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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正午,知了嘶声地叫着,火辣辣的太阳热烈地烤着大地,地面蒸腾起的热浪让人发晕。头上朵朵白云如大团的棉花,天边灰茫茫一片,却没有半丝要下雨的迹象。
如此热的天气,京城北面圣恩寺后院千年松柏树下阴凉地里却聚集了许多名门夫人和小姐。丫头在身旁不断地扇着风,又有人不断地递着在寺庙深井里浸过的沙瓤西瓜。
看起来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来上香磕头的,她们神情紧张地望着院门口,任何人出入都会引来众人的注目礼,齐齐的嘘声和鄙夷。
“大娘,慢点,等一下雨后我们再走!”一道干净温柔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禁嗤了一声,热死人的天气,竟然有人说下雨。虽然头顶上有两块白花花的云彩,却也成不了大气候。
“小欢,能有雨吗?这三伏天的,热死个人,幸亏你娘没出来!”
说话间众人见到一个浅绿绫衫月白罗裙的少女扶着一个身材高挑满脸笑意的夫人走进来。那少女鸭蛋脸肌肤白皙,容貌中等但是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透出一股慧黠。
“哟,裴夫人!裴夫人!”众夫人待看清来人立刻兴高采烈地起身迎上去,衣裙索索,仆人更是摇着扇子跟上。
那夫人猛然间看到她们本要拉着少女离开,结果见她们迎上来,微扬了扬眉心里暗骂倒霉催的,脸上却立刻堆笑,放开少女的手迎上去,“哎呀,宋夫人,李夫人,张夫人……”
少女神情淡然地立在大娘身后,嘴角似笑非笑。
她早说过今日不宜出门,不过大娘说她的生日是一定要来上一柱香的,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有难产,大娘便许了愿只要平安便是下刀子每年也要来祈福叩拜。
看着那群夫人们假意寒暄,明里暗里攀比,少女微微叹了口气。大娘的爱好,打马吊,跟夫人们斗气儿。
“哟,侄女菀书也来了!”正拉着裴夫人说她的那身对襟罗衫不错然后又说自己得了件宝贝的宋夫人忽然便松开裴夫人的手走去裴菀书跟前。
裴菀书微笑着给宋夫人行礼,其他几位夫人也纷纷靠前,裴菀书都一一见礼。
“怪热的,快去那边坐吧!”宋夫人邀请裴夫人和裴菀书去自己家的座位处落坐。其他的夫人亦继续回去等候。
“裴夫人,你这衫子针线不错呀,看这绣边,真是精致呀!”宋夫人一坐下又开始拉过裴夫人的衣袖仔细看。
“那是自然,这是菀书帮我--咦!”裴夫人正说着忽然看到宋夫人袖子里掖了一件物事,“宋夫人,是什么快给我瞧瞧!”
宋夫人笑着摸出来,“都说裴家的女儿心灵手巧的,这样的可见过没?”说着手一抖,一方白绫帕子便如云一样铺开。
裴夫人定睛去看,唬地“啊”的一声竟然一下子站起来,“了不得,了不得!”
裴菀书唇角勾了笑,不言不语。
裴夫人细细地看过去,那喜鹊果真是绣上的才定了定神,看那白绫却又不是普通的白绫,竟然是小欢说过的南海冰鲛纱,触手生凉,藏于袖中可以止汗。这已然够贵重,只是那绣花却更胜一筹,不说那只意态闲适优雅的梅花,单就那只喜鹊真真如活的,那双眼睛似乎会转一般。
“裴夫人,没见过吧!”宋夫人得意地笑着,大方地递给裴夫人,“来我们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绣出来!”
裴夫人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里便不乐意,她的确没见过。上一会自己拿了女儿绣的香囊在宋夫人面前占了个先,没想到回头她就弄了这么一样宝贝来。得多少银子?宋家有钱,可是她裴家最没有的就是银子。
裴菀书见大娘脸上几乎挂不住的笑,便笑道,“大娘您现在可是越来越容易忘事情了,这是江南一家神秘绣坊的明水绣。据说那里只有十几个绣娘,但是个个技艺非凡,自有一手超绝的绣工。您生日那次有位客人送了您一件礼物,就是这明水绣,不过那意境却更加神奇。上面两朵并蒂莲花,帕子如此一挥,那莲花竟然如同活得一般开合。不同的角度莲花张开的程度不同,如果找到一个最佳的点,能看到莲花一点点绽放。堪称神技。”
大娘立刻意识到是女儿帮她打圆场,打着哈哈拍了拍脑门,“看我这脑子,宋夫人,改日可要拿给你好好瞧瞧!”她笃定宋夫人不会真看,因为小欢说的如此真实,不能不让宋夫人信以为真。
“裴侄女真是好见识!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女红农活,可真是无一不精,放眼这京城可没有哪家女儿有侄女这样的才情。”宋夫人扁着嘴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下雨?还下冰呢!
