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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旋隐身在一片薄白的雾霭氤氲里,长发如墨花般飘浮在水中。岸上的人静静看着她,潇潇伫立,安静而又神色不明。
“阿旋,过来。”他说。
归旋顿了顿,游过去。
“再过来些。”他接着不带情绪地命令。
她咬咬牙,攀住他的腿一点点爬上去……她羞涩的眼睛渐渐变了,眼若秋波,魅惑若水。他的唇角一点点勾起,随着她的一点点靠近……快要到了,眼前便是他轮廓分明、优雅而又柔软的嘴唇……归旋猛然睁开了眼睛!
“唉——”她抚着宿醉纵欲后微微发痛的头,转眼一看:大帐之内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混蛋!他居然没叫醒她一个人走了。
她气得一股脑便爬起来,抓起床榻边的衣服飞快套到身上。收拾了个大概,她一掀帐帘只见帐外耀眼的阳光下,铭剑像根钉子似的站在帐外。
***
铭剑见她,神色恭敬地鞠躬行礼:“夫人,我这就给你送午膳过来。”
“别忙着送吃的,侯爷……铭剑,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侯爷?”
铭剑道:“侯爷吩咐请您就在营中歇息,他明日再带你去围猎。”
归旋愣了愣,一扭头,进去了。
帐内好生无聊,一点声音也没有。
归旋拿起一本兵书,看了两眼,叹了口气扔到一边。
这时,铭剑在帐外求见,归旋让他进来。
只见他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只见上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热气腾腾饭粥和鲜烤的小羊排,一见便诱人食欲。
铭剑把酒菜放到案上,退后一步,“夫人慢用,属下告退。”
“等等,”归旋叫住他:“铭剑,你去帮我把月晏叫来吧。”
她这个样子出去实在是不方便,让月晏替她易个容,她自个出去附近走走也行。
铭剑恭顺答到:“卑下无权传唤月右使。”
“你去找他,说我要见他便是了。”
铭剑还是那般客客气气地答:“侯爷有令,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不得传召月右使。请夫人就在营内休息。”
“你!”
“铭剑告退。”
“铭剑!”
“属下在。”
“我将可人许配给你可好?”
铭剑猛然抬起头,直愣愣看着她,过了一会,俊秀的脸上慢慢浮起一阵可疑的红色。
归旋扑哧一笑,而后收敛笑容慢条斯理地道:“看把你吓得,你先退下去吧。”
铭剑却没走,硬邦邦地站了一会,忽然低头道:“谢夫人成全。”
说完不待归旋回话,扭头便快步走了出去。
归旋先愕后笑:这个铭剑,气不过逗逗他罢了,他还当真了!看来那两人平素眉来眼去定是彼此早有了心思。
哼,这个铭剑这么不通人情,她才不会让他那么顺顺利利娶到可人呢,反正可人还小,留她两年再说。
不过,这大帐之内真是无聊得让人冒烟诶,连鲜嫩多汁、外焦里嫩的小羊排都让人吃着没胃口。现在还不到中午,围猎完了还有赐宴,赐宴完了还有歌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远处传来隐隐约约让人心痒的旌鼓和喊杀声,现在只怕是老太后也爬上看城观战去了吧?
如果是以前的楚归旋,她肯定偷偷割开营帐溜出去,现在……她还是乖乖地呆在这里看兵书好了。
……
“夫人、夫人。”
归旋惊醒。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原来她才看了几页,便穷极无聊睡着了。她坐直了,扬声道:“何事?”
帐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冷若关山的声音:“月晏求见。”
归旋一下子站了起来,迅速跑过去掀开帐帘:“侯爷让你来接我了?”
