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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就是黄泉幽冥。
小庄抬眸,雾气沉沉,暗影重重,隐秘处有水声潜伏,潺潺如怪叫。
百草丛生,粼粼中似可见有白骨之迹,小庄并不细看,淡扫一眼,便望前路。
前路似路,又非路,仍旧是迷雾横梗,暗色的天际之下阴云同草色交织,深处,不时传出尖锐叫声。
“啊……”慢慢地吁出一口气,小庄微微仰头,举步缓缓而行。
她的心中无怖亦无忧,这阴森怪异之地,被她走的如闲庭信步。
已没什么可留恋了,此处,彼处……孤身走下去又何妨?总归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孤儿,被抱入皇宫。
是恩,是仇……从此之后,都一笔勾销。
耳畔忽地传来有个人的吵嚷之声,模模糊糊地说:“你倔起来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怕……”
小庄脚步徐徐一顿,侧耳听去,那人复又念道:“我之前说的都不算数……都是上辈子的话了,以后我会死死地抓住你……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都是我娘子!”
小庄呆了呆,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好像察觉自己有些太过霸道蛮不讲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别说爷不讲理啊……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答应,就现在说出来,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答应啦!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小庄垂眸,眼角有点儿泪光:“成祥……”
喃喃地一声,虚空中似有了回应……小庄抬头,看着阴暗的天际,心头莫名浮出如许一句话:
“愿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
这一声,仿佛能破迷除执,令光明重现。
本真大师道:“她已是死了,你是来叫为师为她超度的么?”
成祥一愣:“你、你说什么?”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却仿佛听不懂了。成祥把小庄抱下来,放在榻上,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果不其然,苍白冰凉,成祥忙去握她的手……手也是凉凉地毫无温度。
成祥屏住呼吸,手指有些发抖,往下在小庄胸口探了探:“这儿还是热的!这还是热的,她还活着,还活着!……师父你快来救人!”
本真大师凝眸,肃然看着成祥:“成祥……”
成祥一梗脖子,虎道:“不许说她死,谁敢说我就跟他拼命!”
本真大师深吸一口气,然后薄嗔化成大怒,抬手打向成祥头上:“你这孽徒,果真反了你了!”然后却又合掌闭眸地自省:“罪过罪过……又犯了嗔戒……”
成祥抱头,却顺势跪地,用力抱住本真的腿,仰头看他:“师父!她是为了我才弄成这样儿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师父,你想想法子,好歹试一试,我不要她有事,我绝对不能让她有事儿!”
本真张了张口:“起开……”
成祥心凉如水,松开本真的腿,往后一座,靠在榻边,抱头哭道:“你不能撇下我!不能就这么坏……之前我说叫你好好地,你怎么就不听话……小庄,我以后该怎么办?”
他抱头痛哭,仿佛一个受尽了委屈,无处诉苦的孩子。
本真毫不怀疑,下一刻,这徒儿就会哭得滚倒在地上。
“成爷……”耳畔忽地响起极其微弱的声音。
成祥猛地停了,把手从头上放下,扬起满是泪的脸,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榻上的小庄。
那静默的容颜……仅仅是长睫稍稍地抖了一下。
成祥猛地跪起,扑在小庄身旁:“小庄!小庄!”这一声,就好像星星之火,让他又感激,又惶恐,不知该怎么维护,不要让她熄灭,成祥吸了吸鼻子:“小庄,我在这里,你不用怕……我叫我师父救你,他可厉害了……你别睡,给我撑着知道吗?”