裴夫人的脸阴了阴,有一次裴菀书在曲水流觞名门小姐会上赢过宋家的小姐,那宋夫人当时很失仪地说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于是这才情无疑是贬低的,何况还说到农活,这不是暗暗讥讽她们家小欢会嫁个农夫吗?
“宋伯母谬赞,侄女不过沾了父亲的光,多看了几本书,要说才情涵养自然比不过宋家姊姊的!”裴菀书淡笑着,眉梢挑了挑。
宋夫人得意地笑了笑,晃了晃身子,看着头顶上的云彩,“侄女说这雨从哪里下下来呢?”
“自是天上!”裴菀书淡淡道。
今年上元节灯会上,古家的二公子不过请自己猜了个灯谜,宋小姐便也来猜,猜不出便说谜语出的不对。然后便出了让裴菀书猜,她猜到照例出一个给宋小姐猜。虽然体谅宋小姐念书不多,非常简单,但是她还是猜不出。如此便觉得自己故意让她在古家二公子面前丢人,花银子买了两个无赖来羞辱自己。虽然没被羞辱,而自己也不露痕迹地让宋小姐在家待到现在不敢出门,但裴菀书对这事却也依然耿耿于怀。
宋夫人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侄女,我觉得吧,女孩子还是规规矩矩等待嫁人,相夫教子的好!”不要认为自己有个翰林学士的爹就了不起,以为多看了两本书就目中无人,长了一张寡淡的脸还敢出来见人!这年头不要脸的人可真多。
娘俩一个样!
宋夫人越想嘴角撇的越高!
裴菀书很怕她嘴角抽筋,便道,“侄女愚钝,自然不如伯母见多识广,一个无味无趣的女人,如何相夫教子,如何让她的丈夫宠她爱她,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宋大人妻妾成群,而且早就不在宋夫人房中过夜,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这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宋夫人的脸上。
看到宋夫人的嘴角终于抽筋似的颤个不停,裴菀书不动声色抿着唇角微微转了转头,裴夫人却憋不住嘴角也抽了抽。
“那本夫人今日可是要好好向侄女讨教一番如果留住男人的心了!难不成侄女看书也看出这个来?还是专门琢磨这个呢?”宋夫人嗤了一声。
裴菀书淡笑,知道宋夫人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她看书看不正经的么?她就是看了,能如何?可偏不让她遂意。缓缓道,“夫人可听过司马相如与才女卓文君的故事?两人相爱,后来司马相如遍看京城繁花,生出弃妻纳妾之意,卓文君便做了一首数字怨郎诗终于挽回丈夫的心。试想若卓文君无才便是德,那么她也只是一名弃妇而已!”
宋夫人哼了一声,看了看裴菀书那张素颜,“那也是因为卓文君长得不够美,寡淡的让男人无味而已!”
裴菀书抿唇轻笑,“伯母,就算红颜倾尘世,也有岁月葬红颜。”
宋夫人自不屑于与她咬文嚼字,“伯母我可要拭目以待看看侄女嫁个怎生才情的司马相如,可以比翼双飞,举案齐眉!”
裴菀书淡笑,“承伯母吉言,菀书对受人瞩目的男子不感兴趣,对于始乱终弃的司马相如式的男人更加没意思。”
宋夫人刚要说话,便听得身后把远处的隔墙中传来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如此说卓文君倒是不该挽留司马相如了?”
众人一听纷纷望过去,却又个个凝神静气。
“卓文君有爱,自然需要挽留,但是这样一个男人如何配得起卓文君的深爱?纵是举案齐眉,也不过是旧意难平!”
“如此小姐认为司马相如纳妾错了?”男子笑起来,声音万分动听,众人竖起耳朵。
“天下没有男人说纳妾是错的,也没有女人会说,因为这样说的人可能没人敢要她!”裴菀书轻轻地摇了摇扇子,见宋夫人冷冷地盯着她笑了笑,想约大娘走开。
“这倒是实话!”男子哈哈笑起来,“小姐以后定然觅得如意郎君,既不纳妾,又能懂得小姐的真心!”
裴菀书冷哼了一声,“不劳公子挂心,若真性情,贩夫走卒也可爱,若无真心,高居庙堂也可憎!”
