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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廷毓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但穿着却是普通仆人的衣裳,他驻足一看,便有几句话飘入耳中。
“……那乌龟逢年过节,还会从水里爬出来,回到老猎户的家门前,头一下一下地叩地,村子里人都说啊,这乌龟是记得老猎户的救命之恩,所以每年都在他的祭日回来拜祭恩人……”
围绕身畔的丫鬟们听了,齐齐地发出叹息的声音,有的便问道:“这乌龟竟这么有灵性,莫非是成精了?”
又有的笑说:“成哥,你不会是故意编的来哄我们开心吧?”
那男子一本正经道:“乌龟成没成精我是不知道,但这件事儿,在我们那可是人尽皆知的,谁骗你们谁是小狗儿!”
“哈哈哈……”丫鬟们发出欢快地笑声,有人道:“成哥,你怎有这么多有趣儿的故事,再给我们说一个吧?”
解廷毓见丫鬟们围着那男子,有人竟大胆伸手抓着他的手臂……声音里亦无比亲昵,解廷毓不悦,便轻轻咳嗽了声。
刹那间,丫鬟们知道隔墙有耳,这边儿虽然是下人们常来常往的后院,可隔墙那边,却是内宅,当下不敢再笑嚷,纷纷散了。
那男子却道:“姐姐们,改天再见啊!慢点跑留神脚下……”声音也很热络,那些四散的丫鬟们听了,有人便忍不住仍笑。
解廷毓透过窗格看过去,正对上一张相貌周正的脸,解廷毓想了想,记起一个人来。
那男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便从廊下走了过来,看见解廷毓之时,便道:“啊……你是……”
解廷毓已经自那错落有致的窗户边走了开去,一路走到没有窗格的窗户边上,仔细看去……没想到那人正也跟着他走,此刻便探头出来,两人不期然就打了个照面。
幸而解廷毓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虽被惊了惊,神色却仍如常,望着那男子,道:“你是……”
那男子望着解廷毓,蓦地扬首一笑:“少卿大人,真是你呀,我还以为我眼花看错了呢。你还记得我?”
他一笑,脸颊边儿上两个酒窝便漾出来,几分喜气地熟络。
解廷毓不知是该震惊还是如何,缓缓道:“你是之前在街上……同安宁侯一块儿的……那位友人,怎么竟在府中?”
解廷毓一边问,一边把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身着的是府中普通仆人的衣裳,灰色布衣,歪戴帽子,看来仍有几分不羁流露,一脸自在坦然的笑。
这人自然便是成祥了。
成祥闻言,便把头上的帽子推了推,道:“少卿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我并不是小侯爷的什么友人,只不过跟他萍水相逢,对他稍微有点儿恩惠,小侯爷才对我另眼相看,我从外地来龙都,没有亲戚无依无靠,银子也花光了,小侯爷好心,要收留我在他府里住,只不过我想,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就那么……什么瓜田篱下,干吃白饭吧?所以我就出来找活儿干……”
他滔滔不绝说来,听得解廷毓双眉微蹙,摇头叹息道:“什么瓜田李下……你是想说寄人篱下么?真真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成祥哈哈一笑,毫无羞愧之色,反而啧啧称赞:“果然不愧是少卿大人,哎呀,我在这府里头干活,感觉自己都长了好多见识了……”他有些陶醉地四处望了一圈儿,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无比满意。
解廷毓道:“你叫什么来着?”
成祥望着他,拍了拍胸,道:“成祥,遇难成祥的成祥。”
解廷毓蓦地想起,点头道:“是了,遇难成祥的成祥……不过,我看你一表人才,怎么居然甘心只当个区区下仆?”
成祥正经儿地看着解廷毓,回说:“大人您这话可不太对……干什么活儿不是干呢,何况这丞相府大门大户的,当个仆人说出去也有面子,何况给的钱也比别处多……不过吧,其实,起初我是想谋个侍卫啊护院之类的差事,可那些差事,都是有头脸门路才能去做的,还要严查什么身份来历,我这样没什么来路的人自然不成……也是好不容易才谋到现在这个呢。”
解廷毓隐隐有点啼笑皆非,看着他笑影晏晏,挺拔一身捂在那仆人服里,便叹了声:“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流亚……你说你想谋侍卫的差事,你会拳脚功夫么?”
成祥正色道:“何止是会,我的功夫还不错呢。”
解廷毓笑了笑,望着他明澈双眼:“那很好,近来有些不很太平,你便好好干,或许会高升也不一定。”
成祥笑道:“多谢少卿大人夸奖。”
两人正说着,便听到身后有人嚷道:“祥哥,我终于买到一口酥的玫瑰松子糕了……咦你站墙根儿干什么,不会是在撒……”
成祥用力咳嗽了声:“小猛!少卿大人在这儿别胡说八道啊!”
