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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繁荣的朱雀大街两旁,各式商肆林立。
众多商肆中,人潮如江水源源不断的,便属秦家客栈。
这会儿,占地之广、能容纳百桌的秦家客栈内照例座无虚席,热闹万分;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酒香照例弥漫方圆十里街坊,客栈里的饕客无不频动筷箸,享受精馔佳肴、闲聊是非,好不快活。
唯一的突兀,来自于客栈一隅,就见角落那张食桌上,摆了
一盅“冷盘”冷掉的青葱炒蛋。
一壶“凉茶”凉掉的清茶。
以及一碗没扒几口的“剩饭”隔餐剩下的白饭。
且这些饭菜茶水还被推到一旁,被简陋的文房四宝登堂入室,霸占那些碗盘该放置的位子。文房四宝的主人,安静地手执毫笔、埋头书写,在飘散饭菜香的客栈里显得格格不入。
如此看来“民以食为天”暂时不适合套用在这名衣着整净简朴的豆蔻姑娘身上。
而那双专注于瑕疵宣纸上的清眸,在店小二扬声招呼上门的食客时,总会从桌案上抬起,滴溜溜在来人脸上转了几圈后,又状似失落地再度回到纸上。
她没有颠倒众生、沉鱼落雁之貌,无法令人惊鸿一瞥便失了神、掉了魂似的移不开眼,但一张清秀白净的瓜子脸上镶了对黑白分明的圆眸,眸中总是流转着活灵活现的思绪,再加上此般特异的行径,倒教旁人忍不住朝她多看几眼。
“王大爷,您又带一家大小来光顾了,里边请坐呀!”
跑堂的店小二一见熟客上门,马上宏亮有劲地招呼着,为客倌带位后,还先体贴地以抹布擦拭早已收拾干净的桌椅,足见秦家客栈待客之周到。
“小二,那位姑娘今儿个又来写字了?”
王大爷一家好奇地望向客栈角落的姑娘,她也抬头瞧了他们一眼,于是又蹙起柳眉、低下头审视纸张。这回,她只手托住粉腮没有动笔,看似烦心。
小二也不计较对方在客栈内问这种问题着实奇怪,扳起手指数计着:“是呀,写了有十余日了吧。”见怪不怪哩!
“她都在写些什么?”听见他们的讨论,旁桌客人也加入八卦的行列。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小二笑着搔搔头。每当他好意去询问那位姑娘需不需要帮忙,只见纸上全是一堆涂涂改改、圈圈叉叉的墨迹,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此番“奇观”倒是让客栈多了意外的营收,也让京城百姓多了茶余饭后闲磕牙的话题,还有不少人闻风而来,就为了凑凑热闹、看看这个到客栈不是来吃饭而是专来写字的“写字姑娘”
“姑娘。”小二忙完上茶点菜,来到豆蔻姑娘身边。
豆蔻姑娘眸也没抬,目光依然胶着在不太满意的文句上,倒是清清润润的嗓音自菱唇流泄:“我占着饭桌了吗?这样吧,我去门外等,待有空位时再进来。”她一边动手收拾散布桌面的纸张。
“不是的,您尽管坐,小的是要替您热茶。”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就算桌位不够,客倌们宁可在门口多排一会儿队,也不愿打搅她写字的专注神情。
“多谢小二哥。”豆蔻姑娘抬眸,浅笑道谢。
连日来挑上这家客栈饭馆,就是因为他们不会因她只花小钱吃饭而仓促赶人,还每每贴心地替她温茶,她往往待上一整日也不会被打搅,还能好好观察
“姑娘,您的饭菜要不也热一热?凉了可就不好吃了。”经小二提醒,豆蔻姑娘这才想起她搁在一旁的午膳还没吃完,不甚在意地耸肩笑了笑。
“无妨,我吃惯了。”语落,她放下毫笔改执筷箸,扒了几口冷饭冷菜。
就在豆蔻姑娘张嘴咬住筷箸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走进客栈大门的“美色”她正要移回纸上的目光陡地一怔,整个人宛如被点穴定身般盯着“美色”看,连眨眼都嫌碍事,之前稍嫌落寞无神的双眸此刻就像点亮的宫灯,剔亮无比。
就见客栈掌柜恭恭敬敬上前迎接那位“美色”眼尖的小二也迎了上去行礼问安,足见被人恭敬相迎的“美色”来头不小,身后还跟了个身穿藏青衣衫的年轻男子,似乎是随行的仆从,两人行事颇为低调,没有打搅饕客用餐,仅是信步走上客栈二楼。
豆蔻姑娘怔圆了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死盯住“美色”追随的视线寸步不离,还随之缓缓转动头颅,目送“美色”上了二楼。那“美色”似乎察觉一道巴着不放的“饥渴”目光,于是微微撇头,朝目光来源抿唇一笑。
轰!平地一声雷,瞬间击中豆蔻姑娘脑门,她突感茅塞顿开
这、这不就是传说中活生生、亮晶晶、灿烂烂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吗!
