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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祥一听,又问:“皇上想见我?为什么呀?”
秦公公正要翻身上马,闻言回过头来,笑道:“我说小子,你可真是……这从来皇上召见人,哪个不是恨不得多生两条腿飞了过去,你倒好,哪来的这么多话,还敢问皇上为什么见你?”
成祥笑道:“公公,你刚才也说了我是外地来的,见识少,当然要多问几句啦!”
秦公公见他一笑,漾出两个酒窝,不由啧啧称奇,便道:“这皇宫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不该问的你千万别多嘴问……不然小命都不知怎么掉的,快点儿上马吧!”
猛子在旁听到这里,便问道:“那我呢?皇上见我吗?”
秦公公看他一眼:“你算哪根葱,就先等在这儿吧。”
成祥道:“公公,这是我兄弟。”他回头跟猛子道:“小猛,先去找个客栈住下,回头我见过了皇上再回来找你。”
猛子道:“那、那你自个儿多小心……我就在这前街上的如云客栈吧,那有便宜的客房,省钱。”
两人一来二去商量妥当,秦公公在旁腹诽了千万句,心想:果真是两个土包子。
终于成祥翻身上马,随着秦公公一行人往皇宫去,一路上成祥也不闲着,探头仍问:“公公,你到底知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召见我啊?”
秦公公给他聒噪了半道,终于忍无可忍:“小子,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跑腿儿的。”
成祥道:“您毕竟也是宫里面跑腿儿的,就没听到什么信儿?”
秦公公眼珠一转,他自然是听说了几分,却偏不跟成祥说,反而道:“小子,你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了吧?”
“那哪能呢,”成祥笑笑,道:“您慢点儿,我身上有伤,这马儿太颠簸了对我的伤不好。”
“你还挺懂得疼自个儿,”秦公公啼笑皆非,却果真放慢了马速,看着成祥,问道:“我真是头一遭见到你这种人,我听说,你这伤是为了给解少卿挡刀留下的?”
成祥道:“您老人家也听说了?这皇都里的人嘴很快啊。”
秦公公忍不住笑:“行了吧你!遇刺的是丞相公子,也是咱们懿公主的夫君,这又不是普通的芝麻绿豆小事儿,自然传的飞快,小子,你现在已经出名啦。”
成祥听到“懿公主的夫君”,心里便嘀咕着骂了一句,面上却还笑:“啊……莫非皇上也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想要见见我?”
“哈哈!”秦公公乐不可支,笑出声:“合着你这小子是来套我的话啊!”
成祥道:“我就这么一猜,哪里敢套您老人家啊。”
秦公公打量他:“看不出来,你倒是挺会说话的……不过……”
成祥问:“不过什么?”
秦公公看他一眼:“罢了,看在你逗得我这么开心的份儿上,跟你提个醒:进了宫,不该多嘴的千万别多嘴……你是去见皇上,可跟平常说话不同,宫里头也不是别的地方……你明白吗?”
成祥想了想:“我好像有点明白。”
秦公公笑:“横竖是好是坏,就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成祥问道:“公公,好是什么,坏又是什么?”
马儿放慢了,拐过一个弯儿,秦公公道:“这京内的官员,哪个不想面圣?为的自然是高官厚禄了,照你的情形看,你若是得了皇上赏识……在京内立足了,将来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可坏的话……那就……”秦公公举手在脖子上示意。
成祥眼睛一亮:“高官厚禄我可没什么兴趣,那我要别的行不行?”
秦公公倒吸一口冷气:“那你想要什么?”
成祥想了想:“我想……我估摸着皇上不会答应。”
秦公公见他皱着眉,一脸为难,仿佛真的在思考此事,不由大笑,故意逗他:“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给你参详参详。”
成祥却认真问道:“公公,那你知不知道,想要让皇上给我一份很大的封赏,我该怎么做才成呢?”
秦公公敛了笑,正色看他,隔了会儿,道:“这一来得看你要什么……二来,你知道本朝最大的封赏是什么吗?”
成祥问道:“是什么?”
秦公公道:“是开国之时,太宗赏给了解家先祖一个‘一字并肩王’。”
封王,这的确是最大的封赏了,但要得到这样的封赏,立下的却是开国的功劳。
秦公公说完,就意味深长看了成祥一眼。
成祥翻着眼白想了会儿,疑惑地问:“封王……就是最大的了吗?”