“侄女,怎么说话呢?对四殿下这般不敬?”宋夫人突然出言斥责。
裴菀书瞄了她一眼,她早就知道是瑞王沈醉,可是却不吱声,等到自己出言得罪才出声斥责,倒是好算计。
宋夫人如此一说,众人纷纷看向裴菀书,然后都离座请安。
四皇子并不现身,淡淡地说了句,“本王没想到这么多夫人小姐,就不打扰了!”说着轻巧的脚步声响起。
“殿下,殿下!”众夫人急忙呼唤,等跑过去人去已经不见,纷纷怒目看向裴菀书。
她们得知四殿下今日来此祈福,一大早就等在这里,不想让裴家这个自以为是的丫头给搅黄了。
裴菀书忽然想起这消息还是自己让丫头水菊卖出去的,近来皇宫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四王爷沈醉的亲事。
沈醉何许人?当今的四皇子,瑞王爷,十六岁的时候便做过天下兵马大元帅,煊赫盛极。沈家的男人个个颜色如花,而沈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是这四皇子也极度乖张,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从十六岁时候遇到花魁孔纤月,便对皇帝说他要娶她做王妃。
孔纤月,人家有了孔纤月,天地顿时无颜色。
是花魁中的花魁。
卖艺不卖身的花魁,传言与沈醉一见钟情,美人英雄,惺惺相惜。
也正因为如此,皇帝龙颜大怒,近来逼着沈醉一定要从他指定的人里选出一个王妃。让他今日到圣恩寺来领取天意。
沈醉一走,大家便没了兴致,一边唠叨着裴菀书目无尊上一边离开禅院。
裴菀书却领着大娘去禅院坐一会,吃碗斋饭再走。晌午过后没多久,天便阴下来,黑沉沉的,片刻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盛夏的雨,来的急去得快,不到半个时辰雨收云断。裴菀书和大娘回家的路上,从马车的车窗里也看到不少淋得落汤鸡一般的夫人小姐马车里抖衣衫。
“宋夫人,没淋到吧!”大娘挑起窗帘笑了笑,朝狼狈不堪的宋夫人摇了摇手,马车便超越过去。
裴菀书静静地倚在车壁上没有说话,大娘看了她一眼笑道,“小欢,怎么这样没精神?”“大娘,得罪了四皇子,爹怕是要怪我!”裴菀书苦着脸。
爹向来对四皇子没好感,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爹才是小小的翰林院学士,只管着陪皇帝下下棋,弹弹琴而已。
“别怕,有大娘呢,他敢怎么着?可别忘了,他现在还吃我们的饭呢!”大娘挑了挑眉,自豪之情不言而喻,加上近日在宋夫人面前又挣了一回脸,笑得份外舒畅。
裴菀书也不知道大娘和宋夫人到底怎么回事,听说年轻时候还是好姐妹,谁知道后来便翻了脸。此后便比个不休。裴夫人的娘家比宋夫人家高一点,但是宋夫人嫁得却又更显贵几分。关键是宋夫人儿女成群,裴夫人却儿女皆无。后来对裴菀书视若己出,当做自己的女儿。饶是如此,却还是输了几分,因为宋夫人女儿生得比裴菀书美貌几分,但是这上头因为裴菀书受父亲熏陶比那宋家小姐怎么也多几分才情见识,但是最后也落得宋夫人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裴菀书想着近日在寺庙说的话又有点后悔自己还是不够沉稳,总是沉不住气,大娘和宋夫人比就比去,自己从旁帮衬也就是了,不该落得个伶牙利嘴的模样,现在得罪了沈醉,非常时期如果他给自己随便使点坏就够自己受的。
又想起今日打发出去收银子的丫头水菊,不知道事情办妥了没有。
其实裴家老爷虽然是个官,但是俸禄少的可怜,既要吃喝,又要养家仆,大夫人还需要时不时摆摆阔炫耀一下,家里那点钱根本不够花。
开始的时候是靠着裴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嫁妆,不时的去当一下抵挡一阵,加上二夫人翠依也就是裴菀书的娘持家有道,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但是裴夫人还不知道的是,她每次摆阔裴菀书帮她弄来的那些东西到底需要多少银子,她只知道女儿有个做生意的朋友。因为朝廷重农抑商且裴学士是最瞧不上商人的,所以裴菀书一直偷偷瞒着爹。
裴夫人还知道,他帮忙当的首饰总能多几两银子,而且后来裴菀书从她这里借了一百两银子,说让朋友帮忙倒腾点绣品之类私下里卖掉然后小赚了一笔,然后裴菀书便不断地说赚了钱。
裴夫人并不是个细心的人,虽然知道女儿经常女伴男装出去玩闹,想她还小也不好拘束着加上自己宝贝地不得了,不许她亲娘斥责更加不许老爷管束。所以这个女儿的胆子是越发大起来。
到底裴菀书多大的胆子裴夫人是不知道的,知道了只怕要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