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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靖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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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婆子一路小心谨慎地跟着杜嬷嬷沿着曲廊往里走,她抬眼看看前方收眉敛声的杜嬷嬷心里不禁更是忐忑。
现下刚过白露,天气甚是温朗爽利,吴婆子倒无端端感到有些子发冷。
这可是威名赫赫的靖安侯府呢!
她因为有些祖传的秘诀手艺,也曾出入过一些个高门大户,不过那些哪能和这靖安侯府相比啊?靖安侯府既是候府也是相府亦是帅府,这真真是亘古未有的奇闻!
话说上一辈的老候爷文韬武略卓荦奇伟,他本是世袭宗子,本无需参加科考,可他偏生去了。结果二十三岁折桂、二十七岁入阁,三十六岁拜相,真是位极人臣、一代风流。
可接下来这位小侯爷就更不得了了,从小便聪明绝顶清逸如玉更胜乃父,不到二十便誉满京城,原以为他会和老侯爷一样从文为官、再成一代贤臣。谁知嘉元之乱后他竟投笔从戎,犹如横空出世一般出现在世人面前,斩叛王于七闽、驱白狄于翰海,硬生生挽大魏将倾之大厦,夺回了沦落胡虏的半壁江山。皇上念其功德,欲封其卫王,这可是大魏上百年来第一个异姓王!不想竟被其坚辞拒绝,乃言:“湛霄只愿盛世为臣,不愿乱世封王,万望皇上成全。”
皇上闻言垂泪,昭文天下彰其忠义,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并赐丹书铁劵,上刻“天赐上将,国之大幸,丹书铁券,传于万世,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而此时,这位少侯爷年仅二十四岁。
这样一位人物,在大魏子民心中简直有如神明一般,让人又敬又慕又有些怕,没曾想她今儿居然有缘得进府邸。
想到这儿,吴婆子忍不住又偷偷抬眼把这候府四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侯府并不如想象中雕栏画栋、富丽堂皇,反而有一种疏朗简朴、开阖自然的气势。庭台楼阁都修建得高大宽敞,院中虽也有假山池湖,但并不如时下惯常的园子那般弄得精奇曲折、纡回不尽。
远远望去拱堤枫柳、亭台点缀、蓝天映水、白云飞游,就像在某个天气晴明的秋日与友结伴去郊外游湖不意间得见的景色,让人一见便心境豁然。
吴婆子虽是女流,可自幼也读过些书,这些年出入高宅豪门也算得见多识广。她暗暗觉着那些个富贵人家把园子造得精巧奇工、富丽幽深虽然好,但并不算顶好,而像眼前这样,明明是出自人手,却宛若天成的才真真是妙!
吴婆子看着看着便出了神,不知不觉被带到了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前,院前拱门题了几个字:雪融香初居。想来这定是侯府女眷的住处了。吴婆子正待张口相询,却见从院中里急匆匆跑出一个俏丽娇美的婢女,只见她结着双挂髻,髻上压着两只新颖美妙的蝴蝶簪,上穿粉黄色交领短襦,下系浅碧色纱罗裙,耳侧一对紫晶坠儿晃晃闪闪甚是耀眼夺目。这一见便是个上等丫鬟,衣饰打扮竟比寻常殷实人家的闺女精致得多。
那婢子还没等杜嬷嬷说话便急切切开口道:“嬷嬷怎么才回?夫人都等老半天了!”
杜嬷嬷回头瞧了吴婆子一眼,和声笑道:“请吴妈妈快些随我进来吧。”
吴婆子忙点头称是。
三人匆匆入内。
进了厅,只见青竹摇曳的漏窗前一坐一站有两名妙龄女子,瞧清她们的模样,不由把个吴婆子看傻了眼。
且说站着的这位,十八、九的年纪,身姿纤修眉目清丽,身着一袭弹墨绫长裙,外罩兰色长背心,腕间带着一对白玉镯子,发上插了一支雅致精巧的嵌宝翠银簪,虽衣饰素淡,却格外秀雅娉婷。吴婆子看她衣着打扮像是侍女,可这气质举止,她见过好些个官家小姐都及不上。
而一旁坐着的那位女子好似更年轻些,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吴婆子进来时她正微微斜倚在身边的紫檀几上看书。她穿着一袭素绫描梅广袖长裙,玉带束腰,乌发松松挽了个流云髻,只用一抹非绸非绢溢彩莹光的发带束着,除此之外通身上下再无一点饰物。
不过她哪里还需要什么珠翠宝饰呢?吴婆子虚活了四十多岁竟从没见过这样的容色人物,哪怕是在画中!