那跑来的人才发现他站在窗前,对面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顿时站住脚:“我刚才没看见。”
解廷毓认得那张略胖的脸:“这是那日跟你同行的?”
成祥陪笑道:“是我兄弟,叫小猛,他跟我一样是个粗人,没什么见识,少卿大人别见怪。”
解廷毓望着两人,忽地问:“买的什么玫瑰松子糕?我看看。”
成祥便叫小猛快来,小猛上前,举起双手,手中果真握着个油纸包,刚一抬起,便嗅到油香扑鼻。
解廷毓盯着看了会儿,道:“我倒是想吃,就给我可好?”
小猛一惊,就看成祥,成祥问:“您真的想吃啊?”
解廷毓道:“嗯。”
成祥似痛下决心般,说道:“那……有什么不好的?就给您吧!”
解廷毓接了过来,看看手中的油包,又看看成祥:“那好……”他拎着纸包,不再说话,转身迈步而行。
小猛眼睁睁看解廷毓走开,不由低声对成祥道:“我拼着给管事的骂排了半小时的队呢!怎么就……”
成祥小声道:“别没大没小的,人家是主子呢……”
两人唧唧喳喳说了这句,头前的解廷毓忽然停了步,回过头来。
成祥撞了小猛一下,两人就齐齐住了嘴,望着解廷毓,双双露出若无其事地笑。
解廷毓看着成祥,慢慢问道:“是了,那天你说你看到一名侍女似是旧识,叫什么……小黄的,如今,你可找到人了么?”
成祥笑道:“刚才还在这儿呢,原来人家不叫小黄,叫小丽姐姐……”
解廷毓看着他闪亮的眼睛,微漾的酒窝,又看看手上的纸包:“这总不会是给她买的吧?”
成祥笑道:“她爱吃这个。”
解廷毓一笑,拎着纸包,看看成祥,若有所思。
成祥望着解廷毓,有那么一点期盼:“你难道是想……”
那一刹那,成祥跟猛子都以为他要把糕点还给他们了……没想到解廷毓点点头,转过身往前而去,这回是真走了,头也不回。
猛子莫名其妙:“这人怎么这样儿啊?什么主子,简直强盗……那花了我三百文呢!”
“嘘!别吱声!”成祥示意他噤声,眼睁睁目送解廷毓拐了弯儿,才松了口气,道:“这个人怎么总爱杀回马枪啊,不声不响回过头来,这叫人心里一跳一跳的……”
解廷毓提着那一包点心,漫步进了内堂。迎面的丫鬟接了,眼睛一亮,笑道:“爷您回来了,还带了点心呢……”
解廷毓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提着那么一包东西,才想随意扔了,丫鬟吸了吸鼻子:“这好像是一口酥的玫瑰松子糕,这家儿是新出的,听闻每天都有许多人去排队买呢……少夫人必然是爱吃的!”
解廷毓愣神儿的功夫,丫鬟已接了过去,喜滋滋摆盘去了。
解廷毓入内,就看小庄坐在书桌前,正看书。他最常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不然就是在执笔写字。
“没有出去走走么?”解廷毓自己坐了,便问。
小庄也不抬头,似看得入迷:“仍觉得有些倦,改日再出去。”
解廷毓听了,就看她的脸颊,之前给蚊虫叮过的地方已然平复,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来了。解廷毓道:“不出去也行,近来天气闷热,恐怕虫蚁会多。”
小庄只“嗯”了声,两人相顾无言,解廷毓自己回头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顷刻丫鬟进来,把那叠摆好了的玫瑰松子糕放在小庄手侧:“少夫人,点心来了,您尝尝。”
小庄仍是“嗯”了声,也不抬眼。
如此隔了会儿,解廷毓看她抬手,拈了块糕点,果真吃了起来,吃了一口后,停了停,才扫了一眼那糕点,见粉色透着金黄,难得香气又浓郁且不腻口……小庄便看着书,不紧不慢地吃了两块。
丫鬟知道她吃了点心后会要茶,正要送上,解廷毓一抬手制止了,自个儿倒了一杯,走到桌前,给小庄放在手侧。
小庄看见是他,便道:“多谢。”喝了口茶后举手又欲取糕点,忽然回过神来,想到方才隔墙听到的话,便看解廷毓:“这糕点是少卿买的?”
