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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天捉拿归案,连恒毒药已解,一行人放下紧绷的心弦,打道回府。
到了清华镇,云紫星带着弟兄们押着重犯莫笑天先走了。狄纭留下来护送受了伤的雷奔和连恒。他换乘了一辆大马车,尽量让两位伤员能坐得舒服些。
小狄的白马很讲义气,任凭云紫星怎么拉,它都不肯随大部队走,坚持留下来,委屈自己与那拉车的灰马并驾齐驱。
马车粼粼,缓缓行进在回家的路上。
多舛的命运,让连恒难展笑颜。看到狄纭眸中不加掩饰的关切,心情更加沉重。
她死后发生的事情,已经从狄纭口中了解清楚——
死前那一刻,她叫他忘了她,然后很快就没了脉息。他流着泪,紧紧抱着她,几欲疯狂。
这时,那个老和尚突然从土丘另一边走过来,衣袂飘然,满面祥和,宛若神仙从天而降。
“施主莫要悲伤,只是一时闭了气,还有转圜之地。”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段谁也听不懂的经文,然后给连恒喂下一颗灵丹妙药,对狄纭道:“此药,百毒可解。这位女施主很快会安然无恙。”
正巧,云紫星带着的一帮人马遇见了在大榕树下的雷奔,听说莫笑天就在附近,大家赶紧循着马蹄的印子一路找过去。到的时候,正看到老和尚给连恒喂药。
药下去不到半柱香时间,连恒就神奇地醒了过来。
一切,都很不真实。但,确实是实实在在发生过。
“八年后,如果你有空游江南金山寺,我们自会再相逢。”老和尚的话言犹在耳。
八年之后,不就是万历二十九年?多么玄妙的数字!
她蹙眉望着车窗外的景致,陷入沉思。
狄纭见她面有愁容,以为是惊魂未定,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大师说了,你以后会福泽绵绵的!”
福泽吗?那是要再死一次重生而得吧?
这一世,连头带尾,只剩九年的光阴。
马车真的很大。三面座位,连恒居左、狄纭居中,雷奔在右。
雷奔受了点伤,似乎心情很不爽。一路上,他始终皱着眉,黑着脸,穿着那身沾满泥巴的黑衣,很酷很傲地一言不发。
而连恒,一时也不知道该和狄纭再说什么,便一直望着窗外,跟他保持着无形的距离。
那种距离,让狄纭不敢有任何亲近的言语,更勿论行止。不由,极是怀念她中了“十度春风”时的热情。
那种热情,简直像是梦境!甜蜜、幸福而又烦恼、痛楚的梦境!缠绵的亲吻,热烈的拥抱,火热的身体,还有芬芳的香气……每一样,都让狄纭一回忆就忍不住想入非非。他看着车门,默默念着《孟子•离娄上》里的句子,竭力平静自己的心绪。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
可是,如果已经“亲”了,该怎么办呢?
沉默的雷奔,偶尔会掀起眼帘,用冷漠兼古怪的目光瞥连恒一眼,然后继续摆出面无表情的冰山造型。
他是狄纭的师父——昔日名捕雷恪的儿子。如今大侠雷恪已经官居总镇(注:总镇,镇守地方的高级武官,相当于现在的军区驻地司令员),这个儿子好像也是自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傲气冲天,其懒无比,就算渴得要死也不做声,等待狄纭把水递到嘴边;肚子饿得都“咕咕”直叫了,也坚决不主动说自己想吃什么,等着人伺候。
幸而狄纭心细周到,对他雷奔同学的习性似乎也很了解,买来的东西,都被雷某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
天擦黑时,到了徽州地界。雷家派了人在东临溪镇接应雷奔。
下车时,吃得嘴角流油的大少爷冷冷甩出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喜欢司徒海鱼。”
然后挑起车帘,跳下车去。
狄纭急道:“雷奔!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那个势利傲慢的雷家表小姐,他向来见了就头疼。
雷奔缓缓回过身来,扯起嘴角:“现在,不认为了。我,也懒得管这些闲事!”说着,傲然走向那群躬身迎接他的人。
“司徒海鱼,是雷奔的表姐。”他主动向她解释,黑眸中有丝尴尬。
“哦。”她淡淡地应。
他见她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真有点着急:“师傅只有三个徒弟,大弟子就是云师兄,他是孤儿,自小在雷家长大,师父待他如亲子。我十岁时,娘亲到雷家帮佣,师父见我很适合练武,就收我为徒,学习轻功、剑法和兵法。其实,我更喜欢经史子集,也中了乡试。”
难怪,他身上,自有一种儒雅的书卷气息。
“文武兼修,很厉害。”她低声夸赞,却是发自真心。
他心里一热,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顿了顿,继续解释道:“雷奔是师父的独生子,算是师父的关门弟子。雷奔的表姐,经常来她舅舅家小住,我和云师兄练武的时候,她就喜欢过来看看热闹。除此以外,没有什么的。八年学成,我和云师兄一起被师父举荐到了t县当捕快,这一年都没见过司徒小姐。”
说罢,他热切地看着她。
天色已暗,他的眸光比那微弱的灯火要亮得多。那眼中流溢的光彩,传递着他不曾言说的情意。
连恒抬眸看他,带着温柔的笑,却只是沉默。
他,怕她误会,是么?
