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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刚要跟沈醉说,却感觉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忙去抓他,他却施施然而起,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锦袍轻舒,身形潇洒不羁,转眼便到了中间。
行完礼之后,他却又冲着裴菀书的方向微微颔首,似是和痛朝臣子致意,大家纷纷回礼,裴菀书却蹙眉瞪着他。
“本王来领教这神秘的醉神仙吧!”他悠然而笑,意态闲雅,在场之人目光不禁都凝聚在他身上。
“四弟,不可意气用事!”桂王暗暗拉了拉他的袖子。如果拼酒输了,还能在比武上挣回来,但是如果他醉了,后面他们便少了一人。
看到沈醉出场,喀尔塔塔几人面露喜色,又公布了比武三人。
一个瘦高个,凝力之下,双掌赤红如火。
一个矮胖墩,一个飞旋,周身便是冷凝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另一个面无表情,手里一把窄窄的长剑。
“我们久闻大周常胜将军楚王殿下,瑞王殿下,还有白袍小将敏王殿下!他们三人希望三位殿下能不吝赐教!”
沈醉哼了一声,淡淡道,“楚王有事,不能来朝。本王来领教你们的赤砂掌,寒冰掌,碧灵剑!”他将三人功夫一一道破,缓缓说出,三人不禁耸动,纷纷看向他。沈醉果然不可小觑!
裴菀书心中焦急,暗暗地恨他如此托大,既然他们来此,就一定是万里挑一的,他能对付一个,怎么能对付四个?
这时候沈睿与沈卫长身而起,异口同声道,“我来领教!”说着便踏步向前。
有他们出手,裴菀书松了口气,却突然听到皇帝似是漫不经心的声音,“沈卫、沈睿退下!”
“父皇!”两人似乎不解,纷纷看向皇帝。
“你四哥既然揽下,就有必胜的把握,你们且退下。”皇帝面色沉凝,悲喜不显。
裴菀书咬破了唇,看向桂王,他却也似乎默认如此。
原来不只是皇帝,就算桂王,似乎--也容不下他啊!
心头一阵酸苦,几乎要落下泪来,紧紧地攒起拳头,微微垂首敛眸,竭力地克制眼中的泪意。
心头却又恨他,就算不受伤,他也未必就是三人对手,何况为了救柳清君内力消耗,如今怎么还能如此?如此是为什么?一颗心狠狠地纠缠起来,痛得浑身发颤。
“占丘,你这样不公平,胜之不武!”对面突然有人站起来,大喊了一声,裴菀书看竟是亚都晗,不由得苦笑。
亚都晗想跳出来,却被身后一人猛地击在后脑,软在那人怀里。
沈卫听皇帝如此说,便不再坚持,冲沈醉施礼,然后大步退下。
沈睿愤怒地瞪着他,低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炫耀吗?”
沈醉笑了笑,轻声道,“你六哥是大周未来的大将军,你,更不能死!”
“难道你认为你就能死吗?”沈睿几乎要吼起来,微微退开一点位置,让沈醉能看到右侧的裴菀书,“她呢?沈醉,你若死了,她就是我的,若你甘心的话!”他冷笑着,再不看一眼,飞快地退下去。
沈醉不以为意,却转首看向裴菀书,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们是先比武,还是先喝酒?”他笑微微地看着他们,其他的人却都捏紧了拳头,手心满是汗水地紧张地望着他。
那三个武士,一人手上结成冰,一人如同烧红的烙铁,还有一人就像鬼影子一样空洞,每一个都不是善类。
若要比武功,自然是江湖人对江湖人,沈醉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逛逛青楼,走马观花也就是了,竟然大言不惭地一口气接下四场比试,万一输了,那就是个死,死是小事,有损大周颜面,兹事体大。
众人态度各异,心事重重。
桂王看了看沈醉,叹了口气,微微后退。
“如何判胜负?”沈醉的声音忽然冷下来,阴沉地剜着那三人。这几个人武功超绝,若是在京师为非作歹,少有人能制住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死!
“王爷觉得呢?”
沈醉勾了勾唇,神情冷寒,让人觉得他周身的空气都要凝固下来,“那就生死各安天命!”
