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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一看,却是一张蓝色的请柬,磨砂纸面,很是精致,偏偏又不是红色的,应该不是喜事,这样的请柬是什么含义,韩星有些不大明白。打看一看,里面是一张宣纸的内芯,上面用毛笔写着漂亮的行楷,很老道的瘦金体,挺拔峭立又不失秀润,一看就知道是下过一番狠功夫的,内容却很简单:恭请韩星先生明日午后三时到寒舍一叙。签名是枊东生,清楚而又明白,并不像有些人把名字签得花哨到了认不识的地步,韩星却知道,就这三个字,人人都会写,但要模仿得和枊老先生写的一模一样,却是难之又难,那一钩一划,正所谓撇如匕首、抐如切刀,寻常人如果不下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怕是连仿个形似都难。
枊老先生是个高人,更是个雅人,韩星虽然没有打过很多交道,却也是有过体会的。在镇海,即便是卫书记这样的人物,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至于主动约请,而且还隆重地下了请柬,就更是闻所未闻了。韩星在镇海的身份虽然已经今非昔比,若说是因为他现在成了纪委书记的候选人枊老就会高看一眼、趋势相邀,韩星是打死也不会信的。有机会与高人交流,韩星本就没有推托的意思,更关键的是,这些年来枊老先生对晶晶的病情一直是关心有加,所以,除了欣然应约韩星根本就没有别的想法。
第二天中午,韩星不敢怠慢,匆匆吃完中饭,又特意到政府一招的服务社理了头发,剃了胡须,然后又回宿舍冲了个澡,穿戴整齐,这才乘车往枊宅赶去,其慎重程度,比起上次上电视参加选民互动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枊老先生家韩星其实是去过的,就在镇海医院的外面。老头儿可能是喜欢清静,不愿住医院的宿舍,曾向区政府申请过住宅用地。考虑到他对镇海的特别贡献,当时的区政府领导非常重视,专门给他拨了一块大约一亩左右的土地,不过,枊东生并没有全盘接受政府的好意,而是执意要支付土地出让金。恭敬不如从命,政府也就按当时的地价收了他十万块钱,这件事,算起来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上一次韩星去枊宅,是七年之前的事,自然是为晶晶的病去的。当时他特意花了几千块钱,求了一副省内某大家的字画,但这次拜访并没有成功。一个区委领导携带礼物登门拜访其分管范围内的医院院长,本来应该有点礼贤下士的味道,没想到,却被人家拒之门外,这件事听起来有些闻所未闻,就连不太把面子当成一回事的韩星都没好意思跟人提过,不过,这却让他见识了枊老先生的风骨,心里便多了一分敬重。时过境迁,当时求见不得,今天却受邀成为座上之宾,韩星自然有些感慨。不过,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庸俗了,只是从水果店订了一蓝台湾的丰水梨,用个很精巧的竹蓝装了,让驾驶员小马提前准备在汽车的后备箱里。
一路无话,车辆驶到枊家门前,小马下车正要敲门,韩星连忙制止,刚才他看了看表,离约定的三点还差五分钟。与人交往,特别是这些国外回来的知识分子,要有很强的时间观念,迟了固然不好,早了也不合适,都是不守时。小王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为了一个糟老头子,自己这个从来不假人辞色的部长如此慎重,至于嘛。
可是,还没有等一分钟,黑油油的木门就已经打开了,银须白发的柳东生迎了出来,门旁还站着一个系着洁白围裙的小姑娘,看样子应该是枊家的保姆。
见枊老迎出门外,韩星拿过小马手中的果蓝,紧赶两步迎了上去,正要把果蓝交给跟着枊老的小保姆,枊东生却抢先一步迎了上来,双手接过,这才转交给小保姆,口中连称:“韩部长大驾光临已蓬荜生辉,怎么还如此破费,真是折煞老朽了。”老头说话半文不白,韩星也只好应对:“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心下却不以枊老的话为然,一蓝水果而已,谈不上破费吧。
在枊老的陪同下,韩星进入正厅,顺便留意了一下枊东生的这个小庭院,青砖青瓦,青石铺地,典型的江南民居的风格,但布局却不像传统的四合院那么复杂。一栋两层小楼,两边厢房,墙上长满了爬山虎,一小片空地上种了一丛紫竹,长得枝枝茂盛、生气勃勃,显得主人呵护得很是精心;墙上和青石阶上都长了一些青苔,正应了青苔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意境,显示出主人不凡的品位。
进入客厅,韩星一看便知,这是中国明代的布置风格,家俱用料并不是看起来很华贵的紫檀,而是相对朴素一些的黄花梨木。厅内条、案、几、桌、椅一应俱全,点缀以盆景、书画,摆放得很有条理,丝毫不显凌乱;厅后部有一榻,其大如床,三面围屏,榻上置小几,榻下放脚凳,韩星以前在北京一古家俱展览会上见过,这是古代中国人招待贵宾的地方,现代人已经很少用了,这让韩星暗暗称奇:没想到在海洲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传统的客厅。
枊东生请韩星上坐,刚坐定,客厅的侧门就被推开了,一女白衣白裙,端着个茶盘,凌波微步,飘飘而来,其态曼妙,如仙女临凡,端是不可方物。韩星认识,这是枊老的掌上明珠、晶晶的主治医生枊雅智。想想那时她在董芳芳面前仗义执言,是何等勇气,没想到在家里却是如此的温柔贤淑,韩星暗自赞叹,谁要娶了这样的女子,也是前生修来的福。
“韩先生好!”枊雅智并没有像她父亲那样称韩星为部长,而是像在医院一样,称他韩先生。韩星连忙欠身回应,枊雅智报以甜甜一笑,便开始忙活起来,直让韩星眼花缭乱,原来,泡个茶要这么复杂。
女儿在烹茶,枊东生在一旁娓娓道来,这功夫茶炮制分八个步骤,治器、纳茶、候汤、冲茶、刮沫、淋杯、烫罐、洒茶,每步又分若小细节,比如治器一步,就有起火、掏火、扇炉、洁器、候水、淋杯六个动作,候汤也有一沸、二沸、三沸之说,这每一步又有孟臣淋霖、乌龙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熏洗仙颜、若琛出浴、玉液回壶、游山玩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等等别称,直听得韩星云里雾里,不就是泡个茶吗?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中国人可真能折腾。
不过,在欣赏的过程,韩星的确是大开眼界。在洗杯的时候,枊雅智两手同时洗两个杯子,动作迅速,姿态优雅,直如行云流水一般,伴以声调铿锵,几乎就是在表演杂技了。反反复复,终于,枊雅智把壶中的茶汤均匀地洒到四个小杯中,直至最后一滴,四个杯中的茶不多不少,好像事先用量杯量过一般,杯中的茶汤色泽金黄,晶莹剔透,犹如一块纯净的玉石,而且室内茶香四溢,闻之已是心醉。
一切完毕,枊雅智这才放下茶壶,双手托盘,把茶先后呈到韩星和自己父亲的面前,说了声:“韩先生请!”
“韩部长,这茶并不是很严谨的功夫茶,省略了很多步骤,比如闻香就省了,我们将就些,请!”枊东生先端起茶杯,向韩星示意。
这还是简化的、将就的!不知完整的又是什么样子。韩星一边想,一边有模学样,端起了茶杯,正要品茗,手上却传来一阵剌痛感,原来这茶杯太烫了,等他感觉到的时候,强烈的灼热感已经从手指向外发散,这让韩星手上一麻,再也拿捏不住,手指一松,茶杯应声而落,掉在花梨木的小几上,叭地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