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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末黄昏,斜阳烟柳,花车行至月湖坊,与往年一样,有一群书生士子联袂拦在道路中间,齐声道:“诗魁大才,我等末学还要请教。”
三辆大型花车停下,鼓吹渐歇,只余凤萧、鱼笙在宛宛吹奏。
领头的的一位青衫士子朝周宣三人一拱手:“不知今年诗会三甲者谁將与花魁共渡春宵?”
周宣心道:“哇,开门见山,问得好,看夏侯流苏的了。”
一边的胡扬急不可耐地叫道:“自然是我胡扬胡公子。”
就有士子躲在别人背后冷言冷语道:“你是诗会第三,怕没资格吧,回家抱小妾去。”
围观人群哈哈大笑,看来胡扬在宣州士人当中人缘并不好。
胡扬恼羞成怒,叫道:“诗魁是女的,不必说了,这周宣之是一个鄙陋盐商,难道由他上鸣玉楼?”
“住嘴!”周宣大喝一声,中气十足:“商人怎么了,也是凭各自的本事吃饭,薄利多销、童叟无欺、互通有无、便利百姓,比你这仗着父辈权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强上百倍,便是论才华,这里的诗人墨客随便挑一个也都强过你,哪轮得到你在这里聒噪?”
宣州物产丰饶,有名扬天下的宣纸、其余旌德三麻、木瓜雪梨、诸葛笔、红线毯,更有各种名茶,宣州是仅次于歙州的唐国第二大茶叶集散地。每年三、四月间,正是茶商云集地时候,追随花车游行的除了士人外便是商人居多,这时听周宣为商人张目,都齐声喝彩。
有人大声道:“江州胡商阿布,捐军资五万两,皇帝亲赐正七品朝散郎。商人也可以做官,你胡公子凭什么看不起商人!”
“对,对,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商人?”
一呼百应,气势汹汹,象是要殴打胡扬的架势,夏侯流苏都有点惊慌起来,周宣太会煽动人了。这可不是她预料中要发生的事。
胡扬左右一看。仆从亲随都不在,强硬不起来,说道:“我愿再与周宣之斗诗,才捷者抱得美人归,这总公平了吧?”
周宣看了夏侯流苏一眼,心想:“这美女楚楚动人,又会唱歌又会弹箜篌,据说还会武功。杀了可惜,待我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看能不能让她弃暗投明?”当即厉声道:“胡扬,我周某人斗诗赢你那是易如反掌。但夏侯姑娘是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情感,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你要抱得美人归,先问问夏侯姑娘答不答应?”
果然。夏侯流苏长长地睫毛闪了一下。似有触动。
那些商人有心相助周宣,笑道:“周公子真是怜香惜玉。不是那种粗蛮摧花之辈,只怕夏侯姑娘早已芳心暗许了吧。”
那位青衫士人道:“这样吧,诗题由我们出,高下由夏侯姑娘评,如何?”
胡扬心道:“流苏姑娘早已倾心于我,由她评诗高下,那我赢定了。”说道:“好,出题吧。”
那青衫士人道:“也不拘诗词、也不限用韵,就专为夏侯姑娘填一阙词,诸位认为这样的诗题可好?”
“好!”月湖坊上千围观者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周宣开始叉手,一阙小令浮上心头,问胡扬:“胡公子,我已得了一阙点绛唇,是你先吟诵还是我先吟诵?”
胡扬正猛看夏侯流苏,找灵感呢,没想到周宣已经得了一阙词,不免心慌,说道:“你先来吧。”
周宣双手一抬,往下一按,月湖坊嘈杂的声音就被他按到地底下去了,吟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人来,袜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斜阳残照,烟柳如画,月湖坊人头挤挤,却静悄悄无声,过了一会才爆发出喝彩声:薄汗轻衣透,妙!”
“却把青梅嗅,更妙!”
“莫非周公子与夏侯姑娘是旧相识?不然如何能把夏侯姑娘的女儿家神态描摹得宛在目前?”