见视线中的人影就要消失在楼梯口,豆蔻姑娘右手马上抓起一瓶小墨罐,左手捏起一迭纸张,飞也似地追上楼。
她来到二楼,急切地左右张望,不一会儿功夫就瞧见“美色”坐入得以尽览热闹街景的靠窗雅座。雅座周围以一扇精雕云屏、及十来株象征富贵的牡丹花丛为掩映,隐隐约约可见座中人的举止风采。
好极了,总算找到了既顺眼又顺心的美景!
豆蔻姑娘心一喜,于是挑了个视野极佳的空桌坐落,纸往桌面上一摊,大眼继续盯着对方瞧。虽说视野极佳,其实也只不过比其它角度好了点,可也看得辛苦,从此处望去净是繁枝花叶,视线不时得找空隙钻。
无妨无妨,看得到就好!
豆蔻姑娘白晰柔荑迅速抓下叼在唇边的细杆,蘸墨,落笔,雀跃专注的眸光在宣纸与“美色”之间来来回回,小嘴还若有似无低低喃念着什么
两刻已去,专注眸光在纸上停留的时间愈来愈长,桌面上的白纸益发减少,而写满黑字的宣纸以从未有过的惊人之速,迈向第六张。
“姑娘。”一道温醇好听的男性嗓音在她面前响起。
“我是秦啸日的女人,识相的话就走开别烦我。”
豆蔻姑娘头也不抬,冷淡纯熟地打发对方。这些天来,她都是用这个借口成功避掉男人们别有用心的搭讪,屡试不爽。
“看姑娘似乎在写手稿。”男子看了眼娟秀字体,黑眸里多了抹兴味与趣然。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请你快离开,否则我要叫人了。”她依然专注于笔尖,笔势如行云流水,文思泉涌的快感教她怎么也舍不得停笔。
“在下是个寻手稿的书商,可否向姑娘借来一看?”男子即使遭拒,态度仍不失温文有礼。
他这话,总算吸引了豆蔻姑娘的注意,笔尖微顿。
“你说你是个书”这一挑眸,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他他他他不就是那个“美色”吗!
他现在就站在她面前,扬着倾国倾城、冲路断桥的绝美笑靥朝她微笑
豆蔻姑娘杏眼圆瞠,忙不迭跪到椅子上与对方同高,双手撑在桌上,腰杆抵在桌缘,整个上半身隔着桌子往前凑去仔细猛瞧。
天呀!他好高,而且近看更好看、更可口!轮廓分明,朗眉星目,又不失男性的轩昂英风,虽然不是她目前所“阅历”过最俊俏的男人,却是最最顺眼的了!
“没错,在下是个刻坊书商。”男子不甚介意她大剌剌的打量目光,甚至还大放送似的,咧开一抹风采绝伦的微笑。
当下,豆蔻姑娘咚地坐回椅子上,抓起笔杆蘸墨又迅速写了好几行字,下笔如有神助,移腕如有鬼推!
