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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宫阙回头尽,紫阁烟霞为我开。天际峰峰尽堪住,红尘中去大悠哉。
小庄上了岸,双足着地,有种隔世为人之感,回头看去,青山隐隐水迢迢,隔山隔水,那三百里外的地方,曾是她生于斯长于斯以为一生都不会离开的龙都。
何其玄妙,本以为不会离弃却终究要离弃,本以为一生都锦衣玉食养在金丝笼里,行动有侍儿前呼后拥,进出则宫门府门,如今,却在这无人知晓的乡野地方一人茕茕踯躅,前路不知,命途不知。
但,这又何妨。
洛水绵延三百里,贯穿启陵跟大州两郡,有老人说洛水其实是跟龙都的金水河相通的,但是事实上从洛水往上而行,只能走到龙都外三十里的守郡,河水便给伏龙山给阻断了,当然,或许还有什么地下暗流,也未可知。
乐水城,因河而名,背山面水,地方优渥。城并不大,有百姓七八百户,人口算来两千余。
小庄进了城来,随着街上人众往前而行,见此地的风物跟京城大为不同,口音也不太一样,幸好说的多也是官话,不至于言语不通。
小庄缓缓走着,她的右腿不知被什么划伤,渔婆简单上了药,一再劝她留下休息几天。
小庄顾忌伤口,一路走得慢,不知是否是有药覆着的缘故还是其他,伤处只是隐隐地痛,并没到痛不可挡无法动弹的地步。
将近十字街的时候,却听得前方有个声音,响雷似的叫了声:“胡老二,一早没吃饭是怎么着,杵在那干啥!”
小庄吓了一跳,从摇晃的人群缝隙中看去,依稀见到数丈开外,有几个身着黑红服色的男子,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挺拔,正背对这边,其他几个围在他周围,嘻嘻哈哈带着笑脸。
那个被招呼的胡老二却直愣愣地看着小庄这边,身不由己道:“看、看女人……”
小庄心头一凛,却听先前那响雷般的声音笑道:“你爷爷的,老子瞧你是想婆娘想疯了!”
胡老二急的结巴:“不、不是……好、好看……”
小庄皱眉低头,往旁边挪开一步。那边胡老二看不到了,忙踮起脚来往这边打量,冷不防却被人一巴掌打在头上,顿时眼前发花。
训话的那人骂道:“还看!就你那眼神儿,母猪你也觉得像貂蝉!”
几个差人一阵轰然大笑过后,那人又不由分说地喝骂起来:“叫你跟着老子来巡街,你再敢看什么女人,老子弄死你!你们几个也都是!给老子绷着点儿,把前街后道儿看明白了……尤其是给我看着……”
小庄正想这些人是不是此地衙差,听了这中气十足的几句,再无疑问,当下不再往前,正好左手边儿上有个路口,小庄便顺势拐了进内。
幸喜后面无人跟上来,小庄松了口气,边走边想:“渔婆说这里的差人得力,治下太平……怎么方才那人那么粗鲁,大概土匪也不过如此了吧。”又想到无缘无故被人说“母猪”……真真新奇,啼笑皆非。
小庄边想边走,却见迎面也来了一道人影,小庄谨慎,当下放慢脚步,往右手路边靠了靠。
对面那人心不在焉走着,将到面前的时候,忽然鬼使神差地扫了小庄一眼,不看则已,一看,整个人灵魂出窍,就直了眼。
小庄心中有种不妙预感,忙加快步子,那分明擦肩而过的男子却又回过身来,叫道:“小娘子!”
小庄微微蹙眉,眼见离出口还有段路,便只当没听见的,又加紧了几步,那男子却脚下生风,急急冲了过来,跑到小庄跟前,张开双手拦着她去路。
小庄一惊,跟此人打了个照面,却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只生得尖嘴猴腮,目光乱闪,不似好面相。
此刻那人也仔仔细细地把小庄打量了个遍,面色阴晴不定。
小庄心中虽惊,面上却不改颜色,淡淡道:“劳烦让开,我家人正在前头等候。”
那人先是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看向巷口,看了两眼,却回过神来,扭头看着小庄,笑道:“这话你对别人说,倒是有用,只可惜我季三爷是乐水城的钻地龙,哪家哪户有哪个人我不清楚?何况我刚从那边来,却没见个面生的外地人……”
小庄见这说的越发不像好话,便皱眉道:“青天白日,我身后尽是公差,莫非你想轻薄良家么?”
季三儿听了“公差”两字,脸色有些不妙,心有余悸般往巷口看了眼。
小庄见他面上露出畏惧之色,便哼了声,借机往前继续而行,谁知刚走两步,便听季三儿道:“小娘子且留步,你瞧这是不是你掉的东西?”
