可她遇到的是郑德显。

    宋青艾自打头一次弹琴差点得手后,便执著在这条路上,尽管受到郑夫人多次讥笑与嘲讽,仍是不改。

    起先是为了打动郑德显故意弹些相思难耐内心怅惘的曲子,弹着弹着,假闺怨就变成了真闺怨。

    曲子幽怨悲苦得不行。

    这份心思对郑德显半点用处没有,人家丝毫不为之所动。

    对阿美倒是有用,阿美一听她弹琴,睡得就特别快,特别沉。

    阿美睡了之后,宋青艾就动起了小心思,在净房里又洗又涮,打扮得娇媚可人。身上穿一袭薄若蝉翼的纱衣,透过纱衣,玫红色肚兜上绣着的交颈鸳鸯看得清清楚楚经络分明。

    宋青艾看着镜子里美艳绝伦的人,连自己都忍不住面红耳热。

    可郑德显照旧歪在弹墨靠枕上心无旁骛地读着经史子集,连头都不抬一下。

    宋青艾替他倒茶,他喝;给他送上点心,他吃。

    可只要她稍微靠近一点,郑德显便用那种淡漠的、鄙夷的、含讽带嘲的眼神斜视着她。

    宋青艾虽然脸皮厚,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往往被看得心灰意冷铩羽而归。

    关于在下人间的传言,宋青葙根本不相信,也无法相信。

    郑德显相貌温文如玉,气度高华无双,怎可能对小厮做出哪种事?况且,以前安国公不是上过折子说郑德显当街羞辱民女,跟阿美滚缠在一起,他若是好男风怎么会对阿美那样做?

    宋青艾又是郁闷又是气愤,她是真心不懂,明明自己比阿美漂亮优雅得多,郑德显为何宁愿跟个傻子同出同进而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更让她窝囊的是,自己娘家做出来的事,件件都在扯她后腿,往她心窝里扎刀子。

    先是回门那天,秦镇带着一帮衙役砸上门来。

    郑夫人事后曾问过她,“听说你爹娘强占了侄女的宅子,现在被人赶出来了,是不是真的?”

    她只能咬着牙往宋青葙身上泼脏水,“都是宋三娘被除族后怀恨在心,仗着清平侯的势力,欺瞒官府,打压良善。”

    郑夫人鄙夷地笑着不说话。

    一个月后住对月,她也没回娘家,一来是正月初二不该回,二来,她也不想去那个逼仄肮脏的小院。

    正月十八,林氏到顺义伯府来看她,张口就要银子,说租宅子付了半年多的租金,现下要将老太太的棺木送回济南府,没有路费。

    宋青艾不想给,她在顺义伯府也很艰难,指派下人干点事,打听点消息等等哪处不需要打点?而且,打点的少了,下人都看不上眼。

    林氏就哭着骂她没良心,良心都被狗吃了,连祖母的尸骨都不管。

    宋青艾梗着脖子说,祖母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祖母,你有本事到我这里要钱,怎么不去别人那里要?

    林氏被噎得哑口无言。

    这话说得是没错,祖母不是她一个人的祖母,可眼下宋宁远只会花钱,半分钱没赚回来过。下头还有几个庶子庶女年纪尚幼,纯粹是干吃饭的。

    何况,宋青艾出阁时,几乎掏空了家底给她置办嫁妆,如今怎么就不能要回百八十两银子来应季?

    林氏无奈,瞧见矮几上一对成窑的青花五彩碟子甚是打眼,抓起来往怀里塞了就走。

    宋青艾也不好拉扯着硬夺回来。

    屋里的摆设器具都有账,无故丢失要追究责任,损坏了也得看到东西还能销账。

    宋青艾自然不会说是林氏抢走了。

    那时候严妈妈还在,就出主意,让蔷薇得空到外面瓷器店买个花色差不多的砸坏了冲账。

    蔷薇买回来后,宋青艾当着郑德显的面“不小心”将碟子打破了。

    郑德显看着宋青艾冷笑,她是多没脑子啊,一对青花五彩的碟子怕要上百两银子,用几文钱一个的地摊货来冒充,敢情当别人都是傻子。

    宋青艾虽然心虚,仍让蔷薇捧着碎片去找管家销了账。

    可是,她连着好几天在郑德显面前抬不起头来。

    打那以后,林氏再上门,宋青艾就搪塞着不见。

    自凌云死后,郑德显消沉了差不多一年,从来没有发泄过,那天被宋青艾的琴声刺激着,逮了个小厮胡作非为了一番,顿时唤醒了隐藏在身体深处那种蚀骨的销魂滋味。

    郑德显的馋虫被勾上来,再也按压不下去了,于是,隔三差五就找人来伺候。

    有的小厮不情愿,看见他老远就躲开,可也有为了钱财而上赶着的。

    没多久,郑德显就找到了慰藉身体空虚的固定侍从。

    这种事,很难传到内院,可外院的小厮却清楚得很。三传两传就传到了郑德显的庶兄弟耳里。

    庶兄弟被郑夫人打压已久,心里一直窝着火,听说此事,早早就打通了关节,专等郑德显到外院销魂的时候,让顺义伯来抓个现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郑德显刚把小厮叫到外书房。

    庶兄弟安排好的人就隐晦地把消息递到了顺义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