“姑娘?”不理他了?男子莞尔一笑。
适才甫坐定位,他便发现这名小姑娘以极其滑稽的姿态,小巧下巴几乎贴在桌面上,透过枝叶繁花偷窥他,倒教他好奇,她看着他,到底在写些什么?
“这还是我头一回看到筷箸也能这样运用,真是大开眼界了。你也是第一次撞见吧?”他朝立在身后的贴身护卫笑问,那名沉默的清瘦男子轻一颔首,同样的好奇在矜淡的瞳眸中浮现。
“用笔写字应当比较顺手,筷子得频频蘸墨不是吗?”男子微笑道。
筷子?豆蔻姑娘总算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定睛一瞧
咦,她手中的毫笔何时变成筷子了?难怪老觉得墨渍在纸上会糊成一团,书写的动作也滞碍了许多。
“你先别走,我去拿笔,你还没要离开吧?”豆蔻姑娘再三确认,得到对方的允诺后便提裙冲下楼,临走还不忘回头大声叮咛。“你保证不走,不能走喔!”
“在下可否拜读姑娘的大作?”男子觑得了空,再问。
“那还不是什么大作啦,你想看就拿去看!”清润嗓音消失在楼梯口。
待豆蔻姑娘拿了笔,跑回客栈二楼时,男子已跳过那些涂涂改改的纸张,将桌上崭新整净的手稿约略浏览过,总是带笑的黑眸若有所思。
“让你失望了,是不?”豆蔻姑娘耸肩轻道,从男子手中收回自己的手稿,对他人看完手稿后有所迟疑的反应早就习以为常,白净小脸上没有任何赧然困窘。
“违背礼教、见不得光、孟浪卑劣、怪力乱神,我大抵知道你的感想为何。”
“不,在下很有兴趣让这份手稿付梓成书,不知姑娘意下如何?”男子扬起浅笑。
豆蔻姑娘一楞,纤纤素手指向自己俏挺的鼻尖。
“你愿意替我出书!”她没听错吧?这太诡异了,她向各书肆自荐手稿不下十数次,其中还包括京城最大的秦家书肆,但都以她方才所言那些评语为由退稿,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才看了短短几张文稿,就愿意替她出书!
“双方若能签订合同更好。”他笑容可掬,不失诚意。
“你是谁?”思及客栈上下对这男人的礼遇,她更加狐疑了。
俊雅男子好看的唇角,噙着百年不变的温文笑意。
“在下正是秦啸日。”
美人朱唇翕张,气吐如兰。
不好,太普通。
美人朱唇翕张,气吐如兰佛如吐吶勾魂魅香,舌尖若有似无于朱唇上舔弄。
不好,有点恶心,词藻也不够优美。
美人翕张的朱唇气吐如兰佛如吐吶勾魂魅香,舌尖红艳艳的丁香小舌若有似无于朱唇上舔弄兜旋轻绕,此番撩人春色不禁教书生三魂七魄全给吸了过去。
不好,又不是玩吸元大法,还灵魂出窍咧!
美人翕张的朱唇气吐如兰佛如吐吶勾魂魅香,舌尖红艳艳的丁香小舌若有似无于朱唇上舔弄兜旋轻绕,此番撩人春色不禁教书生三魂七魄全给吸了过去。心荡神驰,意乱情迷。
不好不好,这样描述也不够挑情!
媲美龟速在纸上爬行的笔尖再度顿止,执笔者猛摇头,小手用力揉掉这张已修改得凌凌乱乱的上等白麻纸。皱巴巴的纸团随之被扔入字纸篓,却因篓子已满,纸团弹至地面,滚到同样散落一地的同伴身旁静静躺下。
相隔一方珠帘,立于帘外的中年管事见状,轻叹了口气,毋须出声询问,便主动走向一名坐在红桧椅上的俊鲍子,客气打发对方离开后才掀帘而入。
“柳姑娘,那位公子已经是今日的第二十人,”他瞧了眼完整的页数,苦着脸比了个“二”的手势。“你只写了两张。”
正确来说,应该是距离只剩不到两旬日的出书日,这姑奶奶只写了两张文稿。
“是吗”进度这么慢呀柳娟娟蹙起柳眉,无力地趴在桌面上。
唉,书肆管事替她找来的男人们长相俊是俊,但看来看去都没有秦啸日顺眼,已经好几日没看到他了,她的文思也跟着不顺,稿子写得好没劲!
