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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离开,刘泰堂松了口气,退后一步,擦擦汗。
成祥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此刻便回过身道:“皇上,太后对你真好啊。”
刘泰堂这才发现他居然已经靠到自个儿身边来了,想斥一句,却又算了,叹口气道:“朕又惹太后不快了。”
成祥安慰道:“其实没什么,太后也是关心你,看你没事儿她就放心了。”
刘泰堂笑道:“你倒是挺懂太后心意的?莫非你在家,你娘亲也是这样对你的?”
成祥也一笑:“我没娘,也没爹,我是师父从外面捡回来的。”
刘泰堂一愣,笑意微微敛了:“原来是这样……看不出来,你倒是……”望着成祥笑逐颜开的明朗模样,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皇帝有些发愣,成祥却凑到他旁边,轻轻用手肘蹭了皇帝两下。
刘泰堂回头:“做什么?”
“皇上……”成祥笑眯眯地看着皇帝,问道:“那刚才,是我赢了吧?”
原来是这件……亏他竟还惦记着。皇帝绷着脸,狠狠瞪了成祥一眼,望着他期盼的神色,却又蓦然笑了出来,挥手一拳轻轻打在成祥胸口:“你赢了!还没人敢这么跟朕交手呢!你竟还敢来追问讨赏,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成祥捂着胸口,顺势皱眉叫道:“我受伤了,皇上好厉害!”
刘泰堂哈哈大笑,轻轻踢了他一脚:“别装了!你该庆幸太后没有降罪于你,好了,朕要去看看太后,你就先出宫去吧。”
成祥这才敛了笑,领命:“改天皇上想我的话就再叫我吧。”
刘泰堂看着成祥离开,笑着摇摇头,往前一步,却又停下。
见只有宝峰从门口进来,皇帝便微微侧身,解开领口,撩起里衣看了看,却见肩头都有些儿发青了。
刘泰堂叹道:“这小子……倒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就是这脾气实在……换了第二个皇帝,早就砍了他,唉,罢了。”
刘泰堂自小没什么兄弟姐妹,玩的最好的便是小庄。然而小庄是个女子,自然不能陪他玩什么骑马打仗,其他侍卫等,也都敬他尊他,不敢逾矩分毫,就算对练过招,也是避重就轻,不敢碰到皇帝一指。
没想到半道来了个成祥,能打不说,且毫无避忌。皇帝想到成祥,暗暗纳罕,不知为何世间竟有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更不知为何自个儿竟对他的种种逾矩过分行为并不恼怒,反而……挺是喜欢成祥这般对待他的,不是对一个君王般拘谨和诚惶诚恐,而是亲和随性,自由自在,如对一个朋友,或者……手足……
宝峰上前见了皇帝胸口的青紫,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先叫宫女取了药油来,给皇帝涂在那淤青之处。
刘泰堂怕他口风不紧,便叮嘱:“此事千万不许对别人说,尤其是太后。”
宝峰领命,又忍不住埋怨:“太后说的是,皇上也的确是该以龙体为重,这跟别人过招也就算了,偏找个愣头愣脑的青涩小子……瞧他这没轻没重的,倘若真的一失手伤了皇上,那真的是没法儿说了。”
刘泰堂道:“这次不怪成祥,是朕有些大意了,好不容易遇到了对手,想要放开手脚试试看,没想到一时无法收拾,成祥也是错手,朕知道他已经竭力收势了,不然的话,这一拳下来朕的确是得吐血的。”
宝峰吓了一跳:“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刘泰堂肩头隐隐作痛,却哈哈笑道:“行了,别骂他了,朕倒是欣赏他这份自在莽撞的性情,普天之下,或许也只有他敢这般对朕了。”
宝峰看着皇帝若有感触的表情,忍不住道:“皇上对这成祥可是格外不同,真是他的福分。”
刘泰堂想着那张笑脸,一想到成祥,竟也忍不住想笑,便道:“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跟这个小子有点儿缘分,罢了,去看太后吧。”
到了太后宫中,太后喝了汤药,已经镇静许多,见了皇帝前来,便召唤过去,又重问长问短。
刘泰堂便只说无碍,又保证以后绝不会如此了,太后才又放心。
太后握着儿子的手,想到方才,便又道:“那个叫……什么来着,已经出宫了吗?”