可是,误不误会,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说过“连恒,我喜欢你”,更不像王保国追求她时那样,整天说着“我爱你”。但她,能够感觉到——他对她的心。
他的正直、温厚和坚毅、敏锐,还有在她中春药时表现出的自制、隐忍,其实都很打动她。可以说,经过这次劫难,他已是她心中可打九十分的那类好男人。本来很想问,李菩提的灯是不是他送的,如果是,再给他加十分浪漫情调分。
但——现在,完全没有必要问了。
她和谁,都不可能在一起。因为,此生,她只剩九年命!既然明知不久之后要生死相隔,就根本不必开始。
也许,狄纭有当“一心人“的潜质,但她没命和他“白首永不离”!
她抑制住莫名的酸楚,收起本就极淡的笑,正色道:“狄捕快,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些的。这都是你的私事,与我毫不相干的。狄捕快的救命之恩,连恒没齿难忘。”
一口一个“狄捕快”,很客气,很疏远,很伤——他的心。
狄纭一窒:“阿恒,怎么没必要呢?你都……答应嫁我了……”
连恒一愣,茫然道:“答应嫁你?有么?”
“榕树下。”他痛心地看着她,难以相信她连这样的大事都不记得。
好像,他是问过什么事情“好不好”……那时,真的很晕很难受,她怎么回答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她垂首,拼命压抑心中翻涌的歉意。
沉默了会,她毅然抬起头,狠下心道:“狄捕快,那些都是中毒时的话,岂能当真?我中毒后,带给你很多困扰,我很抱歉!我们虽然有过亲密的接触,但那些都是药力的原因,你不必挂怀,不必负责,更不必愧疚!我,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以后,我祝你娶得如花美眷,早生可爱麟儿,万事如意,飞黄腾达!”
静默。
静默。
静默。
只听见车辚辚,马萧萧。
他的满腔情意,都被她一番话化为冰冻,只是震惊地看着她,幽黑的深眸里满是哀伤痛楚。
她别过脸,望向车外。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唯有一弯月牙,静静地挂在天边,无声睨着两个人。
“狄捕快,县衙到了!”
很快,车夫的喊声打破了车厢内的死寂。
这么快,就到了么?
狄纭收回粉碎的心魂,涩然吩咐道:“先送连姑娘回家吧!”
县城,也没有多大。穿几条街巷,远远地,就看见了连府那很有气派的大门。
“停车!”连恒喊道。
“还没到门口呢,这么急着避开我么?”他恢复了恬淡的面容,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哀怨的话。
连恒回眸,见到他垂着长长的睫毛,隐去了一切情绪。
“就在这里下吧,我已经看到罗妈和吉祥提着灯笼等在门口了。”
她深深看着他的俊颜,竭力地云淡风轻:“狄捕快,真的很感谢你为了救我出生入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告别时,有一种礼节,是彼此握手。”她大方地伸出手,“谢谢你!保重!”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
那么熟悉的触觉,柔嫩,纤巧,曾经还很火热。此刻,却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套。
停顿了几秒,她轻轻抽手,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年华从此停顿,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她昂然走在萧瑟的风中,心中,忽然浮现席慕容的这首诗。
《渡口》,大学时代的最爱。
今日才懂得,渡口的意象,是代表别离。
每一个分别的地方,都是人生的渡口。
他,久久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仿佛今天才认识这个淡然的女孩。
风,吹起她雪白的裙裾。她宛如一朵白梅,带着苍凉的冷漠,盛开在寒风里。心里堵得难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坚定地、一步步地离去,无法——挽留。
随着“哐当”一声门响,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那扇巨大的院门,从此隔开他和她。
原来,曾经的亲密,真的都是梦境。
梦境。
“狄捕快!连姑娘已经安全进府了。我送你回县衙吧?”车夫等待着他的命令。
“好……有劳大叔……”他竟不知,自己已心酸到哽咽。
还记得,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吐血之后,那么怜爱地望着他说:“你现在已经是名捕了,记住哦,为工作出力永远获得报酬,为一个人费心事……最划不来……”她挣扎着伸出手,想擦去他的泪,自己同样,泪落如雨。
那一刹,让他有了彼此相爱的错觉。
现在想想,她竟是叫他——不要对她有什么想法,是么?她,从来不曾喜欢过他的,是么?
心,蓦然一阵绞痛。眼泪,无声地滑落,不受控制。
爱情到底是什么?一片模糊在心头。
眼看那爱情如此飘过,只有含泪让它走。
也许,今生注定,不能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