夏侯流苏睫毛闪个不停,夏侯流苏不仅精于技击之术,更是能诗擅词、妙解音律的才女,女子有才,心思便多,周宣的这阙小令点绛唇把她描写得如何清新可爱、少女半羞半喜的神态刻画得维妙维肖,简直让夏侯流苏以为周宣是很熟悉她地人,这让她心里有一种极其异样地感觉。
夏侯流苏之父是清源节度使陈思安的家將,家將其实就是受重用的高等家奴,去年夏侯流苏遵从父命跟随连昌公子来到宣州,以鸣玉坊歌妓身份示人,是连昌公子手里的一枚棋子,其实整个鸣玉坊都是连昌公子的人,连昌公子的手下涉及各行各业,遍及唐国主要州县,起的是细作刺探的作用。
夏侯流苏既有习武者地坚毅,又有女才子的多愁善感,刺杀周宣是奉命行事,她与周宣无怨无仇,所以当这个笑眯眯的猎物出现在她面前,挥洒诗词、风流倜傥的样子,夏侯流苏就觉得有点疑问:“我要杀地是这个人吗?我为什么要杀他?”
有人在问:“胡大公子,吟出诗词来没有?莫要拖延时间,天都快黑了,春宵苦短啊,哈哈哈。”
胡扬脸胀得通红,越急越想不出诗词句子来。
夏侯流苏盈盈起身,摘下一朵素馨花,花瓣粉红、花蕊粉白,走到周宣面前,眼睫低垂。伸手將素馨簪在周宣鬓边。
一旁的蔺宁紧盯着夏侯流苏地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异动,她手里拈着的弹丸随时可以取夏侯流苏的命。
周宣倒是笑嘻嘻地坦然面对,低声道:“蒙夏侯姑娘青眼”
后面地话没说出来,就被震天价的欢呼声淹没:“花魁簪花了!花魁簪花了!”
花魁簪花,就表示花魁选择了与她共渡春宵之人,这个人是金陵盐商周宣之。
胡扬愣了半晌。他没想到夏侯流苏竟会给周宣簪花,急怒攻心,冲过来猛推周宣,周宣轻轻一闪,胡扬收势不住,连同几只花盆一起摔下了花车,等他爬起来,花车已经驶动了。前往三曲坊鸣玉楼。
胡扬愤怒之极。想追上花车爬上去,身后有人扯住他袍带,胡扬吼道:“别拉我,我要揍死那个盐商”回头一看:“咦,是你!”
拉住胡扬地是夏侯流苏地那个青衣小婢,示意胡扬跟她走,率先横穿过人群走到街边。
胡扬心知有好事,赶紧跟过去。这时围观的人群已经跟着花车去三曲坊,片刻时间,月湖坊空荡荡。
青衣小婢道:“胡公子,流苏姑娘让我转告公子。请于今夜戌时末去三曲坊灵石园相见,流苏姑娘是迫于无奈,才簪花于那个盐商,毕竟胡公子连半句诗词都没吟出来嘛,但流苏姑娘真正倾心的还是胡公子你。胡公子是否明白流苏姑娘约你相见之意?”
胡扬连声道:“明白。明白,戌时末。灵石园,我一定来。”
青衣小婢说声:“胡公子千万不要辜负了流苏姑娘的一片痴心啊!”然后转身便走,很快就走得没影了。
胡扬站在那痴笑,心道:“本公子自然明白流苏姑娘的美意,那就是捷足先登,先把花魁给采摘,让那盐商欣赏残花败柳去,哈哈,快哉!快哉!”
胡府的亲随仆从这时找过来了,叫着:“公子爷,你嘴巴怎么摔肿了,哇,都出血了!”