“叫成祥,”刘泰堂微微一笑,道:“方才我骂了他一番,把他赶了出去。”
太后点了点头,道:“也罢,是皇上你宽宏仁慈,照我的意思,起码要打他三十大板,让他受点儿教训才是。”
刘泰堂笑道:“成祥是新进龙都的,不懂得宫廷里的规矩……对了,太后有所不知,其实他就是救了锦懿的那兵部小吏啊,故而今日我便叫他进宫来问询一番。”
“就是他?”太后一时恍然惊觉,“是不是也是那个救过解廷毓的……上回也进宫来的?”
“太后也知道?”刘泰堂问。
太后眼前出现一道熟悉而英伟的背影,双眉微蹙:“上回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原来真的是他,这次是他救了锦懿的?”
刘泰堂道:“是他跟兵部的温风至,正好遇到。”
太后点了点头,道:“既然他有这等的功劳,那也罢了……这次就饶了他吧,可是阿泰以后千万别再这样冒险了,知道吗?这次也是因为你没受伤,若有丁点儿伤着了,母后也饶不了他。”
刘泰堂忙一万个答应,太后才露出欢颜,道:“小明儿近来有些认人了,时常听他含糊着叫,你得闲要多去瞧瞧,你去瞧的多,孩子跟你也亲,要多教他喊‘父皇’,当初母后就一直这样教你,你却从来都不肯开口,谁知那一次你父皇来看你,你忽然就叫了声,把你父皇高兴的……”
刘泰堂笑着看太后,却见太后面上透出几分回忆的喜悦。
滕太后一边儿说着,一边垂眸看近在咫尺的皇帝,望着这张相貌堂堂俊朗威武的容颜,心中却浮现一丝难以言说的隐痛:若是那个孩子能够活着,到现在,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像是他哥哥这般……
滕太后没有再说下去,也并未说别的,眼中却泛出淡淡的泪光。
刘泰堂望着母亲,看着她眼底那若有若无的痛楚之色,母子连心,他自然知道滕太后此刻在想什么。
刘泰堂握住太后双手:“母后……母后,横竖现在无事,不如就叫皇后把明儿带来,咱们一块儿和乐如何?”
滕太后自回忆中醒了过来,点点头:“也好!”
皇帝回头吩咐人去皇后宫中,滕太后掏出帕子,趁着皇帝不注意,极快地擦了擦眼角。
成祥大步走出午门,忽然觉得心头一痛。
这种感觉十分奇异,成祥脚下顿住,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身后的皇宫。
重重宫阙,威严肃穆,像是个无情而沉默的巨人,对着他虎视眈眈。
成祥眨了眨眼,复又无所谓地扬首一笑,重新回过身来,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宫去了。
成祥出了宫,正要上马回兵部,忽然间听到有人道:“这不是成大人么?请留步!”
声音从身后传来,成祥转头,就见到一张写满惊喜的脸,清秀俊美,一身黑色缎服,没了之前那身着紫色华服的怪异,显得十分出众。
成祥望着对方眼尾微挑的姿态,哈地一笑:“是小国舅爷?您这是打哪来啊?”
曾流霜快步走上前,十分礼貌地拱手,眼中带笑:“我去见过皇后,没想到正巧在这儿跟成大人遇上,实在是有缘的很。”
成祥笑道:“是啊,前脚离开,后脚就碰面了。”
“既然有缘,不如同路,”曾流霜举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成大人可是去见皇上了?”
两人翻身上马,成祥道:“是啊……”
“成大人很得皇上青睐,真真可喜可贺,不知在兵部可还顺心?”
“挺好!”
“是了,成大人如今住在何处?”