吴婆子瞠目瞧着她,冲到喉边的“夫人”二字硬是张了几次口也没喊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夫人”?分明还是个娇慵纯真怠于梳妆的闺中少女。可那气度风华又如云中仙子一般,有种说不出脱俗飘逸、雅韵翩然。
杜嬷嬷上前一步道:“夫人,您要找的人请过来了。”
这时,那女子抬起眸来,羽睫一动、流光潋滟。顿时,画中的美人活了,可她眸光所及之处,却让人忘了呼吸更忘了反应。
她只略略打量了吴婆子一眼,微微一笑道:“您就是吴嬷嬷?”
这盈盈一笑如清霞映初雪惊得吴婆子如大梦乍醒,回过神来忙跪下不迭道:“夫人万福,正是老身。”
那女子含笑道:“吴嬷嬷不用客气,快快请起。杜嬷嬷,请吴嬷嬷坐。”
杜嬷嬷上前扶吴婆子起来,微笑道:“这是我们少侯夫人。”
靖安侯府一门双杰,父子封侯,所以府内人称靖安候慕涤生为老侯爷,而靖南候慕湛霄为少侯爷。
吴婆子心里又是一惊,原来她便是靖南候爷的夫人。听闻这位少侯夫人原是一代名将楚云天的孤女,楚帅与少侯爷原有师徒之谊,嘉元之乱楚帅为国捐躯,少侯爷感念师恩迎楚门孤女为妻,此事曾在京中传为一时美谈。今日一看果然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吴婆子见她温文有礼、神色柔和,心中更是好感倍生。她又向那少侯夫人福了福道:“多谢夫人。”
那女子清铃般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嬷嬷无需多礼。听闻嬷嬷有家传绝学善辨处子,此次请嬷嬷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吴婆子精于妇科保养又会些闺中秘术,是以时常出入高门内宅,却万没料到她竟然会提起此事,当下按住心中的惊疑道:“老身不敢,听凭夫人吩咐。”
那女子唇角又是一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娇美无匹的微笑:“那好。书卿,你去把人带过来。”
她身边那名站着的秀雅侍女领命出去。
接着这位少侯夫人便不再言语。有人给吴婆子奉了茶,吴婆子称谢接过,也不敢喝,只是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不多时,书卿便领了一名年轻女子进来,也是婢女打扮,衣饰普通身段窈窕、微垂着头,有着一头轻盈秀丽的长发。
书卿道:“夫人,人带过了。”
那婢女忙弯腰行礼:“见过夫人。”
少侯夫人安然端坐眉目不动,过了一会,轻轻一晒道:“你先抬起头来。”
那婢女愣了愣,依言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身姿婷婷容貌清秀,虽不十分貌美,但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如娇花照水一般,娇怯间别有一股婀娜婉转的韵致。
少侯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低声道:“奴婢春静。”
“春静?”她点了点头,“好名字。谁帮你取的?”
春静答道:“奴婢原本姓宛,本名就叫.春静。后来入府时徐夫人说这名字挺好,就让我接着叫这个名。”
“这么说你原本是伺候徐夫人的?怎么又跑去伺候少侯爷了?”
春静答:“回夫人话,上个月末少侯爷房里的妍秋姐姐放出去了,徐夫人拨我过去伺候。”
少侯夫人闻言又是缓缓一笑,“如此说来昨儿夜里伺候少侯整晚读书的便是你啰?”
那婢子猛然一惊,抬头看了眉目不动的少候夫人一眼,慌忙跪下道:“夫人恕罪,奴婢糊涂,昨儿我也不知怎么了,伺候侯爷读书时竟然不知不觉在书房里睡着,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少侯夫人笑容一敛,清艳绝伦的脸上顿时寒霜凝结:美得摄人、更冷得慑人!“胡言乱语!侯爷夜间读书从不要人伺候,何用你一旁候着?”
