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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容本意是伤愈便回封地住上一阵,待春搜之时再回京城。偏生变故丛生,一向不问世事没有官职的宫容被庆元帝委以重任,留在京城部署春搜防卫。
庆元帝年轻时是马上将领,长弓金甲意气风发,随前太子金戈铁马一统大宥,若不是篡了前太子的帝位,后又大力诛杀文人防民之口,估摸着也是一代名将。
饶是如今的庆元帝重宦臣远贤臣迷恋修仙之术,对于四季狩猎倒是不减热情。
庆元帝此番倒是给众矢之的的宦臣一行又添仇恨。
为了部署春搜事宜,下旨,守卫皇宫的禁卫军任宫容调遣。
阳春三月,垂柳碧妆,桃花满蹊,飞燕衔泥,鸳鸯水暖。
京城熙熙攘攘,绫罗香脂,店肆客官,锦轿下人,热闹非凡。
素整的甲胄禁卫军跟在棕色的高头骏马后面,骏马后有四顶嵌珠绣帷的软轿,软轿边是端庄粉装婢女,轿中正是四姬。
高头骏马上,白衣轩然的宫容腰杆笔直,玉白的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揽着一骑服美人。
美人着洗朱色对襟半壁衫,内着薄透浅绛云丝宽袖衫,姣好的侧脸在阳光下莹白泛红。快活的荡在马肚边的双腿只着洗朱色合裆,娇小的三寸黑色皿貂皮长靴惹男人垂涎,惹女人嫉妒。
美人头上抓了一根又一根的不伦不类的发辫,束在头顶扣了个牡丹玉冠,玉冠甚是精巧,四周有五孔,刚刚好缀了五根珍珠坠儿的银簪。
美人在宫容怀里娇笑。月眸扫过慌张避在马路两侧的百姓。
宫容无奈:“央姑娘莫再东张西望,着实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央姬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央儿自是没见过世面,央儿只需见着千岁一人便心满意足。”
饶是大庭广众,宫容还是被取悦了,左手从她的腰间转到她的脸庞,随手捏了捏,“宫容瞧着姑娘倒是欢喜这世间繁华,姑娘养在姬门,不解这世间趣味,待解了,便明白宫容的乏味了。”
央姬掰着手指,狡黠一笑:“算起来,千岁委实乏味。”
宫容眼神晦暗了一下,语气冷淡:“央姑娘且说说看。”
“其一,千岁自个洗漱梳发穿衣用膳,千岁自伤愈后都不用央儿伺候了。”
“其二,千岁熬汤煎药下得东厨,央儿全无用武之地了。”
宫容没再让她说下去,“这与乏味何干?”
她理所当然道:“千岁把央儿想做的事都给做了,央儿闲着自然便乏味了。”
宫容玉指一伸,“央姑娘你看这京城繁华,这世间有太多的趣味,或名或利,或权或财。央姑娘想要哪一种,宫容都能许你。待你享用了这些趣味,便知自个想做的事太多。”
她回头望他,玉瓷薄面在阳光下冷清渗人。自成矜贵,令人望而生畏。
她不明白,“央儿的心眼小,装不下那些事儿。做那些又不快活……”
她所有的快活,都因他而起。
丹唇嘟起,仿若能被掐出水的腮帮鼓起。他愈发好笑。
“那央姑娘倒是说说做什么最是快活。”
她充满希冀的眸子璀璨灼灼:“央儿说了,千岁便会许央儿吗?”
他一个激灵:“央姑娘还是莫说了。你瞧所有人都瞧着姑娘呢,姑娘如此伤风败俗的打扮,又与宫容同乘一骑谈笑风生,姑娘可知他们如何说姑娘?”
“央儿只有这一身骑服,央儿要陪千岁打猎,央儿欢喜与千岁一块,与他们何干?”