成祥不知道,对皇帝来说,“封王”跟“要小庄”之间,究竟哪个更大更重一些。
成祥这无心一问,却让秦公公身子猛地一歪,随着马儿颠簸,差点跌下马来。
秦公公手忙脚乱趴在马背上,低低念道了声:“我的个小祖宗……”
秦公公打定主意,不能再跟成祥多话了,不然的话,在成祥惹祸上身之前,秦公公自个儿就先被他吓死。
眼见着快要到皇宫了,成祥有点隐隐地激动,在乐水县的时候,他常常左一个“皇帝老儿”,右一个“皇帝老儿”……后来见了小庄,听小庄说起皇帝跟自个儿差不多大,才改了口收敛,如今真的要见皇帝了,却不知皇帝究竟是何模样?好不好说话?
正策马而行,前头来了一匹马,大老远两人目光相对,成祥心道:“不会这么巧吧……”一时低下头,想要把脸藏进怀里去。
而对面那人自然也看到了成祥,也看清了成祥身边的秦公公,一张玉面,如十二月的初雪,又冷又白。
温风至盯着成祥,骨子里战栗,银牙却咬紧,这一瞬间温风至发誓:下回单独见了成祥,一定要二话不说,先掐死他!
温风至道:“秦公公!”仿佛无意一般,拦在了马前。
秦公公自认得他,便道:“温大人,去哪儿啊?”
温风至道:“回兵部一趟……秦公公这是?”
秦公公笑道:“奉命去召一个人进宫……”
温风至顺理成章地把目光投在成祥身上,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这瞬间成祥已经升仙无数回。
成祥不太好意思地把脸从领子里透出来:“温大人,好久不见啊。”
温风至眼前发黑,木讷道:“是啊。”
秦公公惊问:“两位居然认识?”
温风至舌头发硬,成祥道:“其实也不是很熟。”
温风至冷着脸:“不错,下官跟此人并非十分相熟。”
秦公公见两人之间隐隐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便笑而不语。
碍于秦公公在旁,又是许多内侍跟侍卫们围绕,温风至有苦说不出,只淡然般问:“不知此次进宫为何?”
成祥道:“听说是因为我救了解少卿。”
温风至叹了声: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思来想去,便说道:“成兄,面圣非同一般,你是聪明人,就不必我多说了。温某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以后若还能再见……”
温风至没有说完,只点点头,又向秦公公告别,打马自去了。
秦公公道:“温大人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呀。”
成祥眨着眼睛问:“奇怪吗,我没听出来,哪里奇怪啦?”
秦公公一琢磨:“也没什么,走吧,别再耽搁功夫啦!”
神武门大开,秦公公一马当先,领着成祥跟众人入内,到了午门下马,步行往内,走了一刻多钟,成祥不停四处乱看,道:“这皇宫可真大啊……啧……这还得走多长时间才能看见皇上啊?”
秦公公回头,冲他“呲”了声,示意他不要多嘴。
如此经过玉水桥,绕过金銮殿,一路往内,终于到了御龙殿前,秦公公示意成祥等候门口,期间,便有小太监给成祥搜身,成祥怕痒,不时嘻嘻笑。过了片刻,才有人扬声道:“皇上传成祥进见。”
如此一波波地传出来,秦公公望着成祥:“记得规矩行礼!”
“这么多规矩我哪记得住啊。”成祥心道。
成祥站在门口,遥遥看一眼那极广阔明亮的殿阁,终于迈步入内,脚踏那几乎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心中先“啧”了声,耳畔却听不到任何杂响,成祥这般大大咧咧地人,居然也有些紧张。
成祥迈步上前,一边抬头看,却没见着人,只往前正前方有一堵金龙盘舞的屏风墙,前头横着一张长长地桌子,桌子上放这个金碧辉煌的小团笼似的东西,几本书,一堆折子,并些文房四宝……
成祥左顾右盼,快到桌前的时候便站住脚,自言自语道:“人呢?”