那婢子更加慌乱,“奴婢糊涂,奴婢不知规矩……请夫人责罚……”
当日她奉了茶点进去,少侯头也没抬只说了句“放下”。她放下茶点便退出在帘外侯着,谁知侯爷竟一夜安静无声,她不知不觉间居然在书房外间睡着了。
少侯夫人看着堂下柔弱动人瑟瑟不已的女子,以及她低垂颈后那段玉质般白皙的肌肤,嘴角噙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说什么责罚?红袖添香、海棠春睡,倒也是一段风流佳话。你且说实话,我替你做主给你个名分就是了。”
那婢子猛然抬起头来,大声道:“绝无此事,请夫人明察!”
少侯夫人唇角更弯,目光却平静无波地看着她,“绝无此事?那是得明察一下,吴嬷嬷,你看呢?”
被忽然点名的吴婆子这才回过神来,过了半响,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这……回夫人话,我看这位姑娘身段样貌……应当、应当还是……”
少侯夫人打断她的话,“不要和我说应当,我要明确无误!是,还是不是?”
吴婆子一时语诘,过了片刻,呐呐道:“若要明辨是否还是完璧,需脱衣细细查看。”
少侯夫人剔了剔眉,温文一笑,“那就查看查看吧。”
吴婆子不由又是愣住,这少侯夫人只说“查看”,又没说“带下去查看”,难不成……她回头看了少侯夫人一眼,咬咬牙走到那名婢女面前,低声道:“春静姑娘,得罪了。”
说完她便弯腰去扯那婢女的腰带。
婢女春静一直跪在那处,瞪大眼睛痴痴看着不远处端坐安然美丽绝伦的少侯夫人楚归旋,直到吴婆子伸手来扯她的腰带,她方才像忽然醒悟似的弹了起来,又羞又愤地大声喊道:“夫人不可……我和侯爷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求夫人明察!”
楚归旋依旧面色如水雅韵翩然,只是在听她喊“我和侯爷”之时微微蹙了蹙眉。
她和侯爷?
重点不是她自称为“我”,重点是除了她楚归旋,任何女人和侯爷这么并排联系在一起怎么都听着这么别扭?
杜嬷嬷上前按住春静的肩膀淡淡道:“既是清白那就让吴嬷嬷查看查看吧。”
说着便对吴婆子使了个眼色。
吴婆子又上前伸向她的腰带,柔声道:“姑娘莫怕,我手轻……”
春静狠狠一把推开她,厉声道:“别碰我!”说着便挣开杜嬷嬷的钳制向少候夫人这边猛地冲了过来,“夫人,不要,我当真是冤枉的……”
书卿和那名俏婢可人上前拦她,杜嬷嬷和吴婆子也上前来拉扯,婢女春静像疯了似的反抗,可人和杜嬷嬷的脸上被猛地抓出几道血印。楚归旋眸光骤然一寒,冷声道:“力气大是不是?可人,去喊几个力气大的来!”
可人气红了脸,狠狠瞪了一眼被众人拉住的春静,扭头快步跑了出去。
不一会,她便带了一老二少三名家丁过来,三人进房看见这幅场景不禁都傻了眼。
可人大声喊:“还发什么愣,快去把那个小浪蹄子给我按住!”
家丁们呆了呆,轰地一下冲上前把那名尖叫不已的婢女擒住举起又按倒在地上。
婢女柔弱的躯体像脱水的鱼般绝望惊骇地扭动,吴嬷嬷被推了一把,颤颤巍巍走上前伸出了手,那婢女忽然抬起了头,原本水盈盈的眼中似乎渗出了血!吴婆子心头又是一颤。旁边的杜嬷嬷冷声道:“还磨蹭什么?还不动手!”
那婢女竭力扭过头望着那边凄然叫道:“不要,夫人,不要——”
吴婆子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对见彼端少候夫人潋滟夺人的眼睛。
她依然静静坐在那里,依然如画中仙子一般,那么的美,那么的无欲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