“管事大叔,我何时才能见到秦少主?”柳娟娟哀怨的语气,好比后宫佳丽询问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何时得以如愿见到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夫君。
“我家少主商事繁忙,何时能来书肆我也不清楚,你就尽量多写一些吧。”管事无奈道。柳妃娘娘,这并非奴才能决定的事,请您多保重玉体啊“你也看到了,光写两张就折磨掉我好几天的光阴,怎么多写一些?”
皇上,您不来看臣妾了吗,呜
“这”管事也爱莫能助。
姑奶奶挤不出文思,苦;他这个在旁“鞭策”的人,更有满腹说不出的苦啊!
说起这名姑娘,是三个月前被他家少主偶然发掘的璞玉,年纪轻轻就写得一手好文采,少主于是延请她替秦家书肆写书。
少主也果真是识人之人,她的书一出,尽管是充斥着男欢女爱的艳情故事,却甫没多久便一传十‘传百,不到一个月就风靡全京城;再加上“秦家书肆只出好书”的招牌,那本活色生香虽不到人手一书的程度,但至少荣登延烧街头巷尾的话题宝座,没看过就好象跟不上时代似的。
活色生香并非春宫书,而是以多个故事集结而成的杂记传奇,以前少有此类书文被印刷成册,顶多是风流文士与青楼女子间的余兴之作,经少主这么一“促成”他寻手稿寻了二十多年,还是活到这把年纪才知道这种书是多么打动人心,不,套句柳大姑奶奶所说言,应该说是符合人性。
但说也奇怪,她写书时有种“嗜好”就是得看着美男子才能静下心工作。他依少主之令寻遍京城各角落,替她找来多少相貌堂堂的男人,却都入不了她的眼,非得少主亲自出马,她姑奶奶才会文思泉涌、妙笔生花。可他家少主是个家大业大的大忙人,哪有闲空天天跑来让她看;况且第二本书都已经预告出书日了,版刻印刷迫在眉睫,进度却只有区区百来字,这实在是两难哪唉!
他从未见过这种贪看俊美郎君才能写文章的人,真教人想不透,她看着美男子时,脑袋里究竟在转些什么
欸!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啦,无论少主多繁忙,他都得快去向少主报告这情况,请少主想个对策,别让这株摇钱树枯了才是!
最要紧的是,他不想再因为“到处找男人”被人投以异样的眼光了,连他老婆都开始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他,不要不要了啦,呜呜!
兴南城,地处江南,繁花似锦,四季如春。
时过戌时,官衙一隅的屋内仍是烛火通明,里头的人仍埋首于案牍公务。
亥时甫过,那名官差才拈熄烛火离开官衙,伟岸身影走入寂静无人的大街,即使经过一整日的劳心劳力,气宇依然轩昂卓然,步伐依然威凛沉稳,沿途还四处逡巡有无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小贼子。
“老大,你回来了!”
男子一入家门,才到前院,就听见属下年皋兴奋的吱喳嚷嚷声迎面而来。
“老大,我遵照你的吩咐把该办的事都办妥了!柳姑娘的行李收拾妥当,书册也全摆齐了。柳姑娘人真和气,我帮她搬书时看到一本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活色生香,向她借来看,她二话不说就把书送我。老大你瞧,就是这本,登登!”
年皋现宝似的,将捧在怀中的书册掏出来给他口中的“老大”看,不管对方连看都没看清楚就又宝贝地收回怀中,黝黑方正的年轻脸庞,满足得仿佛一整个午后的劳碌都因此书得到了完满的救赎。
男子朗眉微拢,眉下一对精烁黑眸,睨了眼在他面前手舞足蹈的属下。
然后,出手使出必杀绝技
“混帐!”他铁掌一挥,打向年皋那颗醺然陶醉的头颅,暴躁怒吼:“你这小子整个下午跑去哪纳凉了!我一整日随仵作验尸、归结被害者死因,忙得连水都没空喝,你不在一旁作笔录,跑去看什么该死的狗屁烂书!”