“你是在问朕吗?”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成祥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就见到一名身着龙袍的英武男子,手中握着一卷书,正自旁侧殿内徐步走出。
四目相对,两个人各自一震。
这就是皇帝吗?果真很年青,而且……成祥愣愣看着刘泰堂,心中竟浮现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隐隐约约地涌动。
而对面——“啪”地一声,刘泰堂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皇帝怔了怔,像是回过神来,目光从成祥面上转到地上的书卷上,与此同时,成祥道:“我来!”大步过来,俯身把那本书捡起来。
刘泰堂正探手过去,两人的手指瞬间碰在一起,隐约只听得细微声响……成祥陡然跳起:“啊!”
刘泰堂后退一步,成祥甩了甩手指,惊魂未定地问:“刚才我们是不是……‘嗤’了一下?”方才两人手指相碰,成祥只觉得指尖微微刺痛,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般。
刘泰堂负手,暗中把方才跟成祥相碰的那根手指握了一握,才喝道:“大胆!”
早在西晋时候便有记载:尤其是秋冬之日,在人梳头,脱着衣物的时候,随着梳子的移动或者衣物的脱解,会有嗤啦声响,暗夜中会伴随电光……
这情形于皇帝来说也是不陌生的,小时候,刘泰堂跟小庄一块儿玩耍,两小无猜,拖手或者碰触之时,偶尔也会有此情形出现,当时两人还觉得十分好玩儿。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此人……实在……
刘泰堂肃然,瞪着成祥。
这凌厉的眼神终于让成祥记起自己如今在哪,见的是谁。
成祥翻身跪地,道:“草民成祥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泰堂见他忽然如此机灵,听了后一句,嘴角却一挑,知道这是戏文里学来的路子。
刘泰堂哼了声,握着那本书,转回到了桌子后面,缓缓落座,才道:“罢了,你抬起头来说话。”
成祥闻言,就扬首看向刘泰堂,刘泰堂见他说抬头就抬头,丝毫也不含糊,看着那双过分明朗的眼睛,不由心头又是一窒。
刘泰堂把书慢慢放下,道:“你就是成祥?”
成祥规规矩矩地跪着:“小人正是。”
刘泰堂道:“你是哪里人士,来龙都做什么?”
成祥道:“回皇上,小人是乐水人士,来龙都……开眼见世面。”
刘泰堂嘴角一动:“哦,你也是乐水人?那最近朕见的一位爱卿也是乐水,他姓温,不知你们可认识?”
成祥笑笑:“皇上,你是说温大人啊,我们认识是认识,不过不太熟。”
刘泰堂看他笑得那样……便也一笑:“不太熟吗?那么……先前你在刑部大牢,是谁救你出来的?”
成祥道:“是温大人啊。”
刘泰堂道:“不熟的话,怎会扛着干系去救你?”
“好歹是认识一场嘛,”成祥道,“温大人也不乐意救我,只不过被我兄弟烦的没有法子,人家是大人,小人只是个草民,当然熟不到哪里去。”
刘泰堂淡笑:“你这脾气,倒的确是跟温爱卿大不相同。”
“那是……”成祥摇头晃脑说了一句,才又记起来,忙低眉顺眼,“皇上说的是。”
刘泰堂斜睨他:“成祥,朕还要问你,是你打的永平侯吗?”
“是。”
“你是怎么打的他,还打了两次,你给朕仔细说说。”
成祥听皇帝问,这个倒是难不倒他,当下便把看到安宁侯欺负……跟永平侯对上……后来却又不打不相识……说了一遍。
成祥说的太过投入,说着说着,便从地上站起来,举手投足地比划着描述,皇帝起初还淡然不动声色,渐渐神情变化,继而随之眉飞色舞,听到成祥按倒了李赢打他屁/股,皇帝哈哈笑出声来,忙又止住。
成祥唾沫横飞,包括解廷毓遇刺的事儿……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说完了全部。
刘泰堂兴致勃勃听完,精神也随之一震,叹道:“真没想到,原来竟然是这样儿,果真是惊心动魄。”
成祥说的有些累了,说完之后索性坐在地上,刘泰堂看了,摇了摇头,却并未斥责他,只沉吟道:“原来你是没了银两用,才进丞相府的,可你为何会不顾性命也要保护解少卿?”