小庄的长睫又是一动,成祥仿佛看她睁开眼睛看了自己一眼,他满怀欣喜:“小庄……小庄……”
小庄复又合上双眸,声音微弱而淡淡地:“不要叫……你太吵了……”
本真在旁听了这一句,半是意外之余,不由微微一笑。
成祥闹了半夜,狼嚎一样的把整个金木寺吵得鸡犬不宁,天还没亮,所有的寺众都已知道:成祥半夜抱了个垂危的女子上来求主持救治……原本据主持说那女子已是死了,不知为何,忽然又有了一口气儿……
而在禅房内,本真大师看着脸色略好了些的小庄……她仍是在昏睡,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起码已经有了呼吸,虽然仍是微弱迟缓的。
本真大师也是啧啧称奇,他明明探了小庄没了气息,忽然之间却又一口气转了上来……想到这女子淡淡一声“你太吵了”,这脾气,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本真抿了抿嘴角,扫一眼在旁边的徒儿,心道:“若说是被这孽徒吵得受不了醒来的……倒也并非不可能。”忽然又想到小庄只这一句,就让成祥完美闭嘴,本真又觉郁闷:他做人家师父二十年,奈何这孽徒是属倔驴的,越是训斥越是尥蹶子。相比之下,真真是挫败也。
偏成祥打量着小庄,不放心地探头过来,咬着本真耳朵道:“师父,你刚才给小庄吃的那丸药,是不是你珍藏了几十年的那个什么……什么煮鸡蛋?”
本真咬牙切齿,横眉怒眼,忙又合掌自省:“不得犯嗔不得犯嗔……”念罢,才复又和颜悦色起来,淡淡对成祥道:“蠢材,什么煮鸡蛋,那是为师存了三十年的助基金丹,虽没有传说中起死回生那么厉害,但对如此体虚垂危之人,总是大有裨益的。”
成祥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师父还有几颗?一块儿都拿出来呗?”
本真眼睛复又竖起来:当初他从少林寺高僧那里得了三枚丹药,一直都舍不得吃,珍藏在匣子里,几十年来,闲暇时候抚上两把都觉得神清气爽,如今却……
成祥嬉皮笑脸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何况师父你身体康健,简直能直接白日飞升当神仙了,哪里用得着那些劳什子……不如都拿出来,给我家小庄,你瞧她虚的,可怜见儿……”
本真察觉自己要被他气炸了……忙低头闭眸地镇定:“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成祥道:“师父,别这么小家子气嘛,你总也算是得道高僧,发发慈悲,积积功德,兴许佛祖一高兴,直接赏你个金身罗汉了……”
本真合掌的手渐渐握成拳,肩头有些发抖。
成祥道:“到底还有多少?师父你要是真舍不得,就分一半儿也行,总也要有五六七八颗吧……你可别骗我啊,还有昨儿撒在伤口上的那药粉,我瞧着也挺好,别每次都只撒那么一点儿,太小气了,多撒点儿估计能好的快……”
本真深吸一口气,问:“每次一瓶够不够?”
成祥琢磨了会儿:“我觉着有点太多了,半瓶就行……但师父你若是觉得一瓶能好的快些,那就……也行啦!总之只要小庄能好起来……”
那种生肌回春散,是他精心调制的疗伤圣药,不仅能袪毒,且能令伤口快速愈合,甚至断骨也能三五天接合,半个月便能无碍……江湖中人,掷千金难求一小瓶。成祥却说的跟面粉沙土一般……本真的怒气升腾,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于是……伴随着一声惨叫,世界暂时清静了。
金木寺本不留女客,然而事情紧急,加上成祥之故,一时就顾不上计较。
次日,温风至亲来了一趟,见成祥手持扫帚正在扫地,顶着一个黑眼圈,不知何故。
成祥倒是自在,浑然不以自己的黑眼圈为然,拄着扫帚看着温风至问:“温大人,你来干嘛?”
温风至道:“不知小庄娘子……”
成祥看出他犹豫之色,洋洋自得道:“放你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小庄好着呢。”
温风至心中一喜:“当真?”
成祥道:“这哪能拿来玩笑……不过,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温大人,你别再掺和了啊。”
温风至微微一笑:没事就最好了。
他怀中还揣着那黄金飞天呢。
温风至往前而行,成祥瞧出蹊跷,拖着扫帚一个飞身,拦在了温风至跟前:“温大人,你这是去哪儿啊?”