“好!”占丘顿时眉飞色舞,他要的就是如此,本来还估计在如此盛大的庆典上,当着各国使臣,大周皇帝的面,如果要求立生死状有点过分,没想到沈醉自己提出来,恰好中正下怀。
裴菀书紧紧咬着唇,用力地捏着酒杯,如此盛大典礼,如此隆重的场合,竟然变成了一场杀伐,而这场杀伐是皇帝默许的。
沈醉,沈醉,缘何如此?
她几乎不忍去看,甚至想起身离开,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来,不管庙堂诡谲,不管王府高墙,远远地离开,躲起来,不再担心,不再伤心。
她想如果是先比武,再喝酒,这样把握大一点,毕竟那酒世间没几个人能消受。柳清君说过,为了培养试酒人,将他的舌头毒坏,让他没有味觉,还要用各种药物喂养,能够喝高于他全身血液多倍的酒量。能喝下醉神仙而坚持不倒的人,本身已经不是全人,他的身体里面,很多东西已经不是人本来拥有的。而且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为了一次试酒,之后就会死去。被人豢养的可悲,就算赢得荣耀,也根本来不及消受。
她想的,占丘不会满足她,所以他们还是先喝酒。她亲眼看着透明小口水晶杯里翡翠色的酒液一滴不漏地被他吸进喉间,瞬间他本来淡粉色的唇火一样殷红起来,玉色的脸颊如同涂上了最艳色的胭脂,细长的眸子水汽空蒙似乎能滴出水来。
众人屏息看着拼酒的两人,奉酒的侍卫口鼻层层裹起来,一杯杯见底之后,那武士脸色越来越青,到最后几乎是透明的翡翠一样。
而沈醉似乎微醺,凤眸微眯,两颊酡红,身形微微摇晃,众人似乎能味道一股淡淡的混着花香的酒气,亦是醺然欲醉。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看着沈醉越来越朦胧,周身似乎围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将他包覆起来。
剩下最后一瓶,月光石一样的水晶,璀璨剔透,里面翡翠色的酒液闪烁着诱人的光华,大殿上空的琉璃宫灯,华美万千,洒在沈醉的身上,让众人觉得他似乎要展袖飞去一般。
“这么好的酒,你喝了真浪费,给我吧!”他笑吟吟地伸手,那人却拼命地也伸手去够。
两人似乎都到了极限,不用一瓶,就算是一滴,也足以分出胜负。
沈醉微微回身,看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的裴菀书,灿然轻笑,随即唇角却勾起一个似讥诮的笑意,朝她眨了眨眼。
满朝文武,各国使团,似乎都不存在,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脸上,一举一动,眨眼敛眉,似乎都牵扯着人心。
他却在这样的时候,与她眉来眼去了一番,那浓浓的情意,都在不羁的笑容里。
“我的!”那武士手握住瓶颈,沈醉屈指轻弹,他似是受不住身体猛的震动了一下却死死握住,满眼哀求地看着沈醉。
那双已经发绿的眼睛,几乎要变成一对猫眼,剔透起来,那眼中流露出的东西,沈醉看得懂,叹了口气,便道,“我们一人一半。”
那武士似是很开心,咧咧嘴,露出发绿的牙齿,嘟囔不清地道,“谢谢你陪我喝酒,你,是第一个!谢谢!”
说着他仰头将酒瓶凑到唇边,还未喝到,酒气一熏,他双眸猛的一睁,众人便只听到一阵毕啵毕啵的声响,那武士紧紧地握着酒瓶,委顿在地。
不一会,从他身下流出翠绿的液体,一阵酒香四处散逸,众人纷纷掩住口鼻,几乎要被醉倒。
沈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慢慢地消失,翠绿的液体流到他的脚下,任由沾着酒香的别样血液浸湿了他的软靴。
死一样的寂静,众人瞠目结舌,似是被谁施了定身咒一般。
“噢噢噢!瑞王赢了!”有人忍不住,跳起来欢呼。
占丘冷沉着脸,哼了一声,“至多这算是平局!若是瑞王先喝,只怕也是如此!”
沈醉笑了笑,转首看向他,微微颔首,同意道,“确实如此!”胸臆间一阵翻腾,喉痛涌上一阵香甜,用力地压住,咽回去,波澜不兴道,“继续!”