胡扬刚才摔下花车,跌了个狗吃屎,上嘴唇肿得厚厚的,不过他现在色迷心窍,不觉得嘴巴痛,翘着猪嘴婬笑不已,说道:“回府,本公子要兰汤沐浴,今夜嘿嘿,本公子得吃点房中秘葯以壮声势”
胡扬一伙走后,三痴从临街的一家酒楼走了出来,酒店伙计牵出马,三痴骑上向三曲坊赶去,很快追上花车,从马背上倾过身子,压低了声音对周宣道:“主人,不要沾花惹草了,此行还有大事要办,去泉州见陈都护可是皇帝陛下地密旨,沿途还是韬光养晦为好。”
别人听不清,蔺宁和夏侯流苏却是听见了,蔺宁微微撇了撇嘴,心道:“主人和三哥又玩这一套,这和上回为了对付我,在媚香楼下故意与人厮打,装作不慎掉出鹘门五芒星牌,完全是故伎重施嘛,目地是让夏侯流苏心有疑惑,不会立即对主人动手,但主人真就能料得这么准?夏侯流苏一定会是连昌公子的人?”
之前从陵阳山下来,周宣便与三痴密议,让三痴找个机会提起清源都护府,周宣料定夏侯流苏与连昌公子是同谋,连昌公子是李坤的好友,李坤为了获得清源都护府的支持,肯定许诺一旦他即位后让清源都护府自立为国诸如此类的好处,那么连昌公子自然要竭尽全力为李坤扫平障碍了。
而周宣让三痴微露口风,暗示周宣是奉唐国皇帝李煜的密旨去泉州见陈思安的,连昌公子自然要想办法知道到底是何密旨?没搞清楚之前,是不会急着要周宣的命地。
周宣总有办法让自己显得很有利用价值,是杀不得的。
冷眼看夏侯流苏,果然睫毛闪动,心神不宁。
此时花车已经临近三曲坊,蔺宁道:“周公子,我先回客栈了,三曲坊不是我的去处。”
周宣道:“宁夫人请便。”
蔺宁下了花车,乘上一直跟在后面的信州侯府马车,林涵蕴也坐到这辆马车上来,问:“三嫂,周宣哥哥真要上鸣玉楼啊?”
蔺宁道:“二小姐不必担心,主人不会有危险地。”
林涵蕴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不是说危险,我是说周宣哥哥真要和那个花魁夏侯流苏睡一夜吗?”
蔺宁忍不住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夏侯流苏才貌双全,刚才给主人簪花,很是有情,主人也不是柳下惠”
“那要不要亲嘴?”林涵蕴最关心这个。
林二小姐如此胆大,连蔺宁这个过来人都被她问得不好意思,支吾道:“这个这个,应该会亲吧。”
林涵蕴气愤愤地道:“真不象话,太不象话了,我要去把他从花车上揪下来!”
蔺宁赶紧拦住:“二小姐你不要鲁莽,你只是妹妹的身份,又不是主人的妻子,如何好管他这事?”
林涵蕴一想到周宣要与夏侯流苏亲嘴,心里就难受,不过昨天在马车里她拒绝了周宣的求婚,还真不能管周宣上不上青楼,急中生智,说:“我是不好管,但我姐姐能管?”
“为什么?”
“因为我姐姐要嫁给周宣!”
蔺宁只知林涵蕴喜欢整天跟在周宣屁股后面,嫁给周宣早晚地事,没想到林大小姐也要嫁周宣,惊讶之余不免有点担忧,心想:“主人如此风流,三哥耳濡目染,可不要受主人影响才好,二小姐不是说三哥正眼不瞧却斜眼偷看美女吗?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太让人不放心了,我得严加提防才行。”
林涵蕴理直气壮道:“所以,我要替我姐姐管管他。”
蔺宁道:“二小姐不要坏了主人地大事,主人上鸣玉楼是为了查出谁是幕后要暗害他的人,你看着好了,很快就会把那个夏侯流苏抓起来地,放心,有三哥跟着主人,主人不会有危险。”心道:“只要主人不和夏侯流苏上床就不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