年皋痛叫了声,抚着脑袋上的肿包喊冤:“老大冤枉啊,是你吩咐我哎唷!”
男子又赏了年皋一记爆栗子,横眉竖眼的模样宛如一尊凶神恶煞,却无损于他天生令人难以忽略的丰神俊朗。
“冤你的臭头,偷懒还敢找借口!说,鬼混到哪里去了?”
“老大,我没有找借口,真的是依照你的吩咐安顿柳姑娘,不信你明儿个问问大伙,在场的兄弟们都能作证啊!”年皋揉着头上第二个肿包,苦着脸据理力争。
男子听到了个陌生词汇。“安顿谁?”
“就是从京城来的柳姑娘呀!她就在哎唷!”肿包数量迈向第三个。
“笨蛋!避她是什么柳姑娘还是花姑娘,我怎么可能叫你安顿女人,你作梦也要有个限度!”咆哮劈头,砸得年皋双耳轰轰作响。
“老大,我说的”
“千真万确。”有人接话,向来只住了秦贯日和年皋两个男人的宅子,多了道不同于男人粗厚的清脆嗓音,听起来像是个女人的声
女人!
秦贯日陡地捂住口鼻,迅速跳离三大步,瞪着出现在家中的纤秀女孩。
“二爷好。”柳娟娟盈盈福身,直勾勾的目光直视那个像是看到鬼的男人,又低头审视自己的衣着,并无发现何处不妥。“今日午后,年皋哥问二爷该如何安顿我,二爷答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当时我也在场,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得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将秦贯日堵得一时哑口,他仔细回想,脑海搜寻不出个所以然,更为凶恶凌厉的目光狠狠扫向以为终于“雷”过天晴的年皋,年皋顿时头皮发麻,双手赶紧抱住自己的头。
“呃老大,我知道你办起案来六亲不认、无关案子的言辞不能算数,可我总不好让姑娘家流落到街上,很危险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
秦贯日俊眸微眯,转而瞟向那个亲眼看见他发飙揍人的模样,还能没被吓坏、神色泰然的女子。“你唤我“二爷”?”
“老大,柳姑娘是你京城老家的兄长托付给你照顾的人。”
年皋想戴罪立功,好声好气抢着补述。
他从未听过老大提起关于家乡的事,是听了接送柳姑娘来兴南城的人说了才知道,原来老大是京城人氏,在家中排行老二,前头有个兄长,后头有个妹妹。既然柳姑娘与老大的亲戚有渊源,他当然更不能丢下人家不管。
闻言,秦贯日掩在大掌后方的脸色倏沉,语气陡降
“先回你落脚的地方,明日启程返京。”
面对他明显的拒绝,柳娟娟面不改色道:“直到我与秦家签订的合同结束前,我都不会走,你必须帮我。”
“那是你的事,我没有义务帮你。”劳什子的狗屁合同,与他无关。“况且,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诓我?”实事求是,是他的习惯。
要物证啊?她有!柳娟娟从怀中掏出一只弥封信,递给他。
“你大哥有封信要我转交给你。”
秦贯日瞪着她手中那封信,仿佛摸了就会被传染到什么恶心的疾病,迟迟没有动作。见他一动也不动,柳娟娟只好动手拆撕信封。
“你不自己看,那我替你读出来好”她一语未竟,仍残留她些许体温的信便遭他一把夺去。
看来这对秦家兄弟之间似乎有什么过节,不过她不想过问,只要能顺利完稿,要她到哪里写都一样,包括千里迢迢来到南方,而早先在看见秦贯日时,她便决定待下!
由于年皋仍杵在一旁探头探脑,秦贯日决定亲自览信,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与语气,他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上等的细薄白纸边缘被他捏得皱烂。
“这下没有异议了吧?”她耸耸肩,转身走入屋内,相信秦啸日在信上大抵是写了要秦贯日好好照顾善待她之类的嘱托。
“喂!”秦贯日大喝“你进屋做什么?”他又没答应她留下!