成祥有点儿惜字如金,曾流霜却仿佛十分健谈,笑盈盈地,仿佛跟成祥一见如故。
成祥道:“没地方落脚,暂时就麻烦永平侯,在他府上。”
“是这样!成大人这般年青有为的英雄勇士,怎么竟还没有落脚之处?”曾流霜有点惊讶,旋即道,“说起来,我在金花坊有一套房子,不大,素来闲置着,成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且去住着,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岂不是一举两得?”
成祥有些愕然:“这不好吧,我跟国舅爷非亲非故,才见了两面,国舅爷怎么这样大方?”
曾流霜道:“我心中仰慕成大人已经良久,成大人舍命维护解少卿之事已经人尽皆知,后来又救了懿公主銮驾,真乃国之栋梁,我又好歹也跟皇家有亲,送一套闲着的房子给成大人住,于情于理,于私于公,都说得过去。”
成祥听他十分地口灿莲花,便笑道:“原来是这样,国舅爷真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不过我这个人,不愿意随便受人恩惠,所谓拿人手短不是?再说我虽然只是个芝麻官,不过好歹也有那么个小小官名,如果给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知道我受了国舅爷的恩惠,说我当官当的不地道……所以国舅爷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
曾流霜听了便也一笑:“成大人真是义薄云天,两袖清风,既然这样那我便不为难成大人了,只不过相逢即是有缘,我又格外倾慕成大人,以后可要多多亲近才是。”
成祥道:“那成,我在龙都也没什么朋友,多个朋友倒是好的。”
曾流霜道:“那不如今晚上我在太白楼做东,请成大人吃个晚饭?”
成祥一听,便看向曾流霜,才送房子被拒绝了,立刻又接上晚饭,怎么他竟这么吃香了?
目光相对,望着对方那仍有些奇异的眼神,成祥嘿嘿笑了两声,道:“今晚上怕是不成的,我还得回兵部去呢,改天吧。”
曾流霜丝毫愠怒都无,极好脾气道:“那一言为定,就改天了!成大人,改天可不要再推辞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路到了兵部,曾流霜告别离去,成祥下马往内,走到门口,忽然听到有人道:“刚才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成祥吓了一跳,猛回头,才看到门口廊下,门板之后的阴影里居然站着个人,面色清冷,正是温风至,也不知他在这儿站了多久,从门外是看不到里头有人,故而成祥也没察觉。
成祥抚着胸口:“温大人,你这是要成心吓人啊?你说小国舅爷?你都来龙都这么久了,合着也不认识人家啊?国舅爷,是皇后的弟弟!皇亲国戚呢。”
温风至眼中掠过一丝疑虑,迟疑道:“是他?他怎么跟你一块儿回来的,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因为他……”成祥才要说,忽然道:“你这口气怎么像是审犯人似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温风至皱眉:“你说不说?”
成祥歪头:“不说!”
温风至瞪他一眼:“不说算了!”负手拔腿往内就走。
成祥一愣:“我说你……”看温风至走的快,他便急忙追上两步,望着他道:“通常这时候你不该求我说吗?你这就走了是怎么回事?”
温风至哼了声,目不斜视往内而行。成祥道:“你说啊,说一句‘我求你’,我当然就告诉你了……说嘛……”
温风至猛地站住脚,侧目狠狠瞪了他一眼。
成祥笑道:“你这样整天绷着脸不好,你看你的皱纹都出来了,今儿秦公公还夸你俊俏呢……”他伸出手,去抹温风至的眼角。
温风至皱眉喝道:“成祥!”
成祥讪讪地收手,道:“好吧,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求过我了……那我就大方地跟你说吧,他问我是不是进宫见皇上了,又问我住在哪里,你说这人多好,简直大方的不得了,听说我住在李赢那里,居然就要送给我一套房子……”
温风至脸色一变:“是么?你收了?”
“哪能呢!”成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万一他真的瞧老子长的英俊过人想打老子的主意呢?我当然给拒绝了……”
温风至嗤之以鼻,却暗中松了口气。
成祥又不住称赞,道:“不过这人的确是真好,他见我不要房子,就说要请我吃饭呢……”
温风至目光沉沉:“你眼中除了银子就是吃,请你吃饭就是好人了?小心那饭菜里有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啧啧,你是不是嫉妒我人缘好?”成祥哼了几声,“跟某些要他几两银子就摆脸色的人相比,那当然是好人啦!”
