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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早朝散的格外快些。
刘泰堂回到后宫,换了袍服。
宝峰在旁迟疑道:“皇上,这么早就出宫去,是不是……”
刘泰堂低头看宫女替自己整理衣角,淡淡道:“这会儿太后该没起床,若是问起朕,就说朕有点要事,很快就回来了。”
宝峰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轻声道:“皇上……你真的不打算把懿公主的事告诉太后?只怕太后若知道了……会生你的气……”
刘泰堂停了停,挥手令宫女们都退了,才道:“要怎么跟太后说?说锦懿喜欢上了个粗鲁不堪出身卑微的市井之徒?就连朕都不能相信……”
刘泰堂语声一沉,眼中透出明显的恼意。宝峰只好唯唯诺诺道:“这个……懿公主从来没有出宫过……流落民间,为闲人所惑,也是有的……”
刘泰堂哼了声,转身走到床边,举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两个信封,正是小庄写给太后跟他的,刘泰堂看了会儿,先把给太后的那封信放在旁边跳跃的烛光上,火焰席卷了纸笺的边沿,继而随之往上,火舌极快地把整封信给吞没了。
宝峰在旁看着,无声一叹,只得低头,望着那烧着的信落在地上,极快地变成了一团薄薄地灰烬。
刘泰堂复打开给自己的那封,目光落在那娟秀的小字上:……还记当时曾戏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今锦懿已得如意之人……兄长也当欣慰锦懿此生有托,不管山长水远,都永祝我皇圣明千秋,万寿无疆……
刘泰堂看着看着,眼中怒气复又涌出来,手指用力,把信笺捏的皱破:“实在是岂有此理……为了个刚认识的粗人,居然作出如此离谱粗率的决定,难道在她心目中,朕跟太后,都比不上那个人吗!”
宝峰只好当没听见的,刘泰堂握紧了那张信纸,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它撕碎,或者也付之一炬,没想到过了会儿,却又松开了手指,把那信重新折了起来存好。
刘泰堂叹了口气,沉声道:“罢了,锦懿毕竟没经历过世情险恶,一时之间迷了心智也是有的,朕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岂会不明白她的性子?为人最是心软,别人说几句好话,她就当了真了……朕岂会不管她,任她走上歧路?”
宝峰听到这里,才点头道:“皇上说的是,懿公主性子实在是太单纯了,多亏皇上仍是一片关护之心,想必懿公主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回心转意,明白皇上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不错……”刘泰堂听了这句,才露出几分笑意,忽然又叹了声:“听说昨天她在河边等了一天……以为她会明白过来,不料……锦懿的性子实在是太过倔强了……”
刘泰堂简装素服,只带四个精锐好手随行,一路到了护城河外,便有人上来接驾。刘泰堂翻身下马,分开草丛往前而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晨曦之中,河堤旁边,细雨绵绵里头,小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泰堂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她形单影只、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本就纤弱的身形看来越发地单薄,看得刘泰堂有几分心疼,原本心中还有的那一丝愠怒,竟都在这一瞥之间,化为乌有。
不管之前对小庄有何绮念,但是此刻看着她倔强地坐在河堤上的背影,刘泰堂却是发自内心地怜惜着她,单纯地疼惜毫无杂念,就仿佛看着自己一直都深爱保护着的小姑娘受了委屈,而他竟因此而无法忍受。
在原地站了足有一刻钟,这一刻钟,皇帝想起了很多,甚至有许多他遗忘了的事情,都随之而涌现,令他唇边时而露出笑意,眼神却越发温柔。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继承皇位,身为帝王他并没有多余的真心跟奢侈的柔情,除去对太后的天性至孝,小庄,则是他曾毫无遮拦地真心爱顾的唯一一个女子。
想得越多,皇帝的心越软。
本是阴霾漫天,细雨轻洒,天际偏生有一抹阳光透出,是太阳升起,照破天际阴云,淡淡地金色光辉在护城河两岸漾开。
草丛之中站着的英伟男子双目漾着温柔,望着前方那临水而坐的女子,风吹动草丛,簌簌作响,也吹动小庄的裙裾,顺势逶逶迤迤,飘向河面。
就在此刻,小庄缓缓站起身来。
刘泰堂一惊,不知她会如何,下一刻,却见小庄往前踏出一步。
刹那间,刘泰堂仿佛知道了小庄要做什么,惊心动魄……来不及多想,皇帝已经飞身掠了出去,失声叫道:“锦懿!”