“天色晚了,回房。”她淡道,头也不回。
回房?回哪间房?这屋子只有两间房,一间是他的,另一间是年皋的
眼角余光捕捉到年皋陪着笑脸正要拔腿遁逃,秦贯日顿有所悟,马上揪住心虚的属下追入屋内
“该死,我的衣衫为什么堆在房外!”石破天惊的咆哮声响起。
“老大,我方才正要帮你搬到我房里”
“那些书又是怎么搞的!”环视房内,映入秦贯日眼帘的,是满坑满谷的各类书册,他不禁额冒青筋。
柳娟娟莲步轻移,来到秦贯日面前欠身道:“不好意思,二爷的房间比较大,才够容纳我带来的书,麻烦二爷与年皋哥挤挤了。”
抬眸看着高大的秦贯日,柳娟娟再一次慑服于他的相貌。
实在是太像了!天底下居然有相貌身型如出一辙的孪生兄弟,若非他从头到尾都臭着脸吼来吼去,她根本找不出他异于秦啸日之处,简直就是同一张脸。
秦贯日忍下朝这女人动怒的冲动,牙根紧咬。
这女娃先是把他的衣物丢出他的房间,现在又叫他去跟一个臭小子挤!
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登堂入室的女娃,那张淡然小脸上有任何愧疚之意!
“我是这栋屋子的主人,我有准你留下吗?”他恼道,杀人的目光再次射向胳臂往外弯的家伙,年皋连忙躲到柳娟娟身后寻求庇护。
“二爷身为兴南城捕头,支领官俸自当肩负百姓安危,现在却想赶走我这个弱女子,让我一人流落街头,难道二爷对年皋哥的教诲都是随口说说?”柳娟娟不答反问。
“教诲?”他挑眉。
“对呀,老大,你不是常说,保护百姓的安危是咱们捕快的职责吗”年皋唯诺陪笑。
喀、喀、喀。秦贯日的指节发出声响“你连这个都跟她提?”
“是呀是呀,我把老大的丰功伟业都说给柳姑娘听了,包括老大如何擒拿轻功了得的飞贼、大破出老千的赌场拾下流无耻的采花大盗柳姑娘还夸赞跟在老大身边办案的我,也绝非等闲之辈!”年皋得意得屁股都翘到天上了!
“你们很熟?嗯?”秦贯日的声音如同眉尖,挑得老高。
年皋总算警觉到天边似乎又要降雷,赶忙在鞋底上抹油。“呃衣衫还没搬妥,我去搬!”
此时,柳娟娟抬手掩嘴,打了个细细的呵欠。
“我累了,二爷也请早歇,咱们明日再开始。”旅途劳顿加上忙了一整天,她已经疲惫得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脑袋浑沌得紧,只想滚入被窝大睡特睡,写稿只好等明天。
“开、开始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不会留你,你明天就给我搬”
碰!
门扉在秦贯日鼻前阖上,他狠狠咬牙,铁拳捏得死紧。
可恶!一个独身的姑娘家不但堂而皇之住进只有两个男人的居处,一双略显倦困的眸子还毫不避嫌盯着他看,这成何体统!不对,去他的成何体统,他素来不让女人靠近他半步,也绝不会让女人住进他的地方,遑论要他娶
“老大,你不是怕女人吗?可你好象不怕柳姑娘哎唷!”不怕死凑近秦贯日的年皋,换来头上第四个肿包。
“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是怕女人!”
“是是是,是怕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在接收到火爆的视线前,年皋赶忙把房门口最后一堆衣物抱走。要保护百姓之前,先保护好自己的头。
“不是怕,是厌恶、厌恶”经年皋这一提,秦贯日登时一楞,意识到柳娟娟方才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他却没有任何不适。
紧绷的双拳微松,他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周遭残留的味道,是淡淡的书墨香。
女人身上,也可以有不让他反感的味道?