解廷毓一怔,未答。
丫鬟在旁瞧着,便笑道:“可不是么?这是一口酥新出的玫瑰松子糕,少夫人果然爱吃么?听闻得排好几个时辰的队才能买到一份儿呢!大公子可真有心。”
解廷毓只看着小庄,问:“怎么了?”
小庄转头继续看书,淡淡道:“是挺好的。”
仆人院中,成祥扛着一把笤帚,站在太阳底下看天,猛子跑过来,道:“哥哥,看什么呢?”也跟着抬头往天上看。
成祥道:“我在想,都说天上掉馅饼,怎么我这站了半天了,都没动静?”
猛子道:“我不想掉馅饼,还是掉点银子下来吧。”
成祥也点头:“那就不用掉银子了,掉小庄吧……要小庄跟这儿没关系,老子抱了她,咱们立刻回家吃香喝辣的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回到廊下坐了,猛子回到现实,便道:“祥哥,那这会儿怎么办,钱也都花光了,拿什么给丫鬟姐姐吃?”
成祥咂了一下嘴:“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解大人会跳出来抢食吃啊。”
两人说到这儿,就见管事的从旁出来,见状便喝道:“你们两个,又偷懒!赶紧把这儿扫干净了,再去把狗儿喂了!”
成祥跟猛子跳起来答应了,管事的又道:“留神点儿,做的不好,照样赶你们走!”
两人去犬舍跟两个看舍的仆人一块儿喂狗,前几日因府内闹“贼”,所以对狗儿格外留心.
成祥走到一条黄狗跟前,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你长得跟阿黄有点像啊……”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黄狗闷声不响地张开嘴亮出牙齿迎接。
旁边的小厮便笑:“成哥,大将军很会咬人,你别惹急了他。”
成祥悻悻地把手指缩回来,道:“你这脾气可跟我们家阿黄差多了……对了……”他看看那小厮离开几步,便对“大将军”小声地:“那晚上撵着我咬的是不是你啊?”
“大将军”一听,狗眼圆睁,仿佛也发现了成祥身上有可疑而熟悉的味道,当下汪汪大叫起来。
成祥起身捂着耳朵离开:“你太不友好了,我不喂你了。”
喂完了狗,成祥抱着一只才生产的小奶狗,跟几个小厮在树荫下坐着闲逗趣,却听到里头有一声女子叫,道:“成哥!”
成祥转头一看,见是个小丫头,正发怔,旁边猛子顶了他一下:“三百文!”
成祥这才反应过来,抱着狗儿起身,走到拐角处,那小丫头看着他,便道:“成哥哥,我们姑娘问你,玫瑰糕买了吗?”
成祥皱了一下眉,咂嘴道:“唉,我也正想为这事儿找你们姑娘说声儿呢……跟你说我有点不好意思。”
小丫头捂住嘴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只管跟我说,我回头告诉我们姑娘去呀。”
成祥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我真的不好意思跟你说……对了,你能不能跟你们姑娘捎句话?我亲自给她说啊?”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道:“我们姑娘忙着伺候里头的太太呢,哪里有空跑出来见你?再说……你玫瑰糕也不给我?我回头怎么交差去?这都一天了……还想让我捎信儿呢,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成祥笑道:“你瞧瞧你,说的我跟个坏人似的,我就算是打什么主意,那也是好主意,你说是吧?”
小丫头给他说的又是一乐,忙板起脸来:“罢了,我说不过你,那我回去跟我们姑娘说声,她若是骂我,我就回来找你!”小丫头见左右无人,一溜烟儿地便跑回去了。
成祥见丫头离开,便抱着小狗又回来坐了,一个小厮便道:“成哥,你别总抱着它,小心它把你当它娘了。”
正好儿那小狗儿探着头,在成祥胸前拱来拱去,成祥看看那小狗肥肥的肚皮,便道:“不是才吃了奶吗?难道又饿了?”伸出手指轻挠它的下巴,小奶狗舒服地哼唧起来。
小厮见状,七嘴八舌地笑道:“成哥,你跟抱着你儿子似的!”
成祥便低头,对小狗儿道:“哎,儿子……来,快叫叫你的哥哥弟弟们!”
小厮们闻言,挤在一起,前仰后合地笑疯了。
正笑间,便见前头廊下,远远地站着一个人,正冲这边儿招手,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是谁。有个机灵的小厮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惊道:“那是大爷招手,在叫谁呢?”
听到“大爷”两字,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成祥循声转头,眯起眼一看,果真看到百丈开外,廊下站着一人,淡紫袍服,金簪玉带,贵不可言,不是解廷毓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