温风至道:“自然是看看小庄娘子。”
成祥道:“合着我方才的话白说了?你巴巴地跑来寺里头看别人的娘子,是什么意思?”
温风至望着他,一笑道:“成捕头,我多谢你帮忙救治了庄娘子……只不过,她跟你是绝不会有任何干系的,我是瞧在成捕头你……昨夜救命之恩才又这么苦心劝你,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成祥皱眉:“你说的这话我怎么不明白呢?我就算是有什么救命之恩那也是对小庄,用得着你瞧在眼里吗?”
温风至噎住,他觉得跟成祥说话,拐弯抹角是没用的,最有效的该是实话实说……于是道:“总而言之,庄娘子不是你我之辈能高攀的,成捕头,你明白吗?”
成祥嗤之以鼻:“我是知道她嫁过人,也知道她来头不小,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何况昨晚上她死过一次,以后跟那些乌七八糟更是没关系了……温大人,我跟你明说,小庄,我是要定了!”
温风至面色立变,左右看看,幸喜旁边没有闲杂人等:“成捕头,话不可乱说!”
成祥道:“我还不瞒你,我跟她,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该干的事儿差不多都干了……”
“住口!”温风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成祥望着温风至的脸色,忽然道:“不对啊……温大人你什么时候对小庄这么上心了?又口口声声说我高攀不起……连你也高攀不起,莫非你知道了小庄是什么人?”
温风至决定不跟他纠缠:“有些话,请恕我不能相告,我要见庄娘子一面。”
成祥伸手一拦:“小庄还在恢复着,不见人!昨儿我倒是把她给了你,可结果怎么样,差点连人都没了,怎么着,今儿好不容易有一口气了,你又来干什么?不把人弄死不罢休啊?”
温风至恼道:“胡说,闪开!”抬手将成祥的手臂撩开。
成祥把手中的扫帚一甩,道:“居然动手了,你当我怕你啊!”
两个人一言不合,竟在寺院内交了手。这是温风至首次跟成祥对手……几招下来,就察觉对方实力惊人。
昨日去追盐枭,温风至只在关键时刻射了两箭,其他都在旁观,两个盐枭其实都算是给成祥拿下的,而且他出手极快,反应过来之前,对方已经倒地,温风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无。
今日正面对上,才知道成祥果真非浪得虚名,看他平日说话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行事也时而荒唐不羁……可是拳脚上,却都是硬把式真功夫,丝毫没有虚的,跟素日在军营里历练,自小儿拜名师学武功的温风至比起来,竟然毫不逊色。
几个回合过后,温风至竟觉得吃力……成祥或拳或掌,罡风犀利,排山倒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温风至心中焦躁,慌神之间,成祥一掌拍向他胸口,温风至急忙闪身,总算避开,正要提气硬拼,却见成祥居然住了手,道:“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温风至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脚下旁侧,地上跌着一枚金灿灿地物事,自然是那揣在他怀中的黄金飞天,因方才被成祥掌风掀动,躲闪之际便掉了出来。
温风至心头一动,忙要去捡起,却不料成祥动作更快,先一步跳了过来,探臂就抄了去:“这是小庄的……怎么在你手里!”
这会儿寺院内有些僧人,见两人争斗,便远远地聚拢看着,温风至心中暗叫不好:“还给我!”
成祥哪里肯:“你快说,怎么在你手里?”
温风至咬牙:“是她自己给我的。”
成祥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要给你?你长得俊?”
温风至竭力忍耐,压低嗓子道:“好吧,你若要知道,我就实话给你说,我之前说这物件是御用,你只不信……回头你问小庄便知,这件东西,能够证明她的身份……成捕头,所以我叫你悬崖勒马,她是宫内出身,你只是个小小地捕头,宫廷之事何其凶险,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你真的想牵连其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