本以为自己占了一点的上风,谁知道还是承了他的恩惠,能够恢复至此,突破内力瓶颈,除了柳清君的东海之泪,怕是再无其他。
裴菀书猛地抬头去看他,他却缓缓转了个身,背开她的视线。他到底要做什么?就算是中场也可以休息一下,为什么要一口气拼到底?
她看见沈醉周身有一层淡淡的如月华的东西笼罩,她于武功不懂分毫,便是越发担心。越是担心只好去看他的对手,见他们神情耸动,一脸的惊羡,就连那个面无表情手拿窄剑的人都抬眼凝视着他。
他会赢得,一定会赢的,为了那些要他死的人,他也一定要赢!她心头无声呐喊。
她偷眼去看高座上的皇帝,他冷眼看着,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反而是一侧的皇后,一脸的关切,不时愤怒地看向皇帝。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沈醉?难道?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本来见过年酒伦之后,她怀疑皇后是和楚王有过私情的人,被淑妃发现,所以才会引来杀身之祸。可是,即使如此,淑妃已死,为何皇帝对沈醉却咄咄逼人?
难道说和楚王私情的人是淑妃吗?
沈醉?
吓得她轻轻地惊呼出声,不禁抬手压住唇,瞥眼却见沈睿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直直地看过来。
场中激斗的四人,冰火齐飞,碧色的薄剑如幽灵绿幽幽的眼睛,阴风四起,近处几人抵受不住纷纷后退。便有侍卫上前,扶了几位大人退后,又有十几人挡在两侧,以免伤及无辜。
不用抬眼,裴菀书似乎也能在脑子里描画出他的样子,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案上的酒盏,耳边听着阵阵几乎,似乎哪里烧灼,哪里冰冻,哪里断裂……
她心头冷笑,这样庄重的场合竟然能让皇帝不顾礼制一定要借刀杀人,皇帝的目光与她撞上,和缓了一下,然后扫视殿中的各人。
虽然不去看,可是一声声惊呼还是让她一颗心紧紧地提在嗓子眼处,几乎要忍不住喊他。酒香越来越浓烈,场中深紫色的袍服飘然若飞,丝丝缕缕的发丝如黑雾飘浮,红光白影,惨绿咄咄。
不知道谁低叹了声,若是沐王上场,必死无疑。裴菀书回头去看,对上一双冷森森的眸子,那人面目模糊,隐在暗影里看不清,身上穿的是普通太监服饰。他瞪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裴菀书想记住他的样子他却转身退了下去。
耳边惊呼四起,怒声连绵,她惊得忙回头去看沈醉,却见躺在地上的那人碧灵剑突然爆裂开来,细如牛毫,闪烁妖异光芒飞袭沈醉周身。
被沈醉打翻在地的另外两个人,同时撤出藏在腿上的长刺分别从左右后方分刺沈醉后腰,长刺映着璀璨灯光,光华夺目。
“沈醉!”她忘记了身处何地,猛地往前扑过去,伸手想去抓什么。
只见下首处一条墨绿色人影飞身而起,踢向其中一把寒刃,却来不及挡开另外一把,寒光一闪而没,刺入他左肋下。
众人陡然间失去了呼吸,从沈醉将三人击倒在地,到他们偷袭,沈睿抢身而出,仿佛只是一瞬间。
沈醉阔袖翻云,寒芒一闪而没,左袖一卷接住倒地的沈睿,在地上三人要飞身扑来之时,衣袖一敛然后疾飞,寒芒如星飞夺三人。
听得身后数声冷笑,心下了然,这三人定然是喀尔塔塔人请来的高手,就算死也死不足惜,但是自己却要承担杀害使者的罪名,那一纸生死状不过是立给自己的而已!