月晏乍然见她在阳光下灼灼丽色的容颜,微微一楞,垂下眼帘道:“是。”
***
月晏又将归旋易容成昨日那个普通军士的模样,接着递给她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
“压在舌下含化,可暂时改变人的声音。”
归旋依言服下。
一切准备停当,月晏、归旋、铭剑三人一人一骑出了营地。
这南苑围场虽只距离京城两百余里,却是一处林深菁密、草木丰美的天然名苑,此时虽然时节已是初冬,围场之内却依然有万株松柏碧绿常青、生机盎然。
三人经过一片山坡,坡上榆树成林,这片林子也不知有几百年了,老干虬枝如凌空鹤舞,气势苍劲。归旋正策马疾行,她身边的铭剑忽然拔出佩剑,“叮”的一声打断一支凌空飞来的金箭!
归旋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有十余骑滚滚而来。
那群人在他们面前勒马停下,为首一人金冠裘袍、手持弓羽,冷眉肃目打量着他们,举起马鞭指向三人厉声叱道:“何人胆敢打断本王金箭?!”
铭剑递给归旋一个眼神,三人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铭剑上前一步道:“晋王殿下恕罪,卑下天策营果毅都尉铭剑,奉靖南侯之命在此巡营。”
对面的人闻言脸色均是微微一变,天策营,靖南侯最嫡系也是最神秘的部队,传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过之处片甲不留,被胡人称为“修罗军”。
晋王偃昂目光一沉,他乃当今圣上皇后嫡子,身份尊贵无比,从来便是呼风唤雨,何人敢捋他逆鳞?他虽不愿与靖南候树敌,但又如何能白白咽得下这口气。
他的目光从对面三人脸上滑过,只见铭剑和月晏皆身材挺拔、器宇不凡,着将尉军服。而归旋却只穿着普通军士的戎服,身材矮小貌不出众却目光淡淡毫无惧意。晋王脸色顿时一寒,指着归旋厉声喝道:“大胆贱奴,竟敢见本王不跪,给我拖出来抽二十戒鞭以儆效尤!”
铭剑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步道:“请晋王殿下息怒,当年圣上有旨,我天策营将士甲胄在身执行军务可见驾不跪,允以军中之礼拜见。”
晋王冷笑道:“那是父皇仁厚,本王可容不得你们这般尊卑无序、骄横无礼!你二人或有军功,我恕尔等无罪,可这小小军士也敢对本王如此无礼,实乃欺人太甚。来人,给我拖出来打!”
月晏、铭剑脸色均是一变,晋王手下上前欲拉归旋,月晏、铭剑同时“锵”的一声抽出佩剑。
晋王又惊又怒,气极反笑咬牙说道:“好、好,天策营的人这是要造反了不成?来人啊,把这三名逆贼给我统统拿下。”
双方剑拔弩张,霎时就要战在一处。
晋王身旁有一人忽然朗声说道:“皇兄且慢。”
归旋循声看去,只见那人头戴束发玉冠,身着月白色蜀锦袍,外披镶貂绒玄紫大氅,面如冠玉、目光朗澈、鼻挺薄峰,当真是有匪君子,谦谦如玉,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此人正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怀王偃修。
那怀王对晋王说道:“皇兄,我看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还是不要大动干戈。”
晋王看着眼前面无惧色的三个人不禁气得浑身发抖,“误会?天策营几名下等军士就敢对本王刀兵相向,本王倒要看一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狗胆!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身边护卫面面相觑一会儿硬着头皮一哄而上。
正在此时远处又有一队骑兵烟尘滚滚席卷而来,那队人马皆黑衣玄甲,肩挽长弓,手持弯刀,个个身形矫健,冷峻彪悍,一队骑手列队而来竟有风云滚滚气吞山河之势。
转瞬,那队人已迅如闪电来到眼前,怒马嘶鸣,将众人团团围在正中。
有人压低声音在晋王耳边小声说:“糟了,这是天策营的铁骑兵。”
来者为首一人屹立马上勒住缰绳,却并不看晋王,只遥遥对着包围圈中的铭剑朗声说道:“奉侯爷之命,召果毅都尉铭剑三人速速觐见,不得贻误军情。违令者,斩!”