成祥道:“总不能见死不救,那不是我的性子,谁叫我遇上了呢?其实能不死就都不死比较好。”
刘泰堂凝视成祥,眼中见了几分笑意。
宝峰在旁侧听见两人告一段落,便亲自奉茶过来,皇帝端起来喝了口,一抬眼,看见成祥舔着嘴唇,眼巴巴地正看他,刘泰堂不由一笑,便把那杯茶放回金盘,道:“赐他喝吧。”
宝峰诧异,捧着托盘过来,小心端给成祥。成祥乐呵呵接过来,也不谢恩,反而对着他说:“有劳啦!”
宝峰啼笑皆非:“对着我做什么……还不谢过皇上?”
成祥这才醒悟,忙举着杯对刘泰堂道:“谢谢皇上赐我水喝!”说着,便一笑,又迫不及待地举杯喝起来,两口便喝光了,看的宝峰又摇头:这般金顶云雾茶,竟直接灌入喉,简直是饮驴子一般粗俗。
刘泰堂却笑而不语,并无恼意。皇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成祥那笑容,有些迷惑。
皇帝不知道,其实在他眼中,那样明亮的眼神跟深旋的酒窝,以及近乎天真的神情……成祥的笑容,带着几分熟悉。
成祥喝完茶,把杯子放回金盘,宝峰看着里头残留的茶叶,叹息:“好喝吗?”
成祥嘴角露出一根茶叶,本想吐出来,又怕不雅观,于是又咬回去,嚼吧嚼吧说:“还行,就是有点少。”
宝峰终于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摇着头退下了。
刘泰堂从恍神中反应过来,望着坐在地上的成祥,问道:“你是在乐水就认识温爱卿的?”
成祥点点头:“是啊皇上,怎么了?”
刘泰堂道:“那你……可知道他为何离开乐水了?”
成祥挠挠鼻子:“我听说温大人要回翼都探亲。”
“哦……”刘泰堂微微颔首,又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成祥道:“除了……”
刘泰堂眼神一变:“除了什么?”
成祥笑道:“他走的太快了,我听说好像还惹得守备不太高兴。”
刘泰堂闻言,眸中凝起的深寒才缓缓散去,一笑摇头。
成祥歇了会儿,便又摸索着爬起来跪好。刘泰堂道:“不必跪着了,你站起来吧。”
成祥果真便站起来:“多谢皇上!”
刘泰堂道:“以后你有何打算?”
成祥道:“草民本来打算今天就回家的。”
刘泰堂一怔:“你要离开龙都?”
成祥道:“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
刘泰堂道:“现在如何?”
成祥忽然目光闪闪地看着皇帝,问道:“皇上,有没有可能草民立一个很大的功劳,可以让皇上开恩,赏赐给我我想要的任何东西?”
刘泰堂一怔,好奇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成祥道:“我就那么一问,皇上要是觉得不好回答那就算了,我还是回家去了。”
刘泰堂笑道:“你不说要什么,朕怎么回答你?”
成祥道:“我怕我说出来,皇上会发怒。”
刘泰堂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便道:“你说就是了,朕答应你不怒。”
成祥嘿嘿笑笑,忽然道:“我、我还没成亲呢,我想要个好娘子。”
“啊……哈!”刘泰堂又笑又恼,望着成祥笑吟吟道:“朕以为你是要什么稀罕的世间至宝呢……原来……莫非你看中了哪家王公大臣的千金?哈哈!”
御龙殿外,秦公公听着皇帝久违的开朗笑声,愕然之余,面上也带了笑意,暗道:“那小子竟有几分能耐,看样子是平安无事了……”
正在这时,却见旁侧一队宫人缓缓而来,秦公公一眼看见,忙行礼:“太后娘娘……”
滕太后看他一眼,歪头看看御龙殿:“是皇上在笑?”
秦公公道:“回太后,正是,皇上在召见一个人呢。”
滕太后奇道:“是什么人?竟叫皇上这般开怀?”
秦公公陪着笑道:“是个平民百姓……也许太后听说过的,就是前日救了解少卿的那名丞相府的家丁。”
“原来是此人。”滕太后了然,忽又听到刘泰堂的笑声传来,那笑爽快酣畅,太后不由地往殿门口走了一步,望向那敞开的门内,心道:“区区一名家丁,竟让阿泰笑成这样儿?这人究竟是……”隐隐约约,滕太后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