冰凉的河水浸没了脚,河堤地势甚陡,小庄一脚迈出,稍微一探,河水便浸没半身。
越往内河流越急,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在把她往河中牵引,小庄身不由己,还未反应之前,河水便到了脖子。
那一刻,在她的耳畔,仿佛又听到了成祥那熟悉的声音,他在唤:“……小庄。”
而就在同时,身后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分不清是谁。
小庄也来不及回头看,只是仓皇地望着前方,仿佛能感觉成祥在某处呼唤着她……而水也飞快地淹过了她的口鼻,令她眼前越发模糊……
身后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有人跃到身边,一把便抱住了她。
小庄有些清醒,抬眸看去,她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是一种,曾令她喜欢的神情跟感觉,小庄眨了眨眼,喃喃道:“你终于来啦,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她痴痴地看着面前那张似曾相识般的容颜,一抹水光从眼角悄然滑入发间。
刘泰堂浑身一震,一手搂着她不放,此刻护驾的侍卫们也跃了过来,帮手让皇帝上了河岸。
刘泰堂带了小庄回宫,此事自然便瞒不住太后,对此皇帝只说是小庄患病,所以才从相府迁来宫中休养,又安抚太后休要着急。
太后倒也尽心,每天都来探望小庄,望着小庄病中的模样,十分心酸。
太后默默中,便道:“那日锦懿来寻本宫,话没说完,本宫便离开去看林美人了……不知锦懿如今患病是否跟此有关。”
雪海道:“太后多虑了,人谁没有个不生病呢?天都还时不时有个阴晴呢。”熊嬷嬷也从旁宽慰。
太后思来想去,便召解夫人入宫,并没有提小庄曾告诉自己的话,只旁敲侧击……见解夫人全不知情,便放人回去。
内忧外患,小庄这一场大病,绵延了六七日。
起初小庄水米不进,更连药也不肯吃一口,整个人多半在昏睡。
只是在当皇帝亲自劝她,给她喂药的时候,才会恍恍惚惚地看着皇帝的脸,听着他劝慰的声音,勉强吃上两口药。
刘泰堂只觉得大概在小庄心中他毕竟是不同的,有几分欣慰,但是另一方面,却又依稀觉得,小庄的眼神,有些异样,明明是看着他,却又好像是看另一个人……
到了第七日,小庄恢复了清醒,在皇帝来探她的时候,向他提出了一个令皇帝意外的要求。
刘泰堂几分震惊:“你……真的想要和离?”
小庄身心俱疲,却仍撑着说道:“之前我便想跟太后说,因为林美人有孕,故而耽搁了,现在我求皇帝哥哥,答应了我吧。”
刘泰堂望着她憔悴的神情,点点头:“锦懿你放心,你不管提什么朕都会尽量答应。”
小庄道:“太后或许会不喜,我不知道……会不会是我为难了皇帝哥哥。”
刘泰堂看着她因消瘦而显得越发大的双眸,道:“你在解府……先是落水,后又重病,想必是你跟解廷毓没有缘分,勉强下去亦是不好,此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朕来处置便是了。”
小庄叹道:“谢谢皇帝哥哥,只不过,我还想见一面解少卿。”
刘泰堂摸摸小庄的头,觉得她还有一些发热,便道:“你身子太弱,养两日再见他吧。”
如此又过三日,解廷毓才进宫来。
殿中见了,解廷毓惊见小庄已瘦的形销骨立,而小庄也见原本丰神俊朗的解少卿竟有些憔悴。
彼此相见,竟有些两两无言。顷刻,解廷毓才问道:“你还好么?”
小庄咳嗽了两声,道:“我无恙了。我已经跟皇上提出要和离之事,大概皇上不久就会跟你说明……少卿,你且有个准备。”
解廷毓眉头一皱,抬眸看向小庄:“你真的……对我一点儿情意都没有?”
沉默了片刻,小庄终于笑了笑:“少卿,我当初嫁的时候,是想要跟你……白首偕老的。”
她说着,慢慢地闭上眼睛,眼底涩涩地……只不过那些少女的奢望,毕竟已经成空。
解廷毓肩头发抖:“锦懿……”当初订了他跟懿公主的婚事,解廷毓何尝不是暗怀欢喜,然而……这欢喜却在一次午后如泡影幻灭,他偷听到两个同僚背后不堪的议论……令他在五月的烈阳下/体会到何为冰寒彻骨。
懿公主过门之后,解廷毓有意疏远,想看她的反应,想听她的解释,想看她是否温柔相待,没想到她却对他的疏远视若无睹,就仿佛一切平常,就算他出言讥讽,她也一语不发。
她越是如此淡然,对解廷毓来说,她越似是个不知廉耻且又冷心冷面的女子,令他的爱翻做滔滔地恨,恼怒愤恨。
一直到落水之后,宫廷内相见,彼此质问……他才听到几分她的真心。
原来她并不是冷心,原来她也曾在乎过他。
而经历过这样漫长的对峙时光,反转过来看,却成了压在他心头的负累跟不安。
……直到现在,他越发地想要抓住她,却发现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把他赶出了她的世界。
“错过便是错过了,”小庄深吸一口气,复睁开眼睛,“少卿,我只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解廷毓抬眸:“何事?”
小庄深吸一口气,直视解廷毓,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跟成祥的约定……你又为何,会到护城河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