温风至见他不忘嘲讽自己,便道:“是了,说起来你现在回来了,之前抢我的银子呢?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成祥道:“你看你,怎么听不懂……过去多久的事儿了,还提!”
温风至知道银子进了这人的手,就像是包子进了狗嘴里差不多,是要不回来的,便又问:“皇上叫你进宫,干什么了?”
成祥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你还有钱吗,再给我一两银子,我就告诉你……你听了一定满意,非常惊险。”
温风至听到前半句,手痒颇想打人。听到后半句,却又有点变了脸色:“到底怎么了?快说!”
成祥歪头不语,温风至磨牙,忍无可忍,揪住他的衣领:“快点说!”
成祥却偏正经起来,道:“不要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呢!”
门口处,一帮兵部官员看着廊下两人,啧啧议论:“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
“温大人跟成大人的感情真是非同一般,也怪不得,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是啊是啊……”
丞相府。有侍女来到,说是夫人有请懿公主。
小庄放下手中笔,换了套衣裳,便前去大房。进门见了解夫人,却见太夫人也在场。
少不得按新妇之礼行了,拜向夫人之时,解夫人倒是亲自起身要扶她。
太夫人说道:“我近来身子一直不好,也没见公主了,外头的事,也没有人跟我说,昨儿才听说公主遇险了,现在可没有大碍了吗?”
小庄道:“没想到竟也惊动了太夫人,请您放心,一切安好,不过是小小风波罢了。”
太夫人笑了笑:“那便好了。”嘘寒问暖,问了几句近来情形,宫中情形,小庄也一一都说了。
两人说了会儿,解夫人便一直都在旁边静听。大约一刻钟后,太夫人才道:“听你说宫内的情形,我倒是放心了,有你时常在宫里走动,咱们家娘娘的事儿,知道的也多些,一切安好就行了。”
解夫人才道:“娘娘身子倒是康健的,就是前段儿好端端地没了龙嗣,心里难过着呢,我怕她闷出病来。”
太夫人叹道:“是啊,倘若能保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不过,这都也是命的……”说到这里,太夫人就看小庄,道:“对了,说来公主跟廷毓成亲,也有两年多了吧?怎么……至今可还没有什么消息?”
小庄听到这里,才明白今日两位夫人齐出的意思。
小庄低头:“是……还没有。”
太夫人道:“公主跟廷毓,都是少年之人,按理说该早有了的……瞧着太子殿下都能走路了,我这心里也有点着急。”
这自然是急得不成才忍不住要开口,只不过因为顾忌锦懿的身份故而说的极为委婉罢了。
解夫人在旁轻声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是有点着急……差不多跟廷毓同时候成亲的张尚书之子,孙子也是满地能走了,那个李尚书的女儿……也生了个闺女……已经能叫人了,真是喜人。”
太夫人笑道:“你瞧你,一说起来就忘形了,公主,你也别怪你婆婆这般说,你们委实该有个子嗣了。”
小庄沉默不语。
解夫人静了静,望着小庄,终于道:“当然,这件儿事或许不能着急的……不过……”
解夫人跟太夫人两个对视一眼,小庄道:“夫人要说什么?”
解夫人定了定神,以商量的口吻道:“锦懿,你看……能不能……给廷毓纳个妾?”
解夫人说罢,又道:“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咱们府里本就人丁少,咱们是嫡子长房,其实要争气些才好……你瞧许姨娘那边儿……总不能就这么给他们比下去呀,所以我才想……”
丞相除了解夫人,还有个妾室,生有两子一女,除了最小的一个,其他两个子女都已经嫁娶……开枝散叶,十分繁茂。
解夫人十分心苦,近来小庄才回来,风波又不断,才没有提起此事,此刻终于有些忍不住。
小庄听到这里,暗中吸了口气,沉静道:“夫人,太夫人,其实……我也正好有事想向两位夫人禀明。”小庄这话说的十分郑重,两位夫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不知她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