“打猎是很危险的,央姑娘不怕吗?不光有豺狼虎豹,说不准还有鬼魅索命……”
宫容面朝天际,眉目更加冷清。
说是部署围场防卫,禁卫军统领可是最瞧不惯宦臣的,表面的恭敬之下有多少暗波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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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
央姬坐在马上言笑晏晏东张西望,阳光下粉白的娇容落在避在路边的百姓眼里是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然,顾盼神飞的眸子和灵秀飞扬的神采落在一个着蓝色绫子袄和同色襦裙的痴妇人眼中,像铺天盖地的皎洁月光洒在一池死水上,波光粼粼一路铺洒跳跃的明媚,星星点点簇成凌乱的记忆,簇成痴妇人双眼猩红。
痴妇人眼中的焦距只有央姬!发狂的向她跑去。
一个身七尺有余的灰色短衣大汉一转脸,见妇人向禁卫军冲去,忙不迭的跑过去追,一边大喊:“娘,娘,儿子在这里,那里不能去啊!”
痴妇人发狂的大喊,声音像剪刀割裂糙布般黯哑撕裂,“红绡!红绡!”
眼看痴妇人就要撞上禁卫军,禁卫军手持佩刀,明晃刺眼。
大汉焦虑的嘶吼:“官爷不可啊,那是我娘啊,我娘是痴人,不是刺客啊!”
宫容和央姬的浓情蜜意被惊着,宫容立刻扬手下了命令:“诸位将士都给本千岁住手!不得伤及百姓!”
禁卫军举起盾牌,挡住了痴妇人的行路。痴妇人一个劲的往上撞,直勾勾的盯着央姬,面上痴笑:“红绡,红绡……”
大汉一把搂住妇人,试图摇醒她:“娘,你看看我,我是大柱啊!”
妇人不理他,癫狂的自言自语:“红绡,你说过富贵了必不忘我,你得了小少爷的意,小少爷赏给你的,你都分给我一份……”
“红绡,我爹病了,你把月银都攒下来给我爹治病,对了,我爹呢,我爹去哪了?”
“我就一笨手笨脚的,连给大少爷打扇都挨骂,还老想着攒钱给弟弟考功名……”
“对了,红绡,弟弟考上秀才了,弟弟还会作诗,不对,我弟弟呢,我弟弟呢……”
妇人目光浑浊,仓皇四顾,发疯的揪着禁卫军的衣襟,“不对,你不是我弟弟,我弟弟最好雅了,只穿有竹子的衣裳……”
“红绡,你给我弟弟做的那件衣裳,他欢喜的都舍不得穿呢……”
妇人的瞳孔仿若被尘埃深埋的血玉陡然见光,簇血灼灼,看得央姬一阵心慌。
妇人口中的神神叨叨,她一字不漏。
随着妇人口中一声声的“红绡”,宫容握着缰绳的右手便紧上一分。
大汉无奈,粗壮的胳膊扬起,右手砍向妇人的后颈,左手一伸,把她带到自己的怀里。
大汉把妇人放好,铿锵下跪:“千岁爷息怒,俺娘患有痴症,惊了千岁爷的驾,该死!千岁爷要是问罪,俺愿替俺娘一死!”
宫容眉色不动,趋马过来,冷淡道:“倒是个孝子!”
大汉道:“俺不懂孝道,俺娘得了痴症,俺爹是哑巴,没跟俺说过什么是孝,但是俺知道,俺娘不能死,俺爹还等着娘回家。”
宫容不为所动,“你若死了,你娘还认得路回去吗?”
大汉磕头:“俺家不在京里,就是在京里,俺娘也回不去……请千岁爷容许俺先把俺娘送回家。”
宫容执缰转身,只留下一句:“行了,把你娘送回家吧。”
队伍继续向前。春日灼烧得央姬双眼酸涩。
她眼睁睁的看着大汉把痴妇人抗在肩上离开。
痴妇人认得她吗?红绡是谁?那样的眼神绝对不是假的!