一手揽着沈睿,身形疾旋,右手并起剑指,快捷无比地点上三人胸口膻中穴,内力透过指尖,三人顿时萎顿在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没有人能从他们三人联手之下全身而退,可是沈醉竟然将他们的武功一并废去。
“中途杀出个程咬金!不算!”占丘冲前一步,叫嚣了一声。
就连别国使团也纷纷指责他的不是。
裴菀书方才急怒攻心,一下扑上前去,却忘记了身前的案桌,碎裂的酒杯扎进膝弯处,鲜血淋漓。
又似乎方才被人用什么打中后腰,方才不觉,现在才想自己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在沈睿飞身替沈醉挡住长刺的时候,一人快步上前将裴菀书扶了起来,蓝衫高靴,是黄赫。
“夫人,下官带您去包扎一下吧!”他回头请示了一下皇帝,得到允许便想扶她下去。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场中几人,就连身边的人都没注意他们。
“黄大人,我,我没事,你去看看八殿下。”
沈醉无恙,让她松了口气,但是眼瞅着寒刺没入沈睿身体,让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夫人,自然有人善后,没什么的!八殿下受了那伤也不致命!”黄赫说着,扶着她从一侧出了大殿。
裴菀书听了他不疾不徐的语气,心头有点烦闷,他们这些高官厚禄,武功高强之人,是不是都把人命看得很淡?
“黄赫,根本没有必要,皇上,为什么不阻止?难道你们以为就算沈醉赢了,喀尔塔塔就真的能保持三十年的和平吗?”倒抽了一口冷气,膝盖处刺痛无比。
黄赫叹了口气,低声道,“菀书,得罪了!”索性将她抱起来,裴菀书没想到他会如此,竟然不让宫婢来伺候,径直将她抱起来,不禁越发恼怒,不由得低声斥道,“黄赫,宫里那么多人,你这算什么!”
黄赫没言语,走了一会,到了大殿旁边一处小院,将她抱进正房内,守候的宫婢一见立刻上前服侍。
“瑞王妃受了伤,麻烦各位帮她包扎一下!”黄赫将她放在内室的软榻上,然后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看她,似是无奈道,“菀书,进了个宫门,大家都身不由己,该舍得不该舍的,便也都放下了,剩下的只有皇命而已!”
说着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裴菀书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她只觉得发狠地恨,却又不知道恨谁,曾经那些美好的时光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从她嫁入瑞王府,短短的这半年,什么都变了。
这灯火辉煌的宫殿里,四处隐匿着阴暗的角落,每一处都会吞噬美梦和青春,还有那些鲜活的生命,灿烂的纯真。
她沉默不语,任由几个宫婢帮她宽衣,擦洗,然后上药包扎。
然后她们告退,说等到前殿事情结束,会有人来接她。
她动了动,腿上钻心的疼,如今几乎站立不起来,只能静静地等着。
过了片刻,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人立在她的跟前,普通的太监服,驼背低头。
裴菀书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强自镇定,“年酒伦,你好大的胆子!”
“嘿嘿!”他阴阴的笑着,慢慢地抬头,依然是那张阴森可怖的脸,双眼中流露出的神情却恐怖无比。
“她们都睡着了!”他裂了裂嘴,显得没有眼睑的眼睛更加圆溜惨白,裴菀书眉头突地一跳。
“你跑来这里吓唬我吗?在宫里装神弄鬼,想必也是你吧!”他倒是会掩饰,这样一种身份,肯定极少会有人知道他。
想起方才在大殿内对上的那双眼睛,多半是他!
“我吓唬你做什么?”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走进那两步,伸手来抱她。
“别碰我!”她声音还是禁不住颤了颤。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他叹了口气,看着她由于惊吓而微张的唇,还真是像!
裴菀书还想说什么,却觉得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仿佛身置冰窖中,冷得透骨的抖。她打着哆嗦,幽幽醒来,“沈醉!”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如往常半夜醒来一般。
随即却猛地清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四周黑漆漆的,于漆黑处却又闪动着寒冷的光芒,似是寒夜里的冰面,寂静而沉默。
“你醒啦!”黑暗中一声低沉而柔软的声音,如果看不见他的脸,这生意无疑是动听的。
“年酒伦,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抓了我来,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要被杀死的!”裴菀书循着声音望过去,影影绰绰,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背对着她,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的脸?”
心下怜悯,轻声道,“你是受苦的人,我为何要讨厌?你放我走吧,我不告诉别人就是!”她摸索着,发现睡在厚厚的毛皮上,底下却是寒凉的冰块,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你告诉别人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昏迷了好多年,终于醒过来,我,也只是想看看你罢了,看过之后也放心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欢快的笑意,能让人感觉到似乎是阳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