铭剑三人立马应声答道:“是。”
铭剑对晋王怀王一抱拳,“晋王殿下、怀王殿下,卑下军务在身请多多包涵。”
说完他便带着归旋和月晏翻身上马,三人一抖缰绳驱马从晋王众将的包围圈中鱼贯而出。
那晋王何尝受过这般蔑视?他眼见归旋从面前溜走那里还按捺得住?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一鞭就抽了过去。
月晏驱马瞬息而至,一扬手挡住了晋王的马鞭,那鞭子“啪”地一声抽在他手臂上,晋王虎口一麻,马鞭竟应声脱手。
月晏面色无波冷声说道:“请晋王殿下息怒。”
晋王羞恼怒交加,气血上涌伸手便要抽出腰中佩剑。
他身旁的怀王却迅速出手按住了他,和声劝道:“皇兄休要冲动。”
他的手白皙修长、文若雅竹,却死死挡住了晋王拔剑的手。
晋王厉声喝道:“放开我,把这群逆贼都给我拿下!”
他手下的人一阵头疼,听令上去拿人肯定是鸡蛋碰石头,可不听令得罪了晋王更是小命不保。无奈之下晋王手下护卫长硬着头皮扬声喊道:“晋王殿下在此,尔等还不乖乖听命就擒,如若不从,祸及九族!”
对面的人纹丝不动,身后的铁骑军冷悍若山。
四野一片迫人退缩的肃静萧杀,只有晋王怒火攻心气急败坏的嘶喊在旷野之中回荡,“慕湛霄反了!慕湛霄当真是反了!”
怀王想了想,和声劝慰:“四哥,休要动怒,靖南侯……”
正在此时,对面的归旋忽然翻身下马。
众人皆神色一敛,静静不语地注视着她。
她沉吟片刻,单膝跪地,微微垂眸抱拳行礼道:“卑下无状,冲撞殿下。然军务紧急,请殿下容楚某先行回复军令,日后再行负荆请罪。”
她身材瘦小貌不惊人,可一举一动却如风中云英般从容潇洒,那低回优雅的声音如余韵绵长的洞箫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底,留下一串说不出的痕迹。
晋王脸色沉冷微睨着她沉默不语。
归旋利落起身,再施一礼,翻身上马,昂首策马从晋王身侧从容而过。
晋王脸色几变,怀王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他虽冲动骄横,却也不是傻子,而今的形式再纠缠下去只怕也讨不到更多便宜,今日之耻只能日后再算。
归旋等人渐渐走远。他属下的护卫长看了看他的神色战战兢兢走过来,小心讨好道:“王爷,这些兵痞子嚣张无礼,待咱们回去禀明了陛下,定将他们扒皮抽筋给您出气!”
话音刚落,晋王“啪”地一记耳光直接把他打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王爷……”
晋王一言不发,铁青着脸纵马而去。
***
铁骑军护卫着归旋三人徐徐前行。
归旋对身侧的铭剑小声说道:“方才的事不要告诉侯爷。”
铭剑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道:“即便我不说,侯爷也自会知晓。”
归旋略微一怔,不再言语。
铁骑军的身影渐渐消失,旷野之内只余两骑,一人坐在马上远远望着铁骑军离去的方向,缓声问道:“今日之事先生如何看?”
他身后一中年文士说:“那名军士非同小可。”
怀王回过头来,“哦,先生为何这般觉得?”
那文士微微一笑,“铭剑乃靖南侯身边第一剑卫,而那名冲撞晋王的校尉更是内力精湛深不可测,可这样两个人物却为了保一名下等军士无恙不惜与晋王殿下发生直接冲撞,甚至背上谋逆的罪名,能让他们这样做的唯有靖南侯的命令。然即便有这样两名绝顶高手保护靖南侯尤不放心甚至出动了铁骑军,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名看似普通的军士对靖南侯而言举足轻重、至关重要。”
怀王微微蹙起了眉头,“靖南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吗?”
他若有所思地轻声自语:“姓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