小庄很诧异,忍不住回过头来,却见许三儿手中捏着一方手帕似的,往她跟前送来。
小庄略微愣神瞬间,鼻端便嗅到一股奇异味道,脑中一阵昏沉,小庄心知不好,却也无济于事,眼见季三儿放大的脸,越来越近,他猥琐笑道:“到嘴边的肉,不吃可惜了儿的……就算是有那尊神压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洛水自北往南,乐水城也顺河流走势,分城北跟城南区域,城北住着的,多半是些富户,城南则多是些平民百姓。
这日,住在城南的钱婆儿心血来潮起了个大早,沐浴梳洗过后,便去自家后院摘了几个新鲜的瓜果,放进篮子里,挎着出了门。
这钱婆说来也是个有些经历的人,早先因家贫,卖身入了娼门,后来也做过老鸨儿,却在四十岁上金盆洗手退出此道,找了个老实巴交的鳏夫嫁了,日子过得倒也安宁。
钱婆走街串巷,到了城南一处地方,因时候尚早,整座楼都还静悄悄地,钱婆熟门熟路往里,醒着的仆人见了她,便道:“钱大娘来了?妈妈在后院儿呢!”
钱婆道:“不需去叫,我自进去找她。”
那仆人乐得偷懒,便仍坐着不动,钱婆穿堂往后而走,将到后院月门处,便听到姊妹王鸨儿的声音,道:“她生得这样出色体面,会是走投无路靠了你的?别是你从什么地方骗了来的好人家儿姑娘,来诓骗你大娘呢!”
钱婆听了,便先不做声,探头往内看去,却见院中王大娘站着,她跟前有一人,正是无赖季三儿,正涎皮赖脸地说:“您老人家哪里不知道我?我若干那天理不容的事儿,就算老天爷饶了我,虎子哥也饶不了我呀,她委实是个无家可归的,只要有口饭吃什么都肯干!原本还想跟着我来的,但您也知道,跟着我有什么好?不过吃苦受穷,隔三差五还要打上一顿。她长得又好,跟着我白糟蹋了!我想来想去,不如照顾妈妈你了,瞧您这翠云楼里谁比得上她?就缺这么一个凤凰不是,才忍痛将她送来。”
钱婆听他们说着,便探头看去,瞧见季三儿身后栏杆处,伏着个女子,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那张脸竟如花儿一般,标致无匹。
这边上王大娘给季三儿说的心动,又看那女子实在绝色,自割舍不下,便噗嗤笑道:“季三儿,你浑身上下就这一张嘴了,死的都要给你说活!好吧,你可也记得成爷,你若敢赖我,成爷可饶不了你。”
季三儿笑得讪讪,点头道:“那是,那当然。”
王大娘见他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便明白:“说罢,你要多少银子?”
季三儿精神一振:“这若是在别的大地方,一百两是少不了的,但既然是给王妈妈你,十两银子也就行了……”
王大娘啐了口:“小王八,你尽做梦!我知道你拿了银子无非去填那赌窟,老娘这边还担着干系呢!你把银子使了,万一这边闹起来摆不平,我跟谁找这填补去?”
季三儿面露痛色:“哪会有什么摆不平的?您之前又不是没收过这种无家可归的娘们儿……好好,那再少一点儿,您老人家说多少是好?”
王大娘正要开口,却听得门口有人道:“翠云,你等等。”
王大娘跟季三儿转头看去,却见是钱婆走了出来,王大娘笑道:“哟,你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她挎着篮子,便道:“来就来吧,尽客气。”
钱婆道:“没什么好的,我知道你就爱吃这些新鲜玩意儿。”
王大娘看了眼,黄瓜翠绿,刺儿活鲜,还顶着黄嘟嘟的花,她十分喜爱:“我现下有事儿,待会儿再跟你说话。”
钱婆却道:“我也想跟你说事儿,却须得在这里说。”
王大娘一愣,然后看了一眼季三儿身后女子,迟迟疑疑地问:“你不会……又想到那宗儿了吧?”
两个人这边没头没脑说着,季三儿急得心口冒火,拉着王大娘的袖子,道:“您老人家给多少倒是说句话,五两,五两总可以了吧?”
王大娘还没吱声,却听得旁边有人咳嗽了声,低低道:“不要、不要听他的,我跟他……非亲非故……”
王大娘,钱婆,季三儿反应不一,齐齐看去,却见伏在栏杆上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素颜脂粉不施,却如上好羊脂白玉,细腻无瑕,柳眉秀丽,凤眼生辉,檀口微张,这翠云阁的后院对三人而言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住处,却因这女子的存在,竟给人一种强烈的蓬荜生辉之感。
这当儿,三人眼望女子,皆都失语。
季三儿恍惚愣神:“若不是急着要银子使,何必把这种绝色往外推?不如留着……”
王大娘震惊心想:“果真是凤凰,若是她肯留下,别说是十两百两,就算是千两也都使得。”
钱婆却合眸点头,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她那桩惦记了很久的心上事儿,终于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