央姬欲言又止,整个人都怔住了。宫容面色不显的晦暗的一分。
宫容故作轻佻的勾起她的下巴,“宫容瞧着这汉子倒是英武,惹着央姑娘移不开眼了,是吧。”
央姬这才回了神志,粉唇微翘:“央儿觉得这汉子挺实诚的,又通孝道,且人家日子过的也苦,若是能帮上一把,给个府邸护卫的职责,倒是善事一桩。”
央姬隐隐约约的期盼宫容能留下这个汉子,日后对于红绡这个人也是有迹可循。
宫容一身冷气,“宫容的府上不容男子,央姑娘难道不知么?”
央姬心下一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宫容又道:“宫容就是见不惯这些男子,尤其是这种孔武有力的男子!”
宫容再道:“我倒是忘了,央姑娘不是想找个农夫过日子么?如此看来,倒是宫容拘了姑娘了……”
宫容一脸肃穆冷清,央姬哪还顾得上红绡这个事,呐呐的不知该当如何。
这是央姬第一次在口舌之战上输的一败涂地。
这一条路,也格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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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搜第一日。
围场东边,三月草长,深林郁葱,艳阳入隙。
盔甲肃冷,庆元帝领头,一身太监服的储升伴其身侧。太子耿凌、七皇子耿晟、镇国将军裴羽紧随其后,然后是一干皇亲国戚和官员。
巳时的阳光在东方的密林中折射斑斓碎光,此光仿若根本透不进乔木蔽天的阴森和禽畜的叫嚷。
一身鎏金铠甲的裴羽端坐在棕色宝马上,漆眉虎目微敛,眸光深不见底,像是蓄势待发,又似蛰伏等待。裴羽与央姬的目光无意对上,几不可见的眨了一下眸子,央姬蹙眉轻轻颔首,表示等他暗示。
天罗地网杀千岁。
宫容依然一身白衣,负手不动,茕茕孑立,央姬立于身侧,四姬跟在身后。
轮廓狭长的太子眯起瑞凤眼,向庆元帝进言:“父皇,儿臣一直可惜未与七皇弟、镇国将军和宫卿比试一番,今日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若是儿臣拔得头筹,还请父皇赏赐!”
七皇子桃花眼半醉半醒,勾唇笑道:“皇兄,皇弟我今日就接了你的战书!这骑射之术,皇弟我还是鲜有对手!裴将以为呢?”
裴羽应和:“太子殿下和七殿下都发话了,本将看来今日要使出浑身解数了,否则输的太惨岂不被副将小兵们嘲笑!”
庆元帝抚须爽朗大笑:“准了,这拔得头筹之人,朕必重赏!”
矛头瞬间直指宫容。
太子道:“宫卿怎地不着铠甲?莫不是瞧不起咱们三个的骑射本事?”
七皇子道:“宫卿携五美而来,这可不能在美人面前落了面子!美人们,你们意下如何?”
昭姬道:“宫大人,昭姬日思夜想得一只灵狐做大氅,不知大人可怜惜昭姬?”
瑶姬道:“我倒是以为养上两只小白兔,最是雅趣,大人若是瞧见了,可千万留活的给我把玩……”
柳姬道:“都道男子豪情尽在马上,大人若怜柳姬,不妨带柳姬一道,让柳姬见识见识大人的风采,届时柳姬必奉上诗曲……”
丽姬道:“这男人的玩意我可就不搀和了,我呢,就等着晚上的一顿饱餐……”
庆元帝道:“看来宫卿今儿要在美人面前一展雄风了……哈哈,哈哈!”
储升赶紧道:“陛下明鉴,我儿不善骑射,还请太子殿下、七殿下和裴将军见谅!”
裴羽笑道:“储公公怎地做起儿子的主了!”
裴羽的虎目轻敛,手指屈起,做了一个央姬最熟悉不过的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